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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第八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4日11:04:49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东西南北中  风声和雨声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尽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后现鬼样      不吃夜草马不肥  不卖良心财不旺


第八章      迟早都是死,何必折腾人

 

那回王旋在保险公司捅了漏子,张建业在地面上找了个生意人借了四万块钱,给了王旋两万,自己留下两万。其实,他当时就存心不还给那个人,但是他还没那个胆量,所以那两万块钱,他一直存着没动。后来见了那个人,张建业只虚让了一下,结果那人死活不要,还说如果还钱这个朋友的交情就拉吹了,张建业的心里这才塌实下来。

什么事情都是一样,有了头回肯定就有第二回。建业尝到了甜头儿,只要有人找上门来托他办事,他都不往外推,尽量去给人家办。因为向法院的人行贿非同小可,同样也是犯罪,所以不管事情办的成办不成,收下的礼是没有人敢往回要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二年,张建业虽然收了一些礼,可也没有什么象样的大礼,多了三千五千,少了也就是拿两条烟,或者提溜两瓶好酒,因为张建业毕竟不是直接审案子的法官,他不过是一个党委办公室主任,偶尔人手不够当一回陪审员。张建业曾经多次找领导谈话,要求上一线,但是院长一直以建业材料写的好为由,不让他接触案子,这让张建业心里好不恼火。说白了,这也是他不想在法院继续干的一个主要原因。想离开法院,但是不能白离开,他一直在琢磨怎么犯个事儿,这个事儿既不能达到犯罪,可也足以让他离开法院,性质只能是错误,而且还得是一个无以挽回的错误。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黄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等来了。

有两个私企老板为了争一块城乡结合部的土地打起了官司,因为不是公开招标,所以就各显神通。甲方是通过土地局批下来的,乙方则拿到了权威人士批的条子,官司应该说是势均力敌,所以无论哪一方都志在必得,不肯退让。本来在土地局拿到批示的甲方,多少还有点儿胜券在握的意思,可是他也惧怕那位据说是手眼通天的权威人士,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位神秘人物到底是谁,所以为了这个官司他们很动了一番心思。按说在土地局拿到了批文,应该是合理合法顺理成章的,可是谁不知道目前在中国好多地方,好多事情,法没有权大,许多时候一张两指宽的纸条,比大红公章管用得多。不说别的,这回官司原告就是有权威人士做靠山的乙方,明明知道甲方手里有土地局的批文,人家还把甲方告上了法庭,如果没有几分把握,乙方敢这么干吗?所以,甲方要想把这块土地争到手,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不能顶着雷硬上,还得让那个权威人士束手无策,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只有把那个权威人士批的纸条子弄到手,拿到这张王牌,这块土地就万无一失了,因为这张纸条毕竟是见不得阳光的。那么,怎么才能把它弄到手呢?

首先,这种东西肯定是不会进入卷宗的。那么,从呈递法院的所有材料来看,孰优孰劣,就一目了然了,甲方肯定是占上风。张建业得知这个情况之后,他就想插一手,于是,便在下班之后给甲方打了个电话,把他们约到了一家饭馆,开门见山地表示了自己愿意帮他们的意思,对方马上答应只要把事情办成,就给建业五十万,绝不食言。然后,他们就一起分析眼下这张小纸条在谁的手里,这张纸条不仅主审法官看过,而且身为陪审员的张建业也瞄了一眼,下边签字的人果然不是个一般人物,当时乙方就把纸条要了回去。甲方呈上去自己的批文,同时要求看一看乙方的纸条,但是乙方不让看,而且说我们不看你们的,你们也用不着看我们的。

按说在法庭上,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但是法官却默许了乙方的主张,没有支持甲方的要求,因此足见这个官司有多么难打。只从乙方当堂的强硬态度和法官的暧昧表态就可想而知,这场官司乙方已经胜券在握了。但是甲方不甘心,因为现在国家和政府毕竟是在大力宣扬建立建全法制社会,但是这种触动到底在什么时候、能触动到哪一个级别,作为老百姓,还是一头雾水看不清的。在如今这种大环境下,这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还敢给乙方开这种纸条,唯一的解释就是目前他还有恃无恐。

交谈之中,张建业明显地感到甲方有些后悔,他们后悔自己走错了门儿,找错了人,言外之意是错花了冤枉钱。但是,这句话却忽然提醒了张建业。为了不引起甲方的怀疑,张建业没有流露出一点儿表情。但是,此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另一种打算,他想再约一约乙方,看看乙方是什么意思,摸摸他们的底。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张建业又把乙方的人约到了一起。经过一番试探,张建业才明白,原来乙方这回打官司也是秫秸杆打狼——两头儿害怕。因为他们的所谓有利武器,是拿不出手、见不得人的。只是目前这位大人物,在京城地产界红得很,可以说是一言九鼎,别说是一个小小的法官,就是法院院长见了这张纸条,头上也得冒汗。尽管纸条上写的话是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甚至是抓不着任何把柄的,但是写这张纸条本身和纸条的言外之意,却是十分清楚和不言而喻的。因为张建业在甲方那里听出了问题,猜想他们在土地审批的主管部门,或者是主管人员那里肯定也送了礼。所以,张建业头天夜里分析了半宿,他估计目前凭甲方那点儿实力,恐怕还扳不倒乙方的后台,甚至毫发都不能损伤,弄不好还会被清理出北京的地产市场。所以,倒不如帮助乙方调查一下甲方,到底甲方给土地审批方面送了多少礼,以及送给了什么人。

这种事让一般人办,是很难弄清的。但是,张建业有这方面的得力助手,他有一个朋友开着私人侦探所,规模虽然不大,但是设备全是进口的、国际上最先进的;他们人员不多,但是个个精明能干;成立不到二年,已经办了几件漂亮案子,也挣了不少钱。建业决定让他们帮助调查一下这件事,于是他就把自己要查对方的想法告诉了乙方,乙方明白之后当然是巴不得的。但是,他没跟乙方说私人侦探的事,只说我有人能帮你们搞定这个情况,就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态度。话说到这儿,都是生意场上的人,乙方当下就全明白了,领头儿的高个小胡子,微笑了一下,问:他们开出什么价?

张建业以为他说的是私人侦探所,顿时语塞,因为他还没跟私人侦探所谈,不知道他们会要多少,也没想好自己愿意给他们多少,所以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好。

小胡子明白了,摇了摇右手的食指说:你想错了,我问的是甲方。你的想法和做法我很明白,我也很能理解。现在我只问你,如果你帮助甲方,甲方答应给你多少?刚才你说的那个事儿,先不要管,待会儿咱们单另说。

张建业的脸略微红了一点儿,对方已经看出自己找过甲方了,他想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因为他知道,说假话或者说少了说多了都没用,他们都是同行,对这种事情门儿清,瞒是瞒不了的,于是亮出一个巴掌,小声说:五十万。

小胡子冷笑一声,抬起右手翻了一下,然后竖着食指说:我给你加倍,一百万。

张建业心里一哆嗦,他妈的,这主儿真有钱,也真敢干。就算给那个私人侦探所二十万,我还得八十万呢!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干!于是他当下站起身来,向小胡子伸出了合作的手,在座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张建业回去就打电话约那位侦探所的朋友,当下说妥,十天十万,一手交钱一手拿货。第十一天晚上,张建业终于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九十万块钱,一张崭新的信用卡,装进了他的贴身口袋里,这是他活了半辈子,第一次拥有的巨额财富。不能让于勉知道,也不能让哥哥姐姐和妹妹们知道,密码藏在自己心里,别人看见也没用。

第二次开庭乙方亮出了几张照片、几封信函和表格的复印件,还有一盒偷录的录象带,甲方一看这些东西,二话不说,抬起屁股就走人了。于是乙方当庭撤诉,法官同意,诉讼费由乙方负担,这场官司就到此为止了。过了半个月,院长找张建业谈了一次话,用商量的口吻劝张建业换个地方,张建业欣然同意了,这倒让院长感到十分意外。

 

四妞那天回到家说现金不够,的确是真话,谁家里也不会留着很多现金的。接下来,为了给三妞办住院交钱,吴师蒙和四妞发生了严重的冲突,但是四妞没有告诉三妞。

可以这么说,对于四妞这样无休无止地帮助三妞,吴师蒙早就有怨艾。好人应该做吗?当然应该做,这是肯定的。但是,他觉得应该带动大伙儿都来做好事,不能自己单枪匹马,如果在社会上做不到,起码在家里应该能做到,因为亲人之间,毕竟有血缘关系。但是,家里不要出一点儿什么事,出了事四妞就往外拿钱,而且从来都不商量商量,从来都不观望观望,从来也不计较旁人出钱不出钱,这便如何是好?别说两口子都是工薪阶层,就算是小有成就的私企老板,也架不住这么折腾。过去人常说:要想日子过得好,男人就得是个耙子,女人就得是个匣子。形容不会过日子的女人,都说她们是簸箕,收不住。可是四妞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一把木锨,整个一个往外扬的主儿!

吴师蒙承认,过日子既然有往回搂的时候,肯定也得有往外扬的时候,谁也不能光搂,当然谁也不能光扬。可是这个四妞,就是搂的时候少,扬的时候多,尤其是对她三姐,完全是光扬不搂。吴师蒙打心眼儿里佩服四妞的好心肠,也赞成她视金钱如粪土的气概,更欣赏她珍惜骨肉之情。但是,人是要过日子的,作为一个女人,既然嫁了男人,而且有了孩子,就要对家庭负责任,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凭心而论,四妞对她三姐可真是个活菩萨!没有一点儿索求,不图一点儿回报。可是帮了这么多年,她三姐怎么帮也帮不起来,简直就是个无底洞!给多少也填不满。

四妞没有灰心,吴师蒙却发愁了,这可怎么办?猴儿年马月是个头儿?原来光是穷,现在更添了富贵病,而且还是一种花多少钱,也救不了命的病!吴师蒙懂得,古往今来都有一种说法,那就是救病救急不救命。天生的穷命治不了!可是四妞根本就不听这个,也不想这个,还是那样一往无前,无怨无悔。所以,自打上次给岳母补交房租回家以后,吴师蒙就多了个心眼儿,他把家里的现金和存折都做了一次调整,然后改了密码,让四妞在家里找不到现金,您说四妞能不跟他起急吗?这回,她也不顾公婆是否在家,就扯着嗓门儿跟吴师蒙吵起来了。

吴师蒙当然有心理准备,任你有千言万语,任你啐沫横飞,任你有百般道理,任你暴跳如雷,反正我自岿然不动,以静待动,以柔克刚,等你叫够了也跳够了的时候,我再后发制人。所以,当父母闻声来到他们小两口屋里询问时,吴师蒙不等四妞说话,就赶紧把父母推了出去,不让他们管。四妞的婆婆还想劝劝四妞,还是公公心眼儿亮堂,一把扯住老太婆,俩人回自己屋里去了。

 

四妞吵了半个钟头,吴师蒙不但不吭声,还给四妞沏了一杯茶,放在四妞眼前,四妞只好长出一口气,懒得吵了,也确实是累了。

吴师蒙坐在四妞的对面,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四妞把茶水喝下去,吴师蒙又给她添上水之后,他才开了言:刚才你太激动,我没法儿跟你交谈,现在你还吵不吵?你要是还没吵够,那今天就算了,咱们改天再说。

四妞急等着用钱,她只好叹口气说:难道我有吵架的瘾?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吴师蒙说:我不是反对你帮助三姐,你说你们家七个儿女,按理说是一个人给你妈一百。你三姐没收入,你替三姐出一份,每月往外掏二百。你掏了几年啦?我曾几何时反对过?大姐的亲爹要来,咱们出钱不少吧?啊?上回你二舅来北京借钱,咱们也没少出吧……

多新鲜呢!人家让你吃亏了吗?金项链不是戴到你脖子上了?二舅的钱一分也没少还给你啦,你还提这个有什么意思?

哎,你让人说话不让人说话,你要是不让我说,我就不说,行不行?吴师蒙站了起来,见四妞不吭声了,他才又在四妞对面坐下来,沉了一会儿他说:我不是反对你给三姐出钱治病,我是觉得每次家里出什么事情,总有人耍奸蹭猾,比如说你二姐吧。你们兄弟姐妹七个人,谁最有钱?大伙儿都知道,你二姐最有钱,可是顶数她最奸!接下来就是你二哥建业,他的小日子也算不错,可是摊上什么事,他都往后出溜。还有这个五丫头,仗着她最小,已经结过婚了,还在妈那儿蹭吃蹭喝!妈那儿有什么她拿什么,那可都是大伙儿给老太太买的!她凭什么拿呀?上回你二舅来,我最生气了,听说大哥给二姐打电话,叫她过去一趟,她找借口就是不过去,直到二舅走,她也没露面儿,一分钱她也没出!这像话吗?我的意思是,你老这么无原则地做好人,就把大伙儿都给惯坏了。你出钱你出力,那是你有钱!活该你愿意!我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生气?平常我挺忙,自从生了咱们儿子,你也懒得搭理我了,咱俩几个月也不交流一次,现在我越来越不懂你了,你能心平气和地给我解释解释吗?让我也理解理解你。如若不然,我告诉你,你是不能强迫我的!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除非你不打算和我过了。但是,那也得是离婚分手之后,财产分割清楚之后,你再处理你的。属于我的,你休想动一丁点儿!

听到这里,四妞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原来眼前这个人,已经打算跟自己分手了,因为自己总是无原则地帮助姐姐妹妹;因为自己把别人惯坏了,因为两个人已经不能互相理解了;还因为有了儿子,俩人生分了……四妞今天才忽然觉得吴师蒙这个人很陌生,尤其是他的内心世界,好像隔着一层浓雾,隔着一层厚冰!往日真是把他小瞧了,别看他只是个女婿,原来,他观察的这么细致入微!四妞突然想起来了,在给母亲凑房租的时候,那天五妞从母亲那儿拿走了一桶色拉油,别人谁都没在意,因为她最小,只有二姐撇了一下嘴。想不到吴师蒙这个大男人,心里竟然也不平衡,因为那桶色拉油,是他给母亲拿过去的。如此看来,自己对他还不是那么很了解。

四妞一时不知道怎么跟丈夫谈了,因为这不是解释的事,许多事根本用不着解释,因为都是两个人亲身经历过的。那,说点儿什么好呢?四妞想不起来。但是一句话都不说,显然不好,而且也不行。于是四妞就说:你让我冷静下来,想想好吗?明天我们再谈。

吴师蒙没说话点了点头,然后自己洗了洗,进里屋睡觉去了。

四妞洗完也躺下了,但是她半宿没睡着。首先,她想的不是怎么和吴师蒙沟通,这件事不要紧,根据她以往对吴师蒙的了解,目前他只不过是有点儿想不开,有点儿别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因为不是他们俩人之间产生了疙瘩。眼下,最让四妞放心不下的是,怎么去给三妞找钱住院,因为这个病是万万耽误不得的。大姐、二姐、大哥、二哥,四妞在脑子里,挨个转了一圈,不约而同地和三妞想到了一块儿,只有大哥是可以信赖的。当然,这不是说只让大哥一个人出钱,只是说首先应该去找大哥,和他商量,因为他的责任心和维护家庭团结的使命感都很强。

老话说得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但那说的是过去、几辈子不分家的大户人家。如今是什么时代?现在都是小两口、小三口,甚至是光杆儿一个!都是独立经济,谁也干涉不着谁。让谁主谁的事?谁能主得了谁的事?如此说来,找大哥让大哥也为难。可是不找大哥找谁呀?爹死了,妈老了,兄弟姐妹七个人,要讲互相帮助,不找大哥找谁?就算不说主事,也总得有个召集人。再说自己算老几呀?就算闺女能主事,那也且轮不着自己、这个闺女中的老四呢。还有一说,即便让自己主事,自己能一个人承担吗?

四妞今天总算闹明白了,首先,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男人的主!男人今儿晚上已经表了态,如果自己再一意孤行,这个小家就有可能分崩离析。四妞知道,吴师蒙骨子里继承着他父亲的军人做派,不较真儿便罢,一旦较起真儿来,那是决不含糊的。看来,自己真应该静下心来想一想,然后去找大哥商量一下,要调动起每一个人的积极因素,最大限度地控制任何人的消极因素……

唉,三姐呀三姐,你怎么这么命苦?七个儿女,头是头尾是尾,人家都有吃香的理由。就说大姐吧,虽说不是张家的人,爹不疼妈还爱呢。数来数去,就数咱俩不吃香。不吃香也罢,你倒争强赌气好好过日子,别让人家瞧不起。你又那么倒霉,赶上厂子倒闭。人家现在下岗失业的多了,你倒身体结结实实的,能跑能颠抓点儿钱,然后我再帮你一点儿,你也能凑合着过。可是你又偏偏得了这种要命的病!这让我怎么帮你呀?真是把人愁死!

四妞翻来覆去睡不着,搅得吴师蒙也睡不塌实,气哼哼地嘟囔了一句:什么时候啦!你还让人睡不让?这下,吓得四妞也不敢翻身了,挨到天亮她也没睡着,闹得脖子和膀子又酸又疼。等吴师蒙上班走了,她才穿衣裳起床,见婆婆一脸狐疑,她只装作没看见,把孩子收拾停当交给婆婆,撒了个谎,跟婆婆说今天晚上有点儿事,下班回来晚点儿,然后她就直接回娘家去了。她知道此时大哥肯定也上班去了,但是,四妞想和母亲呆一天,说说三姐的事情。

 

事前没有一点儿征兆,李建民的运气突然就来了。凭良心讲,这回真不是他写的匿名信。那天是礼拜一,组织部忽然来了三个人,分别找各科室的人谈话,了解匿名信中反映侯头儿和王燕姿的作风问题。也搭着这个侯头儿不得人心,大伙儿一看,这回是组织部来人调查,而且还是一个副部长带队,样子像是要动真格的,于是墙倒众人推:鸡一嘴,鹅一嘴,有风儿的,没影儿的,添油加醋,活灵活现,说了一大堆。做笔记的小干事忙得抬不起头,整整记了两大本子。现在这干部,还不是说你没事儿,你就没事儿;说你有事儿,你就肯定有事儿。不到一个星期,侯头儿就停职回家写检查去了,王燕姿的副科长给免了,小孙也回去开班车了。

二头儿临时主持工作,他特意挑选李建民给他开车,李建民连忙乐颠儿颠儿地走马上任了。别人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李建民自己心里特清楚,为什么这么快就让自己当上了领导的司机,原因就是组织部找他调查侯头儿的时候,他借口很长时间不给侯头儿开车了,不太了解情况。一丁点儿问题,都没从他的嘴里漏出去。二头儿认为,眼下这种人太难得了!第一是有良心道德好,不忘领导对他有过好处,不干落井下石的事;第二是嘴严,有涵养有耐心,领导错待了他,他也没有怨言,耐心等待,让时间来证明自己;第三个原因,就是李建民是局里年龄最大的司机,技术最好最稳重,只要是工作时间绝对不沾酒,坐他的车最安全。别的不说,只要有这三条,二头儿毫不犹豫地挑中了李建民。后来不出一个月,组织部下了一纸红头文件,二头儿被扶了正,正式成了一把手。李建民再叫他高局的时候,他也就不再纠正了。

 

要说高局这人也挺不容易的,二把手一当就是八年!搁着谁不着急呀?好在以往高局是二把手的时候,李建民就对他非常恭敬,不像有些人,觉得他副职一干就是八年,升格肯定没戏了,就眼缝不夹人家。李建民对高局,从俩人见第一面的时候起,就始终保持着非常合适的距离。李建民很会把握火候,不管有人没人,不管人多人少,他总是:恭敬却不拒人千里,热情却不卑不亢,积极不招别人白眼儿,稳重的时候也没人说他懈怠傲慢。虽然只是个司机,却具备着秘书的素质,唯一的遗憾是写不了材料,幸好现在不常开那种乱七八糟的会议了,而且即便开会也是开小会开短会,能写材料的人才没多大用处了。

接过车钥匙和局长办公室的钥匙,李建民不用办公室主任安排和吩咐,自己动手把侯头儿的办公室收拾得一干二净,找几个人把高局的办公用具抬过来,然后开车到玉泉营花市买来几盆鲜花,把办公室布置得既雅致又不奢华,既稳重又不沉闷。收拾好了,请高局过目。高局进门,眼前一亮,忍不住狠狠地夸奖了一番。下班的时候,李建民稳稳当当地把高局送到家,然后开着车在三环路上,漫无目的地转悠,心中那份满足,那份欣喜,那种几乎忘却、甚至有些麻木的自信和得意,又像输液一样,一滴一滴顺着血管向全身曼延,痒稣稣的,暖洋洋的,让他慢慢地体会和品味着这种感觉带来的力量和兴奋。李建民没吸过毒,都说那玩意儿瘾特大,但是他也觉得,没有他给领导当司机的瘾大!

车窗半开着,迎面的风虽然有些干燥,温度却很宜人,而且没有一点儿沙尘,李建民觉得自己至少又年轻了十岁!回想开班车这一年多,可把李建民难受坏了,见天白日苦思冥想,天黑回家还要给老婆编瞎话,身上装着好烟却舍不得抽一根,得留着到关键时候用,隔三差五还得给家里买点儿别人送的礼物让老婆过目,自己身上的钱真是一块钱一块钱算计着花。可以说,自从工作以后还没这么穷过!这一年多,胃亏肉亏得厉害!不仅亏肉,还亏好烟亏好酒,亏山珍海味,还亏西洋大餐!总之,开了一年多班车,开的元气大伤!这回可得好好补一补了。原来给侯头儿开车的时候,不管是什么发票,随时都能报销。后来开班车就什么也不能报了,手头上攒了一堆发票,等明天上班的时候,让高局过一下目,试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先把这事办了,然后再说别的。

想到这里,李建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她们娘儿仨等着,一会儿接她们去全聚德吃烤鸭,电话里两个女儿高兴得尖叫起来,二妞说她们换好衣裳在家等着。终于翻身了,李建民脸上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笑容。

 

三妞得了肾炎的消息,张建勋还是从老婆翠萍嘴里听说的,因为心里装着事儿,俩人做熟了饭,却没有一点儿心思吃,一向不抽烟的建勋坐在沙发里抽烟,翠萍也倒了一杯茶坐在建勋旁边,女儿小玲自己吃,吃完了还要做作业呢。

怎么办?建勋扭过头来看着翠萍。

翠萍哼了一声说:要这么些姐妹有什么用!左一挡子右一挡子,今儿个是姐姐,明儿个是妹妹,三天两头儿折腾人,真是烦死了!

建勋无奈地说:原本就是凡人嘛,除非是死了,死了就没烦心事了。

翠萍说:“这回呀,叫我说,咱可别再弄那集资会了,出得多出得少,各人条件不一样,各人的心气儿也不一样。你再把大伙儿召集到一块儿,无非是让众人都尴尬;让人家嘴上说不出来道不出来,可是在心里又怨你又恨你。我觉得不如打一圈电话,通知一声就得了,谁愿意帮多少就帮多少,愿意怎么帮就怎么帮,不愿意帮也随人家的便。不要都聚到一块儿,当着大伙儿的面儿,什么你多了他少了,你愿意啦他不管啦,让人家来个内心世界大暴露。这种事情,说是责任也算责任,要说不是责任呢,也说得过去。一个兄弟姐妹,好了呢,自然是骨肉亲情。要说不好呢,各人过各人的,也不过是比路人脸熟点儿。这事情比不得将来咱妈老的时候,那才是每一个儿女的责任,也是谁都推卸不掉的义务,谁都不能躲闲偷懒,谁也不能耍奸蹭猾。叫我说,三妞这事儿跟咱妈的事儿,不是一回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建勋一直在认真听翠萍说话,翠萍当然说的有道理,可是如果那样的话,肯定就会有人装孙子,头一个就是二姐。要说经济实力,她肯定腰最粗,气最壮,但是要想让她出血,真比老虎嘴里拔牙还难!接下来是母亲和大姐,其他的存款不算,只说一个人有一万美金,这就是别人比不了的。这年头儿,生活水平提高了,谁家没有几万块钱的存款?不过是多少上说话了。如果说大伙儿齐心协力,不管是眼前治疗,还是今后换肾,钱款上头估计不会有太大的缺口。但是七个姐妹兄弟,肯定不是一条心!张建勋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他还不明白这点儿事?

但是,眼瞅着自己的妹妹得病却见死不救,不要说老妈还活着,就是老妈死了,也绝对行不通!就算翠萍说的对,我这回不当集资召集人,但是总得有个跑腿主事的人吧?横不能让三妞病歪歪的,一个一个庙门去烧香,去磕头吧?于是张建勋说:眼下毕竟还有咱妈活着,我觉得你说的也对,由我出面给大伙儿打一圈电话,跟大伙儿正式通知一声三妞的病情,就算是替咱妈发话,我是张家的长子,这么办总不过分吧?

翠萍也没奈何,她叹口气说:真倒霉。家里别有点儿事儿,有事儿就是你顶缸,出钱受累还得不到人家体谅,真是窝囊死了!早知道当老大这么难,真后悔嫁给你了。

建勋冷笑一声说:现在后悔也来得及,愿意走主儿,就走个主儿吧。

还走个屁呀!让你糟践成杂毛老母猴儿了,人家谁还要呀?

那你就跟着我,死心塌地凑合着过吧。你把咱那存折都翻出来看看,有没有到期该取的,先取点儿给三妞送过去,回头我上妈那儿瞧瞧去。建勋说完,俩人才一块儿吃饭。

 

开始的时候,五妞每天真的就在家里给孙得兴当全职太太,孙得兴给五妞留下几万块钱,作为零用。可是还没到一个月,五妞就待烦了,她要求孙得兴带他去市场摊位上去,她说愿意帮助孙得兴做生意。孙得兴当然愿意了,于是每天俩人就一同去市场,辞了伙计,俩人替换着看摊,一块儿上货,一块儿发货。到了晚上再一块儿回家,忙碌一天五妞吃饭也香,俩人的共同语言也多了起来。尤其令孙得兴感到满意的是,他没想到五妞居然很会推销,只要一来顾客,那张小嘴就喋喋不休,可会看脸色说话了,顾客来到这个摊位上,根本甭想空手走人,不把钱放下休想离开。孙得兴没想到找情人,却找来个好帮手,心里真是乐开了花。

虽然他俩从来没有说过结婚的事,但是孙得兴也给五妞买了一颗一克拉重的钻石白金项链,五妞当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尽管到现在俩人同居还不到三个月,孙得兴已经认真了,他开始打算要和五妞做长久夫妻了。虽然他比五妞年长十二岁,整整大一轮,俩人都是属龙的,孙得兴觉得这不是障碍,因为他体质很好,俩人的性生活也非常和谐,他知道如今夫妻之间这件事是很关键的。只要五妞不中途看上别人,不嫌弃自己年龄大,然后再尽量满足她物质上的要求,给她买一套好一点儿的房子,再让她生养一个小鬼,可能也就把她拴牢了。事情可以一点儿一点儿去办,但是在没有兑现之前,也没有必要给她什么承诺,孙得兴是那种比较稳重的人。

 

大哥张建勋给五妞打电话说了三妞的事以后,五妞刚放下手机,孙得兴就问她是谁?因为他听着像是一个男人,五妞很平静地告诉他是大哥,孙得兴问:有什么事吗?

五妞说:我三姐得肾炎了,需要住院,让我出点儿钱。

自从五妞跟了孙得兴,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那就是怎么和家里人说。跟钱旺已经离了婚,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可是眼下自己又没名没份地,跟了一个比自己大一轮的男人,这算怎么一回事呢?怎么跟大伙儿交代?人家有妻室儿郎,自己甘心堕落,心甘情愿当个第三者,说白了,就是为了贪图享受才这么做的。可是这不露脸的话怎么说出口呢?不过眼下三姐遭了难,这倒是给自己提供了一个亮相的好机会。我给人家当小老婆,你们尽管看不起,那就看你们谁有能力给三姐出钱看病!

五妞在肚子里盘算了一圈,还是那句老话:有心的没力,有力的没心。那么,这回就看我的吧,我叫你们来个意外的惊醒!我这一步棋,走的对不对,我自己不说,让你们去说。想到这里,五妞禁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孙得兴感到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还笑呀?难道还有什么好笑的?

五妞说:没什么好笑的。我想先给我三姐拿过去五万,你说行吗?我可实话告诉你,这钱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你可想好了。

孙得兴连想也没想就说:看你说的难听吗?只管拿去好了,不够的话再说。他何尝不懂五妞的心,他也想跟着五妞的身后走进五妞的家,成为那个大家庭中的一员,尽管他俩的结合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只要能让五妞开心,虽说不上是上刀山下火海,那样万死不辞,总是指到那儿打到那儿,二话不说。

孙得兴的明确态度,让五妞感到很满意。于是,她当下就给大哥建勋打了电话,告诉他,先让三姐住院,钱的事不用着急,自己过一半天,送过去五万块钱。

这可让张建勋大吃一惊,他不明白五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大方起来。大方是要有经济实力的,那么五妹妹到底发了什么财?听那说话的语气,如果不够她还能拿得出来。因为,他听着五妹妹身边好像有个男人,于是他就没往下细打听,说了两句话就挂上了电话。

看着建勋皱着眉头,翠萍很纳闷就问他为什么,建勋把自己心里的疑虑说了,翠萍不以为然地说:咳,你还不知道呢,我听耿婶儿说,你妹妹……五妞傍上了一个大款,给人家当二奶哪,早就不在咱这儿住了。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事儿非得你知道不行?再说了,什么露脸的好事!

这下建勋没话可说了。原来,五妹妹跟钱旺离婚是看上了大款,心甘情愿给人家当二奶,她这样做图的是什么?毫无疑问,完全是为了金钱,这种事情再也没有别的解释。她这回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呢?让大伙儿承认她?承认她的选择?承认她的做法?甚至接纳她带来的那个人……从心底里,建勋不愿意承认。可是眼下除了五妞,还没有一个人肯为三妞拿出这么多钱,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如果人家五妞自己都不觉得难为情,那么我又担的什么心?要是想长远点儿,别说这是一个妹妹,即便将来自己的女儿选择了一条这样的路,自己又能怎么样呢?

如今人们总说要转变观念,难道也包括这些吗?建勋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翻过来倒过去地想,是呀,得了病就得看病,看病就得花钱,没钱就别想治病!这是如今几岁小孩子也懂得的道理。高调儿谁都会唱,道理谁都明白。但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差不离的人都有这种体验。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反正张建勋不想拒绝这五万块钱,因为自己确实拿不出来,而且三妞确实等着这笔钱救命。现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弟弟建业的态度,因为这关系到老张家的名声,于是他马上给建业打了一个电话,叫他别耽误,赶紧过来一下。

撂下电话,翠萍忽然问他:你就不叫四妞啦?不跟她商量商量行吗?别回头落下埋怨。因为平常总是四妞帮助三妞,到现在还不知道四妞的态度。

于是,张建勋又给四妞打了一个同样的电话。没想到那边是四妞婆婆接的,说四妞还没下班,建勋只好作罢。刚挂上电话,电话铃就响了起来,原来是四妞从楼下母亲那里打来的,建勋赶紧撂下电话下了楼。

走进母亲的屋里,建勋还没来得及说五妞的事,四妞倒先开了口:大哥,我三姐的病你知道了吗?建勋说知道了,那咱们怎么呀办?

建勋先把母亲让进里屋,然后关上门,在母亲的旧沙发上坐下来,小声说:我正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呢。刚才五妞来了个电话,她说,她给三妞出五万块钱,看这意思,如果不够她还可以再出一些。

四妞愣住了,这事儿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纳闷地问:她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要是她自己攒的,这也是她的全部积蓄了,她怎么还能拿得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建勋长出了一口气说:看来你还蒙在鼓里呢。我也是刚才听你大嫂说的,咱们都不知道,原来五妞傍上了一个大款,给人家当二奶呢。你感到意外吗?

四妞还是没醒过闷儿来,依然什么话也没说。

建勋又问她:你说,她的钱咱能要吗?

四妞站起身来,双手抱着两只胳膊,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皱着眉头,小声问建勋:咱妈知道吗?我说的不是钱的事儿。

建勋摇了摇头:看这意思,妈还不知道。

四妞说:那就先别跟妈说,等二哥来了,商量之后再说吧。

俩人坐了有半个钟头,张建业开门走了进来。建勋冲他招了一下手,小声说:走,这儿说话不方便,上五楼我那儿说话去。于是,四妞轻轻推开里屋门,朝里边望了一眼,见母亲正躺着休息,四妞悄悄闭上门,三个人全都上了五楼。

 

三个人到了五楼上,建勋把翠萍支使到楼下母亲那儿,让她在一楼安排今天晚上的饭,翠萍二话不说下楼去了,这种场合她当然不愿意在场。关上门,建勋就把五妞打电话的事情告诉了建业,俩人都盯着建业的脸。

建业听完却冷笑了一声,说: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不是好事情吗?当然了,按传统的说法,这是不露脸的事儿。可是现在这有什么呀?都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这点儿事情还想不通,你们可真是的……叫我说呀,五妞也是爱面子想不开,图什么呀?不就图一个大伙儿认可吗?再说了,各人过各人的,认可不认可的管什么用?我还告诉你们说,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别说是兄弟姐妹管不着,古往今来,就是爹妈也管不了!大哥,你要是不信,咱就走着瞧,等你们小玲将来长大了,还不定办出什么事来呢!眼下你还甭瞧不起咱老妹子,再过十年,还不定谁瞧不起谁呢!

张建勋连忙说:我不是瞧不起她,我是说这么办合适吗?

建业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叫我说,再有这样的俩妹妹才好呢!连妈都不用咱管了,省得咱们操心着急不是?

四妞撇了一下嘴说:二哥,你也忒想得开了吧?敢情不是你自己,也不是你的闺女。万一五妞被人家甩了、万一她事后后悔了呢?再说,即使她不后悔,如果今后她总拿这件事评功摆好,我问你,你心里会怎么想?要知道,咱们可都是她的哥哥姐姐,不往好道上拉她,倒往火坑里推她,真有那么一天她想明白了,或者让人家坑了,她是不是会埋怨咱们,埋怨咱们为了救三妞却牺牲了五妞。再者说了,三妞这种病能救得活吗?

建业说:我不明白你说的评功摆好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人家掏了钱,难道还不许人家提吗?这不成了不讲理吗?再说了,这怎么是咱们往火坑里推她呀?人家自各儿跳进去的,什么时候她也怨不着咱们呀?不用五妞的钱,那你说怎么办?要不你拿五万给三妞。

四妞恼了,转身给了建业一个后脊梁,赌气地说:人家跟你商量,你净胡搅蛮缠。

建业说:我也没说别的呀?我这不是说的实情吗?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钱,能拿出多少钱来,反正我是没钱;让我跑跑腿儿受点儿累还差不多,跟我要钱呀,甭想!

建勋说:得了,也算没白把你叫来,我总算明白你了!

建业微微冷笑一下,再没吭声。

建勋一看建业是这种态度,根本不在乎老张家的名声,那还跟谁商量呢?大姐?哼,没什么必要,原本人家就不是张家的人。二姐?哼哼,更没必要!那是一个视金钱比生命还要紧的吝啬鬼。别说是给三妞花钱了,就是她自己得了病,她也未必舍得花钱,要是这么说,也怪不得人家。老妈呢?我看也没必要,她老人家已经快八十岁了,还能让她着这个急?看来如今只剩下一个三妞本人了,如果三妞本人愿意,那就没说的了。对,赶明儿再问问三妞,三妞要是不反对,这件事就算定了。翻过来一想,如果自己是三妞,自己能反对吗?建勋不免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有点迂,简直是可笑!估计翠萍的饭做得差不离了,三个人就下楼吃饭去了。

 

翠萍把饭菜摆好,几个人坐下吃饭。哥儿俩开了一瓶京酒,一边喝着酒,建业一边为自己感到得意自豪。因为,一个天大的秘密谁也没发现,那就是自己有一张九十万的信用卡装在身上,然而却十分坦然地说自己没钱,然后哥哥和妹妹居然都相信他,谁也没看出一点儿迹象来。如此说来,有时候审案子,罪犯死不交代也是有道理的,生活中就有那种:天不知,地不知,神不知,鬼不知的事情。自己弄了这九十万块钱,老婆于勉一点儿也不知道。从法院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于勉问了两回,也被他几句谎话瞒哄过去了。虽然说他开律师事物所的愿望还没有实现,那是因为他有意缓一缓,免得担嫌疑。公务员的身份虽然丢了,但是他目前在一家私人侦探所工作,薪水还是比较可观的。过去人们都死赖着国营企业,或者是政府机关当公务员,其实只要自己有本事上哪儿都行,干什么都饿不死人。

存在是自然的,发现才是伟大的。建业认为:下决心从法院出来,这第一步自己走的很好。而且还可以说,自己这几年没有白在法院工作一场,虽说没有捞到一套房子,但是捞了九十万块钱也够合算的了。

建勋还没顾上问建业最近忙什么,刚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手头儿有个业务,脱了手就过来,到底是什么业务,反正吃饭也是聊天,于是他就问建业:你最近忙什么呢?

建业夹了一块回锅肉,一边嚼一边说:啊,没忙什么,一个案子,他妈的,一个跟踪破鞋的案子。

弟弟说的话,让建勋感到很奇怪:你们法院怎么还跟踪破鞋呀?你不是在办公室吗?什么时候干开业务啦?

建业说:我还没跟你说呢,我现在不在法院工作了,出来了,在一家私人侦探所。

四妞连忙惊讶地问:二哥你这是怎么啦?疯啦?干嘛把公务员的身份给丢了?你要知道考一个公务员有多难哪!你可到好,说不干就不干了,到底因为什么呀?

建业满不在乎地说:什么也不因为,就是干着没劲,不想干啦。

建勋十分惋惜地说:你就不想想,还是当公务员好,往后岁数大了,退休待遇也高,它是比着在职公务员的,往后高薪养廉,想当公务员可不是容易的。不是我说你,你真不应该退出来。

建业冷笑了一声说:得了吧,能高到哪儿去?中国是个农业国家,还有好多地方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你还指望公务员的收入,能高到哪儿去?别他妈瞎扯淡啦。公务员当到老,无非也就是混个肚儿圆,甭想发财。你要是想发财,发大财,那就准备进局子吧,到手的钱都捂不热乎就玩儿现啦!你们也不看看报纸,最近挖出多少赃官来。告诉你们说,一个一个的,都精明着哪!小脑袋瓜儿都好使着哪!结果怎么样啊?你爱承认不承认,只要证据确凿,你就跑不了!而且往后,咱们国家也要加入世界通缉和罪犯引渡的联盟,别以为你人跑了,把钱也存到国外的银行就保险了,照样能把你连人带钱都抓回来。告诉你们说,我去年就听说了,东北有好几个地级领导干部都辞职不干了,当这么些年官儿,路子也打通了,何不趁着年轻力壮赶紧抓几个钱儿?有了钱也好好享受享受,要不熬到老了才有钱,那时候让你享受,你都享受不了啦。再说了,辞职下海经商,这是合理合法受法律保护的。要不然,一干干到五十多岁,忽然有一天,数数身边没落几个钱,然后才不择手段赶紧抓钱。结果革了一辈子命,到头来闹一个五十九岁现象,下场不是枪毙就是坐牢,你说冤不冤呀?

四妞同意地说:要是听你这么一说呀,还真是有点儿道理。不过……

不过什么呀?下海经商不太好听,是吧?咳,你可真是胡涂!你不知道,如今在南边、广州深圳那边,教育孩子都是说:好好念书,不好好念书的话,长大了让你去当干部!你听听,人家这思想!多有超前意识。咱们小时候咱爸老是说:好好念书,不好好念书,长大了让你掏茅房去!这可真是应刘少奇的话了,干部和清洁工这回可平等了。建业喝酒上脸,看上去满面春风的样子。

其实,今天建勋把四妞和建业找来,张大妈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只要他们不跟自己说,自己就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怎么办都好。自己已经是快死的人了,管那么多干嘛。翠萍下楼来做饭,娘儿俩说闲话,翠萍告诉婆婆,他们三个在楼上商议怎么给三妞治病的事,但是张大妈没搭这个茬儿。翠萍一看婆婆这态度,闹不清她是什么意思,也就不说了。三个人下楼来吃饭,仍然不提三妞的事,翠萍虽然感到有些纳闷儿,也只好等四妞和建业走了以后,俩人上五楼再说。

因为明天不是公休日,吃完饭四妞和建业都急急忙忙地走了。翠萍收拾了碗筷,然后和建勋上五楼了。

 

四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先告诉三妞,说五妞打算给她五万块钱,让她看病,还把五妞目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三妞一听这话,在电话里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哭了半天,四妞也闹不清她为什么哭,到底是为她自己的病哭,还是为五妞哭,是高兴得哭,还是难受得哭。反正话也说不成,四妞只好先挂了电话,让她索性哭够了再说。

等了半天,三妞也不把电话打过来,四妞知道三妞过日子细,没有要紧的事情,她从来不主动打电话,怕的是多花电话费。看看时间不早了,反正三妞也知道了这件事,四妞就想睡觉了,于是用塑料盆打了点儿热水,然后坐在小板凳上洗脚。

吴师蒙晚上下班回到家,听母亲说四妞还没回来,猜想她可能是回娘家了,也没过心。后来见四妞回到家来,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进门就给三妞打电话。燃气灶上的水烧开了,吴师蒙把暖瓶灌满,从厨房回来听见四妞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话,五妞答应先给三妞出五万块钱。吴师蒙听了心里一咯噔,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没想到这个小五丫头还怪仗义,关键时刻见真情。有心问问四妞这是怎么回事,却见她脸上冷冰冰的,难道四妞还嗔怪自己昨天说的那番话呢?吴师蒙心里敲开了小鼓。

按说和四妞结婚也快三年了,她们家的姐妹兄弟尽管多,各人的脾气秉性也摸的差不离了,要说大方谁也没有四妞大方,这回是怎么啦?五妞怎么突然做出如此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吴师蒙观察着四妞的脸色,试探着问:五妞这回是怎么啦?怎么这么大方?

四妞抬起头来扫了吴师蒙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洗脚,没说话。

你怎么啦?还生我的气哪?

四妞摇摇头,还是没说话。

你是不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不愿意给三姐出钱,我是说……

四妞平静地打断了吴师蒙,说:我没误解你。今天我累了,明天咱再说好吗?说完,起身把洗脚水倒掉,然后看了看睡熟的孩子,四妞不做声地钻进被窝躺下了。

 

吴师蒙也只好脱衣裳躺下,但是他却睡不着。

五妞的举动让人费解,四妞的态度让人猜疑,她们家这是怎么回事呢?上回大姐的亲爹要回来,按吴师蒙的意思出一千块钱就行了,结果四妞让他送去了两千,他心里虽然不太情愿,但是他可没有流露出来。结果每个人得了一个金戒指和一条金项链,而且钱也退了回来,于是吴师蒙就什么话也没说。那回二舅来北京,四妞又让吴师蒙上赶着送去两千,吴师蒙没忍住怒形于色了,四妞也没跟他闹别扭,而是不哼不哈地回娘家住了两天。没想到后来二舅又把钱还回来了,这让吴师蒙脸上挺没面子的。这回给三妞出钱看病,吴师蒙说什么也不愿意,因为三妞得的不是一般的病,是熬人耗钱的病,是徒劳无功的病,是无论如何也治不好的病。给她出钱看病等于是拿着钱打水漂,连水花都看不见,所以吴师蒙这回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这回五妞是怎么啦?从来都是刮别人的主儿,她这回怎么这么大方?吴师蒙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四妞已经睡着了,他也不能打搅她,只好睡觉了。

 

三妞接到四妞的电话就哭,撂下电话还是一个劲儿哭,因为她听耿大妈说过,五妞现在跟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肯定这个男人比钱旺有钱,这一点是非常明确的;但是,她还听说五妞是给人家当二奶,现在这件事情让四妞证实了。三妞不明白五妞这回为什么给自己出钱看病,但是三妞心里很难受,她为五妞感到伤心。可是,如果不要五妞的钱,那么要谁的钱呢?换句话说,谁还有钱?毫无疑问是二姐最有钱,但是能打上二姐的数吗?别说是让她主动给自己,就是自己跪到她面前央告她,她也未必出钱。

大姐呢,哼,跟二姐是半斤对八两,别说是给妹妹花钱,就是给她那俩宝贝儿子身上花钱,她也未必舍得。大哥肯定心甘情愿,但是还有嫂子呢?本来嫂子娘家从来不用嫂子的钱,大哥在嫂子手中就有短儿,供养老妈是正理,谁听说过还得供养小姑子?人家愿意出点儿那是情义,人家一点儿不出那是道理。三妞很了解大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而且嫂子进张家门也将近二十年了,三妞知道嫂子挺贤惠,也是很顾脸面的。但是,他们确实没有多大的能力,就是那点儿死工资,省吃俭用,钱都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因为上有老下有小;在这一点上,大哥还比不得葛大成,三妞的公公婆婆都没了;而且大哥那人又特要面子,但凡有点儿什么事,他都冲在前头。

三妞明白,大哥属于那种有心无力的人。弟弟建业这个人,三妞也很了解他,是个嘴光光的人,说不好有多大能力,也说不好是不是真心实意,但是冠冕堂皇的话一说,好歹总能让人心里过得去。他两口子比不得大哥大嫂,据三妞看来,大哥那边是大哥当家做主;而弟弟这里,却好像是弟媳妇做主,建业有点儿拿不起身份来。其实,要说弟媳妇于勉这个人,三妞觉得还是通情达理的,不管怎么说,都比二姐和大姐强。但是,他俩也不可能有多少存款,因为他们刚买了单位分的房子,听说好像花了十一万。按他俩人的工资,这十一万得省吃俭用攒好几年,估计他俩眼下拿不出钱来。

要是不算计老妈的钱,那还能算计谁呢?按说五妞没有负担,用五妞的钱心里应该坦然一些。可是听四妞说,五妞确实是给人家当二奶、当小老婆去了,三妞不由得又心疼起五妞来。她眼下吃的是青春饭,当二奶甭指望人家会明媒正娶,是肯定没有结果的。有朝一日人老珠黄,人家不待见了,一脚蹬了她,到那时候五妞不就可怜了吗?她用青春换来的钱,用在这种必死无疑的病上,自己能安心享用吗?古语说得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五妞自小娇生惯养,谁的气都不受,如今却要为我这个穷三姐,看人家的脸子,受人家欺负;即便她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如果俩人感情好,还则罢了;万一哪天闹生分了,人家逼着五妞还钱,那可怎么办?五妞那个脾气和性子,谁能担保呀?不行,不能要五妞的钱。

可是,不要她的要谁的?三妞前思后想,左思右想,比过来比过去,末了还是那句话:有心的没力,有力的没心,所以她就一个劲儿哭。

葛大成奇怪地问她:你说你这是哭的哪门子!人家五妞好心好意给你钱,你不说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反倒一股劲儿,没完没了地哭。我真闹不明白,好事儿来了你也哭,歹事儿来了你也哭,成天价就会哭!你还有点儿别的本事没有?

三妞叹了口气,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脸,不哭了,因为葛大成根本不懂她的心。

 

二妞晚上接到建勋的电话,建勋刚跟她说起三妞的病情,还没说完,二妞就打断了他,二妞说:建勋你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大伙儿给三妞凑钱治病吗?可是你跟我说的稍微晚了一点儿,你要是前天说就好了。因为昨天你二姐夫他们单位给我们分了一套楼房,本来早就应该给我们分。你还不知道你二姐夫那个窝囊劲儿?咳,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反正不管怎么样,人家总算给了我们一套房子。就算按职工商品房卖,这房子总价算下来,也超过三千六一米了,因为面积比较大。刨去我们俩的工龄优惠,这套房子少说还得二十多万。建勋耶,我的好兄弟,这家伙一开口就是二十多万!你说,咱们这一般的工薪阶层,谁买的起呀!可你若是不要,往后就没有机会了,往后全是纯商品房啦,那咱更买不起了。所以,我跟你二姐夫一横心,一咬牙,买!哪怕砸锅卖铁,哪怕拉窟窿背债咱也得买!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可是要买这套房子,不仅把我们俩多年的积蓄折腾光了,还得背十万块钱外债。要不我说三妞命不好呢,你说好几年了,我这钱一直闲着也没有用项。我这儿刚买了房子,她就得了病,你说这可怎么好?而且我是一次性付款,人家死活不给退,你说我还能怎么办?要是早一点儿说就好了,说什么,我也得救我妹妹不是?这回,可不是我不想给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呀!

二妞握着电话说,李建民就坐在她身旁,听着老婆这样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撒谎,李建民光想笑。等二妞挂上电话之后,他才笑着问她:说的跟真的似地,哪儿呢咱那房子?没想到你撒起谎来,还是一把好手!明儿咱搬不了家,我看你怎么跟人家说。横不能说交了钱的房子,又给了别人,这不跟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一样吗?

二妞冷笑了一声说:你别以为煮熟的鸭子就不会飞!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说我攒这点儿钱容易吗?都给了她?我哪儿那么瞎掰呀?况且救得活她吗?三妞也真是的,一点儿都不自觉!既然得了这种病,迟早都是死!何必还要折腾人?要是疼人的人,早就想个办法把自各儿结束得了,活着干嘛?要不就自己有钱,自己花自己的,谁都不沾,那多气势!可偏偏自己又没钱,是个穷光蛋,那还活着干嘛?真是多余地活着!也是好几十岁的人了,一点儿志气都没有!开口就跟人家借钱,就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厌!你不知道,咱们中国人就是素质太低!人家外国,只要是不治之症,就给病人实施安乐死,别人不受累,自己也不受罪,这多好!咱们这儿,也不得等到猴儿年马月才能实施呢,唉。有人竟敢惦记自己的钱,二妞恨不能一把掐死他!捻死她!管他是谁呢!管她是谁呢!

李建民听完了二妞的话,也不怎么的,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怪可怕的。这儿幸亏是中国,而不是美国,要是在美国那样一个人人手里都有枪的国家,这个女人不定得打死多少人呢!看着谁不顺眼就给他一枪。太可怕了!李建民转过头去不敢看这张脸了。

 

建勋不管二姐怎么说,只要把电话打通就算完成任务,所以他根本没有在意二姐说什么,听着她唠叨半天,废话说了一大堆,反正最后的意思听明白了,那就是没钱。不管怎么样,二姐总算表明了她的态度,所以建勋这个电话也不算白打。

接下来建勋又给大姐打电话。大妞更畅快,不等建勋说完,她就连珠炮一样说开了:我是有钱,对对对,我有钱。我爹给我的那一万美金,我还一丁点儿都没动呢。可是不管天塌地陷,我至死也不能动那一笔钱!为什么呢?建勋你听我跟你说。你说那一万美金是什么钱?那是我爹卖命的钱!我一看见这笔钱,我就大哭一场;我一想起这笔钱,我就眼泪汪汪。我爹生下我一走就是五十年,他老人家为了看我一眼,拼着老命回大陆,结果还是一命呜呼上了西天……可见我爹是多么想我这个亲闺女呀!啊?可知道我爹为了看我一眼,盼了多少年?再说了,天知道我爹为了给我这一万美金,他一点儿一点儿攒了多少年?我那可怜的爹呀!建勋,你凭良心说,这种钱,我能随便乱动吗?啊?这是一般的钱吗?这是我爹卖命的血汗钱!建勋你是明白人,换上别人我也懒得说这些话。我告诉你,这个钱可不是一般的钱,比方说,这钱就是一颗流着血的心!就是我爹那颗欢蹦乱跳的心!你说我能随便往外拿吗?你说我能随便送给人吗?建勋,其实叫我说,你是放着真佛不下拜,冲着土地爷瞎哆嗦。你说咱们姐妹兄弟谁最有钱,那还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呢吗?得了,我也不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了,该找谁你赶紧找谁去吧。

说完“呱唧”一下挂上了电话,再没容建勋说出一个字来。好像一通机关枪打过来,张建勋连抵抗都没抵抗,容不得你反击,阵地就彻底完蛋了,只好交枪投降。

 

大姐这边是有钱也不给,通知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张建勋也只能做到这里,该办的都办了,自己也问心无愧了。接下来就是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于是建勋就问翠萍:那天我叫你收拾一下咱的存折,看看有没有到期的,你看了没有?

翠萍说:有两张快到了,一张是五千的,一张是三千的,一共是八千。

建勋说:如果五妞把钱送过来,暂时用不着的话,你就先把咱这笔钱存成活期的,免得用的时候抓瞎。以后只要还有到期的,你都把它改成活期的,省得着急。

翠萍不屑地说:着什么急?满共才五张,这还是两张面额最大的,其余的都是一两千块钱,你就是一天都不耽误,它也管不了多大事儿!你以为你有多少钱哪!

话虽然说的不太好听,无奈说的是实情,张建勋能恼火吗?当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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