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百年冥誕日的思念和追憶(中) |
送交者: 一草 2019年12月26日16:08:44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母親百年冥誕日的思念和追憶(中)
非常年代裡的父母關愛非常年代裡的父母關愛
文革期間,原上海地下黨成員幾乎無一倖免被揪斗關押。原上海地下黨的幾位市委書記們,都在北京或地方上被揪查所謂叛徒問題。被“疑似叛徒們”領導的上海地下黨就成了類似“赤膊”(即上下皆夠不着)黨組織。地下黨員們在文革前,幾乎都已在大小領導崗位上,且因其中知識分子居多,有相當一部分工作在文教線上,正是文革的主要對象。於是差不多人人都逃躲不了被關押、被揪查一番叛徒問題和走資派問題。早有“嚴重右傾”帽子被捏在人家手裡的父親,在運動進行到揪斗市委部委級幹部的第一時間內,就被拋了出來。記得那是在一個耄生日的夜晚。白天我作為校紅小兵團的所謂團幹部,還傻乎乎樂呵呵地組織參加了學校的慶祝活動,晚上父親沒有回家。母親一夜未眠。父親這一被關押就是四年多未進過家門(見《父親去世二十年後父親節的懷念-附如夢令》)。
母親預感到也會被關押,給姐姐們交過底。她要我們相信父母歷史清白(沒有被捕過當然談不上叛變),也相信他們的堅強。他們經歷過49年前更險惡的年月,也一定能熬過眼前的困難。
父親被關押,我們雖覺得難過,但感覺還不很強烈。到母親也遭“隔離審查”時,感覺就像是天塌下來了。當時大姐被叫到母親工作單位,聽聞母親被“隔離審查”後,知道自己不僅要面對受歧視的處境,還要挑起照顧、保護弟妹們的擔子,是一路哭着回家的。
母親在被關押期間,斗室之內來回走步堅持鍛煉。一年多後撤去關押時,別人都因體弱走不動要家人來扶接,母親拿着鋪蓋自行回了家。當晚還給已去插隊和去農場的三個姐姐一一寫長信至深夜。
那天晚上,我因母親回家而欣喜,難以入睡。母親那深夜身遮燈光伏案寫信的背影,就深深地印在了我心間。
母親一脫離關押,就關心起兒女的教育來。她去了郊區的五七幹校,期間可以用書信遙控,就鼓勵我和小哥自學數學,看誰學得快學得好。記得有一個冬季學下來,小哥學完了上下兩冊兩本幾何書。我玩性大,靜不下心來,只半懂不懂地啃了大半本。於是只好甘拜下風,承認小哥的自學能力和記憶理解力都比我強。母親這鼓勵我們自學的方法,對我倆能在77年底分別在上海和安徽參加高考,78年初雙雙考進上海交大,起了關鍵作用。
母親還在72年間,用回上海市區休整幾天的時間,去她地下黨時期的老友—— 上外附中原校長那裡打聽情況。當聞悉因中美關係解凍,上海外語學院即將從原附中畢業的學生中招考大學生後,立即寫信給我二姐(上外附中66屆初中生),要她馬上抓緊複習,重拾英語。二姐立馬向農場請了10天假,趕到鄉下外公那裡複習功課。外公給她答解疑難,對她進行輔導,幫她練習口語對話。經過10天的臨時抱佛腳,她在外語學院招考第一批工農兵學員的口試時,發揮得很出色,順利地被錄取了。二姐的命運就此改變。
大姐在東北插隊。辛苦勞作外,一度很為常年吃大餷子飯苦惱。感覺前途無望之時,用學習高中課本來打發時光。幸運的是,在她插隊之地有幾位東北某大學來的下放幹部教師,見她好學便引導她自學大學課程。73 年工農兵學員選拔考試,大姐取得了地區第一名的好成績。那年上海的華東師範大學在該地區有名額。招生組裡的老師找大姐談話,聊到老媽才知那老師認識母親。上華東師大似乎已成了十拿九穩的事。結果被白卷英雄張鐵生一搗亂,招生方案全部推翻重來,大姐只好進了東北一所地區大學。雖說大姐沒有上成華東師大,但也已感受到了母親的好口碑,和母親的朋友給自己帶來的溫暖和鼓勵。
大姐後來大學畢業時,因不願違心喊社來社去的投機高調(成績較好又肯喊高調者得以留校),被分在一公社中學當老師。任教兩年後,當地報紙曾以“長白山下育新苗”為題,報道過大姐的事跡。在小弟和小妹同時考上77級本科生的消息鼓舞下,78年的文革後首屆研究生考試,大姐志在必得。報考的便是插隊時認識的下放幹部教師所在的大學,得到他們的指導幫助。初試複試一道道過來,都還比較順利。等待錄取通知的日子裡,大姐回了上海。一日電報到來,發報人是對大姐幫助最大的那位下放老師。大姐哆嗦着雙手打開電報,上面只有四個字:祝賀考中。當時大姐那興奮的面容、濕潤的眼睛,全家上下的歡欣,令我久久難忘。
文革期間父母不僅在外受關押批鬥,還要承受牽連子女的內疚,這種內疚往往更折磨人。這種父母的內疚和對兒女的深情,只有我自己為人母后,才能體會其中一二。父母在文革後期得到的審查結論是“犯有攻擊無產階級司令部的嚴重錯誤”,受到留黨察看兩年的處分,和被降了好幾級幹部級別。其實也就是文革初期,他們覺得那鬥爭不正常,在懷疑江青借文革泄私憤報復時提到了毛,不見得真對毛有什麼認識。文革後,父母都曾兩次接受重新作結論。第一次重新作結論還在“兩個凡是”階段,帶了“錯誤地批評中央領導”的尾巴。第二次重新結論才去掉了尾巴。 重新結論後父母提出的第一個要求,就是要組織上聯繫子女所在學校或單位,消除過去錯誤結論給子女帶來的負面影響。那時我已上了大學,得系領導召見,她將從檔案中取出的我為了加入團組織而寫對父母問題認識的厚厚一疊材料,交還給了我。並告訴我,她讀了我寫的內容,在所謂的批判中,不失為人女的認真思考和對父母的感情。文中見人品,給她留下深刻印象。估計這成了我後來還是大三年級學生時,就被指派去兼同系剛進校80屆學生的學長輔導,畢業後得以留校的部分原因。理化自學叢書》的組織編寫和初版 母親那爽朗耿直的性格在49年後,被多次政治運動的經歷漸漸磨去了稜角。49年後母親因曾參與辦工人夜校、而被調入市總工會女工部工作。後來因為有某廠(可能是從部隊轉業來的)幹部調戲侮辱女工,母親站出來為女工說話,要求懲治敗類而得罪了一些人,被調出總工會。出了總工會,母親先是進了上海市委國際活動指導委員會的翻譯處任副處長,期間正值“反右”運動。當時主管上海外事口(包括市國際活動指導委員會即後來的市外辦、市外事處、市對外友協、市專家工作處四個部門)的負責人徐平羽,堅持在外事口不劃右派。其主要理由是,下屬一些單位在反右時才剛成立不久,從各處很不容易調來了這樣一批經過嚴格政審過的知識分子。故而他頂住了壓力,宣布外事口不可能有反黨右派,不搞反右(見《功德無量的奇蹟:徐平羽在上海外事口不劃右派》)。就這樣,母親和她的同事們得以倖免,躲過一劫。“反右”後不久,母親進了出版系統這一知識分子扎堆之處。由於當年地下黨的知識分子,在“反右”中不少都被指有右傾傾向而受到批評指責,母親從此說話就比較謹慎了。出版系統的工作沒有過去那麼忙,她便有多一些時間精力在子女身上,也算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數理化自學叢書》的組織編寫和初版
上海科技出版社始建於1956年初,母親於1957年秋末調入該社,擔任副總編輯的職務,實際上就是分管該社出版業務的負責人。母親進入該社後的第一項重要工作,就是組建了理科編輯室併兼任該室主任。
在認識到當時社會上有對數理化自學叢書的需求後,母親從1962年8月起,和同事們一起,着手組織了這套書的編寫,聘請市內有豐富中學教學經驗的教師參與,每人撰寫最擅長的部分(分冊)。按母親的同事徐福生叔叔的一文(後簡稱為“徐文”)所敘:【《叢書》的編寫宗旨是具有高小文化程度的青年通過自學讀懂、學好高中數理化基礎知識。它從1963年起至1965年出版社開展城市“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止,《叢書》全套17冊,出版了除《立體幾何》外的16冊。】
在這套書的編寫出版期間,我二姐曾因病休學半年,靠在家自學直接考試過關沒有留級。從二女兒需要自學受到觸動,母親更加意識到了出版自學叢書的好處。花了很大力氣,組織力量儘快編寫這套書。
在組織編寫這套書的過程中,母親用上了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那就是母親的人脈。母親在四十年代初抗戰中期加入了中共地下黨,參加搞學運的初期在大學。後來參與領導學運時分管的重點在中學。對上海各中學情況十分了解。1949年後,母親離開了教育系統,但上海各中學尤其是重點中學的校長或支部書記們,幾乎都是當年參與學運的地下黨員。他們中好幾位和母親認識或共同工作過。在這套叢書的編寫中,從挑選編寫人,安排他們有時間編寫,到後來的審稿,都得到了這些朋友們的大力支持和幫助。
參與叢書寫作的教師功臣名單如下: 代數四冊:趙憲初,周鵬壽,余元希,姚福麗 物理四冊:趙宇昂,周禮平 化學四冊:張國模,張冠濤,解守宗,周頌高,劉芝生 平面三角:姚劍初 平面幾何第一冊:楊榮祥 平面幾何第二冊:凌康源,梁捷妤 平面解析幾何:朱鳳豪,吳家欽,奚定華 立體幾何:楊榮祥
然而,從1965年的“四清”運動起,這套書就遭批判。在“徐文”中寫道:【說它為升學服務、傳授“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是培養修正主義苗子的;文革中,又批判它與“上山下鄉”唱反調,還對其“斬草除根”,將所保存的《叢書》全付紙型通通焚而棄之。】
我們原來就知道,提倡學好數理化,是母親在文革中挨批鬥的原因之一。但後來才了解到,這提倡學好數理化的主要“罪證”,就是這套叢書了。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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