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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第七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3日10:43:45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东西南北中  风声和雨声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尽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后现鬼样      不吃夜草马不肥  不卖良心财不旺


第七章: 活着没劲干嘛不死

 

李建民想的太简单了。他原以为闹了那么一场,侯头儿往后会收敛一点儿,没想到人家我行我素,照样和王燕姿打的火热,一到周末小孙开上车,侯头儿和王燕姿坐在后边就走了,具体上哪儿谁也不知道。李建民发愁了,这可怎么办?这个班车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大女儿惠惠,王燕姿和惠惠也不知道是哪儿有点儿相像,个头儿差不多,脸模差不多,肥瘦也差不多。不知道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爱,还是怎么的,他觉得惠惠长得比王燕姿更顺眼,尤其是那张嘴,用一句时髦的话说,惠惠的嘴更性感,要是能用惠惠顶了王燕姿就好了……去他妈的!这他妈还叫人吗?为了自己的前途,竟然想拿亲生女儿去做交易。可是,这又有什么错儿呢?王燕姿摽上侯头儿就当了个副科长,还把自己的对象小孙也弄成了领导的司机,惠惠将来能走到这一步,当个公务员还不错呢!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主意都不太现实,因为惠惠太小了,才十六岁。但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如果让侯头儿给开包儿,还不得把他乐死!这事儿要是弄成了,自己回去给侯头儿开车,那绝对没问题!可是,这事儿行得通吗?二妞那儿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惠惠这孩子可说不准。这孩子上学不用心,功课也不怎么样,但吃喝玩乐样样精通。李建民知道,有一个大眼睛、尖下巴的男孩子跟惠惠要好,看那样子他的家庭条件挺富裕,浑身上下、连骑的车子都是名牌儿。他看见俩人在路灯底下亲嘴儿,路边就是绿化带的树林,天晓得他俩是不是刚从树林里出来?现在十六岁的女孩子,连亲爹也保不齐她是怎么回事了。如果她早就破了身,把她送到侯头儿那儿,让他玩几回,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跟谁玩不是玩呀?不就是戳那么几下子吗?只要戴上套儿,破不了皮儿,也坏不了瓤。要是这么想,倒也没什么严重的,只要惠惠她自己肯,大不了给她买几件好衣裳,三两千块钱的事。李建民想抽空试探一下惠惠,看她怎么表示。

 

五妞已经跟钱旺离了婚,挺简单的,换了一个活期存折钱旺就走人了。五妞现在是完完全全的一个自由人了,谁也不用管,谁也管不着。卖手机不来钱,五妞也干够了,一天站十来个小时,站得腿肚子转筋,回到家什么心思都没有。翻腾翻腾自己的积蓄,钱有个十来万,金银首饰乱七八糟的,也值个三、五万,活动资产就这么些。固定资产就是这套一居室,对了,还有自己这个大活人,二十八岁,倒饬倒饬化化装,还算得上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前边是嫁错了人儿,进错了门儿,所以自己活的窝窝囊囊,这也怨不得别人,一切从头开始还来得及。不过,一个售货员能见过什么世面,要是把身边的近人一个一个比起来,可能数二姐夫见的世面多。大姐夫就甭说了,三姐夫不过是个开出租车的的哥,侃山也是肤皮潦草。四姐夫简直就是一个书呆子,跟他没什么可说的。大哥更是个废物,当那么一个没油性的小屁科长,整天累得脑袋上的毛都没几根了,什么新鲜事物他都不知道,一门心思就是保住公务员身份,混一个公务员退休。二哥呢,眼下还看不透,脑筋到是蛮灵活的,他虽然干的是法院工作,可是他对社会上的邪门歪道,可能从职业和心理上有抵触,跟他说也是白说。王旋这小子倒是一个活宝,但是,跟他又碍着长辈晚辈的面子。思来想去到最后,五妞决定还是抽空跟二姐夫念叨念叨,看看自己今后该干点儿什么。

 

过了春节,天气暖和了。又拍了一张片子,张大妈的腿终于全长好了,开始出来进去的了,建勋和翠萍也就放了心。每天陈大妈、张大妈和耿大妈老姐儿仨,坐在楼门口的花坛边上说闲话,耿大爷见天提溜着棋盘四处找人去下棋,只有陈大爷出不来,只能趴在窗台上往外张望,见人家老姐儿仨聊的那么热闹,他又寂寞又无聊,本来他是个爱凑热闹的人,现在的日子,简直跟坐牢一样。趴了半天,他实在受不了,有心跟保姆套套近乎,又怕人家多心。真是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了,就推开窗户喊陈大妈:哎,我说。

离着好几丈远,陈大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耿大妈乐了:你说你就说呗,卖什么关子。有什么好段子?谁稀罕听似的。

陈大爷说:我也想出去呆会儿,你回来跟保姆把我架出去。

陈大妈叨唠了一句:讨厌劲儿的。没奈何,只好回去跟保姆把他搀了出来,商量了一下晌午吃什么饭,保姆就上农贸市场买菜去了。

陈大爷挪动一下肥胖的屁股,刚把腰杆儿挺直,就听见救护车“嘟哇,嘟哇”地开进小区院子,停在了四单元门口,爱凑热闹的耿大妈赶紧跑了过去。

只见刘老婆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后边是医生和护士把刘大爷抬了出来,很利索地上了车,救护车又“嘟哇,嘟哇”地开走了。

张大妈和陈大妈没动地界儿,耿大妈跑到跟前看完了,回来还没坐稳就叹了一口气,张大妈问:谁呀?怎么啦?

耿大妈拍拍巴掌说:还有谁呀?刘大爷呗。一点儿都没听说,一点儿也没看出来,肺癌晚期!我刚听他们楼门的人说,上月底查出来的,大夫说是晚期的晚期,没有治疗的意义。这不就回家等死来了,刚十来天就不行了。刘老婆子怕死在家里,叫救护车给拉走了,这下肯定回不来了。咳!多好的一个人呀!蔫儿了吧唧的,老扫楼道,老在花园里拣垃圾,就爱搞卫生,怎么这好人就无长寿呢?说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陈大妈说:我知道了,就是那个瘦干巴老头儿,个儿不高,不爱说话。岁数不大呀?

耿大妈说:七十三,比他老婆小三岁。整天不是在外边干活,就是在家里做饭。那个刘老婆子不做饭,成天价打麻将,上午八圈儿,下午八圈儿,这回看她还打不打。

陈大妈说:人家都说女大三抱金砖,是上好的婚配呢。

耿大妈哼了一声说:那得看男人有没有这本事,抱得动那块金砖吗,他这哪是抱金砖呀,纯粹是叫金砖活活给压死了!

陈大妈说:咳,这样的金砖不要也罢。

张大妈说:叫我说,谁走在前头谁有福。我听说,顶数这个肺癌不受罪,一点儿都不疼。肝癌可了不得,疼得满地打滚,最后生生给疼死!人家得这个病,这是人家修的福。黄泉路上无老少,是人迟早都得死,活七十三也说得过去了。还得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过去哪有活八十、九十的呀?要叫我说呀,活个七十多岁就得了,老活着有什么意思?

耿大妈乐了,问她:你今年多大了?活着没意思,干嘛你不死?

张大妈说:七十七,到年整七十八岁。是该死的啦,可是它不死,我有什么法儿呀?

陈大妈说:净胡说八道!活的好好儿的,瞎说什么?别让人家儿女听见不待见。

张大妈说:唉,你是不知道,有个老头子你就活着带劲儿,没了老头子就没意思了。我们老头子走了十年啦,你知道乍一走的时候,我哪受得了呀!我不是怕儿女们着急吗?不是心疼儿女吗?哭也是夜里偷着哭,从来没在他们眼前掉过眼泪。

耿大妈也黯然神伤了:说来你也不容易。有老头子,又有钱花,又有主心骨儿,这没了老头子,就什么都没了。万幸的是,人家你这儿女们,还是真不错,不缺你的吃,不缺你的花。你也算是有福的啦。

张大妈点点头,陈大爷这才插了一句:知足者常乐,人就得知足。

耿大妈撇了一下嘴,说:你他妈老乐!没乐抢乐!谁能跟你比呀。

陈大妈说:可不是吗。谁也不疼,谁也不想,心里就装着他自各儿,没法儿不乐。

几个人正说着话,看见一群七、八个,穿戴像是农村的人,走进了四单元,只片刻的工夫,就听见叽哩咋啦,唏哩哗啦,叮哩桄榔,吵起来闹起来了。

耿大妈赶紧站起来说:快瞧瞧去,准是刘大爷老家的人闹丧来了。

陈大爷赶紧说:你别胡说八道了,人还没死呢,闹的什么丧?

陈大妈对陈大爷说:你老实在这儿呆着,我们瞧瞧去。说着,拉着耿大妈和张大妈朝四单元走过去。

刚走到楼门口,就听见屋里边有个女人扯着嗓子大声号啕:我那可怜的老舅呀!我那老实巴交的老舅呀!我那是话不说的老舅呀!我那受了一辈子欺负的老舅呀!我那没人疼、没人管、没享过一天福的老舅呀……你可心疼死我啦……

有个汉子瓮声瓮气地叫喊:我老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砸了这个王八窝子!我就操他个绝户门子八代祖宗的!接着又是砸东西的声音,但是,一点儿都听不见刘老婆子的辩解。

张大妈说:这老娘们儿一边哭,一边数落,侉声野调的,还怪好听。

耿大妈说:得,这回瞎菜了,这回鼠眯了。刘大爷还没咽气呢,人家就闹开了,等真咽了气,还不定怎么闹呢,咱就等着瞧好戏吧。你们不知道,刘老婆子娘家是绝户,眼下骂的就是她!现在人家不动手,要是刘大爷真的没了,说不定她就得挨顿揍。叫他妈刘老婆子臭美!这回闹白金不管事了,干脆直接吞金子得了,省得人家费事!

陈大妈说:不至于那么严重吧?给人家赔上几句好话,把刘大爷发送好点儿,也只能这样了。人死如灯灭,闹丧又管什么用。

耿大妈说:话可不能这么说。有道是:话是说给人听的,事是做给人看的。像刘老婆子这样的,不闹闹她行吗?告诉你们说,我就不赞成妇女翻身闹解放,翻什么身?解什么放?你说你女的活着不容易,人家老爷们儿活着就容易啦?谁都是人,谁活着都不易!男人女人是平等的,谁也甭想欺负谁!甭以为这是新社会了,就老想骑到人家老爷们儿头上去,阴盛阳衰不是什么好事儿!远的不说,你瞧那个慈禧太后吧,要不是她大清朝能完蛋吗?

张大妈说:别的我管不了,母鸡打鸣我就杀了它!不吉利。

房子里哭闹的声音忽然小了,只见刘老婆子的二儿媳妇拉着一个中年妇女出来了,一边走一边哭着劝说:表姐表姐,您听我说。这回呀,还真是万万没想到,没想到我爸爸会得这个病。其实,我爸也就是受我妈一个人的气,我们谁都不让我爸受委屈。我妈欺负他,您说我们作儿女的有什么办法?爹是天娘是地,都是老子,都是长辈。他们是两口子,香也香得,臭也臭得,怎么人家俩人也是一条心。不过呢,您说是吃,您说是花,我们这些儿女可没让我爸抱过屈、着过急,这是绝对的!不信,您可以上这院里打听打听。表姐,您听我的,消消气儿,上我那边歇一会儿,您身体也不好,要是把您累病了,我们可担待不起呀!表姐,表姐呀,您就疼疼我吧,说着就给表姐跪下了。

表姐这才冲屋里嚷了一嗓子:都出来吧。

话音儿刚落一群人都出来了,随着刘老婆子的二儿媳妇上七单元去了。

耿大妈说:看起来这个表姐是个头儿,不把这个表姐哄好了,这一关怕是不好过。

 

第二天早晨,在院子里听见人们传说,刘大爷凌晨一点钟死了,人们都挺伤心的,尤其是看见刘大爷收拾的花园那么干净,睹物思人,哀伤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小区。谁都想不到,一个很普通的小老头儿,不过就是爱干净,经常扫扫楼道搞搞卫生,跟谁也没说过几句话,跟谁也没有什么来往。但是,就好像谁下了一个通知一样,人们都默默地站在四单元门口,儿女们一看这架势,赶紧把刘大爷的遗像摆了出来,并且在楼门口摆了两桌路祭,男左女右跪在两边,让街坊邻居们跟老父亲告别。

本来这一切都是在静悄悄中进行的,忽然,刘老婆子披头散发地从楼里边跑了出来,“咕噔”一声跪在老头子的遗像前,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自己的嘴巴,口口声声让老头子饶了她。奇怪的是,儿女们谁也不拦,都垂着脑袋不吭声。老家来的人当然不能跪在前头,他们在后头,有的蹲着抽烟,有的跪在地上仰着脖子望着前头,看刘老婆子怎么哭。

 

外人不知道,原来头天晚上刘大爷单位来了人,知道情况不太好,领导便来到家里安慰家属。没想到刘老婆子乐得叽叽嘎嘎的,那张老脸乐成了开花豆,一个劲儿说:不碍的不碍的,你们甭劝我,他死他的我过我的。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儿女这么孝顺,我又这么结实,不愁吃不愁穿的,我可得高高兴兴好好活着。你们不用为我操心,我可不像别人,我想得开,活个八、九十岁绝对没问题!再一说了,他愿意死,那谁拦得住呀?我跟您说实话,我一点儿都不难受,我可高兴着哪!您就放心吧,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结果把人家领导闹了个干瞪眼儿,心说:还没见过这样儿狠心的。别说是个人,就是块石头揣到怀里五十年,一下子丢了,还得心疼几天呢。即便是包办婚姻,两口子有多大仇恨?老太太这是怎么啦?真够心硬的!真够无情的!俩领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好说了一句:这位大妈真坚强!说完这句话,人家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下可把刘家老大气坏了!气得他跪在刘老婆子面前,一边咚咚地磕响头,一边哭着说:妈呀妈呀,我的亲妈耶!你饶了我吧!我的祖宗耶!我的活妈耶!我爸爸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啊?我们老刘家哪一样儿对不起你啦?啊?你说呀!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你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死在你面前!说完站起来上厨房就去抄菜刀,要抹脖子!吓得几个弟弟妹妹、兄弟媳妇和妹夫连忙上去拉,老大喊着说:不行!从今往后,你要是敢对我爸爸有一点儿不敬,我就死在你眼前!我死给你看!让你痛快行不行?

弟弟妹妹哭成了一团,刘老婆子吓得缩在旮旯里,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所以今天早晨这一幕,她完全是猜测子女的意图,跑出来表演的,她想只有这样做一回,大概老家来的人和儿女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自己就能过了这一关。

外人不知情,陈大妈说:哎呦,看起来还是抓鬏夫妻,别看平常这个老婆子,净给老头子气受,但是只要人一死了,她也就良心发现了,到底东西是新的好,人还是旧的好哇。

疙瘩包子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说:人是旧的好?我就不相信,新郎倌儿要是发现新娘不是原装的,非得气死不可!

耿大妈瞪了他一眼,心说:你还有脸说这话!你哪怕当一回新郎倌儿,我也就阿弥陀佛了。但是她很快又安慰自己:他幸亏没当新郎倌儿,他要是当了新郎倌儿,不是就坑了人家闺女了吗?那样的话,自己不定得着多大急呢!随他去吧,这才是儿大不由娘呢。耿大妈扭过头来对陈大妈说:你拉倒吧,什么良心发现呀?这老婆子会演戏,说风就是雨,那眼泪比猫尿都不值钱。老头儿死了她才不难受呢,这不过是做给人看的。

陈大妈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居委会给做了一个简单的主持仪式,撤了路祭,刘大爷的儿女和侄男老女们,都上医院接刘大爷的遗体火化去了。家里就剩下刘老婆子一个人,这时候,她才感到有些冷清,有些凄凉,也有些孤单和委屈,望着空落落的屋子,她忍不住哇哇地大哭起来。

 

还不到下班的时候,李建民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才按了接通键,原来是五妞:二姐夫,干嘛哪?

没干嘛呀?这时候能干嘛呀?一个人在办公室苦思冥想呗。

五妞“咯咯”地笑了半天,然后说:空想有什么劲呀?晚上有空儿吗?我请你喝咖啡。

李建民马上坐直了身子,说:什么话呀?没空儿也有空儿。你说吧,上哪儿?

伊丽莎白一号,好吗?

李建民有点儿懵了,他不知道伊丽莎白一号在哪儿,只知道有一回跟侯头儿去参加采摘节,有一种白皮甜瓜,叫伊丽莎白三号,那回去的是密云。一号肯定在三号前头,离三号可能也不远,但是,这显然不是一回事,五妞说的是咖啡屋。如果问她吧,显得咱太那个了;可是不问吧,还真不知道在哪儿,好在还有一段时间呢,足够打听的。于是他就说:好吧,几点钟?我在哪儿接你?

五妞想了一下说:嗯,八点正,宣武门教堂门口,行吗?

李建民赶紧说:不行不行,还得进二环,太堵车。叫我说,还不如在忘八桥呢。

五妞笑了:净胡说八道,哪儿有个忘八桥呀?我怎么不知道。

李建民说:开车的都知道,就在公主坟北边,那个立交桥底下一个大圆盘,上边四脚八叉是四个人行天桥,活像一个仰面朝天的大忘八。修那个桥没少花钱,可是一点儿也不好走,说是立交桥,可是还得看红灯,也不是他妈怎么设计的,肯定有人在里边拿了回扣!

五妞说:我知道了,不就是航天桥吗?那个立交桥那么大,咱们在哪个角见面呀?干脆在东北角吧,你要是到的早,那儿还有停车的地方,你说行吗?

行行行,不见不散啊。李建民挂上电话,赶紧去找司机班的一个小混混。这小子开车手潮,只要一上路,不是跟人家亲嘴,就是叫人家操屁股,因此领导不敢给他固定车开。但是,这小子吃喝玩乐有一套,这也是他留在司机班的一个主要原因,只要是京城能挂上号、或者小有名气的饭店和玩意儿,没有他不知道的,所以不能说这种人没有用。

去了司机班,点上一根烟,塞了一盒烟,三言两语,李建民就把伊丽莎白一号的确切地址搞清楚了。看看墙上的电子表,还有仨钟头,跟小姨子见面,不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怪闷得慌的。转念一想,去他妈的,她能把我怎么着?再忍一会儿,见面就知道了。

到了下班的时间,李建民先给二妞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可能回家晚点儿,二妞“啊”了一声没理会。李建民想,咖啡屋可能没什么吃得饱的东西,就在路边一个小酒馆吃了个多半饱,然后看了一下手机,离约好的时间差不离儿了,就开车直奔西三环去了。

见了面,五妞上了车,不用她指点,李建民一溜烟儿就把车停在了伊丽莎白一号的门前,这让五妞心里暗自感叹了一番,果然二姐夫是见过世面的,我特意挑了一个名气不大,地址比较偏僻的地界儿,结果人家二话不说直到门前,看来自己还真是找对了人。

落座之后,五妞问李建民来点儿什么,李建民说:我已经吃过了,来杯绿茶吧。五妞自己要了一杯冰镇芒果汁,俩人互相对视着,李建民忍不住笑了,说:你还是头回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儿呀?

五妞也笑了一下说:难道没事儿就不可以吗?

李建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五妞叹了口气说:真没劲。结了一回婚也就够了,反正今后我是不打算再结婚了。可是工作不能不找呀,总不能在家里坐吃山空吧,趁着年轻得赶紧抓点儿钱,但是前提是不能太累,每天这么早出晚归地上班,我真是上够了。二姐夫,我想咨询咨询你,你说像我这样儿的人,干点儿什么好呢?

闹了半天,你约我出来就是说这个呀。李建民有点儿泄气了。

想什么好事儿呢你?也不怕我二姐揭你的皮!说完五妞又乐了,她瞟了李建民一眼说:你觉得我……话说半截儿她却不说了。

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不知道你有什么意思。

鬼才知道你什么意思!不许说话不许乐,不许眨眼皮儿。

相互对视了好一会儿,俩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惹得旁人瞥了他俩一眼。

五妞说:闹了半天,你是有贼心没贼胆儿,怕是不中用了吧?

李建民冷笑一声,十分自信地说:不信你就试试。

行啊,哪天我有情绪的时候,我就约你。哎,言归正传,说点儿正经的吧,你说我该干点儿什么呀?总不能老这么瞎晃荡吧。五妞举着杯子摇晃着,看那橙黄色的果汁挂在杯子上,隔着杯子看见二姐夫的脸也是黄不拉叽的。

李建民沉了一会儿,笑了一下说:你不就是想不劳而获吗?那还不容易,叉开腿卖呗。要不就给人家当二奶去,如今在北京做生意的人多的是,好些人都没带家属,我给你扫听着,看有合适的,给你介绍一个。

难听死了!五妞瞪了李建民一眼:哎,你说他们为什么非得找二奶呀?把老婆接来不就得了吗?找个二奶,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回头让老婆知道了,还不得打架闹离婚。

李建民说:这你就不懂了,往往这种人的老婆,都是乡下的黄脸婆,长得很难看,接到北京来,上不得台面也拿不出手。可是离婚他又舍不得,因为过日子老婆有功,把家交给老婆他也放心。何况有儿有女,即便离了婚,老婆和儿女还得分走一大部分财产,这样对他也不利。找个二奶养起来,不用结婚也不用负什么责任,愿意多给点儿,就多给点儿;愿意少给点儿,就少给点儿。什么时候腻歪了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没有那么多麻烦,何乐而不为?

五妞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她又问:那,女方,我说的是我,不是就有点儿吃亏了?他什么时候想甩我就甩我,我不是也太被动了吗?

咳,事在人为,那就看你的本事了。你要有本事,他还甩得了你?不定谁甩谁呢。

倒也是。五妞喝完了果汁,见李建民也喝完了茶水,她主动买了单,李建民也没客气,五妞提议找个饭馆去吃饭,李建民便开上车,俩人一起走了。

 

三妞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个家政服务中心给人家当钟点工,因为是家政公司给安排活儿,所以基本上都是正经的规矩人家。干了俩礼拜钟点工,三妞找到了一个固定的保姆工作。

这回三妞挺幸运,公司给找的客户是一个台湾商人,住在罗马花园的高楼里。三妞只干了两次,这个老板就决定让三妞给他当管家,还把家里的大小钥匙,都交给了三妞。其实,三妞每天的任务很简单,只是打扫房间和采买东西,把老板脱下的脏衣服塞到洗衣机里,洗干净烫平整,然后给他做一顿饭。因为这个老板从小生活在西方,他的生活已经完全欧化了,所以做饭特省事,只要把面包、果酱、黄油和啤酒、可乐之类的东西给他买回来,把水果和生菜给他洗干净,这顿饭就算做得了。三妞把剩下的钱和超市打的单子,给他放在桌子上让他过目,他只看了一回就不看了,还对三妞说,以后用不着把单子拿回来,剩下的钱自己装着,下回接着用。说好的工资是一个月六百块钱,但是往往头回给的钱还没花完,二回老板又给三妞一笔钱,这样每个月下来,三妞手里总有一些老板给的、没花完的钱,虽然不多,但是加在一起,每个月三妞大概能落八、九百块。三妞勤快,老板也很满意,三妞干着很带劲儿,唯一的遗憾是离家太远。但是三妞很知足,上哪儿找那什么都称心的工作去呀,无非就是早走点儿晚回来点儿,路上用三、四个钟头,其实干活只要一个多钟头就完事,全加在一块儿也不过五、六个小时。三妞干的兢兢业业,生怕把这么好的一份工作给丢了。

干到第四个月时,三妞得了一次感冒,浑身疼,她吃了几片感冒通,好像也没管什么事。费事巴结地找了一个好工作,三妞不愿意轻易放弃。而且,她知道感冒这种病挺讨厌的,如果是在患病初期,刚打个喷嚏,刚有点儿头疼,赶紧吃两片药就能管事;如果已经浑身疼,而且开始发高烧,那就吃什么药、打什么针也不管事了,好说歹说,也得闹个七、八、十来天才能过得去,弄不好十天半个月也是它。所以三妞也没当回事,只说过几天就能扛过去。但是,拖拖拉拉闹了一个多月,感冒虽然好了,嗓子不疼,头也不疼了,可是腰疼、腿疼、浑身疼,不但不见好,反而越来越厉害。

三妞的精神也越来越差,脸色腊黄腊黄的,而且浑身没有一点儿劲儿,软得跟面条似的,站着就想坐下,坐下就想躺下,躺下就不愿意起来。眼看着胳膊肿起来,腿也肿了起来,三妞还是舍不得去医院,因为没人给她报销医药费。后来出现了白颜色的尿,表面上还漂着一层白沫,三妞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动过念头,想去医院看看大夫,可她既没有工夫也舍不得钱。于是,她就这么死撑着、硬努着,为了这八、九百块钱,每天坚持去上班。终于有一天扛不住,倒在了回家的路上。好心人把她送回家,晚上葛大成回来才知道三妞病了,这两个多月,他竟然一点儿都没看出来!三天两头儿他还要和三妞过回组织生活。三妞虽然心里难受,埋怨葛大成不疼人,可是又觉得一个女人家,没有理由拒绝丈夫这种要求,尽管眼泪往肚子里咽,也随他去折腾,让他痛快,让他满足。天知道自己这赖巴巴的身子,还能跟他过多久,如果半路甩了葛大成,三妞又觉得怪对不住他的。一肚子话没地儿去说,心里实在堵的慌,她只好打电话跟四妞讲,四妞一听就急了,当下跑过来陪她去医院看医生。

在医院里,姐儿俩让大夫支使得楼上楼下跑了大半天,各项检查和化验单出来一看结果,当时医生就让三妞办理住院手续,说是严重的肾炎,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三妞一听这话差点儿没晕过去,心说:我怎么这么倒霉!这不是瘸驴腿上加棍儿敲吗?穷人偏得富贵病,咱得的起吗?四妞回家拿钱去了,三妞坐在走廊里胡思乱想。本来就常年下岗,家里穷的叮当响还供着一个学生,哪儿还有钱住院治病?尽管三妞不是大夫,也不懂多少医学常识,但起码的知识她还是知道一点儿,这个病不能累着,不能营养差了,更重要的是,这个病很难治好,最后闹个尿毒症,靠昂贵的透析维持生命;顶多维持个三、五年,也就完蛋了……那,我还活着干什么呀?这不是活到头儿了吗?自己怎么这么命苦,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一份好工作,刚干了几个月,才把该人家的帐还清了,才说攒点儿钱,给葛宕准备上高中的学费,这下可怎么办?三妞真是愁死了。

要是为给儿子今后上学节省钱,眼下干脆摸电门死了算了。可是,自己死了不足惜,可惜的是儿子葛宕就没了亲妈。葛大成天性活泼洒脱,结婚十几年,三妞太了解他了,他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自己死了等不上一年,他就会给儿子找一个后妈。一想儿子要落到后妈手里,三妞又揪心撕肺地心疼,所以现在自己还不能死,因为儿子太小,照顾不了自己。为了儿子也得死皮赖脸地活着,无论如何也要耗到儿子考上大学,到那时自己即使死了,儿子也长大成人了。但是,要想活着就得有钱,可是自己又没钱,这可怎么办?想半天,还是得找兄弟姐妹帮忙,毕竟是一奶同胞,他们不会看着不管,他们也不可能袖手旁观。这么说,兄弟姐妹们少不得就要破费一些了。儿子今年十五岁,已经上初三了,高中毕业考大学还得三年。那时候他就十八岁,也算得上成年人了。不管是从情、从理,还是从法上讲,这个少出息没能耐的妈,能耗到那个时候,也算对得起儿子了。

三妞想好了,只要葛宕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前脚报到走了,后脚她就利马摸电门。这么说,也就是需要三年的医药费。但是,这三年得用多少钱呢?三妞不太清楚。三年之中自己的病情,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三妞更不清楚。听说做一次透析得八、九百,轻的时候一个月做两次,往后就得一个星期一次,到最后恐怕就得一个星期两、三次,光透析的钱,这三年就得二、三十万,还不算吃药住院。但是,如果做肾移植的话,连买肾带手术,据说也得几十万,反正没钱不行,少了都不行。眼下,可不是毛泽东那个时代了,那时候虽然生活水平低点儿,起码吃药看病不用花钱。但是现在想那个没用,还得想想眼前怎么办。可是,一想起大妞和二妞这两个姐姐,三妞就没有一点儿信心,哥哥建勋还是比较仗义的,但是谁知道人家嫂子乐不乐意呢?四妞是不用说的,这不是已经陪自己来看病,又回家取钱去了。五妞肯定指望不上,弟弟建业也不好说。

算来算去,也就是哥哥建勋和妹妹四妞最靠得住。但是,别人少拿也得拿!到了这个时候,三妞就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既然是兄弟姐妹,既然是一个娘肠子爬来的,既然是从小在一间房顶下边长大的,谁不出钱都不行!世道变了,一家人都有穷有富,我能有什么办法?按说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二姐就富得流油?凭什么我就穷得掉渣儿?我不是不好好干,可我就是挣不着钱,那我就只好耍赖了,赖兄弟姐妹,甚至赖老妈,老妈那儿不是还存着一万美金呢吗?对,这回别人谁也甭想要,都是我的了!

从来都没有起过贪心的三妞,这回产生了贪心。因为三妞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怎样才能不去讹人赖人。但是,为了儿子必须活下去、必须依靠家人支持的想法,已经确定了,因为这是眼前能想得起来的唯一的办法。

四妞怎么还不来呀?三妞等了快俩钟头,正在着急呢,四妞忽然给分诊台打来个电话,让三妞先回家,说今天手头上凑不齐住院费,明天她凑齐了钱,会直接去找三妞。于是,三妞只好站起身来,摇着两条肿胀的腿,一拐一拐地回家了。

 

李建民之所以对五妞说,让她去当二奶,并不是没影儿的事,因为他认识一个在北京做生意的浙江人,也就是他说俩人合伙泡一个妞的,那回一个是他们单位的侯头儿,另一个就是这个商人。因为当时他们俩都看上了一个黄头发的女孩儿,谁也不想拱手相让,但是谁也不好意思说合伙,还是李建民给他俩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结果那回他俩玩儿的很痛快。事后那个人谢了李建民二百块钱,还给了李建民一张名片,说有事儿找他。

既然五妞说明了她的心愿,就是想不出力气白拿钱,而且,给她出了当二奶的主意,她也没反对。李建民想,不妨跟那个浙江商人先透个气儿,看他现在有没有空闲,是不是已经有了二奶,如果没有的话,就把五妞说给他试一试。不过,最好还是先跟五妞说一声,因为上回她毕竟没有委托自己去给她找,于是李建民就拨通了五妞的电话,正好她在家里,谁呀?五妞问。

是我,你二姐夫。

有事儿吗?

没事儿就不能聊聊。哎,说句真格的,你真的想去当二奶?

你怎么这么罗嗦呀?

你要是真想当,我这儿还真有一个,浙江人,在浙江村做服装生意。个头儿一般,稍微胖了一点儿,但是肉皮儿挺白,红光满面的;尤其是那俩耳朵,耳垂特别大,真是一副佛爷像,长得还算可以。你要是有意我就给你问问,看人家现在有没有。

五妞很爽快地说:男人不必要多漂亮,只要长得不腻歪人,你问去吧。电话挂上了。

于是,李建民从牛皮手包里翻出那张名片,按照上面的号码拨通了那个人的手机:喂,你是赛清瘦西服经销商孙先生吗?

哪位?

是我,就是去年五一节前、在会议中心……您不记得了?您和我们头儿,你们俩人……在18号房间……那个黄头发妞儿……事后您给了我二百块钱,想起来了吗?

哦,噢噢噢,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热心的李先生,噢,好好好,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不要不好意思。

李建民在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一声:臭丫挺的,还他妈热心的李先生,还他妈知道不好意思。但是说正事儿要紧,于是他接着说:您那回不是让我给您扫听着,想找一个漂亮的、靠得住、长久一点儿的小姐吗?我这儿正好有一个……

……对方没吭声。

您怎么意思?

她是你的什么人?你们认识吗?

李建民愣住了,说不认识不行,不认识怎么给人家介绍。说认识也不太好,他该问,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们是什么关系?现在有那男女合伙坑嫖客的,他既然泡妞,他就不会不知道这种事。容不得细想,李建民就说:您既然把这事儿托付给我,咱哥们儿也算有缘分,我也不能跟您说瞎话。说白了,这是我的一个小姨子。知道吗?你们浙江把老婆的妹妹,是不是也叫小姨子?哦,对了。她是我老婆最小的妹妹,今年二十八岁,人还算漂亮,如果您有意思,我就安排您和她见个面儿,一切都取决于你们俩自己,好不好?

对方沉吟了一会儿,答应了。约好见面的地点和时间,李建民把谈话的情况都告诉了五妞,这件事情就算交代了。

 

挂上电话,李建民思忖了好一阵子,办这事对我有什么好处?电话里五妞连一个“谢”字都没提,我是不是太热心肠了?忽然,一个念头闯进脑海里,要是把五妞介绍给侯头儿,不也是一个高招儿吗?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五妞肯定不比王燕姿差,如果把五妞介绍给侯头儿,那么,自己回去给侯头儿开车就没问题了。对!肯定没问题。哎呦,自己这是怎么啦?把五妞推给一个毫不相干的浙江人了,他们俩好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李建民后悔莫及。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了。要么等他们俩见了面,回头看五妞是什么反映,到时候再对症下药吧,也只能这样了。瞧瞧这事儿办的,真他妈操蛋!

 

张大妈没事儿的时候也想过,台湾老头子给的一万美金,将来怎么给儿女分。按说每个月儿女们都来送钱,大伙儿再送点儿吃的喝的,自己没灾没病的,这钱基本上用不着。除非得了什么大病,反正到那时候儿女们也不会不管。这一万块美金留着有什么用?迟早也得分。与其自己死了以后让儿女们分,打架斗殴伤了和气,不如自己先给他们分好了。但是,怎么给儿女们分呢?张大妈为难了。

正好耿大妈来串门儿,她就跟耿大妈商量:按说建勋是长子,而且又和我住在一起,照顾我他们两口子受累最多,他拿头一份是理所当然的。接下来就是二小子建业,他媳妇生的可是小子,这是老张家这一支唯一的孙子,他拿一份也不是说不过去。再下来该是谁了呢?大妞已经有了,她就别跟着瞎掺和了,对,她不算数。接下来是二妞,但是她用得着吗?她那么有钱,给她一份无非是锦上添花,你说是不是?那就甭给她了,管她乐意不乐意呢。完了就是三妞,三妞确实比较困难,所有的儿女中,只有三妞最缺钱,给她一份应该是雪中送炭,是吧?应该给三妞一份。四妞、五妞那么年轻,不给她们也没什么。这么看来,把这一万块钱拿出九千来,一人分三千,剩下的一千,给其他人分点儿,是那么个意思就行啦。张大妈还不知道三妞已经得了肾炎呢。

耿大妈听完了却说:你别瞎掰啦!要给就一视同仁,要不给就都不给。别弄这三香六臭、有远有近的,让儿女们说你有偏有向。你死了,还管那么多闲事干嘛?你管得了吗?更何况,一时半会儿你还死不了,弄这个有什么用呀?

张大妈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老头子活着的时候用不着我操心,这老头子死了,我事事都得提前有个打算。月月儿女们给的钱我花不了,逢年过节我给孙男弟女些个压岁钱和零花钱,再剩下的我就攒起来了。老头子死了十年,我也攒了六、七万,你说我攥着这么些钱有什么用?迟早不是得给他们分……

耿大妈不等张大妈说完就打断了她:你拉倒吧啊!宁可死了撇了,不能活着缺了。还没听说过钱没用的!真是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经过钱烫手的时候呢。你说你快死了,用不着钱了,你以为死一个人,是那么容易的?噶嘣一下就死啦?你得修下那份福!不用多,让你在床上躺仨月,然后再让你死。你说,这仨月你怎么过?不雇人行吗?谁知道这仨月得用多少钱呀?你攒的这俩钱儿还叫个钱?你趁早听我的,好好攥着吧。不信只要一打开,哗啦一下就没啦。

张大妈愣瞌嗑地望着耿大妈,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呢,门铃响了,耿大妈打开门,三妞摇晃着走了进来,脸色挺不好看,比往常消瘦了许多。

张大妈奇怪地问:你怎么没上班去呀?病啦?心说:好不容易找的好工作,钱不少挣还轻省,可别把这份工作丢了。

三妞愁眉苦脸地说:这回上不了啦。

耿大妈也看出点儿意思来了,望着三妞的脸,问:你的腿怎么啦?怎么不好哇?你瞧瞧这张小脸儿,菜帮子色,要多寒碜有多寒碜,盖上张纸哭的过了。

三妞长出一口气,说:我得肾炎了,还挺严重的,医生说得住院。

要不三妞也不上母亲这儿来,本来四妞说好的第二天来找她,一块儿去医院办理住院手续,结果等了一天她也没来。葛大成觉得四妞可能是不愿意管了,三妞不太相信,她觉得没准儿是吴师蒙那儿出了问题,四妞的心性她还是知道的,恐怕四妞正在坐蜡为难呢。所以,她也没敢给四妞打电话问,今天就直接上母亲这儿来了。三妞知道母亲除了那一万美金,肯定还有点儿积蓄。

耿大妈马上看了一眼张大妈,说: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还说钱没用。瞧瞧,这不是花钱的主儿来啦?就你存的那点儿钱,还搂花?

张大妈不吭声了。心说:怎么那么寸?我这儿刚有俩钱儿,你就有病了。这个三丫头哇,你可真是个受罪星!你受罪不说,还叫我为难。儿女们都知道我有钱,你说你病了,我能不给你吗?怕的是都给了你,也救不了你的命!这可怎么好?耿大妈见张大妈一声不吭,自己也不好贸然说什么,就借口该给老头子做饭起身走了。

三妞茫然地望着母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大妈问:那,你打算怎么着哇?

三妞流着眼泪说:您说我能怎么着呀?在家里寻思半天,我想过来跟我哥商量一下,先住了院再说吧,眼下我连办住院手续的钱都没有。大夫说的挺严重,我也不知道严重到什么程度。先跟大伙儿借点儿钱住了院,等什么时候办了报销,再还给大伙儿。到底医药费能不能报得了,三妞一点儿把握也没有,她又不愿意把自己的难处都告诉老母亲。除了没结婚的时侯,给母亲交过工资,自从结了婚就很少给过母亲钱,幸亏四妞老替自己出一份,不然的话,母亲真等于是养了自己这个闺女。没得病的时候,还能替母亲干点儿家务活儿,往后怕是也干不了啦,自己怎么这么没用!

看着女儿那副愁容和佝偻的身子,张大妈又心疼了,可是信着疼,她又疼不过来。眼看自己就快八十岁了,再也没有那份心劲儿和能力照顾儿女了。头二年,不管怎么样,每天她都能吃三顿饭,早晨吃二两小包子,中午吃一小碗米饭,还吃不少菜,到晚上还能吃点儿稀粥烂饭的。现在差多了,早晨起来不想吃,中午其实并不饿,只是觉得不吃不行,才能吃大半个馒头或者多半碗米饭,到了晚上又不饿了,强往下咽也只能喝点儿稀的,干的一点儿也吃不下去。张大妈心里清楚,没几天活头儿了,不定哪一会儿,心脏不跳就一命归西了,要不怎么想起来把那一万美金给儿女们分分呢。现在可到好,用不着分了,都给了三妞怕是也不够她用的。

想到这儿,张大妈起身到里间屋,打开大柜子找出存折,然后走出来对三妞说:定期的还不到期,这个活期本上还有五千多,你先去银行取出来用吧,回头我跟你哥说说,看他有什么办法。你赶紧先瞧病去吧,看看你那张脸。哎,密码是……一二三四,是建行。三妞刚要走,张大妈又问了一声:怎么葛宕他爸没送你过来呀?

三妞说:是他送我过来的,本来要跟我进来,我叫他出车去了,挣一点儿是一点儿,他进来能管得了什么事?何况我现在还能动弹。说完三妞就揣上存折走了。

 

最先知道五妞离婚的不是张大妈而是耿大妈,她见五妞有一程子独来独往,看不见那个瘦不叽叽的钱旺了,心里挺纳闷儿。有一回五妞下楼倒垃圾,耿大妈就问她:哎,五妞,这些日子怎么看不见你们那位了,干嘛去了?

五妞倒完垃圾,满不在乎地说:散了。

耿大妈惊诧地问:好好的为什么就散了?你不乐意了,还是他不乐意了。

五妞讨厌耿大妈这种刨根问底的做派,懒懒地说了一句:没有为什么,俩人都不乐意了,没劲死了。说完就上楼了。

耿大妈并不在意五妞的态度,她在想:这会儿的年轻人是怎么啦?自己的儿子三十多了,不但不结婚还不喜欢女人。这个五妞吧,结婚才半年说散就散了。老年间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现在的小两口儿怎么这么薄情寡意,心贴心肉贴肉地过了大半年,说蹬蛋就蹬蛋,难道就一点儿感情都没有?这和畜生有什么区别?还听说有那两口子结了婚不要孩子的,说是什么两人世界,那你就不想想,不要儿女老了怎么办?头些年政府还死气白咧地叫人们计划生育,现在也不叫唤了,省得叫唤了。如今时兴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被窝儿里放屁——自各儿独吞。人们自私得已经到了连儿女都不愿意要的地步,世道可真是变了。

拿自己这一代人来说吧,既有自己和张大妈这样的,为让儿女回家能吃上口热饭,辞了工作回家,继续当家庭妇女的;也有四单元刘老婆子那样,不管儿女怎么样,说什么也得给自己闹一份退休金、解放后第一代经济独立的女人。不是一样的人,说不到一块儿去,耿大妈看不上刘老婆子。因为自己的老头子还活着,仨儿子每月也象征性地给一些,虽然至今自己也不后悔,但是讲良心话,耿大妈还是从心里羡慕刘老婆子。人家老头子虽然死了,尽管跟儿女们闹的关系挺僵,可是人家才不在乎呢,每月八百多块钱的退休金,又有房子又有钱,吃不愁花不清,人家怕什么?听说那个曾经骂过她的二儿媳妇,现在又跑到她婆婆那儿献殷勤去了,给她婆婆换了个大彩电,还给她婆婆买的什么氧气机、加湿器,三天两头儿送吃送喝。因为她守着婆婆最近,只隔两个门儿,等她婆婆一蹬腿儿,她肯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甭看眼下花点儿钱,那不过是碗里倒到锅里,锅里倒到碗里,来回倒着玩儿,最后汤汤水水一点儿都不撒,连房带钱,还不都是她的?

唉呦,这是什么世道?人们成天介就是算计,你算计我来我算计你。兄弟姐妹之间算计,两口子之间也算计。大儿子和二儿子虽然下了岗,但是也都找到了临时工作,每月把工资交给老婆,然后把奖金偷偷留下,自己弄个小金库,不然的话,他们就一分钱也拿不出来给老人。媳妇们把持得严着呢,每天下班回家都要翻口袋。老儿子是瞎子拉胡琴——自顾自。要是看这个情形,如果自己死在老头子前头还则罢了,就算吃了老头儿一辈子;如果老头子死在自己前头,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自己吃谁去呀?谁给自己养老呀?到底是刘老婆子对?还是自己对呀?耿大妈一时拿不准了,越思越想越没谱儿,不由得后脊梁直冒凉气,太可怕了!耿大妈那只捏香烟的手,禁不住哆嗦起来。

 

    五妞和那个孙先生见了一面,彼此各方面都比较满意,姓孙的主动告诉五妞他叫孙得兴,现有资产一千多万。五妞也把自己的所有情况告诉了他,包括有房子,住在哪儿。在五妞的房子里睡了几夜,俩人如胶似漆,到也非常和谐。孙得兴说他在建新园买了一套两居室,让五妞搬过去住,五妞不相信,说建新园是经济适用房,不会卖给他这样的外地人,孙得兴诡秘地一笑说:那是你没路子,只要有钱没有办不到的事。

五妞问:那你是怎么买的?

孙得兴说:这房子是金玉集团的,其实就是建设局的企业,因为占地用的是木材厂的土地,所以,不能不象征性地给木材厂职工分一些,但是许多工人根本买不起。我在这边租房子时间长了,认识了一些木材厂的职工,所以我就多出一点儿钱,把他那个房号买下来,要不然他也是不要白不要,而我这里多花个几千块钱,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最后我落套房子,他落点儿钱,双方都合适。

五妞说:看起来什么事情都有偷手,不弄点儿邪门歪道是办不成事的。

孙得兴打量了一番五妞的房子,觉得这房子不怎么样,楼层有点儿高,小区环境也不好,其实主要是离他做买卖的地方远,于是就动员五妞搬到他那套房子里去住。五妞想了一下,觉得搬过去也好,因为首先可以躲开耿大妈这样是非多的老婆子,而且还不知道俩人是否适应对方,这萍水夫妻到底能做多久。如果不长久的话,免不了就得让街坊邻居说闲话。虽然自己不在乎,但是和老母亲、哥哥嫂子住在一起,她不能不多少考虑一点儿影响。于是,五妞就同意了孙得兴的建议,收拾了几件随身的穿戴,坐上孙得兴的车走了。

到了孙得兴的房子里,把东西放好,孙得兴领着五妞在院子转了一圈。看到最后一排房时,五妞感到很奇怪便问孙得兴:怎么最后这排花园和院子这么大,后边还有宽敞的停车场?你干嘛不要这排房?你看,人家一层的小院多大呀。

孙得兴笑着说:你以为是个人就能买这排房子呀,哼,没有一点儿门路根本买不着这排房,买这排房子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关系户,他们用的洁具和灶具都是高级的,连暖气锅炉也是韩国进口的。虽然都是经济适用房,都是一样的价钱,但是待遇就是不一样,你有什么办法?没办法。目前中国就是这样,说是市场经济,但是官僚能起很大作用。不然的话怎么滋生腐败?没有腐败怎么搞廉正呀?纪委书记不是就该下岗了吗?

五妞说:那也太他妈可恨了,一样的价钱却不是一样的对待,凭什么呀?

孙得兴说:咳,知足常乐。什么时代也是有人吃肉,有人喝汤,还有的人连汤也喝不上,哪有公平那一说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说特权不好吧,没有特权你还办不成事。比如说我买这套房子,原本是五层,你想一个工人能分到好楼层吗?可是,我给售楼经理塞了两千块钱,他就帮我换成了三层,你说,这不就是特权的好处吗?要不然,有钱你都没地儿使去。在服装城里,原来我的摊位位置不太好,我给市场经理塞了五千块钱,他就帮我换了个好摊位。什么事都一样,到哪儿都一样。其实这也好,你用钱铺道,打通关节就能挣更多的钱,该花的钱就得花。这还得说市场经济就是好,要是过去计划经济的时候,你想花还花不出去呢。

五妞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怨不得国营大商场都完蛋了,全都让这帮不法商贩钻了空子,他们经营方式灵活,不惜手段,惟利是图。不说别的,光公款消费这一块,国营商场买什么东西,就只能开什么发票,差一点儿都不行。可是私营业主,让他开什么就开什么,甚至想开多少就开多少,他那买卖能不火吗?

孙得兴看五妞脸上不太好看,就问她: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时候不早了,找个地儿吃饭去,吃了饭我陪你去买衣裳,好不好?

五妞答应了,于是孙得兴就拉着五妞,开车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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