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第七章 |
|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3日10:43:4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東西南北中 風聲和雨聲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儘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後現鬼樣 不吃夜草馬不肥 不賣良心財不旺 第七章: 活着沒勁幹嘛不死
李建民想的太簡單了。他原以為鬧了那麼一場,侯頭兒往後會收斂一點兒,沒想到人家我行我素,照樣和王燕姿打的火熱,一到周末小孫開上車,侯頭兒和王燕姿坐在後邊就走了,具體上哪兒誰也不知道。李建民發愁了,這可怎麼辦?這個班車開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女兒惠惠,王燕姿和惠惠也不知道是哪兒有點兒相像,個頭兒差不多,臉模差不多,肥瘦也差不多。不知道是自己的孩子自己愛,還是怎麼的,他覺得惠惠長得比王燕姿更順眼,尤其是那張嘴,用一句時髦的話說,惠惠的嘴更性感,要是能用惠惠頂了王燕姿就好了……去他媽的!這他媽還叫人嗎?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想拿親生女兒去做交易。可是,這又有什麼錯兒呢?王燕姿摽上侯頭兒就當了個副科長,還把自己的對象小孫也弄成了領導的司機,惠惠將來能走到這一步,當個公務員還不錯呢!可是不管怎麼說,這個主意都不太現實,因為惠惠太小了,才十六歲。但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如果讓侯頭兒給開包兒,還不得把他樂死!這事兒要是弄成了,自己回去給侯頭兒開車,那絕對沒問題!可是,這事兒行得通嗎?二妞那兒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惠惠這孩子可說不準。這孩子上學不用心,功課也不怎麼樣,但吃喝玩樂樣樣精通。李建民知道,有一個大眼睛、尖下巴的男孩子跟惠惠要好,看那樣子他的家庭條件挺富裕,渾身上下、連騎的車子都是名牌兒。他看見倆人在路燈底下親嘴兒,路邊就是綠化帶的樹林,天曉得他倆是不是剛從樹林裡出來?現在十六歲的女孩子,連親爹也保不齊她是怎麼回事了。如果她早就破了身,把她送到侯頭兒那兒,讓他玩幾回,這又算得了什麼呢?跟誰玩不是玩呀?不就是戳那麼幾下子嗎?只要戴上套兒,破不了皮兒,也壞不了瓤。要是這麼想,倒也沒什麼嚴重的,只要惠惠她自己肯,大不了給她買幾件好衣裳,三兩千塊錢的事。李建民想抽空試探一下惠惠,看她怎麼表示。
五妞已經跟錢旺離了婚,挺簡單的,換了一個活期存摺錢旺就走人了。五妞現在是完完全全的一個自由人了,誰也不用管,誰也管不着。賣手機不來錢,五妞也干夠了,一天站十來個小時,站得腿肚子轉筋,回到家什麼心思都沒有。翻騰翻騰自己的積蓄,錢有個十來萬,金銀首飾亂七八糟的,也值個三、五萬,活動資產就這麼些。固定資產就是這套一居室,對了,還有自己這個大活人,二十八歲,倒飭倒飭化化裝,還算得上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前邊是嫁錯了人兒,進錯了門兒,所以自己活的窩窩囊囊,這也怨不得別人,一切從頭開始還來得及。不過,一個售貨員能見過什麼世面,要是把身邊的近人一個一個比起來,可能數二姐夫見的世面多。大姐夫就甭說了,三姐夫不過是個開出租車的的哥,侃山也是膚皮潦草。四姐夫簡直就是一個書呆子,跟他沒什麼可說的。大哥更是個廢物,當那麼一個沒油性的小屁科長,整天累得腦袋上的毛都沒幾根了,什麼新鮮事物他都不知道,一門心思就是保住公務員身份,混一個公務員退休。二哥呢,眼下還看不透,腦筋到是蠻靈活的,他雖然干的是法院工作,可是他對社會上的“邪門歪道”,可能從職業和心理上有牴觸,跟他說也是白說。王旋這小子倒是一個活寶,但是,跟他又礙着長輩晚輩的面子。思來想去到最後,五妞決定還是抽空跟二姐夫念叨念叨,看看自己今後該干點兒什麼。
過了春節,天氣暖和了。又拍了一張片子,張大媽的腿終於全長好了,開始出來進去的了,建勛和翠萍也就放了心。每天陳大媽、張大媽和耿大媽老姐兒仨,坐在樓門口的花壇邊上說閒話,耿大爺見天提溜着棋盤四處找人去下棋,只有陳大爺出不來,只能趴在窗台上往外張望,見人家老姐兒仨聊的那麼熱鬧,他又寂寞又無聊,本來他是個愛湊熱鬧的人,現在的日子,簡直跟坐牢一樣。趴了半天,他實在受不了,有心跟保姆套套近乎,又怕人家多心。真是一忍再忍,還是忍不住了,就推開窗戶喊陳大媽:“哎,我說。” 離着好幾丈遠,陳大媽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耿大媽樂了:“你說你就說唄,賣什麼關子。有什麼好段子?誰稀罕聽似的。” 陳大爺說:“我也想出去呆會兒,你回來跟保姆把我架出去。” 陳大媽叨嘮了一句:“討厭勁兒的。”沒奈何,只好回去跟保姆把他攙了出來,商量了一下晌午吃什麼飯,保姆就上農貿市場買菜去了。 陳大爺挪動一下肥胖的屁股,剛把腰杆兒挺直,就聽見救護車“嘟哇,嘟哇”地開進小區院子,停在了四單元門口,愛湊熱鬧的耿大媽趕緊跑了過去。 只見劉老婆子慌慌張張地跑出來,後邊是醫生和護士把劉大爺抬了出來,很利索地上了車,救護車又“嘟哇,嘟哇”地開走了。 張大媽和陳大媽沒動地界兒,耿大媽跑到跟前看完了,回來還沒坐穩就嘆了一口氣,張大媽問:“誰呀?怎麼啦?” 耿大媽拍拍巴掌說:“還有誰呀?劉大爺唄。一點兒都沒聽說,一點兒也沒看出來,肺癌晚期!我剛聽他們樓門的人說,上月底查出來的,大夫說是晚期的晚期,沒有治療的意義。這不就回家等死來了,剛十來天就不行了。劉老婆子怕死在家裡,叫救護車給拉走了,這下肯定回不來了。咳!多好的一個人呀!蔫兒了吧唧的,老掃樓道,老在花園裡揀垃圾,就愛搞衛生,怎麼這好人就無長壽呢?”說着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陳大媽說:“我知道了,就是那個瘦乾巴老頭兒,個兒不高,不愛說話。歲數不大呀?” 耿大媽說:“七十三,比他老婆小三歲。整天不是在外邊幹活,就是在家裡做飯。那個劉老婆子不做飯,成天價打麻將,上午八圈兒,下午八圈兒,這回看她還打不打。” 陳大媽說:“人家都說女大三抱金磚,是上好的婚配呢。” 耿大媽哼了一聲說:“那得看男人有沒有這本事,抱得動那塊金磚嗎,他這哪是抱金磚呀,純粹是叫金磚活活給壓死了!” 陳大媽說:“咳,這樣的金磚不要也罷。” 張大媽說:“叫我說,誰走在前頭誰有福。我聽說,頂數這個肺癌不受罪,一點兒都不疼。肝癌可了不得,疼得滿地打滾,最後生生給疼死!人家得這個病,這是人家修的福。黃泉路上無老少,是人遲早都得死,活七十三也說得過去了。還得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過去哪有活八十、九十的呀?要叫我說呀,活個七十多歲就得了,老活着有什麼意思?” 耿大媽樂了,問她:“你今年多大了?活着沒意思,幹嘛你不死?” 張大媽說:“七十七,到年整七十八歲。是該死的啦,可是它不死,我有什麼法兒呀?” 陳大媽說:“淨胡說八道!活的好好兒的,瞎說什麼?別讓人家兒女聽見不待見。” 張大媽說:“唉,你是不知道,有個老頭子你就活着帶勁兒,沒了老頭子就沒意思了。我們老頭子走了十年啦,你知道乍一走的時候,我哪受得了呀!我不是怕兒女們着急嗎?不是心疼兒女嗎?哭也是夜裡偷着哭,從來沒在他們眼前掉過眼淚。” 耿大媽也黯然神傷了:“說來你也不容易。有老頭子,又有錢花,又有主心骨兒,這沒了老頭子,就什麼都沒了。萬幸的是,人家你這兒女們,還是真不錯,不缺你的吃,不缺你的花。你也算是有福的啦。” 張大媽點點頭,陳大爺這才插了一句:“知足者常樂,人就得知足。” 耿大媽撇了一下嘴,說:“你他媽老樂!沒樂搶樂!誰能跟你比呀。” 陳大媽說:“可不是嗎。誰也不疼,誰也不想,心裡就裝着他自各兒,沒法兒不樂。” 幾個人正說着話,看見一群七、八個,穿戴像是農村的人,走進了四單元,只片刻的工夫,就聽見嘰哩咋啦,唏哩嘩啦,叮哩桄榔,吵起來鬧起來了。 耿大媽趕緊站起來說:“快瞧瞧去,準是劉大爺老家的人鬧喪來了。” 陳大爺趕緊說:“你別胡說八道了,人還沒死呢,鬧的什麼喪?” 陳大媽對陳大爺說:“你老實在這兒呆着,我們瞧瞧去。”說着,拉着耿大媽和張大媽朝四單元走過去。 剛走到樓門口,就聽見屋裡邊有個女人扯着嗓子大聲號啕:“我那可憐的老舅呀!我那老實巴交的老舅呀!我那是話不說的老舅呀!我那受了一輩子欺負的老舅呀!我那沒人疼、沒人管、沒享過一天福的老舅呀……你可心疼死我啦……” 有個漢子瓮聲瓮氣地叫喊:“我老叔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他媽砸了這個王八窩子!我就操他個絕戶門子八代祖宗的!”接着又是砸東西的聲音,但是,一點兒都聽不見劉老婆子的辯解。 張大媽說:“這老娘們兒一邊哭,一邊數落,侉聲野調的,還怪好聽。” 耿大媽說:“得,這回瞎菜了,這回鼠眯了。劉大爺還沒咽氣呢,人家就鬧開了,等真咽了氣,還不定怎麼鬧呢,咱就等着瞧好戲吧。你們不知道,劉老婆子娘家是絕戶,眼下罵的就是她!現在人家不動手,要是劉大爺真的沒了,說不定她就得挨頓揍。叫他媽劉老婆子臭美!這回鬧白金不管事了,乾脆直接吞金子得了,省得人家費事!” 陳大媽說:“不至於那麼嚴重吧?給人家賠上幾句好話,把劉大爺發送好點兒,也只能這樣了。人死如燈滅,鬧喪又管什麼用。” 耿大媽說:“話可不能這麼說。有道是:話是說給人聽的,事是做給人看的。像劉老婆子這樣的,不鬧鬧她行嗎?告訴你們說,我就不贊成婦女翻身鬧解放,翻什麼身?解什麼放?你說你女的活着不容易,人家老爺們兒活着就容易啦?誰都是人,誰活着都不易!男人女人是平等的,誰也甭想欺負誰!甭以為這是新社會了,就老想騎到人家老爺們兒頭上去,陰盛陽衰不是什麼好事兒!遠的不說,你瞧那個慈禧太后吧,要不是她大清朝能完蛋嗎?” 張大媽說:“別的我管不了,母雞打鳴我就殺了它!不吉利。” 房子裡哭鬧的聲音忽然小了,只見劉老婆子的二兒媳婦拉着一個中年婦女出來了,一邊走一邊哭着勸說:“表姐表姐,您聽我說。這回呀,還真是萬萬沒想到,沒想到我爸爸會得這個病。其實,我爸也就是受我媽一個人的氣,我們誰都不讓我爸受委屈。我媽欺負他,您說我們作兒女的有什麼辦法?爹是天娘是地,都是老子,都是長輩。他們是兩口子,香也香得,臭也臭得,怎麼人家倆人也是一條心。不過呢,您說是吃,您說是花,我們這些兒女可沒讓我爸抱過屈、着過急,這是絕對的!不信,您可以上這院裡打聽打聽。表姐,您聽我的,消消氣兒,上我那邊歇一會兒,您身體也不好,要是把您累病了,我們可擔待不起呀!表姐,表姐呀,您就疼疼我吧,”說着就給表姐跪下了。 表姐這才沖屋裡嚷了一嗓子:“都出來吧。” 話音兒剛落一群人都出來了,隨着劉老婆子的二兒媳婦上七單元去了。 耿大媽說:“看起來這個表姐是個頭兒,不把這個表姐哄好了,這一關怕是不好過。”
第二天早晨,在院子裡聽見人們傳說,劉大爺凌晨一點鐘死了,人們都挺傷心的,尤其是看見劉大爺收拾的花園那麼乾淨,睹物思人,哀傷像瘟疫一樣傳遍了整個小區。誰都想不到,一個很普通的小老頭兒,不過就是愛乾淨,經常掃掃樓道搞搞衛生,跟誰也沒說過幾句話,跟誰也沒有什麼來往。但是,就好像誰下了一個通知一樣,人們都默默地站在四單元門口,兒女們一看這架勢,趕緊把劉大爺的遺像擺了出來,並且在樓門口擺了兩桌路祭,男左女右跪在兩邊,讓街坊鄰居們跟老父親告別。 本來這一切都是在靜悄悄中進行的,忽然,劉老婆子披頭散髮地從樓裡邊跑了出來,“咕噔”一聲跪在老頭子的遺像前,“哇”地一聲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抽自己的嘴巴,口口聲聲讓老頭子饒了她。奇怪的是,兒女們誰也不攔,都垂着腦袋不吭聲。老家來的人當然不能跪在前頭,他們在後頭,有的蹲着抽煙,有的跪在地上仰着脖子望着前頭,看劉老婆子怎麼哭。
外人不知道,原來頭天晚上劉大爺單位來了人,知道情況不太好,領導便來到家裡安慰家屬。沒想到劉老婆子樂得嘰嘰嘎嘎的,那張老臉樂成了開花豆,一個勁兒說:“不礙的不礙的,你們甭勸我,他死他的我過我的。現在生活條件這麼好,兒女這麼孝順,我又這麼結實,不愁吃不愁穿的,我可得高高興興好好活着。你們不用為我操心,我可不像別人,我想得開,活個八、九十歲絕對沒問題!再一說了,他願意死,那誰攔得住呀?我跟您說實話,我一點兒都不難受,我可高興着哪!您就放心吧,我什麼事兒都沒有。” 結果把人家領導鬧了個乾瞪眼兒,心說:還沒見過這樣兒狠心的。別說是個人,就是塊石頭揣到懷裡五十年,一下子丟了,還得心疼幾天呢。即便是包辦婚姻,兩口子有多大仇恨?老太太這是怎麼啦?真夠心硬的!真夠無情的!倆領導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好說了一句:“這位大媽真堅強!”說完這句話,人家頭也不回就走了。 這下可把劉家老大氣壞了!氣得他跪在劉老婆子面前,一邊咚咚地磕響頭,一邊哭着說:“媽呀媽呀,我的親媽耶!你饒了我吧!我的祖宗耶!我的活媽耶!我爸爸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啊?我們老劉家哪一樣兒對不起你啦?啊?你說呀!你說話呀!你為什麼不說?你今天不說清楚,我就死在你面前!”說完站起來上廚房就去抄菜刀,要抹脖子!嚇得幾個弟弟妹妹、兄弟媳婦和妹夫連忙上去拉,老大喊着說:“不行!從今往後,你要是敢對我爸爸有一點兒不敬,我就死在你眼前!我死給你看!讓你痛快行不行?” 弟弟妹妹哭成了一團,劉老婆子嚇得縮在旮旯里,耷拉着腦袋一聲不吭。所以今天早晨這一幕,她完全是猜測子女的意圖,跑出來表演的,她想只有這樣做一回,大概老家來的人和兒女們就沒什麼可說的了,自己就能過了這一關。 外人不知情,陳大媽說:“哎呦,看起來還是抓鬏夫妻,別看平常這個老婆子,淨給老頭子氣受,但是只要人一死了,她也就良心發現了,到底東西是新的好,人還是舊的好哇。” 疙瘩包子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在一旁冷笑了一聲說:“人是舊的好?我就不相信,新郎倌兒要是發現新娘不是原裝的,非得氣死不可!” 耿大媽瞪了他一眼,心說:你還有臉說這話!你哪怕當一回新郎倌兒,我也就阿彌陀佛了。但是她很快又安慰自己:他幸虧沒當新郎倌兒,他要是當了新郎倌兒,不是就坑了人家閨女了嗎?那樣的話,自己不定得着多大急呢!隨他去吧,這才是兒大不由娘呢。耿大媽扭過頭來對陳大媽說:“你拉倒吧,什麼良心發現呀?這老婆子會演戲,說風就是雨,那眼淚比貓尿都不值錢。老頭兒死了她才不難受呢,這不過是做給人看的。” 陳大媽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居委會給做了一個簡單的主持儀式,撤了路祭,劉大爺的兒女和侄男老女們,都上醫院接劉大爺的遺體火化去了。家裡就剩下劉老婆子一個人,這時候,她才感到有些冷清,有些淒涼,也有些孤單和委屈,望着空落落的屋子,她忍不住哇哇地大哭起來。
還不到下班的時候,李建民忽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他猶豫了一下才按了接通鍵,原來是五妞:“二姐夫,幹嘛哪?” “沒幹嘛呀?這時候能幹嘛呀?一個人在辦公室苦思冥想唄。” 五妞“咯咯”地笑了半天,然後說:“空想有什麼勁呀?晚上有空兒嗎?我請你喝咖啡。” 李建民馬上坐直了身子,說:“什麼話呀?沒空兒也有空兒。你說吧,上哪兒?” “伊麗莎白一號,好嗎?” 李建民有點兒懵了,他不知道伊麗莎白一號在哪兒,只知道有一回跟侯頭兒去參加採摘節,有一種白皮甜瓜,叫伊麗莎白三號,那回去的是密雲。一號肯定在三號前頭,離三號可能也不遠,但是,這顯然不是一回事,五妞說的是咖啡屋。如果問她吧,顯得咱太那個了;可是不問吧,還真不知道在哪兒,好在還有一段時間呢,足夠打聽的。於是他就說:“好吧,幾點鐘?我在哪兒接你?” 五妞想了一下說:“嗯,八點正,宣武門教堂門口,行嗎?” 李建民趕緊說:“不行不行,還得進二環,太堵車。叫我說,還不如在忘八橋呢。” 五妞笑了:“淨胡說八道,哪兒有個忘八橋呀?我怎麼不知道。” 李建民說:“開車的都知道,就在公主墳北邊,那個立交橋底下一個大圓盤,上邊四腳八叉是四個人行天橋,活像一個仰面朝天的大忘八。修那個橋沒少花錢,可是一點兒也不好走,說是立交橋,可是還得看紅燈,也不是他媽怎麼設計的,肯定有人在裡邊拿了回扣!” 五妞說:“我知道了,不就是航天橋嗎?那個立交橋那麼大,咱們在哪個角見面呀?乾脆在東北角吧,你要是到的早,那兒還有停車的地方,你說行嗎?” “行行行,不見不散啊。”李建民掛上電話,趕緊去找司機班的一個小混混。這小子開車手潮,只要一上路,不是跟人家“親嘴”,就是叫人家“操屁股”,因此領導不敢給他固定車開。但是,這小子吃喝玩樂有一套,這也是他留在司機班的一個主要原因,只要是京城能掛上號、或者小有名氣的飯店和玩意兒,沒有他不知道的,所以不能說這種人沒有用。 去了司機班,點上一根煙,塞了一盒煙,三言兩語,李建民就把伊麗莎白一號的確切地址搞清楚了。看看牆上的電子表,還有仨鐘頭,跟小姨子見面,不知道她安的什麼心,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怪悶得慌的。轉念一想,去他媽的,她能把我怎麼着?再忍一會兒,見面就知道了。 到了下班的時間,李建民先給二妞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可能回家晚點兒,二妞“啊”了一聲沒理會。李建民想,咖啡屋可能沒什麼吃得飽的東西,就在路邊一個小酒館吃了個多半飽,然後看了一下手機,離約好的時間差不離兒了,就開車直奔西三環去了。 見了面,五妞上了車,不用她指點,李建民一溜煙兒就把車停在了伊麗莎白一號的門前,這讓五妞心裡暗自感嘆了一番,果然二姐夫是見過世面的,我特意挑了一個名氣不大,地址比較偏僻的地界兒,結果人家二話不說直到門前,看來自己還真是找對了人。 落座之後,五妞問李建民來點兒什麼,李建民說:“我已經吃過了,來杯綠茶吧。”五妞自己要了一杯冰鎮芒果汁,倆人互相對視着,李建民忍不住笑了,說:“你還是頭回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兒呀?” 五妞也笑了一下說:“難道沒事兒就不可以嗎?” 李建民不置可否地搖搖頭。 五妞嘆了口氣說:“真沒勁。結了一回婚也就夠了,反正今後我是不打算再結婚了。可是工作不能不找呀,總不能在家裡坐吃山空吧,趁着年輕得趕緊抓點兒錢,但是前提是不能太累,每天這麼早出晚歸地上班,我真是上夠了。二姐夫,我想諮詢諮詢你,你說像我這樣兒的人,干點兒什麼好呢?” “鬧了半天,你約我出來就是說這個呀。”李建民有點兒泄氣了。 “想什麼好事兒呢你?也不怕我二姐揭你的皮!”說完五妞又樂了,她瞟了李建民一眼說:“你覺得我……”話說半截兒她卻不說了。 “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 “我沒什麼意思,不知道你有什麼意思。” “鬼才知道你什麼意思!不許說話不許樂,不許眨眼皮兒。” 相互對視了好一會兒,倆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惹得旁人瞥了他倆一眼。 五妞說:“鬧了半天,你是有賊心沒賊膽兒,怕是不中用了吧?” 李建民冷笑一聲,十分自信地說:“不信你就試試。” “行啊,哪天我有情緒的時候,我就約你。哎,言歸正傳,說點兒正經的吧,你說我該干點兒什麼呀?總不能老這麼瞎晃蕩吧。”五妞舉着杯子搖晃着,看那橙黃色的果汁掛在杯子上,隔着杯子看見二姐夫的臉也是黃不拉嘰的。 李建民沉了一會兒,笑了一下說:“你不就是想不勞而獲嗎?那還不容易,叉開腿賣唄。要不就給人家當二奶去,如今在北京做生意的人多的是,好些人都沒帶家屬,我給你掃聽着,看有合適的,給你介紹一個。” “難聽死了!”五妞瞪了李建民一眼:“哎,你說他們為什麼非得找二奶呀?把老婆接來不就得了嗎?找個二奶,不是沒事兒找事兒,回頭讓老婆知道了,還不得打架鬧離婚。” 李建民說:“這你就不懂了,往往這種人的老婆,都是鄉下的黃臉婆,長得很難看,接到北京來,上不得台面也拿不出手。可是離婚他又捨不得,因為過日子老婆有功,把家交給老婆他也放心。何況有兒有女,即便離了婚,老婆和兒女還得分走一大部分財產,這樣對他也不利。找個二奶養起來,不用結婚也不用負什麼責任,願意多給點兒,就多給點兒;願意少給點兒,就少給點兒。什麼時候膩歪了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沒有那麼多麻煩,何樂而不為?” 五妞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然後她又問:“那,女方,我說的是我,不是就有點兒吃虧了?他什麼時候想甩我就甩我,我不是也太被動了嗎?” “咳,事在人為,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要有本事,他還甩得了你?不定誰甩誰呢。” “倒也是。”五妞喝完了果汁,見李建民也喝完了茶水,她主動買了單,李建民也沒客氣,五妞提議找個飯館去吃飯,李建民便開上車,倆人一起走了。
三妞總算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個家政服務中心給人家當鐘點工,因為是家政公司給安排活兒,所以基本上都是正經的規矩人家。幹了倆禮拜鐘點工,三妞找到了一個固定的保姆工作。 這回三妞挺幸運,公司給找的客戶是一個台灣商人,住在羅馬花園的高樓里。三妞只幹了兩次,這個老闆就決定讓三妞給他當管家,還把家裡的大小鑰匙,都交給了三妞。其實,三妞每天的任務很簡單,只是打掃房間和採買東西,把老闆脫下的髒衣服塞到洗衣機里,洗乾淨燙平整,然後給他做一頓飯。因為這個老闆從小生活在西方,他的生活已經完全歐化了,所以做飯特省事,只要把麵包、果醬、黃油和啤酒、可樂之類的東西給他買回來,把水果和生菜給他洗乾淨,這頓飯就算做得了。三妞把剩下的錢和超市打的單子,給他放在桌子上讓他過目,他只看了一回就不看了,還對三妞說,以後用不着把單子拿回來,剩下的錢自己裝着,下回接着用。說好的工資是一個月六百塊錢,但是往往頭回給的錢還沒花完,二回老闆又給三妞一筆錢,這樣每個月下來,三妞手裡總有一些老闆給的、沒花完的錢,雖然不多,但是加在一起,每個月三妞大概能落八、九百塊。三妞勤快,老闆也很滿意,三妞干着很帶勁兒,唯一的遺憾是離家太遠。但是三妞很知足,上哪兒找那什麼都稱心的工作去呀,無非就是早走點兒晚回來點兒,路上用三、四個鐘頭,其實幹活只要一個多鐘頭就完事,全加在一塊兒也不過五、六個小時。三妞干的兢兢業業,生怕把這麼好的一份工作給丟了。 干到第四個月時,三妞得了一次感冒,渾身疼,她吃了幾片感冒通,好像也沒管什麼事。費事巴結地找了一個好工作,三妞不願意輕易放棄。而且,她知道感冒這種病挺討厭的,如果是在患病初期,剛打個噴嚏,剛有點兒頭疼,趕緊吃兩片藥就能管事;如果已經渾身疼,而且開始發高燒,那就吃什麼藥、打什麼針也不管事了,好說歹說,也得鬧個七、八、十來天才能過得去,弄不好十天半個月也是它。所以三妞也沒當回事,只說過幾天就能扛過去。但是,拖拖拉拉鬧了一個多月,感冒雖然好了,嗓子不疼,頭也不疼了,可是腰疼、腿疼、渾身疼,不但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厲害。 三妞的精神也越來越差,臉色臘黃臘黃的,而且渾身沒有一點兒勁兒,軟得跟麵條似的,站着就想坐下,坐下就想躺下,躺下就不願意起來。眼看着胳膊腫起來,腿也腫了起來,三妞還是捨不得去醫院,因為沒人給她報銷醫藥費。後來出現了白顏色的尿,表面上還漂着一層白沫,三妞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動過念頭,想去醫院看看大夫,可她既沒有工夫也捨不得錢。於是,她就這麼死撐着、硬努着,為了這八、九百塊錢,每天堅持去上班。終於有一天扛不住,倒在了回家的路上。好心人把她送回家,晚上葛大成回來才知道三妞病了,這兩個多月,他竟然一點兒都沒看出來!三天兩頭兒他還要和三妞過回組織生活。三妞雖然心裡難受,埋怨葛大成不疼人,可是又覺得一個女人家,沒有理由拒絕丈夫這種要求,儘管眼淚往肚子裡咽,也隨他去折騰,讓他痛快,讓他滿足。天知道自己這賴巴巴的身子,還能跟他過多久,如果半路甩了葛大成,三妞又覺得怪對不住他的。一肚子話沒地兒去說,心裡實在堵的慌,她只好打電話跟四妞講,四妞一聽就急了,當下跑過來陪她去醫院看醫生。 在醫院裡,姐兒倆讓大夫支使得樓上樓下跑了大半天,各項檢查和化驗單出來一看結果,當時醫生就讓三妞辦理住院手續,說是嚴重的腎炎,必須馬上住院治療。 三妞一聽這話差點兒沒暈過去,心說:我怎麼這麼倒霉!這不是瘸驢腿上加棍兒敲嗎?窮人偏得富貴病,咱得的起嗎?四妞回家拿錢去了,三妞坐在走廊里胡思亂想。本來就常年下崗,家裡窮的叮噹響還供着一個學生,哪兒還有錢住院治病?儘管三妞不是大夫,也不懂多少醫學常識,但起碼的知識她還是知道一點兒,這個病不能累着,不能營養差了,更重要的是,這個病很難治好,最後鬧個尿毒症,靠昂貴的透析維持生命;頂多維持個三、五年,也就完蛋了……那,我還活着幹什麼呀?這不是活到頭兒了嗎?自己怎麼這麼命苦,好不容易找了這麼一份好工作,剛乾了幾個月,才把該人家的帳還清了,才說攢點兒錢,給葛宕準備上高中的學費,這下可怎麼辦?三妞真是愁死了。 要是為給兒子今後上學節省錢,眼下乾脆摸電門死了算了。可是,自己死了不足惜,可惜的是兒子葛宕就沒了親媽。葛大成天性活潑灑脫,結婚十幾年,三妞太了解他了,他是絕對不會委屈自己的,自己死了等不上一年,他就會給兒子找一個後媽。一想兒子要落到後媽手裡,三妞又揪心撕肺地心疼,所以現在自己還不能死,因為兒子太小,照顧不了自己。為了兒子也得死皮賴臉地活着,無論如何也要耗到兒子考上大學,到那時自己即使死了,兒子也長大成人了。但是,要想活着就得有錢,可是自己又沒錢,這可怎麼辦?想半天,還是得找兄弟姐妹幫忙,畢竟是一奶同胞,他們不會看着不管,他們也不可能袖手旁觀。這麼說,兄弟姐妹們少不得就要破費一些了。兒子今年十五歲,已經上初三了,高中畢業考大學還得三年。那時候他就十八歲,也算得上成年人了。不管是從情、從理,還是從法上講,這個少出息沒能耐的媽,能耗到那個時候,也算對得起兒子了。 三妞想好了,只要葛宕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前腳報到走了,後腳她就利馬摸電門。這麼說,也就是需要三年的醫藥費。但是,這三年得用多少錢呢?三妞不太清楚。三年之中自己的病情,會發展到什麼程度,三妞更不清楚。聽說做一次透析得八、九百,輕的時候一個月做兩次,往後就得一個星期一次,到最後恐怕就得一個星期兩、三次,光透析的錢,這三年就得二、三十萬,還不算吃藥住院。但是,如果做腎移植的話,連買腎帶手術,據說也得幾十萬,反正沒錢不行,少了都不行。眼下,可不是毛澤東那個時代了,那時候雖然生活水平低點兒,起碼吃藥看病不用花錢。但是現在想那個沒用,還得想想眼前怎麼辦。可是,一想起大妞和二妞這兩個姐姐,三妞就沒有一點兒信心,哥哥建勛還是比較仗義的,但是誰知道人家嫂子樂不樂意呢?四妞是不用說的,這不是已經陪自己來看病,又回家取錢去了。五妞肯定指望不上,弟弟建業也不好說。 算來算去,也就是哥哥建勛和妹妹四妞最靠得住。但是,別人少拿也得拿!到了這個時候,三妞就顧不得什麼臉面了。既然是兄弟姐妹,既然是一個娘腸子爬來的,既然是從小在一間房頂下邊長大的,誰不出錢都不行!世道變了,一家人都有窮有富,我能有什麼辦法?按說都是一樣的人,憑什麼二姐就富得流油?憑什麼我就窮得掉渣兒?我不是不好好干,可我就是掙不着錢,那我就只好耍賴了,賴兄弟姐妹,甚至賴老媽,老媽那兒不是還存着一萬美金呢嗎?對,這回別人誰也甭想要,都是我的了! 從來都沒有起過貪心的三妞,這回產生了貪心。因為三妞怎麼想也想不出來,怎樣才能不去訛人賴人。但是,為了兒子必須活下去、必須依靠家人支持的想法,已經確定了,因為這是眼前能想得起來的唯一的辦法。 四妞怎麼還不來呀?三妞等了快倆鐘頭,正在着急呢,四妞忽然給分診台打來個電話,讓三妞先回家,說今天手頭上湊不齊住院費,明天她湊齊了錢,會直接去找三妞。於是,三妞只好站起身來,搖着兩條腫脹的腿,一拐一拐地回家了。
李建民之所以對五妞說,讓她去當二奶,並不是沒影兒的事,因為他認識一個在北京做生意的浙江人,也就是他說倆人合夥泡一個妞的,那回一個是他們單位的侯頭兒,另一個就是這個商人。因為當時他們倆都看上了一個黃頭髮的女孩兒,誰也不想拱手相讓,但是誰也不好意思說合夥,還是李建民給他倆捅破了這層窗戶紙,結果那回他倆玩兒的很痛快。事後那個人謝了李建民二百塊錢,還給了李建民一張名片,說有事兒找他。 既然五妞說明了她的心願,就是想不出力氣白拿錢,而且,給她出了當二奶的主意,她也沒反對。李建民想,不妨跟那個浙江商人先透個氣兒,看他現在有沒有空閒,是不是已經有了二奶,如果沒有的話,就把五妞說給他試一試。不過,最好還是先跟五妞說一聲,因為上回她畢竟沒有委託自己去給她找,於是李建民就撥通了五妞的電話,正好她在家裡,“誰呀?”五妞問。 “是我,你二姐夫。” “有事兒嗎?” “沒事兒就不能聊聊。哎,說句真格的,你真的想去當二奶?” “你怎麼這麼羅嗦呀?” “你要是真想當,我這兒還真有一個,浙江人,在浙江村做服裝生意。個頭兒一般,稍微胖了一點兒,但是肉皮兒挺白,紅光滿面的;尤其是那倆耳朵,耳垂特別大,真是一副佛爺像,長得還算可以。你要是有意我就給你問問,看人家現在有沒有。” 五妞很爽快地說:“男人不必要多漂亮,只要長得不膩歪人,你問去吧。”電話掛上了。 於是,李建民從牛皮手包里翻出那張名片,按照上面的號碼撥通了那個人的手機:“喂,你是賽清瘦西服經銷商孫先生嗎?” “哪位?” “是我,就是去年五一節前、在會議中心……您不記得了?您和我們頭兒,你們倆人……在18號房間……那個黃頭髮妞兒……事後您給了我二百塊錢,想起來了嗎?” “哦,噢噢噢,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熱心的李先生,噢,好好好,您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只管說,不要不好意思。” 李建民在心裡不由得暗罵了一聲:臭丫挺的,還他媽熱心的李先生,還他媽知道不好意思。但是說正事兒要緊,於是他接着說:“您那回不是讓我給您掃聽着,想找一個漂亮的、靠得住、長久一點兒的小姐嗎?我這兒正好有一個……” “……”對方沒吭聲。 “您怎麼意思?” “她是你的什麼人?你們認識嗎?” 李建民愣住了,說不認識不行,不認識怎麼給人家介紹。說認識也不太好,他該問,你們怎麼認識的,你們是什麼關係?現在有那男女合夥坑嫖客的,他既然泡妞,他就不會不知道這種事。容不得細想,李建民就說:“您既然把這事兒託付給我,咱哥們兒也算有緣分,我也不能跟您說瞎話。說白了,這是我的一個小姨子。知道嗎?你們浙江把老婆的妹妹,是不是也叫小姨子?哦,對了。她是我老婆最小的妹妹,今年二十八歲,人還算漂亮,如果您有意思,我就安排您和她見個面兒,一切都取決於你們倆自己,好不好?” 對方沉吟了一會兒,答應了。約好見面的地點和時間,李建民把談話的情況都告訴了五妞,這件事情就算交代了。
掛上電話,李建民思忖了好一陣子,辦這事對我有什麼好處?電話里五妞連一個“謝”字都沒提,我是不是太熱心腸了?忽然,一個念頭闖進腦海里,要是把五妞介紹給侯頭兒,不也是一個高招兒嗎?無論是長相還是身材,五妞肯定不比王燕姿差,如果把五妞介紹給侯頭兒,那麼,自己回去給侯頭兒開車就沒問題了。對!肯定沒問題。哎呦,自己這是怎麼啦?把五妞推給一個毫不相干的浙江人了,他們倆好了對我有什麼好處?李建民後悔莫及。可是,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阻止了。要麼等他們倆見了面,回頭看五妞是什麼反映,到時候再對症下藥吧,也只能這樣了。瞧瞧這事兒辦的,真他媽操蛋!
張大媽沒事兒的時候也想過,台灣老頭子給的一萬美金,將來怎麼給兒女分。按說每個月兒女們都來送錢,大伙兒再送點兒吃的喝的,自己沒災沒病的,這錢基本上用不着。除非得了什麼大病,反正到那時候兒女們也不會不管。這一萬塊美金留着有什麼用?遲早也得分。與其自己死了以後讓兒女們分,打架鬥毆傷了和氣,不如自己先給他們分好了。但是,怎麼給兒女們分呢?張大媽為難了。 正好耿大媽來串門兒,她就跟耿大媽商量:“按說建勛是長子,而且又和我住在一起,照顧我他們兩口子受累最多,他拿頭一份是理所當然的。接下來就是二小子建業,他媳婦生的可是小子,這是老張家這一支唯一的孫子,他拿一份也不是說不過去。再下來該是誰了呢?大妞已經有了,她就別跟着瞎摻和了,對,她不算數。接下來是二妞,但是她用得着嗎?她那麼有錢,給她一份無非是錦上添花,你說是不是?那就甭給她了,管她樂意不樂意呢。完了就是三妞,三妞確實比較困難,所有的兒女中,只有三妞最缺錢,給她一份應該是雪中送炭,是吧?應該給三妞一份。四妞、五妞那麼年輕,不給她們也沒什麼。這麼看來,把這一萬塊錢拿出九千來,一人分三千,剩下的一千,給其他人分點兒,是那麼個意思就行啦。”張大媽還不知道三妞已經得了腎炎呢。 耿大媽聽完了卻說:“你別瞎掰啦!要給就一視同仁,要不給就都不給。別弄這三香六臭、有遠有近的,讓兒女們說你有偏有向。你死了,還管那麼多閒事幹嘛?你管得了嗎?更何況,一時半會兒你還死不了,弄這個有什麼用呀?” 張大媽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頭子活着的時候用不着我操心,這老頭子死了,我事事都得提前有個打算。月月兒女們給的錢我花不了,逢年過節我給孫男弟女些個壓歲錢和零花錢,再剩下的我就攢起來了。老頭子死了十年,我也攢了六、七萬,你說我攥着這麼些錢有什麼用?遲早不是得給他們分……” 耿大媽不等張大媽說完就打斷了她:“你拉倒吧啊!寧可死了撇了,不能活着缺了。還沒聽說過錢沒用的!真是的,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活了大半輩子,還沒經過錢燙手的時候呢。你說你快死了,用不着錢了,你以為死一個人,是那麼容易的?噶嘣一下就死啦?你得修下那份福!不用多,讓你在床上躺仨月,然後再讓你死。你說,這仨月你怎麼過?不僱人行嗎?誰知道這仨月得用多少錢呀?你攢的這倆錢兒還叫個錢?你趁早聽我的,好好攥着吧。不信只要一打開,嘩啦一下就沒啦。” 張大媽愣瞌嗑地望着耿大媽,正不知道說什麼好呢,門鈴響了,耿大媽打開門,三妞搖晃着走了進來,臉色挺不好看,比往常消瘦了許多。 張大媽奇怪地問:“你怎麼沒上班去呀?病啦?”心說:好不容易找的好工作,錢不少掙還輕省,可別把這份工作丟了。 三妞愁眉苦臉地說:“這回上不了啦。” 耿大媽也看出點兒意思來了,望着三妞的臉,問:“你的腿怎麼啦?怎麼不好哇?你瞧瞧這張小臉兒,菜幫子色,要多寒磣有多寒磣,蓋上張紙哭的過了。” 三妞長出一口氣,說:“我得腎炎了,還挺嚴重的,醫生說得住院。” 要不三妞也不上母親這兒來,本來四妞說好的第二天來找她,一塊兒去醫院辦理住院手續,結果等了一天她也沒來。葛大成覺得四妞可能是不願意管了,三妞不太相信,她覺得沒準兒是吳師蒙那兒出了問題,四妞的心性她還是知道的,恐怕四妞正在坐蠟為難呢。所以,她也沒敢給四妞打電話問,今天就直接上母親這兒來了。三妞知道母親除了那一萬美金,肯定還有點兒積蓄。 耿大媽馬上看了一眼張大媽,說:“怎麼樣?我說什麼來着,還說錢沒用。瞧瞧,這不是花錢的主兒來啦?就你存的那點兒錢,還摟花?” 張大媽不吭聲了。心說:怎麼那麼寸?我這兒剛有倆錢兒,你就有病了。這個三丫頭哇,你可真是個受罪星!你受罪不說,還叫我為難。兒女們都知道我有錢,你說你病了,我能不給你嗎?怕的是都給了你,也救不了你的命!這可怎麼好?耿大媽見張大媽一聲不吭,自己也不好貿然說什麼,就藉口該給老頭子做飯起身走了。 三妞茫然地望着母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張大媽問:“那,你打算怎麼着哇?” 三妞流着眼淚說:“您說我能怎麼着呀?在家裡尋思半天,我想過來跟我哥商量一下,先住了院再說吧,眼下我連辦住院手續的錢都沒有。大夫說的挺嚴重,我也不知道嚴重到什麼程度。先跟大伙兒借點兒錢住了院,等什麼時候辦了報銷,再還給大伙兒。”到底醫藥費能不能報得了,三妞一點兒把握也沒有,她又不願意把自己的難處都告訴老母親。除了沒結婚的時侯,給母親交過工資,自從結了婚就很少給過母親錢,幸虧四妞老替自己出一份,不然的話,母親真等於是養了自己這個閨女。沒得病的時候,還能替母親干點兒家務活兒,往後怕是也幹不了啦,自己怎麼這麼沒用! 看着女兒那副愁容和佝僂的身子,張大媽又心疼了,可是信着疼,她又疼不過來。眼看自己就快八十歲了,再也沒有那份心勁兒和能力照顧兒女了。頭二年,不管怎麼樣,每天她都能吃三頓飯,早晨吃二兩小包子,中午吃一小碗米飯,還吃不少菜,到晚上還能吃點兒稀粥爛飯的。現在差多了,早晨起來不想吃,中午其實並不餓,只是覺得不吃不行,才能吃大半個饅頭或者多半碗米飯,到了晚上又不餓了,強往下咽也只能喝點兒稀的,干的一點兒也吃不下去。張大媽心裡清楚,沒幾天活頭兒了,不定哪一會兒,心臟不跳就一命歸西了,要不怎麼想起來把那一萬美金給兒女們分分呢。現在可到好,用不着分了,都給了三妞怕是也不夠她用的。 想到這兒,張大媽起身到裡間屋,打開大柜子找出存摺,然後走出來對三妞說:“定期的還不到期,這個活期本上還有五千多,你先去銀行取出來用吧,回頭我跟你哥說說,看他有什麼辦法。你趕緊先瞧病去吧,看看你那張臉。哎,密碼是……一二三四,是建行。”三妞剛要走,張大媽又問了一聲:“怎麼葛宕他爸沒送你過來呀?” 三妞說:“是他送我過來的,本來要跟我進來,我叫他出車去了,掙一點兒是一點兒,他進來能管得了什麼事?何況我現在還能動彈。”說完三妞就揣上存摺走了。
最先知道五妞離婚的不是張大媽而是耿大媽,她見五妞有一程子獨來獨往,看不見那個瘦不嘰嘰的錢旺了,心裡挺納悶兒。有一回五妞下樓倒垃圾,耿大媽就問她:“哎,五妞,這些日子怎麼看不見你們那位了,幹嘛去了?” 五妞倒完垃圾,滿不在乎地說:“散了。” 耿大媽驚詫地問:“好好的為什麼就散了?你不樂意了,還是他不樂意了。” 五妞討厭耿大媽這種刨根問底的做派,懶懶地說了一句:“沒有為什麼,倆人都不樂意了,沒勁死了。”說完就上樓了。 耿大媽並不在意五妞的態度,她在想:這會兒的年輕人是怎麼啦?自己的兒子三十多了,不但不結婚還不喜歡女人。這個五妞吧,結婚才半年說散就散了。老年間都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現在的小兩口兒怎麼這麼薄情寡意,心貼心肉貼肉地過了大半年,說蹬蛋就蹬蛋,難道就一點兒感情都沒有?這和畜生有什麼區別?還聽說有那兩口子結了婚不要孩子的,說是什麼兩人世界,那你就不想想,不要兒女老了怎麼辦?頭些年政府還死氣白咧地叫人們計劃生育,現在也不叫喚了,省得叫喚了。如今時興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被窩兒里放屁——自各兒獨吞。人們自私得已經到了連兒女都不願意要的地步,世道可真是變了。 拿自己這一代人來說吧,既有自己和張大媽這樣的,為讓兒女回家能吃上口熱飯,辭了工作回家,繼續當家庭婦女的;也有四單元劉老婆子那樣,不管兒女怎麼樣,說什麼也得給自己鬧一份退休金、解放後第一代經濟獨立的女人。不是一樣的人,說不到一塊兒去,耿大媽看不上劉老婆子。因為自己的老頭子還活着,仨兒子每月也象徵性地給一些,雖然至今自己也不後悔,但是講良心話,耿大媽還是從心裡羨慕劉老婆子。人家老頭子雖然死了,儘管跟兒女們鬧的關係挺僵,可是人家才不在乎呢,每月八百多塊錢的退休金,又有房子又有錢,吃不愁花不清,人家怕什麼?聽說那個曾經罵過她的二兒媳婦,現在又跑到她婆婆那兒獻殷勤去了,給她婆婆換了個大彩電,還給她婆婆買的什麼氧氣機、加濕器,三天兩頭兒送吃送喝。因為她守着婆婆最近,只隔兩個門兒,等她婆婆一蹬腿兒,她肯定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甭看眼下花點兒錢,那不過是碗裡倒到鍋里,鍋里倒到碗裡,來回倒着玩兒,最後湯湯水水一點兒都不撒,連房帶錢,還不都是她的? 唉呦,這是什麼世道?人們成天介就是算計,你算計我來我算計你。兄弟姐妹之間算計,兩口子之間也算計。大兒子和二兒子雖然下了崗,但是也都找到了臨時工作,每月把工資交給老婆,然後把獎金偷偷留下,自己弄個小金庫,不然的話,他們就一分錢也拿不出來給老人。媳婦們把持得嚴着呢,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翻口袋。老兒子是瞎子拉胡琴——自顧自。要是看這個情形,如果自己死在老頭子前頭還則罷了,就算吃了老頭兒一輩子;如果老頭子死在自己前頭,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自己吃誰去呀?誰給自己養老呀?到底是劉老婆子對?還是自己對呀?耿大媽一時拿不準了,越思越想越沒譜兒,不由得後脊梁直冒涼氣,太可怕了!耿大媽那隻捏香煙的手,禁不住哆嗦起來。
五妞和那個孫先生見了一面,彼此各方面都比較滿意,姓孫的主動告訴五妞他叫孫得興,現有資產一千多萬。五妞也把自己的所有情況告訴了他,包括有房子,住在哪兒。在五妞的房子裡睡了幾夜,倆人如膠似漆,到也非常和諧。孫得興說他在建新園買了一套兩居室,讓五妞搬過去住,五妞不相信,說建新園是經濟適用房,不會賣給他這樣的外地人,孫得興詭秘地一笑說:“那是你沒路子,只要有錢沒有辦不到的事。” 五妞問:“那你是怎麼買的?” 孫得興說:“這房子是金玉集團的,其實就是建設局的企業,因為占地用的是木材廠的土地,所以,不能不象徵性地給木材廠職工分一些,但是許多工人根本買不起。我在這邊租房子時間長了,認識了一些木材廠的職工,所以我就多出一點兒錢,把他那個房號買下來,要不然他也是不要白不要,而我這裡多花個幾千塊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最後我落套房子,他落點兒錢,雙方都合適。” 五妞說:“看起來什麼事情都有偷手,不弄點兒邪門歪道是辦不成事的。” 孫得興打量了一番五妞的房子,覺得這房子不怎麼樣,樓層有點兒高,小區環境也不好,其實主要是離他做買賣的地方遠,於是就動員五妞搬到他那套房子裡去住。五妞想了一下,覺得搬過去也好,因為首先可以躲開耿大媽這樣是非多的老婆子,而且還不知道倆人是否適應對方,這萍水夫妻到底能做多久。如果不長久的話,免不了就得讓街坊鄰居說閒話。雖然自己不在乎,但是和老母親、哥哥嫂子住在一起,她不能不多少考慮一點兒影響。於是,五妞就同意了孫得興的建議,收拾了幾件隨身的穿戴,坐上孫得興的車走了。 到了孫得興的房子裡,把東西放好,孫得興領着五妞在院子轉了一圈。看到最後一排房時,五妞感到很奇怪便問孫得興:“怎麼最後這排花園和院子這麼大,後邊還有寬敞的停車場?你幹嘛不要這排房?你看,人家一層的小院多大呀。” 孫得興笑着說:“你以為是個人就能買這排房子呀,哼,沒有一點兒門路根本買不着這排房,買這排房子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關係戶,他們用的潔具和灶具都是高級的,連暖氣鍋爐也是韓國進口的。雖然都是經濟適用房,都是一樣的價錢,但是待遇就是不一樣,你有什麼辦法?沒辦法。目前中國就是這樣,說是市場經濟,但是官僚能起很大作用。不然的話怎麼滋生腐敗?沒有腐敗怎麼搞廉正呀?紀委書記不是就該下崗了嗎?” 五妞說:“那也太他媽可恨了,一樣的價錢卻不是一樣的對待,憑什麼呀?” 孫得興說:“咳,知足常樂。什麼時代也是有人吃肉,有人喝湯,還有的人連湯也喝不上,哪有公平那一說呀。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你說特權不好吧,沒有特權你還辦不成事。比如說我買這套房子,原本是五層,你想一個工人能分到好樓層嗎?可是,我給售樓經理塞了兩千塊錢,他就幫我換成了三層,你說,這不就是特權的好處嗎?要不然,有錢你都沒地兒使去。在服裝城裡,原來我的攤位位置不太好,我給市場經理塞了五千塊錢,他就幫我換了個好攤位。什麼事都一樣,到哪兒都一樣。其實這也好,你用錢鋪道,打通關節就能掙更多的錢,該花的錢就得花。這還得說市場經濟就是好,要是過去計劃經濟的時候,你想花還花不出去呢。” 五妞心裡挺不是滋味兒的,怨不得國營大商場都完蛋了,全都讓這幫不法商販鑽了空子,他們經營方式靈活,不惜手段,惟利是圖。不說別的,光公款消費這一塊,國營商場買什麼東西,就只能開什麼發票,差一點兒都不行。可是私營業主,讓他開什麼就開什麼,甚至想開多少就開多少,他那買賣能不火嗎? 孫得興看五妞臉上不太好看,就問她:“怎麼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時候不早了,找個地兒吃飯去,吃了飯我陪你去買衣裳,好不好?” 五妞答應了,於是孫得興就拉着五妞,開車吃飯去了。 |
|
|
![]() |
![]() |
| 實用資訊 | |
|
|
| 一周點擊熱帖 | 更多>> |
| 一周回復熱帖 |
|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
| 2019: | 一位飛行菜鳥在老師昏過去後成功將小飛 | |
| 2019: | K確實是個人才,啥都是內行。這人天下 | |
| 2018: | xpt 有錢,有茶,但沒奶, 沒德 | |
| 2018: | 從比爾蓋茨投書《人民日報》說起 | |
| 2017: | 中南海消息人士:習近平親自下令“立即 | |
| 2017: | 真噁心人,控告郭文貴強姦的女人出鏡 | |
| 2016: | 片片刪了,謝謝各位 | |
| 2016: | 加拿大真是一個自由的地方。今天downto | |
| 2015: | 中國抗戰畢竟勝利了。今天慶祝抗戰勝利 | |
| 2015: | 習帝閱兵,神情呆滯,舉止木訥,一臉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