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读真情诗画文: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 ZT |
送交者: 一草 2020年05月17日11:19:16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
逸草:好一对才子佳人灿烂美丽、诗情画意、真挚动人、无比温馨的情感。 我们相爱已经十万年
黄永玉先生的太太张梅溪先生去世了,享年98岁。黄先生为妻子写了讣告,这个时代,能够得夫如此送妻最后一程,令人感佩。讣告文字是沉郁的,带着克制的哀伤,真心希望黄先生节哀,《无愁河上的浪荡汉子》我们还期盼着继续看下去。 黄太太是很美很美的,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照片,就惊为天人,明眸善睐,连卧蚕都那么可爱。 后来看张朗朗的《大雅宝旧事》,发现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
第一次见到黄妈妈真不觉得她像中国人,至少不是那个年代的中国人。她穿着一条杏黄色的布拉吉,肩膀上似乎只挂着两根带子,裙子上面横七竖八地抹了些不规则的咖啡道子。五十年代的北京就没见有人这么穿过,甚至没人见过这种花样的裙子。 她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巴,显得相当清爽,跟着旋律摇来摆去,拉一个酒红色的手风琴。北京哪儿见过这个景致?纯粹和外国电影差不离了。 沙贝他们家的王大娘后来说,这黄太太哪儿哪儿都漂亮,就是她这胳膊、腿儿也忒细了。她哪儿知道人家香港人,觉着越瘦越美。香港人那会儿也不知道,老北京的一美是“胖丫头”。 很多时间里,张梅溪都是作为黄永玉太太的身份出现的,实际上,她本人也写童话。有一年秋天,我临时起意打算去伊春,那时候年轻,好像什么准备也不做,冒冒失失就出发。一个朋友赶到火车站送行,并不是特别熟的朋友,所以在车站见到,便有些愕然。他赠我一本《林中小屋》,这本书很薄,但完全拯救了我的旅程,我在车上读得如痴如醉,陷入一个童话世界:高大红松、清澈小溪和皑皑白雪……我从没有那样期待过目的地,然而却没真的去成伊春——在哈尔滨待了几天,便很怂的回去了。
多亏了那本《林中小屋》,使得我仿佛真的去过伊春,尽管这个美丽的梦,是在火车上做的。 张梅溪是这本书的作者。
我只和她有远远的一面之缘,但从她的文字里,可以感受到这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 张梅溪人生中最大的决定,便是嫁给黄永玉: 我没到二十岁,在江西信丰民众教育馆做艺术工作的时候,当年的女朋友,我这个人没什么女朋友,只有这一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就是我现在的太太——黄永玉 十八岁的梅溪出身军官家庭,追求者不少,为什么选那个穷得叮当响的穷小子?她显然无法预知将来,用世俗的眼光看,当时的黄永玉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们的第一面都是有些哭笑不得的,平时大大咧咧的黄永玉紧张得老半天才蹦出来一句话来:“我有一百斤粮票,你要吗?”(这种表白有点类似现在的“你愿意埋在我家祖坟吗?”) 张小姐的追求者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位真·白马王子,这位青年长得帅,知道张小姐喜欢马,便牵着马带张小姐去郊游。黄永玉叫苦不迭,别说白马,自己连自行车一个轮子都没有。这让我想起当年吕恩老师讲的一则逸闻,赵丹追求秦怡的时候,见秦怡家门口停着豪车,便知是来接她的公子哥儿,于是带着哭腔对吕恩说:“看呀,有车来接她了呀!”
吕恩说,你在这里着急,为什么不用实际行动打动她?你不努力,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这句话便是黄永玉的最佳注脚。黄永玉的招数,是赵丹在《天涯歌女》里用过的——他在福州仓前山百货店买了一把法国小号,每天等张梅溪来上班,远远的就开始吹小号,“冀得自我士气之鼓舞”。 我有一把法国号,老远看到她我便吹号,像是欢迎她似的,看见她慢慢走来,她也老远便看见我,知道我在这里——黄永玉,CCTV访问 小号水平如何,我们已经不得而知。显然,吹号的少年打动了少女的心扉。那时候的爱情,像是旧时摊子上做出来的棉花糖,一丝丝卷出来,轻盈如一朵云,初看不出甜,须得入口,才觉出蜜一般,立刻化了,入你的心里。一日,黄永玉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去见梅溪,梅溪说,去理发吧。黄永玉一摸口袋,只有八毛钱,要么去理发,可是自己还想要买一块木刻板。
为难踟躇之间,少女笑盈盈地说,两样都做吧,你去理发,我送你木刻板。
理完发出来,梅溪捧着木刻板等着黄永玉,很多年之后,黄永玉还记得这个画面,他说:“这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觉得他这个人一辈子都很勤劳,我有时不想他搞这么多——张梅溪,CCTV访问 消息传到梅溪家人那里,家人联合反对,不允许她和黄永玉见面,他们甚至用了恐吓,告诉梅溪如果接受了黄永玉的爱,未来的日子便是“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 黄永玉感到很沮丧,一个人去了赣西。不久,他接到了电话,是梅溪打来的——她从家里跑出来,卖了金链子,坐了拉货的黄运车,来赣州找他。
少年多么惊喜啊,当晚就借了朋友的自行车骑行60公里,“八千里路云和月”,少年的心里满是爱意。离赣州还剩10公里路时,天太黑没办法骑车,他找了个鸡毛店住下来,夜里没有被子,就把散落的鸡毛盖在身上。
一身鸡毛见到梅溪的时候,两个人笑了,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又哭了。 “如果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 “那要看是谁了。” “那个人是我呢?” “好。” 这是他的表白,这是她的回答。
他是她的初恋,她也是。 嫁给黄永玉之后,张梅溪好像不再做决定了,她似乎永远支持黄永玉的决定。 他在上海闯荡,她便在香港教书。
他跟着张正宇到台湾,结果被误认为是共产党,差点被抓起来枪毙,跑到香港,她辞去在湾仔德明中学教书的工作,跟他一起住在偏僻的九华径。他们住在楼适夷一板之隔,他刻木刻画速写,她写点散文投稿,这样的日子,是想得到的清苦。 那时我们很贫穷,我们的家很小很小,但有一个窗,窗外面很多木瓜树,也可看到一口水井,当时他买了一幅窗帘回来,买了一幅很漂亮的窗帘回来,拍了一张很美丽的照片,他说,这是我们破落美丽的天堂——张梅溪 他接到表叔沈从文的信,决定从香港回北京,她默默收拾行李。1953年3月,28岁的黄永玉和张梅溪带着七个月大的儿子黑蛮从香港来到北京,他成为中央美院最年轻的教授。一搬进大雅宝胡同,黄永玉和张梅溪就给全院的孩子们表演了手风琴合唱: 黄叔叔无论想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招儿,黄妈妈总是毫无保留地大力支持。这和我们院儿过去的规矩派头儿,全然不同,全不沾边 ——《大雅宝旧事》 黄永玉与万曼两家人在葡萄藤下合影 梅溪的厨艺特别棒,“二流堂堂主”唐瑜曾经选出来“京城四大女名厨”,张梅溪便是其中之一(另外三位是张光宇夫人汤素贞、戴浩夫人苏曼意和胡考夫人张敏玉)。 《二流堂纪事》里说,“二流堂分子”忽然灵光一现打算开饭馆,大家提议请张梅溪主厨,黄宗江“搜集了一堆餐单,以及日本的杯盘供参考;黄胄保证可以供应烟台海鲜;黄永玉则说房屋四壁的画他全包了;戴浩说可以取得郊区某大菜圃的新鲜蔬菜供应;掌勺的更有四位夫人可以当顾问。可以说万事俱备,不缺东风。”说得如此热闹,饭店终于还是没开成,夏衍说:“唐瑜开店,一定吃光亏光,你们别受他累。” 我印象深刻的还有黄叔叔家炉子上的猪肘子炖白菜,是清炖,肘子完整,白菜是整颗的,竖着用刀切成四长条……现在知道这是广东做法,但在当时实在稀奇,我常常趴在窗外,隔着玻璃,看着煤火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砂锅内白色的浓汤和软软的肘子,馋得直流口水。不知过了多久,黄妈妈会给我们每人一条炖得烂烂的白菜,那个香!——李小可,文化家园 在大雅宝宿舍孩子们的心目中,“黄妈妈”不仅做饭好吃,对孩子们有一种难得的尊重。张仃的儿子张大伟不爱说话,成天自己搬个小板凳在黄永玉家窗下听梅溪放唱片。 黄妈妈看见后大为吃惊,问:你听得懂吗? 他平静地只说了两个字:好听。 她连忙说:进来听吧。 ——《大雅宝旧事》 听唱片,写童话,带大一双儿女,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她以为这就是永恒。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很快山雨欲来风满楼。 先是“四清”,黄永玉写了《罐斋杂技》,里面有一句“拉磨的驴子:咱这种日行千里可也不易呀!”这很快被批判为讽刺“大跃进”。
而后便是“猫头鹰”事件。当时黄永玉和吴冠中等去重庆写生,听见人说“北京现在批黑画了,有个人画了个猫头鹰,结果出大事了。”他不以为然:“画个猫头魔有什么了不起呢?我也画过。”——当时还不知道,那个“有个人”,就是他。 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比画画更重要。白天挨批斗,晚上回家半夜三更还要画。孩子们睡了,梅溪拉上窗帘,在窗边守着,帮他放风。一有风吹草动,她便立刻帮他把东西收起来,停止画画。 因为画黑画被关“牛棚”,全家人被赶到一间斗室,是真的斗室,连窗子也没有。她不讲话,他知道她内心的煎熬,于是在墙上画了一个两米多宽的大窗子,窗外开满鲜花。
44岁生日,黄永玉被两个人拿皮带抽:“他们说只要我求饶,就不再打下去,我心里说‘喊一声疼,讨一声饶,老子就是狗娘养’!”两个人打到没有力气,黄永玉起身:“一共是224下。”
回到家,她见他血肉模糊,白衬衫已经脱不下来,粘稠的血肉粘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她说,就算当初我叫你别回来,你也不肯的。 ——黄永玉,《杨澜访谈录》 黄永玉去农场改造,一去三年,他知道她内心焦虑,于是写了一首情诗,这便是著名的“老婆呀!不要哭”: 真喜欢这首诗,充满了质朴的宽慰,蕴藏着的是一对夫妇患难中的慰藉: 一辈子只谈过一次恋爱 中年是满足的季节啊 让我们欣慰于心灵的朴素和善良 我吻你 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 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 吻你的永远的美丽 因为你 世上将流传我和孩子们幸福的故事 ——黄永玉《老婆呀,不要哭》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使得黄永玉能够如此乐观?他给出了答案,是信念,是智慧。他最常对梅溪的一句话便是:“要相信这些迟早都会过去的。” 是的,迟早都会过去的。 沧桑岁月,一转眼,吹小号的少年牵手买刻板的少女,已经大半个世纪过去了:
去年,我在九龙曾福琴行用了近万元重新买回一把。面对着我50年前的女朋友说:‘想听什么?’如今,嘴不行了,刚安装假牙,加上老迈的年龄。且没有按期练习,看起来要吹一首从头到尾的曲子不会是三两天的事了。 ——《雅人乐话》黄永玉 他们的爱依然是炙热的。 70年代末,黄永玉以60高龄破格考了驾照,考试时,考官问他:“某某零件坏了怎么办。”“坏了就换一个。”他在日本买了跑车,说要载老婆出去兜风。
梅溪喜欢养动物,他跑到通州建了个大房子,屋子大,养老婆的动物也方便,光是狗就养了十几条,最大的一只200多斤。除了名犬,还养过马,养过鹿,养过熊。梅溪想养什么就养什么。
《见字如面》里读了那首他写给曹禺的信,他说,自己写的最好的诗还是情诗,光歌颂老婆的诗就能出一本《黄永玉夸老婆集》。 那封信里,还有一句话打动我心:“心在树上,你摘便是。” 聪明人到了最后,便是这样坦荡,所以他才开得起这样的玩笑: 我的感情生活非常糟糕,我最后一次进入一个女人的身体是参观自由女神像。 画画写个诗,也要@张梅溪: 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 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黄永玉作品《小屋三间》 这是赤裸裸的秀恩爱啊! 难怪那时候黄霑失恋,黄永玉安慰他“你要懂得失恋后的诗意!”黄霑一听,火冒三丈:“放狗屁!失恋得都想上吊了,还有什么诗意!”
其实更有利的反击是,黄永玉,你一辈子只谈了一次恋爱,懂得毛线失恋! 2020年5月8日,98岁的张梅溪走了。“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表叔沈从文的这句话,用在张梅溪和黄永玉身上,再恰当不过。 她这一生,经历过坎坷,遭遇过挫折,可是回首往事,岁月凝结的,多半仍旧是甜蜜。这源自她最初的那个选择,无关金钱,无关权势,当年家人恐吓梅溪,要是嫁给黄永玉,未来便要“在街上讨饭”,但她仍旧做出了那个选择,那需要多么大的智慧,那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所以她值得。 黄永玉《老婆呀,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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