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扛房貸會增強所謂的養家動機，讓人們相信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養家糊口
作者 | 張新安
來源 | 管理心理與行為（Psychology-Zhang）
此文名為《房奴王大頭的職業沉淪》，有人讀後說，“就喜歡你這種沒錢還好多道理的樣子，看完從早上樂到中午”；也有人說，“哪有什麼王大頭，都是冤大頭”；還有人說，“強烈建議轉給高校和科研院所的管理者們”......
聲明：本文為虛構
提醒：看完請留言
正文開始。
01
每月的第一個禮拜，王大頭的頭都特別大，他必須湊齊兩萬塊錢，轉到自己名下的一張銀行卡中，這樣全家才能在現在的房子裡繼續住下去。
這套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雖然算不上大，因為在魔都，買下來可真不容易。光是首付，已經掏光了兩家四位老人的所有積蓄，剩下足足三百萬房貸，二十年還清，死死壓在王大頭身上。王大頭的工作聽起來很高大上，在滬上一所大學裡干教書育人的事業，每年九月份能過一個專門節日，會收到學生送的一束鮮花外加單位發的二張電影票。
不過，有專門節日的通常都是需要安慰的弱勢群體，沒有土豪節，並不妨礙大家都想和土豪做朋友。
王大頭當然不是土豪，雖已榮升副教授，每個月滿打滿算也不過到手一萬八千塊錢，就算不吃不喝，距離每個月的房貸還款還要差兩千塊。每年一度的鮮花和電影票，並不能幫王大頭補上這個缺口，他還要依靠一個叫孫美嘉的女人。
02
孫美嘉當然是王大頭的太太。
如果翻歷史，孫美嘉還是王大頭在上海西南某大學讀書時的本科學妹，比王大頭晚兩屆，大長腿大眼睛，在那座廟一樣的百年學府里，當年是夢幻般的存在。
王大頭迄今為止的人生巔峰還都出現在讀書時期，不管讀本科、碩士，還是博士，每年獎學金頒獎典禮上，他都負責領取最高額的國家獎學金。說起來還是單純，對一個能考進上海西南某大學，而且從未有過戀愛經驗的女生來說，有什麼比每年都拿國家獎學金的師兄更光彩炫目呢？個子矮點，腿短點脖子粗點，那不正是知識的象徵、智慧的代價、傑出學長的氣質嗎？
03
大學畢業之後，孫美嘉過五關斬六將，順利進入一家美資企業工作。王大頭同年碩士畢業，在導師勸說下，留在學校接着攻讀博士學位。他所讀的這個專業方向很窄，博士畢業後再也找不到公司要自己，只得留校工作，繼續在導師實驗室里做研究。
博士在英文裡叫做PhD，經常被理解為是Permanent Head Damage的首字母縮寫。王大頭博士讀完腦子壞了之後，慢慢喜歡上了研究工作，實驗室里每天都早去晚歸，醉心鑽研，在校園裡走路都目不斜視，吃什麼都食之無味，整天不分黑白都在琢磨研究的事情。有一次孫美嘉上班忘帶一份重要文件，打電話讓王大頭幫助送到公司。王大頭一走進孫美嘉上班的公司大樓，就被大廳里水晶吊燈晃的眼花頭暈，好不容易才找着電梯摸到公司前台。
當他從斜跨書包里取出文件，告訴前台自己要找孫美嘉時，前台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抄起電話撥通孫美嘉的分機：“孫美嘉，快遞”。王大頭雖然表面上沒有生氣，內心裡的自尊卻頗受傷害。他知道自己的皮囊和孫美嘉不太般配，對這段關係一度感到相當悲觀。
為了讓王大頭能夠安心做學問，孫美嘉不久就拽着他領了結婚證，王大頭於是很感動，也愈發心虛，不知道孫美嘉到底看上自己什麼，好幾天睡不着。
為了給自己打氣，做實驗之餘寫了篇《博士學位難道不重要嗎？》的文章，直抒胸臆，寫完後意氣風發，連夜發到知乎。由於在知乎上裝的大多還不是博士，這篇文章收穫了一大批點讚和仰望，這讓他很是有了點底氣。孫美嘉和王大頭都喜歡喝奶茶。當初在學校讀書時，奶茶一杯不到10塊錢，王大頭的研究生津貼加上幫導師做苦力的課題費，每個月能夠有三千元左右，請孫美嘉喝奶茶自然毫無壓力。
可孫美嘉參加工作後，每月領着近一萬塊的薪水，慢慢和同事喝習慣了公司樓下三十幾元一杯，杯子上印着一個綠頭女人的星巴克，於是每次回學校來看王大頭都不願意再喝學校的奶茶，嫌棄它總有股濃濃的奶精味。王大頭買了幾次星巴克後，感覺有些心疼，他是真心喝不出星巴克和學校奶茶的好壞，深信星巴克的口感都是杯子上的綠頭女人誘發的。
王大頭嘗試跟孫美嘉解釋過幾次品牌影響口感的道理，孫美嘉死活不信，王大頭很是感慨，覺得高深一點的道理沒辦法向沒讀過博士的人講，連夜又趕了篇《星巴克到底好不好喝？》，自以為是了一番，然後轉發給孫美嘉。孫美嘉看完回復道：“
就喜歡你這種沒錢還好多道理的樣子
”。雖然孫美嘉是在開玩笑，王大頭卻被深深刺痛了，他自此很討厭星巴克，痛恨星巴克腐蝕了孫美嘉的靈魂，毀掉了上海西南某大學的奶茶妹妹。剛好王大頭的導師向課題組微信群里轉發了一篇文章，題目叫做《從物質中獲得幸福的時代已經結束》，希望學生們能夠領會精神，好好幹活，不要老是抱怨課題費發的太少。
王大頭平時只相信導師對自己的專業指導，知道對導師給與的人生指導都要反着理解，這次卻深以為然，覺得喝星巴克就是從物質中獲得幸福的典型代表。
他不好意思把這樣的文章直接轉發給孫美嘉，就把它轉發到自己微信朋友圈上，還雞賊似地引言道：“最幸福的事情是實驗室里做實驗寫論文，不是逛街喝星巴克…”。 精神勝利之餘，王大頭開始意識到，學位不等於家庭地位，自己對於孫美嘉的學位優勢，填補不了供養孫美嘉所需要的收入差距。
他評估了一下，就算孫美嘉喝星巴克失卻了部分靈魂，配自己也還是綽綽有餘，為了鎖住孫美嘉剩下的靈魂，他需要證明自己在經濟上的能力，至少是潛力。有一天，導師在實驗室里有意無意講到自己的幾套房子，教誨學生們要引為榜樣好好做課題發論文。王大頭當時滿腦子都是一個實驗的方案，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感覺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當晚上躺在床上琢磨孫美嘉的靈魂問題時，導師的話卻似一道閃電划過：在魔都這麼瘋狂的地方，還有什麼比買套房更能簡單粗暴地證明一個男人的能力呢？
況且把錢花在房子上，總比讓孫美嘉沒有經濟壓力，到處從星巴克這樣的物質中找幸福好吧？
04
孫美嘉倒是很支持買房，每個月兩萬塊的房貸，她主動分擔了五千。
王大頭沒臉讓她出再多，只得自己精打細算，把每個月的開支控制在兩千塊以內，這樣能省下來一萬五，還完房貸後還有一千塊錢應急。二人在買房之後變化很大。孫美嘉果然不再喝星巴克，每天都回學校和王大頭一起吃食堂，實在嘴饞就買杯校園奶茶。
王大頭連校園奶茶都不喝了，買了個塑料太空杯，每天喝導師實驗室的免費袋泡茶。在生活質量直線下降後，孫美嘉經常會後悔一時衝動被套在房子上，時不時要抱怨王大頭幾句。
王大頭對此倒沒什麼怨言，這本來就是他的想法，而且他對生活的要求歷來不高，覺得每天吃學校食堂喝袋泡茶沒什麼不好，又省事又健康。在認識孫美嘉之前，校園奶茶對他來說都是奢侈的東西。但王大頭現在內心很惶恐，他發現自己在工作上再也無法進入以前的狀態了。在買房之前，王大頭做研究很挑題目，他只做自己感興趣的課題，在這些題目上享受探索的樂趣。他會連續幾天琢磨一個技術問題，經常在半夜跳起來把突然而至的靈感記錄下來。
專注思考給他帶來的享受，就像行雲流水一樣，能夠引領他進入一個忘我小世界，一個思維可以隨心所欲的自由王國，這讓他如此如醉，欲罷不能。
跟這種感覺相比，導師發放課題補貼帶來的小確幸簡直不值一提，就連研究成果公開發表時的成就感也無法相提並論。可現在，白天在實驗室還好，晚上一閉上眼睛，王大頭想到的就是下個月初的兩萬塊，唯恐生活有什麼突發驚喜，打斷了自己正常的還款計劃。
稍微有些意外支出，他就要花費時間，絞盡腦汁來補上缺口，這讓他再也無法整夜整夜地來思考一個問題，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經常稍加思考就被拉回現實，他在研究上的好想法越來越少。
王大頭的導師經常在校外承接一些企業課題到實驗室來做。王大頭以前對此很不感冒，從不參與。他覺得這些課題沒有什麼探索價值，毫無樂趣，純粹就是導師拿來賺些課題經費而已。
導師對此頗有意見，只是礙於實驗室的高水平論文基本都出自於王大頭喜歡的工作，拿王大頭也沒有辦法，只能讓他我行我素。
可現在，王大頭發現自己居然對這種從來都看不上眼的活有了興趣，而原因只有一個：導師會為此發放額外的課題補貼。他開始時還為自己這樣做感到有點羞愧。羞愧的次數多了慢慢就習慣了。可王大頭發現，他對學術研究的喜愛越來越少，研究工作在他眼裡，慢慢變成了掙錢還貸的工具。
他參與的企業課題越來越多，自主探索的研究卻越來越少，買房之後，王大頭幾乎沒怎麼再發表過高水平論文。
05
王大頭和孫美嘉，當然是虛構出來的兩個名字。可他們的故事，在現實世界裡並不少見。
愛荷華大學的廖輝堯、李寧、Amy Colbert和我對這種現象進行了比較深入的考察，我們通過三個連續的研究，發現：
扛房貸會增強所謂的養家動機，讓人們相信工作的目的就是為了養家糊口，從而把工作視作養家糊口的工具，追求短期的經濟收入，最終破壞他們在工作上創造力。
希望我們的研究結論，能夠讓這個把房地產當作支柱產業的社會，認真審視這樣做給王大頭們以及創新發展所可能帶來的嚴重後果。
參考資料
Xin-an Zhang, Huiyao Liao, Ning Li, Amy, Colbert. (forthcoming) Playing it safe for my family: The dual effect of family motivation on employee productivity and creativity.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
—THE END—
☀作者：張新安，1977年生，21歲獲上海交大工學學士學位，24歲和27歲分別獲上海交大管理學碩士和博士學位。現任上海交通大學人力資源處副處長兼教師發展中心主任。本文選自管理心理與行為（ID：Psychology-Zhang）。
Modified on 2020-05-13
Top Commen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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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明霞
紛紛擾擾中怎能任我行
熙熙攘攘中只能隨波流
Amanda
最後真的被震撼了，我要發給我正在讀博的男票看看
Melody
非常喜歡這篇文章，很通透，讓人深思，很受觸動。希望以後能讀到更多這種通俗易懂的專業文章
Miao
深入淺出，作者的文筆可媲美余華多少人為了所謂的光鮮，失去了自由與自我。既無自由思想，如何追求卓越？！
π
確實，壓力使人目盲。
Shinning Star
呃，該不該把這篇文章發給還在國外留學準備畢業後去魔都工作的先生看真怕先生以後會像文中主角一樣，為了扛房貸對科研失去興趣！
自然卷
就喜歡你這種沒錢還好多道理的樣子。
瀟灑哥
其實有時候，是人太執着。有些東西，比如房子，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幹啥非得擁有？物慾啊，也使人迷失。能力和享受相配，降低標準，或許也是一條出路
張 工
非常現實的故事，很有代表性。
張莉莉
現實總是將人置於“被動”狀態，被動者被動者，也就一邊厭煩一邊習慣了。
吳觀恩
想想對活着就失去了興趣~
棉
太真實了～家屬的我都深有體會
追夢尋心
所以我沒有成為標配得社會人。這個時代，我們更有機會更有選擇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被雜念束縛。
Apricot
自從買了房子後生活水平直線下降了，我都感覺我已經不是女孩子了，戀愛不敢談，旅遊不敢去，化妝品不敢買貴的，感覺活着就是為了還房貸
小賽
閃亮的星啊，你可以先收藏，過幾年你就不糾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