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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的照相機
送交者: 幼河 2019年12月03日02:36:50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他手中的照相機

原名“他將社會的陰暗掀了個底朝天,拿命換來14億囯人的未來……”

鷹視眼

 

  在中國,他手裡的相機讓10個省的重工業發展財路被斷絕,數千家工廠倒閉,一大群老闆破產;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和尸位素餐的官員想讓他死。為了記錄真相,他還曾深入毒窩,不惜以身試毒。為了還艾滋病人一個公道,他一把扯下了中原大地上裹着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他只是個普通人,卻想造福億萬中國人的未來。這位中國的堂·吉訶德叫盧廣。

 

 01

 

  盧廣出生於1961年,浙江金華人。少年時代的他,15歲便進廠做童工。後來從工廠里走出來,他種過地,挑過沙,當過木工、水泥工,也下河捕過魚。盧廣的平頭百姓生活在18歲宣告結束。那一年,他第一次接觸到了照相機。攝影藝術的神奇與魅力,讓盧廣那顆找不到方向的心,從此塵埃落定。

  1993年8月,盧廣自籌10萬元,只身前往北京學習攝影。幾經輾轉後,他來到了中央工藝美院攝影進修班。不過,攝影是個小圈子。要想出名,實在太難了。他記住了他老師的一句話:“你想出人頭地,唯一的辦法就是拿獎。要想獲獎,就要拍別人沒有拍過的題材。”

  1994年,中國西部掀起一股淘金的熱潮。對於大量沒有文化的務工人員來說,那裡有着發財的機遇。但同時,那裡的艱苦和混亂也讓很多人望而生畏。盧廣未加猶豫,便將自己攝影生涯的第一站定在了這裡。

  耗盡錢財的盧廣一路搭車前往西部。途中天氣陰晴不定,雨雪交加。水土不服的盧廣一路生病,差點死在了高原上。“淘金之旅”讓盧廣感受到了紀實攝影的興奮,也讓他體會到了這個行業的危險。不過,盧廣的奮不顧身給他帶來了巨大的收穫。他的《西部大淘金》一經推出就空降各大報紙的頭條版面。

  在他的鏡頭下,能讓人一夜暴富的金礦,變成了人間煉獄。14歲的孩子被帶到礦上來做苦工,他們過早地體會到人生的艱難,並再無回頭路可走。淘金人做着高強度的工作,每天卻只能吃饅頭就水。他們把自己的血肉之軀一點點消耗在高原上,只為了那不確定的暴富機遇。被鐵鍬和十字鎬挖過的礦山,在暴雨過後,泥沙如同泥石流一樣流向草原,造成了嚴重的生態破壞和水土流失。

  由於很多金礦處在無人區中,大批淘金者涉足這裡,並肆無忌憚地屠殺野生保護動物。青藏高原曾經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如今卻成了它們的“修羅場”。《西部大淘金》的社會影響力遠遠超出了盧廣的預期,這一作品不僅引起了社會各界的大討論,同時也讓政府部門不到兩個月,便開始大刀闊斧整頓西部非法運營的礦場。

 

 02

 

  《淘金記》之後,盧廣把目光瞄向了吸毒者。身邊的朋友、記者都覺得盧廣“瘋了”、“太狂了”,那些吸毒的人與鬼無異,並且他們還有槍。吸毒者的圈子裡,只有毒品、淫亂與死亡。

  “這正是我想要的。”盧廣心裡想。他背上行囊,在1995年南下雲南,前往吸毒者最多的瑞麗進行考察。盧廣聽說,要接近吸毒者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跟他們賭博。他穿了一身肥大的衣服,將相機在身上藏好,跟一群吸毒的人打牌。

  盧廣故意把錢輸給他們,嚷嚷着要“吸兩口”,“得恢復恢復勁兒”。盧廣那接地氣的長相和他滿口的糙話讓大家相信了這個陌生人是一個“老手”,便帶他去了癮君子聚集的一個小房子裡。

  為了騙取對方的信任,盧廣把毒品吸進嘴裡,不過肺,然後再吐掉。他聽說,曾經有緝毒警察也用這種方法臥底在毒窩裡,最後深陷毒品的漩渦中難以自拔。盧廣卻依舊選擇了這種刀口舔血的方式,來堅持做他心中的紀實攝影。他假裝墮入吸毒後的雲裡霧裡,一邊卻在用相機偷偷記錄這裡發生的一切。

  這個女人名叫廖貴英,重慶人。都說重慶女人長得標緻水靈,可這空洞的眼神、烏黑的額頭、瘦骨嶙峋的皮相,分明是一具行屍走肉。“毒品很貴。”廖貴英說。她吸食毒品十多年了,現在以賣淫養吸,還要負擔丈夫吸毒的費用。她晚上“上班”,白天帶毒品回小旅館,跟丈夫倆人再“過過癮”。有兩對夫妻擠在這個旅館的小房間裡,這裡一天只需要15元。睡床的交10塊錢,睡地板的交5塊。

  這裡的人甚至會七八個擠在一個房間裡住,就為了省下房間費去買毒品。一旦誰吸毒吸死了,大家就會把他抬進山里扔了。盧廣曾經接觸過一名叫郭洪浦的癮君子,他的大腿全部潰爛了。他孩子龜頭膿腫,天天光着屁股。他們一家三口睡的床髒兮兮的,晚上他老婆還在這張床上賣淫。盧廣勸郭洪浦去醫院查查,是不是得性病了。郭洪浦一家人去了醫院檢查,發現他們並沒有得性病。他們得的是艾滋。

  一個周的時間,他拍了十幾個膠捲。帶着這些膠捲,他逃一般地離開了瑞麗。這個地方缺少人性、沒有色彩、毫無希望,他感覺呼吸困難。他把這裡的一切,都公之於眾。再次引起軒然大波。毒品泛濫的危害被這些照片血淋淋地勾勒出來,刺激着大眾的神經。同時,有人罵盧廣,說他利用了癮君子的信任,最後卻為了成名和獲獎而出賣他們。盧廣沒有過多解釋,因為面對這樣的指責,解釋也無用——他確實是出賣了“朋友”。

  他不怕別人罵他、質疑他,因為他知道,他在做一件對的事情。這個社會的瘡疤,需要有人去揭開它。這個國家的角落,需要有人去照亮它。只有疼痛才能讓人警醒。

 

03

 

  2001年,盧廣在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一個8歲的小女孩患上了艾滋病,前往北京去求醫問藥。盧廣憑藉職業敏感度,察覺出這一事件絕非偶然。他跑去北京,找到這個小女孩及其家人。一問才知道,他們的那個村子,幾乎快被艾滋病給吞噬掉了。

  艾滋村!盧廣心裡一驚。這群老實巴交的農民,終日過着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毒品距離他們太過於遙遠。而農村素來又是思想保守的代名詞,實在不能相信,他們的艾滋是因性傳播所導致。為什麼一個村子的人都感染上艾滋病?這一切,皆因他們的一個發財夢:賣血!

  上世紀90年代,中原大地上掀起一陣賣血的狂潮。“要想奔小康,快去獻血漿”、“一人獻血,全家光榮”的口號被刷在各個村落的牆上。那些靠着老天爺和土地吃飯的農民,發現了自己身體裡蘊藏的“液體黃金”,紛紛奔向了遍布各地的血站。村民們不會知道,那些不合格的血站和那群為了牟利而泯滅人性的血頭們,反覆使用的採血設備會為他們帶來什麼災難。他們只知道,一管血能換來45塊錢。這對於連年歉收的他們而言,是一筆意外之財。他們沒有想到,他們掉進了商人設下的“血漿經濟”的圈套。賣血,毀掉了無數人的家庭,也讓中國預防艾滋病的城牆轟然倒塌。

   鏡頭下的這個孩子,是一名孤兒。他的父母因獻血感染了艾滋病,先後去世了。他所在的村子,90%的人,都感染了艾滋。然而,這裡的人們,全都對這種不治之症諱莫如深,沒有人願意聲張自己得了這種“見不得人”的怪病。死亡籠罩在這些村子的上方,村子裡的人卻依舊保持着一片死寂。

  最後,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帶着盧廣走進了第一個“艾滋村”。鏡頭裡的這位老人,懷裡抱着的是他最後一個孫子。她的兒子和另一個孫子已經死了,這個孫子也將不久於人世。她向老天爺祈禱,希望能給他們家留個後人。可艾滋不會手下留情。後楊村的這位村民,因缺醫少藥,已經被疾病折磨得骨瘦如柴,痛苦不堪。

  2003年的春節,在爆竹聲中,13歲的姐姐和11歲的弟弟眼睜睜地看着他們6歲的弟弟因艾滋病病發而離開人世。這一天的中華大地萬家團聚,別人都在走親訪友,而他們卻要埋葬親人。他們對此習以為常,因為他們就是這樣送走自己父母的。

  盧廣花了三年的時間,走訪了一百多個艾滋病村,用幾萬張照片記錄了中華大地上發生的“血禍”。這些村子裡的人躺在家中呻吟:救救我啊……救救我……他們做錯了什麼啊?何以淪落到如此下場啊?沒有天理,沒有公道。盧廣無數次落淚,他發誓要用相機為他們討回公道。《艾滋病村》的照片讓全中國的人都開始關注起了這個群體。高層領導親臨艾滋病村視察,數百名幹部、上億元資金開始聚集到這些地方。

  經歷一系列的橫禍之後,這些村民在盧廣手中的相機的幫助下,在國家的有力干預下,開始得到了免費的治療。同時,政府下大力度取締了無數非法的血站,並明令禁止買賣血液。艾滋病蔓延的勢頭也得到了遏止。

 

04

 

  走的地方越多,拍下來的人物和事件越多,盧廣心裡越是明白,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的角落需要陽光。盧廣說:“每次面對那些痛苦無助的面龐,我的心就一次次被震撼。我唯有希望,通過手中的相機,為他們做點什麼。”

  然後,他將鏡頭對準了中國的環境保護。在他的鏡頭下,一條條被污染的河流、一座座冒着濃煙的工廠、一塊塊被板結的土地、一個個因污染而身染重病的人,都呈現在了中國民眾的眼前。

  盧廣從2005年開始,到2010年結束,花了五年的時間,來拍攝祖國大地上的種種污染問題。當他拍下這些24小時排放污水的管子的時候,很多人想要他死。他們或是商人,或是地頭蛇,或是地方的某些官員。為了躲避他們的追殺,盧廣過上了逃犯一般的生活。

  2005年,盧廣前往西部採訪拍攝。他發現,在西部大開發的戰略下,內蒙和寧夏地區的生態遭到極為嚴重的破壞。各種重工業工廠一夜之間拔地而起,將各類廢氣和廢水不加處理地排放到自然中。當地的糧食減產,草皮退化,牛羊大量死亡。老百姓終日聞着空氣中刺鼻的氣味,欲哭無淚,告狀無門。

  盧廣再一次拿起手中的相機。他又要站在時代的風口浪尖,向這個世界作出一番爭鬥。以前,他是在為部分特殊群體爭不平。如今,他是為了13億中國人的千秋萬代而拼命。

  內蒙古的烏海市,方圓50里興建了7個大規模工業園區,這些工業園區里充滿了各種高能耗產業。這些煉鋼、焦油、化工企業的設備老舊,沒有污染處理設備,排污十分嚴重。這裡的民工天天吸入大量的粉塵,只要工作一年就會身體不適,兩年就開始發病。

 

  河南省安陽市的范家莊,附近有一家煉鋼廠。村民與工廠近在咫尺,這裡天天都是灰濛濛的,每天都會下“鐵雨”。老百姓出門一定要全副武裝,不然那些鐵塵就會落個滿身。“在家裡掃完地,拿吸鐵石一吸,嘩啦一下就沾滿了鐵屑。村裡有老人出門不纏頭巾,回家一摸臉,能扎得臉生疼。”

  河南西平的張於莊村,是著名的“癌症村”。一條河流流經這個村落,河流兩岸是林立的工廠,黑紅色的污水順着管道排進河道,終日不斷。在這裡,盧廣認識了一對夫婦。他們結婚不過月余,丈夫卻患上了氣管癌。這個窮苦人家,耗盡了積蓄,給男人做手術,卻沒能留住他的生命。他死前,妻子懷有9個月的身孕。一個小生命的降生,竟然要付出父親死亡的代價。而他出生的這片土地,再也見不到綠水藍天。

  黃海的海岸線上,排污工廠更多。為了防止記者拍攝,這些工廠將污水管埋到了地底下。當地的環保局多次讓他們減排污染物,他們採取的措施則是,白天少排些,晚上可勁兒排。“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說的就是這些人。盧廣的第一次被抓,是在黃海的海邊。兩根直徑達一米的管子,就接在黃海邊上。

  他剛巧碰見工廠的人在往地下埋管道,便抓起相機拍照片。對方也發現了他,幾十號人迅速將他包圍。盧廣趴在地上,懷裡死死地握住相機不鬆手。兩名武警消防官兵出現,勒令他交出相機。“拍照是自由的!”盧廣不服氣地喊。他被幾十號人給架回管委會,被一個保安看着。盧廣利用出租車司機打掩護,趁保安愣神的空檔拔腿就跑,最終逃過這一劫。

  恨盧廣的不止企業家,還有當地的部分官員。有官員揚言:一定要抓住盧廣。甚至還有人明碼標價:凡是見到盧廣,舉報一次獎勵500元。在他們看來,為了GDP的增長,是可以暫時犧牲一下環境的。盧廣將他們曝光後,他們甚至編出藉口:事發時我們工廠的污水處理系統剛好壞了!為了讓這群人無話可說,盧廣往往要對同一個地區進行多次暗訪。在不同的時間拿出不同的證據,讓對方無法抵賴。五年的時間,長江流域、黃河流域、珠江流域、淮河流域和松花江流域的污染情況都被曝光在世人的眼前。

  他的足跡走遍了中國的十個省份、三大海域和七大水系。沒有人比盧廣更了解中國的污染,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被污染地區、老百姓所承受的苦難。這一次,他不再為某個特殊群體代言。他代表的,是那些患病的人群、畸形的嬰兒、發出惡臭的河流和不長莊稼的土地。這一次,他一個人,向全中國的環境污染宣戰。

  2009年,他的《中國污染》獲得了尤金·史密斯年度大獎。這是國際攝影界的最高榮譽。迄今為止,盧廣都是唯一一個榮獲此獎的中國人。

  半個月後,由衛生部、環境保護部和新華社組成的聯合調查組,開始逐一整治被污染的區域。各類不合格工廠被相繼關閉,上報中央的環保議題也越來越多。有人質疑盧廣:“你把咱們中國的問題暴露給全世界,是不是不愛國?”盧廣說:“就是因為愛國才去做這些事情。如果不愛國,這個國家怎麼爛,我都可以不管。我自己好就行了!”

 

05

 

  盧廣很像名著《堂·吉訶德》裡的主人公。面對巨大的風車,堂·吉訶德一身鎧甲,縱馬揮槍,把風車當成惡魔,衝上前要與之搏鬥。他的僕人桑丘阻攔他:“那是風車,遍地都是!”堂·吉訶德不為所動,仍要與之較個高低。

  無數人嘲笑他傻,說他不自量力,說他少見多怪。把他看成是個愚昧的“中世紀騎士”。他不是傻,他只是在追逐他心中的道義。盧廣說過:“我的價值觀,就是一種社會責任。”

  塞萬提斯在《堂·吉訶德》裡寫下的那段話,或許用在他的身上最為合適:他的豐功偉績,值得澆築於青銅器上,銘刻於大理石上,鐫於木板上,永世長存。當他的這些事跡在世上流傳之時,幸福之年代,和幸福之世紀,必將到來!

………………………………………………………………

  這個報道在很多處表現了“相信未來”的意思。真是這樣嗎?想了想,我畢竟還是欽佩像盧廣這樣的年輕人的。然而,唐.吉坷德有幾個?而且他在人們眼裡只能是個“火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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