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見(五) |
送交者: 談伯瑞 2020年05月27日10:14:24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林秋萌在美國已經生活了五年了。 五年裡發生了許多難以忘懷的事情。首先,他順利從芝加哥大學獲得物理化學博士學位,現在在美孚石油公司從事石油催化裂解方面的工作。一年前他的女兒林可玲誕生,非常可愛伶俐的一個小姑娘。 他的妻子與他在芝加哥大學相識、相戀,是一位出生於美國的華裔女子,不會中文。 國民黨政府垮台了,中華民國在大陸不存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他在美國並沒有感到多大變化。 1950年抗美援朝發生後,林秋萌擔心、恐懼了好一陣子。緊接着,美國國內麥卡錫主義(McCarthyism)勢力抬頭。這個主義起源於美國共和黨參議員約瑟夫·雷蒙德·麥卡錫 (Joseph Raymond McCarthy)的 倡導。 他致力於用不公正的調查和捕風捉影式的方法來打擊不同異見者,並過分渲染蘇聯間諜、社會主義、共產黨人對美國社會的影響, 動輒對反對者冠以蘇聯間諜、社會主義者或者共產黨人的名號, 在美國掀起、製造了第二次紅色恐慌時期。著名科學家阿爾伯特·愛因斯坦 (Albert Einstein)和錢學森就是當年受害人之一。林秋萌雖然沒有遇見什麼麻煩,但緊張氣氛還是令他有些不安,甚至有時候晚上噩夢連連、覺也睡不好。 林秋萌於是就萌生了回國的打算。他就去信和他父親和大哥詢問情況、商量。接到的回信都說國內形勢一片大好,各行各業蒸蒸日上。 關於去留的問題,讓他自己做主。可他哪裡知道,在那樣的政治氣氛下,從中國郵往國外的信都要接受審查。林金南和林秋森的回信,能說國內不好嗎?林金南經過上次被抓和林秋森目睹林占遠被殺,都變得格外小心了。 林秋萌就和他的妻子商量,述說他的擔憂和不安, 以及在美國將來的發展前途問題。 他說“美國現在還有些種族歧視問題,亞裔在美國占極少數,要想做出成績來,非常困難。 再加上現在的紅色恐怖,讓人每天提心弔膽。新中國剛剛成立,百廢待興,急需我這樣的人。加之我們回到中國,同種同族,沒有歧視,沒有少數族裔的感覺。 你覺得呢?” 他太太說“你若定下來回去,我就跟你回去。 可我的父母親戚朋友都在美國,我又不會中文,我個人並不情願回去。再說了,美國畢竟是一個法制國家,雖然現在紅色浪潮泛濫,得到一大部分人的支持,可是這種事情絕對不會長久。等人們逐漸意識到裡面的問題時,就會回歸到法制的軌道上來。這一點我還是有信心的。 你若能多了解一下美國的歷史,你就不難得出這個結論。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是什麼? 我們知道的很少,但請看看前北大校長胡適,他從1946年來一直擔任北大校長。他為什麼離開他喜愛的北大、去了台灣、現在屈就於普林斯頓大學東亞圖書館館長的位子?” “那他可能是與蔣介石先生過往叢密,擔心受到新政府的打擊報復吧?馬克思恩格斯的書我也讀了一些。 資本主義社會一切都以資本、金錢來衡量,資本家不停地追逐效益、收益、利益最大化,這種實用主義的社會運行原則,只會導致社會各個領域的短期、短視行為,怎麼可能產生出像中國一樣有深厚底蘊的文化呢?效益最大化必定導致貧富分化嚴重,社會矛盾必然加深、加劇,發生社會變革甚至動亂也不是沒有可能啊!從資本主義社會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肯定一個大趨勢,馬克思恩格斯講的不無道理。現在世界上社會主義國家已經成立了許多個了,蘇聯和新成立的新中國就是很好的代表。為什麼能夠建立起來?說明得到了許多人的擁護。我們林家祖上有個家訓,就是看問題一定要有遠見。要能站得高,看得遠,料事於未然,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你覺得呢?” 1950年8月30日,時任加州理工學院教授的錢學森被美國政府臨時居留15天。林秋萌拿着這張報紙就和妻子分享,真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看到這個消息後,他太太不再堅持己見,夫妻倆終於達成一致決定返回中國。然後就是雷厲風行般的準備,在1950年年底前,林秋萌終於回到了闊別近六年的故土,可以在中國過個春節了,他非常興奮。 他帶着妻子女兒首先回浙江臨海去看望多年未曾謀面的父母。 他的父親林金南得知三兒子回來的消息,心情非常複雜。一方面想見他這個兒子,另一方面,又為兒子的將來擔憂。自己經歷了“捉曹放曹”這一遭、林占遠的死、土地改革運動、鎮壓反革命運動等等,現在國內又在搞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活動,他對將來新中國的走向算是心中有數了。第一,私有財產肯定不在保護之列。 這些地主、資本家的財產可能也有靠掠奪得來,但大部分是靠幾代人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說沒收就沒收了,這不是明搶嗎?有天理可講嗎?第二,社會主義看來是國家壟斷一切,政府、國家的權力空前膨脹,人民的權利只會 縮小了又縮小。 第三,現在國家和我們的近鄰蘇聯關係密切,和遙遠的美國關係卻惡化。中國在春秋戰國時就總結出“遠交近攻”成功的外交策略。我們剛好反其道而行之,將來可能只會越來越糟。 兒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從美國回來,怎麼能贏得他人的信任呢?但是心疼兒子,他還是跟太太毛成英叮囑,兒子回來後,不要有任何抱怨的話。我們本意是想讓他留在海外,他之所以回來,肯定有他的理由和難處;既然回來了,這個事實也無法改變了,埋怨也沒有用,只能向好的方面想。 話說回來,他回來了,至少我們在海外關係這一欄上壓力要小一些了, 現在只有秋明在外面了。 一家相見甚歡,春節飛快地過去了。林秋萌過完節後先去北京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石油工業部去報道,然後帶着一家人赴中國科學院在東北的石油研究所上班去了。林秋萌得到應有的尊重和待遇,很快就有一種當家作主的感覺,在所里幹勁十足,他覺得當初回國的決定是正確的。 時間很快就到了1956年,在國內環境下歷練了幾年後,林秋萌漸漸發現他現在所看到的現象和他出國前大不一樣了。過去所講究的“師道尊嚴 ”和“仁、義、禮、智、信”基本上快喪失殆盡。四月份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中共中央主席毛澤東提出了“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並號召黨內外人士向黨提建議和意見。林秋萌從小對政治就不感興趣,本來不想講任何話、發表任何意見。可是所領導三番五次來徵詢他的意見。 有一天所長和管黨務的一位副書記以春節慰問之名親自登門來談。林秋萌就像和朋友閒談似地講,他當初以極大的熱情回國來參加新中國的建設,可是因為他從美國回來,許多人懷疑他的忠誠度,讓他備受委屈。另外,我們搞科學的都知道, 任何學說理論,都是在一定的條件、假設下產生的,都有其局限性和適用對象。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遍真理的提法,好像不符合科學思維方式和原理。所領導當時也沒有說什麼,但有些刺耳是肯定的。 聊了一會兒他們就走了。 1957年6月,全國範圍內的反右運動開始,管黨務的副書記為了儘快完成右派指標,就想起林秋萌過去講過的話,就想把他劃為右派。於是在所長面前重提當年林秋萌的反動言論,所長很緊張。 想到是在一個很小範圍的談話,就和那位副書記說,問他是否知道否定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準普遍真理的後果。 “坐牢甚至殺頭” 副書記說。 “林秋萌是在私下、小範圍內講的。我們要揪他的話,他所說的必定要公開、廣為傳播。 這樣一來你我都有知情不報、幫助隱瞞、管理不力等之罪,算是共犯。 你我能吃的消嗎?” “那我們怎麼辦?” “依我看,你不提、我不說,他本人也絕沒有到處亂講的理由。 我們也可以給他提醒一下,讓他注意言行。這樣或許大家都沒有事。” “好,就依你所說。” 林秋萌就這樣很幸運地沒有被劃成右派,躲過這一劫難。 日子就這麼不咸不淡地往前推進。很快就到了1958年“拔白旗,插紅旗”運動。 這個運動就是要拔掉資產階級的旗幟,插上無產階級的旗幟。一大批專家、教授被打成“白旗”,林秋萌這次未能倖免。 不斷有人來追問他的回國動機。 “你說美國生活條件比國內好,那你為什麼回來?回國的動機是什麼?是否肩負特殊任務?” “你能把美國的資料帶回來,為什麼不能把國內的資料傳出去呢?”。 這些誅心之論,讓他如何回答、解釋得清楚? 還有的人把他和在台灣的二哥林秋明聯繫在一起, 問他是否有更不可告人的圖謀和計劃? 林秋萌先是非常憤怒,然後變得沉默寡言、鬱鬱寡歡了。 一切都提不起精神來。 不時會想起他在美國時和太太的談話,還提起了他們林家的祖訓“遠見”。現在一想起這兩個字,他就感到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他就在這樣的心情下經歷了大躍進運動、三年災荒困難時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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