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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第八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4日11:04:4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東西南北中  風聲和雨聲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儘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後現鬼樣      不吃夜草馬不肥  不賣良心財不旺


第八章      遲早都是死,何必折騰人

 

那回王旋在保險公司捅了漏子,張建業在地面上找了個生意人借了四萬塊錢,給了王旋兩萬,自己留下兩萬。其實,他當時就存心不還給那個人,但是他還沒那個膽量,所以那兩萬塊錢,他一直存着沒動。後來見了那個人,張建業只虛讓了一下,結果那人死活不要,還說如果還錢這個朋友的交情就拉吹了,張建業的心裡這才塌實下來。

什麼事情都是一樣,有了頭回肯定就有第二回。建業嘗到了甜頭兒,只要有人找上門來托他辦事,他都不往外推,儘量去給人家辦。因為向法院的人行賄非同小可,同樣也是犯罪,所以不管事情辦的成辦不成,收下的禮是沒有人敢往回要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二年,張建業雖然收了一些禮,可也沒有什麼象樣的大禮,多了三千五千,少了也就是拿兩條煙,或者提溜兩瓶好酒,因為張建業畢竟不是直接審案子的法官,他不過是一個黨委辦公室主任,偶爾人手不夠當一回陪審員。張建業曾經多次找領導談話,要求上一線,但是院長一直以建業材料寫的好為由,不讓他接觸案子,這讓張建業心裡好不惱火。說白了,這也是他不想在法院繼續干的一個主要原因。想離開法院,但是不能白離開,他一直在琢磨怎麼犯個事兒,這個事兒既不能達到犯罪,可也足以讓他離開法院,性質只能是錯誤,而且還得是一個無以挽回的錯誤。他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黃天不負有心人,機會終於等來了。

有兩個私企老闆為了爭一塊城鄉結合部的土地打起了官司,因為不是公開招標,所以就各顯神通。甲方是通過土地局批下來的,乙方則拿到了權威人士批的條子,官司應該說是勢均力敵,所以無論哪一方都志在必得,不肯退讓。本來在土地局拿到批示的甲方,多少還有點兒勝券在握的意思,可是他也懼怕那位據說是手眼通天的權威人士,因為他們不知道這位神秘人物到底是誰,所以為了這個官司他們很動了一番心思。按說在土地局拿到了批文,應該是合理合法順理成章的,可是誰不知道目前在中國好多地方,好多事情,法沒有權大,許多時候一張兩指寬的紙條,比大紅公章管用得多。不說別的,這回官司原告就是有權威人士做靠山的乙方,明明知道甲方手裡有土地局的批文,人家還把甲方告上了法庭,如果沒有幾分把握,乙方敢這麼幹嗎?所以,甲方要想把這塊土地爭到手,必須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既不能頂着雷硬上,還得讓那個權威人士束手無策,無計可施。想來想去,只有把那個權威人士批的紙條子弄到手,拿到這張王牌,這塊土地就萬無一失了,因為這張紙條畢竟是見不得陽光的。那麼,怎麼才能把它弄到手呢?

首先,這種東西肯定是不會進入卷宗的。那麼,從呈遞法院的所有材料來看,孰優孰劣,就一目了然了,甲方肯定是占上風。張建業得知這個情況之後,他就想插一手,於是,便在下班之後給甲方打了個電話,把他們約到了一家飯館,開門見山地表示了自己願意幫他們的意思,對方馬上答應只要把事情辦成,就給建業五十萬,絕不食言。然後,他們就一起分析眼下這張小紙條在誰的手裡,這張紙條不僅主審法官看過,而且身為陪審員的張建業也瞄了一眼,下邊簽字的人果然不是個一般人物,當時乙方就把紙條要了回去。甲方呈上去自己的批文,同時要求看一看乙方的紙條,但是乙方不讓看,而且說我們不看你們的,你們也用不着看我們的。

按說在法庭上,這種說法根本站不住腳,但是法官卻默許了乙方的主張,沒有支持甲方的要求,因此足見這個官司有多麼難打。只從乙方當堂的強硬態度和法官的曖昧表態就可想而知,這場官司乙方已經勝券在握了。但是甲方不甘心,因為現在國家和政府畢竟是在大力宣揚建立建全法制社會,但是這種觸動到底在什麼時候、能觸動到哪一個級別,作為老百姓,還是一頭霧水看不清的。在如今這種大環境下,這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還敢給乙方開這種紙條,唯一的解釋就是目前他還有恃無恐。

交談之中,張建業明顯地感到甲方有些後悔,他們後悔自己走錯了門兒,找錯了人,言外之意是錯花了冤枉錢。但是,這句話卻忽然提醒了張建業。為了不引起甲方的懷疑,張建業沒有流露出一點兒表情。但是,此時他心裡已經有了另一種打算,他想再約一約乙方,看看乙方是什麼意思,摸摸他們的底。

第二天,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張建業又把乙方的人約到了一起。經過一番試探,張建業才明白,原來乙方這回打官司也是秫秸杆打狼——兩頭兒害怕。因為他們的所謂有利武器,是拿不出手、見不得人的。只是目前這位大人物,在京城地產界紅得很,可以說是一言九鼎,別說是一個小小的法官,就是法院院長見了這張紙條,頭上也得冒汗。儘管紙條上寫的話是冠冕堂皇、無懈可擊的,甚至是抓不着任何把柄的,但是寫這張紙條本身和紙條的言外之意,卻是十分清楚和不言而喻的。因為張建業在甲方那裡聽出了問題,猜想他們在土地審批的主管部門,或者是主管人員那裡肯定也送了禮。所以,張建業頭天夜裡分析了半宿,他估計目前憑甲方那點兒實力,恐怕還扳不倒乙方的後台,甚至毫髮都不能損傷,弄不好還會被清理出北京的地產市場。所以,倒不如幫助乙方調查一下甲方,到底甲方給土地審批方面送了多少禮,以及送給了什麼人。

這種事讓一般人辦,是很難弄清的。但是,張建業有這方面的得力助手,他有一個朋友開着私人偵探所,規模雖然不大,但是設備全是進口的、國際上最先進的;他們人員不多,但是個個精明能幹;成立不到二年,已經辦了幾件漂亮案子,也掙了不少錢。建業決定讓他們幫助調查一下這件事,於是他就把自己要查對方的想法告訴了乙方,乙方明白之後當然是巴不得的。但是,他沒跟乙方說私人偵探的事,只說我有人能幫你們搞定這個情況,就是不知道你們什麼態度。話說到這兒,都是生意場上的人,乙方當下就全明白了,領頭兒的高個小鬍子,微笑了一下,問:他們開出什麼價?

張建業以為他說的是私人偵探所,頓時語塞,因為他還沒跟私人偵探所談,不知道他們會要多少,也沒想好自己願意給他們多少,所以一時竟不知怎麼回答好。

小鬍子明白了,搖了搖右手的食指說:你想錯了,我問的是甲方。你的想法和做法我很明白,我也很能理解。現在我只問你,如果你幫助甲方,甲方答應給你多少?剛才你說的那個事兒,先不要管,待會兒咱們單另說。

張建業的臉略微紅了一點兒,對方已經看出自己找過甲方了,他想了一下決定說實話,因為他知道,說假話或者說少了說多了都沒用,他們都是同行,對這種事情門兒清,瞞是瞞不了的,於是亮出一個巴掌,小聲說:五十萬。

小鬍子冷笑一聲,抬起右手翻了一下,然後豎着食指說:我給你加倍,一百萬。

張建業心裡一哆嗦,他媽的,這主兒真有錢,也真敢干。就算給那個私人偵探所二十萬,我還得八十萬呢!這還有什麼猶豫的?干!於是他當下站起身來,向小鬍子伸出了合作的手,在座的人臉上都露出了微笑。

張建業回去就打電話約那位偵探所的朋友,當下說妥,十天十萬,一手交錢一手拿貨。第十一天晚上,張建業終於拿到了屬於自己的九十萬塊錢,一張嶄新的信用卡,裝進了他的貼身口袋裡,這是他活了半輩子,第一次擁有的巨額財富。不能讓於勉知道,也不能讓哥哥姐姐和妹妹們知道,密碼藏在自己心裡,別人看見也沒用。

第二次開庭乙方亮出了幾張照片、幾封信函和表格的複印件,還有一盒偷錄的錄象帶,甲方一看這些東西,二話不說,抬起屁股就走人了。於是乙方當庭撤訴,法官同意,訴訟費由乙方負擔,這場官司就到此為止了。過了半個月,院長找張建業談了一次話,用商量的口吻勸張建業換個地方,張建業欣然同意了,這倒讓院長感到十分意外。

 

四妞那天回到家說現金不夠,的確是真話,誰家裡也不會留着很多現金的。接下來,為了給三妞辦住院交錢,吳師蒙和四妞發生了嚴重的衝突,但是四妞沒有告訴三妞。

可以這麼說,對於四妞這樣無休無止地幫助三妞,吳師蒙早就有怨艾。好人應該做嗎?當然應該做,這是肯定的。但是,他覺得應該帶動大伙兒都來做好事,不能自己單槍匹馬,如果在社會上做不到,起碼在家裡應該能做到,因為親人之間,畢竟有血緣關係。但是,家裡不要出一點兒什麼事,出了事四妞就往外拿錢,而且從來都不商量商量,從來都不觀望觀望,從來也不計較旁人出錢不出錢,這便如何是好?別說兩口子都是工薪階層,就算是小有成就的私企老闆,也架不住這麼折騰。過去人常說:要想日子過得好,男人就得是個耙子,女人就得是個匣子。形容不會過日子的女人,都說她們是簸箕,收不住。可是四妞這個女人,簡直就是一把木杴,整個一個往外揚的主兒!

吳師蒙承認,過日子既然有往回摟的時候,肯定也得有往外揚的時候,誰也不能光摟,當然誰也不能光揚。可是這個四妞,就是摟的時候少,揚的時候多,尤其是對她三姐,完全是光揚不摟。吳師蒙打心眼兒里佩服四妞的好心腸,也贊成她視金錢如糞土的氣概,更欣賞她珍惜骨肉之情。但是,人是要過日子的,作為一個女人,既然嫁了男人,而且有了孩子,就要對家庭負責任,不能由着性子胡來。

憑心而論,四妞對她三姐可真是個活菩薩!沒有一點兒索求,不圖一點兒回報。可是幫了這麼多年,她三姐怎麼幫也幫不起來,簡直就是個無底洞!給多少也填不滿。

四妞沒有灰心,吳師蒙卻發愁了,這可怎麼辦?猴兒年馬月是個頭兒?原來光是窮,現在更添了富貴病,而且還是一種花多少錢,也救不了命的病!吳師蒙懂得,古往今來都有一種說法,那就是救病救急不救命。天生的窮命治不了!可是四妞根本就不聽這個,也不想這個,還是那樣一往無前,無怨無悔。所以,自打上次給岳母補交房租回家以後,吳師蒙就多了個心眼兒,他把家裡的現金和存摺都做了一次調整,然後改了密碼,讓四妞在家裡找不到現金,您說四妞能不跟他起急嗎?這回,她也不顧公婆是否在家,就扯着嗓門兒跟吳師蒙吵起來了。

吳師蒙當然有心理準備,任你有千言萬語,任你啐沫橫飛,任你有百般道理,任你暴跳如雷,反正我自巋然不動,以靜待動,以柔克剛,等你叫夠了也跳夠了的時候,我再後發制人。所以,當父母聞聲來到他們小兩口屋裡詢問時,吳師蒙不等四妞說話,就趕緊把父母推了出去,不讓他們管。四妞的婆婆還想勸勸四妞,還是公公心眼兒亮堂,一把扯住老太婆,倆人回自己屋裡去了。

 

四妞吵了半個鐘頭,吳師蒙不但不吭聲,還給四妞沏了一杯茶,放在四妞眼前,四妞只好長出一口氣,懶得吵了,也確實是累了。

吳師蒙坐在四妞的對面,好一會兒沒說話,等四妞把茶水喝下去,吳師蒙又給她添上水之後,他才開了言:剛才你太激動,我沒法兒跟你交談,現在你還吵不吵?你要是還沒吵夠,那今天就算了,咱們改天再說。

四妞急等着用錢,她只好嘆口氣說:難道我有吵架的癮?想說什麼,你就說吧。

吳師蒙說:我不是反對你幫助三姐,你說你們家七個兒女,按理說是一個人給你媽一百。你三姐沒收入,你替三姐出一份,每月往外掏二百。你掏了幾年啦?我曾幾何時反對過?大姐的親爹要來,咱們出錢不少吧?啊?上回你二舅來北京借錢,咱們也沒少出吧……

多新鮮呢!人家讓你吃虧了嗎?金項鍊不是戴到你脖子上了?二舅的錢一分也沒少還給你啦,你還提這個有什麼意思?

哎,你讓人說話不讓人說話,你要是不讓我說,我就不說,行不行?吳師蒙站了起來,見四妞不吭聲了,他才又在四妞對面坐下來,沉了一會兒他說:我不是反對你給三姐出錢治病,我是覺得每次家裡出什麼事情,總有人耍奸蹭猾,比如說你二姐吧。你們兄弟姐妹七個人,誰最有錢?大伙兒都知道,你二姐最有錢,可是頂數她最奸!接下來就是你二哥建業,他的小日子也算不錯,可是攤上什麼事,他都往後出溜。還有這個五丫頭,仗着她最小,已經結過婚了,還在媽那兒蹭吃蹭喝!媽那兒有什麼她拿什麼,那可都是大伙兒給老太太買的!她憑什麼拿呀?上回你二舅來,我最生氣了,聽說大哥給二姐打電話,叫她過去一趟,她找藉口就是不過去,直到二舅走,她也沒露面兒,一分錢她也沒出!這像話嗎?我的意思是,你老這麼無原則地做好人,就把大伙兒都給慣壞了。你出錢你出力,那是你有錢!活該你願意!我就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就不生氣?平常我挺忙,自從生了咱們兒子,你也懶得搭理我了,咱倆幾個月也不交流一次,現在我越來越不懂你了,你能心平氣和地給我解釋解釋嗎?讓我也理解理解你。如若不然,我告訴你,你是不能強迫我的!這個家是我們兩個人的,除非你不打算和我過了。但是,那也得是離婚分手之後,財產分割清楚之後,你再處理你的。屬於我的,你休想動一丁點兒!

聽到這裡,四妞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原來眼前這個人,已經打算跟自己分手了,因為自己總是無原則地幫助姐姐妹妹;因為自己把別人慣壞了,因為兩個人已經不能互相理解了;還因為有了兒子,倆人生分了……四妞今天才忽然覺得吳師蒙這個人很陌生,尤其是他的內心世界,好像隔着一層濃霧,隔着一層厚冰!往日真是把他小瞧了,別看他只是個女婿,原來,他觀察的這麼細緻入微!四妞突然想起來了,在給母親湊房租的時候,那天五妞從母親那兒拿走了一桶色拉油,別人誰都沒在意,因為她最小,只有二姐撇了一下嘴。想不到吳師蒙這個大男人,心裡竟然也不平衡,因為那桶色拉油,是他給母親拿過去的。如此看來,自己對他還不是那麼很了解。

四妞一時不知道怎麼跟丈夫談了,因為這不是解釋的事,許多事根本用不着解釋,因為都是兩個人親身經歷過的。那,說點兒什麼好呢?四妞想不起來。但是一句話都不說,顯然不好,而且也不行。於是四妞就說:你讓我冷靜下來,想想好嗎?明天我們再談。

吳師蒙沒說話點了點頭,然後自己洗了洗,進裡屋睡覺去了。

四妞洗完也躺下了,但是她半宿沒睡着。首先,她想的不是怎麼和吳師蒙溝通,這件事不要緊,根據她以往對吳師蒙的了解,目前他只不過是有點兒想不開,有點兒彆扭,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因為不是他們倆人之間產生了疙瘩。眼下,最讓四妞放心不下的是,怎麼去給三妞找錢住院,因為這個病是萬萬耽誤不得的。大姐、二姐、大哥、二哥,四妞在腦子裡,挨個轉了一圈,不約而同地和三妞想到了一塊兒,只有大哥是可以信賴的。當然,這不是說只讓大哥一個人出錢,只是說首先應該去找大哥,和他商量,因為他的責任心和維護家庭團結的使命感都很強。

老話說得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但那說的是過去、幾輩子不分家的大戶人家。如今是什麼時代?現在都是小兩口、小三口,甚至是光杆兒一個!都是獨立經濟,誰也干涉不着誰。讓誰主誰的事?誰能主得了誰的事?如此說來,找大哥讓大哥也為難。可是不找大哥找誰呀?爹死了,媽老了,兄弟姐妹七個人,要講互相幫助,不找大哥找誰?就算不說主事,也總得有個召集人。再說自己算老幾呀?就算閨女能主事,那也且輪不着自己、這個閨女中的老四呢。還有一說,即便讓自己主事,自己能一個人承擔嗎?

四妞今天總算鬧明白了,首先,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男人的主!男人今兒晚上已經表了態,如果自己再一意孤行,這個小家就有可能分崩離析。四妞知道,吳師蒙骨子裡繼承着他父親的軍人做派,不較真兒便罷,一旦較起真兒來,那是決不含糊的。看來,自己真應該靜下心來想一想,然後去找大哥商量一下,要調動起每一個人的積極因素,最大限度地控制任何人的消極因素……

唉,三姐呀三姐,你怎麼這麼命苦?七個兒女,頭是頭尾是尾,人家都有吃香的理由。就說大姐吧,雖說不是張家的人,爹不疼媽還愛呢。數來數去,就數咱倆不吃香。不吃香也罷,你倒爭強賭氣好好過日子,別讓人家瞧不起。你又那麼倒霉,趕上廠子倒閉。人家現在下崗失業的多了,你倒身體結結實實的,能跑能顛抓點兒錢,然後我再幫你一點兒,你也能湊合着過。可是你又偏偏得了這種要命的病!這讓我怎麼幫你呀?真是把人愁死!

四妞翻來覆去睡不着,攪得吳師蒙也睡不塌實,氣哼哼地嘟囔了一句:什麼時候啦!你還讓人睡不讓?這下,嚇得四妞也不敢翻身了,挨到天亮她也沒睡着,鬧得脖子和膀子又酸又疼。等吳師蒙上班走了,她才穿衣裳起床,見婆婆一臉狐疑,她只裝作沒看見,把孩子收拾停當交給婆婆,撒了個謊,跟婆婆說今天晚上有點兒事,下班回來晚點兒,然後她就直接回娘家去了。她知道此時大哥肯定也上班去了,但是,四妞想和母親呆一天,說說三姐的事情。

 

事前沒有一點兒徵兆,李建民的運氣突然就來了。憑良心講,這回真不是他寫的匿名信。那天是禮拜一,組織部忽然來了三個人,分別找各科室的人談話,了解匿名信中反映侯頭兒和王燕姿的作風問題。也搭着這個侯頭兒不得人心,大伙兒一看,這回是組織部來人調查,而且還是一個副部長帶隊,樣子像是要動真格的,於是牆倒眾人推:雞一嘴,鵝一嘴,有風兒的,沒影兒的,添油加醋,活靈活現,說了一大堆。做筆記的小幹事忙得抬不起頭,整整記了兩大本子。現在這幹部,還不是說你沒事兒,你就沒事兒;說你有事兒,你就肯定有事兒。不到一個星期,侯頭兒就停職回家寫檢查去了,王燕姿的副科長給免了,小孫也回去開班車了。

二頭兒臨時主持工作,他特意挑選李建民給他開車,李建民連忙樂顛兒顛兒地走馬上任了。別人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李建民自己心裡特清楚,為什麼這麼快就讓自己當上了領導的司機,原因就是組織部找他調查侯頭兒的時候,他藉口很長時間不給侯頭兒開車了,不太了解情況。一丁點兒問題,都沒從他的嘴裡漏出去。二頭兒認為,眼下這種人太難得了!第一是有良心道德好,不忘領導對他有過好處,不乾落井下石的事;第二是嘴嚴,有涵養有耐心,領導錯待了他,他也沒有怨言,耐心等待,讓時間來證明自己;第三個原因,就是李建民是局裡年齡最大的司機,技術最好最穩重,只要是工作時間絕對不沾酒,坐他的車最安全。別的不說,只要有這三條,二頭兒毫不猶豫地挑中了李建民。後來不出一個月,組織部下了一紙紅頭文件,二頭兒被扶了正,正式成了一把手。李建民再叫他高局的時候,他也就不再糾正了。

 

要說高局這人也挺不容易的,二把手一當就是八年!擱着誰不着急呀?好在以往高局是二把手的時候,李建民就對他非常恭敬,不像有些人,覺得他副職一干就是八年,升格肯定沒戲了,就眼縫不夾人家。李建民對高局,從倆人見第一面的時候起,就始終保持着非常合適的距離。李建民很會把握火候,不管有人沒人,不管人多人少,他總是:恭敬卻不拒人千里,熱情卻不卑不亢,積極不招別人白眼兒,穩重的時候也沒人說他懈怠傲慢。雖然只是個司機,卻具備着秘書的素質,唯一的遺憾是寫不了材料,幸好現在不常開那種亂七八糟的會議了,而且即便開會也是開小會開短會,能寫材料的人才沒多大用處了。

接過車鑰匙和局長辦公室的鑰匙,李建民不用辦公室主任安排和吩咐,自己動手把侯頭兒的辦公室收拾得一乾二淨,找幾個人把高局的辦公用具抬過來,然後開車到玉泉營花市買來幾盆鮮花,把辦公室布置得既雅致又不奢華,既穩重又不沉悶。收拾好了,請高局過目。高局進門,眼前一亮,忍不住狠狠地誇獎了一番。下班的時候,李建民穩穩噹噹地把高局送到家,然後開着車在三環路上,漫無目的地轉悠,心中那份滿足,那份欣喜,那種幾乎忘卻、甚至有些麻木的自信和得意,又像輸液一樣,一滴一滴順着血管向全身曼延,癢穌穌的,暖洋洋的,讓他慢慢地體會和品味着這種感覺帶來的力量和興奮。李建民沒吸過毒,都說那玩意兒癮特大,但是他也覺得,沒有他給領導當司機的癮大!

車窗半開着,迎面的風雖然有些乾燥,溫度卻很宜人,而且沒有一點兒沙塵,李建民覺得自己至少又年輕了十歲!回想開班車這一年多,可把李建民難受壞了,見天白日苦思冥想,天黑回家還要給老婆編瞎話,身上裝着好煙卻捨不得抽一根,得留着到關鍵時候用,隔三差五還得給家裡買點兒別人送的禮物讓老婆過目,自己身上的錢真是一塊錢一塊錢算計着花。可以說,自從工作以後還沒這麼窮過!這一年多,胃虧肉虧得厲害!不僅虧肉,還虧好煙虧好酒,虧山珍海味,還虧西洋大餐!總之,開了一年多班車,開的元氣大傷!這回可得好好補一補了。原來給侯頭兒開車的時候,不管是什麼發票,隨時都能報銷。後來開班車就什麼也不能報了,手頭上攢了一堆發票,等明天上班的時候,讓高局過一下目,試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先把這事辦了,然後再說別的。

想到這裡,李建民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讓她們娘兒仨等着,一會兒接她們去全聚德吃烤鴨,電話里兩個女兒高興得尖叫起來,二妞說她們換好衣裳在家等着。終於翻身了,李建民臉上不由得露出滿意的笑容。

 

三妞得了腎炎的消息,張建勛還是從老婆翠萍嘴裡聽說的,因為心裡裝着事兒,倆人做熟了飯,卻沒有一點兒心思吃,一向不抽煙的建勛坐在沙發里抽煙,翠萍也倒了一杯茶坐在建勛旁邊,女兒小玲自己吃,吃完了還要做作業呢。

怎麼辦?建勛扭過頭來看着翠萍。

翠萍哼了一聲說:要這麼些姐妹有什麼用!左一擋子右一擋子,今兒個是姐姐,明兒個是妹妹,三天兩頭兒折騰人,真是煩死了!

建勛無奈地說:原本就是凡人嘛,除非是死了,死了就沒煩心事了。

翠萍說:“這回呀,叫我說,咱可別再弄那集資會了,出得多出得少,各人條件不一樣,各人的心氣兒也不一樣。你再把大伙兒召集到一塊兒,無非是讓眾人都尷尬;讓人家嘴上說不出來道不出來,可是在心裡又怨你又恨你。我覺得不如打一圈電話,通知一聲就得了,誰願意幫多少就幫多少,願意怎麼幫就怎麼幫,不願意幫也隨人家的便。不要都聚到一塊兒,當着大伙兒的面兒,什麼你多了他少了,你願意啦他不管啦,讓人家來個內心世界大暴露。這種事情,說是責任也算責任,要說不是責任呢,也說得過去。一個兄弟姐妹,好了呢,自然是骨肉親情。要說不好呢,各人過各人的,也不過是比路人臉熟點兒。這事情比不得將來咱媽老的時候,那才是每一個兒女的責任,也是誰都推卸不掉的義務,誰都不能躲閒偷懶,誰也不能耍奸蹭猾。叫我說,三妞這事兒跟咱媽的事兒,不是一回事,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建勛一直在認真聽翠萍說話,翠萍當然說的有道理,可是如果那樣的話,肯定就會有人裝孫子,頭一個就是二姐。要說經濟實力,她肯定腰最粗,氣最壯,但是要想讓她出血,真比老虎嘴裡拔牙還難!接下來是母親和大姐,其他的存款不算,只說一個人有一萬美金,這就是別人比不了的。這年頭兒,生活水平提高了,誰家沒有幾萬塊錢的存款?不過是多少上說話了。如果說大伙兒齊心協力,不管是眼前治療,還是今後換腎,錢款上頭估計不會有太大的缺口。但是七個姐妹兄弟,肯定不是一條心!張建勛已經是五十歲的人了,他還不明白這點兒事?

但是,眼瞅着自己的妹妹得病卻見死不救,不要說老媽還活着,就是老媽死了,也絕對行不通!就算翠萍說的對,我這回不當集資召集人,但是總得有個跑腿主事的人吧?橫不能讓三妞病歪歪的,一個一個廟門去燒香,去磕頭吧?於是張建勛說:眼下畢竟還有咱媽活着,我覺得你說的也對,由我出面給大伙兒打一圈電話,跟大伙兒正式通知一聲三妞的病情,就算是替咱媽發話,我是張家的長子,這麼辦總不過分吧?

翠萍也沒奈何,她嘆口氣說:真倒霉。家裡別有點兒事兒,有事兒就是你頂缸,出錢受累還得不到人家體諒,真是窩囊死了!早知道當老大這麼難,真後悔嫁給你了。

建勛冷笑一聲說:現在後悔也來得及,願意走主兒,就走個主兒吧。

還走個屁呀!讓你糟踐成雜毛老母猴兒了,人家誰還要呀?

那你就跟着我,死心塌地湊合着過吧。你把咱那存摺都翻出來看看,有沒有到期該取的,先取點兒給三妞送過去,回頭我上媽那兒瞧瞧去。建勛說完,倆人才一塊兒吃飯。

 

開始的時候,五妞每天真的就在家裡給孫得興當全職太太,孫得興給五妞留下幾萬塊錢,作為零用。可是還沒到一個月,五妞就待煩了,她要求孫得興帶他去市場攤位上去,她說願意幫助孫得興做生意。孫得興當然願意了,於是每天倆人就一同去市場,辭了夥計,倆人替換着看攤,一塊兒上貨,一塊兒發貨。到了晚上再一塊兒回家,忙碌一天五妞吃飯也香,倆人的共同語言也多了起來。尤其令孫得興感到滿意的是,他沒想到五妞居然很會推銷,只要一來顧客,那張小嘴就喋喋不休,可會看臉色說話了,顧客來到這個攤位上,根本甭想空手走人,不把錢放下休想離開。孫得興沒想到找情人,卻找來個好幫手,心裡真是樂開了花。

雖然他倆從來沒有說過結婚的事,但是孫得興也給五妞買了一顆一克拉重的鑽石白金項鍊,五妞當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儘管到現在倆人同居還不到三個月,孫得興已經認真了,他開始打算要和五妞做長久夫妻了。雖然他比五妞年長十二歲,整整大一輪,倆人都是屬龍的,孫得興覺得這不是障礙,因為他體質很好,倆人的性生活也非常和諧,他知道如今夫妻之間這件事是很關鍵的。只要五妞不中途看上別人,不嫌棄自己年齡大,然後再儘量滿足她物質上的要求,給她買一套好一點兒的房子,再讓她生養一個小鬼,可能也就把她拴牢了。事情可以一點兒一點兒去辦,但是在沒有兌現之前,也沒有必要給她什麼承諾,孫得興是那種比較穩重的人。

 

大哥張建勛給五妞打電話說了三妞的事以後,五妞剛放下手機,孫得興就問她是誰?因為他聽着像是一個男人,五妞很平靜地告訴他是大哥,孫得興問:有什麼事嗎?

五妞說:我三姐得腎炎了,需要住院,讓我出點兒錢。

自從五妞跟了孫得興,有一個問題一直困擾着她,那就是怎麼和家裡人說。跟錢旺已經離了婚,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可是眼下自己又沒名沒份地,跟了一個比自己大一輪的男人,這算怎麼一回事呢?怎麼跟大伙兒交代?人家有妻室兒郎,自己甘心墮落,心甘情願當個第三者,說白了,就是為了貪圖享受才這麼做的。可是這不露臉的話怎麼說出口呢?不過眼下三姐遭了難,這倒是給自己提供了一個亮相的好機會。我給人家當小老婆,你們儘管看不起,那就看你們誰有能力給三姐出錢看病!

五妞在肚子裡盤算了一圈,還是那句老話:有心的沒力,有力的沒心。那麼,這回就看我的吧,我叫你們來個意外的驚醒!我這一步棋,走的對不對,我自己不說,讓你們去說。想到這裡,五妞禁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孫得興感到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麼還笑呀?難道還有什麼好笑的?

五妞說:沒什麼好笑的。我想先給我三姐拿過去五萬,你說行嗎?我可實話告訴你,這錢可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還,你可想好了。

孫得興連想也沒想就說:看你說的難聽嗎?只管拿去好了,不夠的話再說。他何嘗不懂五妞的心,他也想跟着五妞的身後走進五妞的家,成為那個大家庭中的一員,儘管他倆的結合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只要能讓五妞開心,雖說不上是上刀山下火海,那樣萬死不辭,總是指到那兒打到那兒,二話不說。

孫得興的明確態度,讓五妞感到很滿意。於是,她當下就給大哥建勛打了電話,告訴他,先讓三姐住院,錢的事不用着急,自己過一半天,送過去五萬塊錢。

這可讓張建勛大吃一驚,他不明白五妹妹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變得如此大方起來。大方是要有經濟實力的,那麼五妹妹到底發了什麼財?聽那說話的語氣,如果不夠她還能拿得出來。因為,他聽着五妹妹身邊好像有個男人,於是他就沒往下細打聽,說了兩句話就掛上了電話。

看着建勛皺着眉頭,翠萍很納悶就問他為什麼,建勛把自己心裡的疑慮說了,翠萍不以為然地說:咳,你還不知道呢,我聽耿嬸兒說,你妹妹……五妞傍上了一個大款,給人家當二奶哪,早就不在咱這兒住了。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什麼事兒非得你知道不行?再說了,什麼露臉的好事!

這下建勛沒話可說了。原來,五妹妹跟錢旺離婚是看上了大款,心甘情願給人家當二奶,她這樣做圖的是什麼?毫無疑問,完全是為了金錢,這種事情再也沒有別的解釋。她這回這麼做又是什麼意思呢?讓大伙兒承認她?承認她的選擇?承認她的做法?甚至接納她帶來的那個人……從心底里,建勛不願意承認。可是眼下除了五妞,還沒有一個人肯為三妞拿出這麼多錢,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如果人家五妞自己都不覺得難為情,那麼我又擔的什麼心?要是想長遠點兒,別說這是一個妹妹,即便將來自己的女兒選擇了一條這樣的路,自己又能怎麼樣呢?

如今人們總說要轉變觀念,難道也包括這些嗎?建勛此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翻過來倒過去地想,是呀,得了病就得看病,看病就得花錢,沒錢就別想治病!這是如今幾歲小孩子也懂得的道理。高調兒誰都會唱,道理誰都明白。但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差不離的人都有這種體驗。不知道別人是怎麼看待這件事,反正張建勛不想拒絕這五萬塊錢,因為自己確實拿不出來,而且三妞確實等着這筆錢救命。現在他最想知道的,就是弟弟建業的態度,因為這關繫到老張家的名聲,於是他馬上給建業打了一個電話,叫他別耽誤,趕緊過來一下。

撂下電話,翠萍忽然問他:你就不叫四妞啦?不跟她商量商量行嗎?別回頭落下埋怨。因為平常總是四妞幫助三妞,到現在還不知道四妞的態度。

於是,張建勛又給四妞打了一個同樣的電話。沒想到那邊是四妞婆婆接的,說四妞還沒下班,建勛只好作罷。剛掛上電話,電話鈴就響了起來,原來是四妞從樓下母親那裡打來的,建勛趕緊撂下電話下了樓。

走進母親的屋裡,建勛還沒來得及說五妞的事,四妞倒先開了口:大哥,我三姐的病你知道了嗎?建勛說知道了,那咱們怎麼呀辦?

建勛先把母親讓進裡屋,然後關上門,在母親的舊沙發上坐下來,小聲說:我正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呢。剛才五妞來了個電話,她說,她給三妞出五萬塊錢,看這意思,如果不夠她還可以再出一些。

四妞愣住了,這事兒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她納悶地問:她哪兒來的這麼多錢?要是她自己攢的,這也是她的全部積蓄了,她怎麼還能拿得出?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嗎?

建勛長出了一口氣說:看來你還蒙在鼓裡呢。我也是剛才聽你大嫂說的,咱們都不知道,原來五妞傍上了一個大款,給人家當二奶呢。你感到意外嗎?

四妞還是沒醒過悶兒來,依然什麼話也沒說。

建勛又問她:你說,她的錢咱能要嗎?

四妞站起身來,雙手抱着兩隻胳膊,在屋裡來回走了幾步,然後皺着眉頭,小聲問建勛:咱媽知道嗎?我說的不是錢的事兒。

建勛搖了搖頭:看這意思,媽還不知道。

四妞說:那就先別跟媽說,等二哥來了,商量之後再說吧。

倆人坐了有半個鐘頭,張建業開門走了進來。建勛沖他招了一下手,小聲說:走,這兒說話不方便,上五樓我那兒說話去。於是,四妞輕輕推開裡屋門,朝裡邊望了一眼,見母親正躺着休息,四妞悄悄閉上門,三個人全都上了五樓。

 

三個人到了五樓上,建勛把翠萍支使到樓下母親那兒,讓她在一樓安排今天晚上的飯,翠萍二話不說下樓去了,這種場合她當然不願意在場。關上門,建勛就把五妞打電話的事情告訴了建業,倆人都盯着建業的臉。

建業聽完卻冷笑了一聲,說:我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這不是好事情嗎?當然了,按傳統的說法,這是不露臉的事兒。可是現在這有什麼呀?都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了,這點兒事情還想不通,你們可真是的……叫我說呀,五妞也是愛面子想不開,圖什麼呀?不就圖一個大伙兒認可嗎?再說了,各人過各人的,認可不認可的管什麼用?我還告訴你們說,這種男歡女愛的事情,別說是兄弟姐妹管不着,古往今來,就是爹媽也管不了!大哥,你要是不信,咱就走着瞧,等你們小玲將來長大了,還不定辦出什麼事來呢!眼下你還甭瞧不起咱老妹子,再過十年,還不定誰瞧不起誰呢!

張建勛連忙說:我不是瞧不起她,我是說這麼辦合適嗎?

建業不以為然地說:有什麼不合適的?叫我說,再有這樣的倆妹妹才好呢!連媽都不用咱管了,省得咱們操心着急不是?

四妞撇了一下嘴說:二哥,你也忒想得開了吧?敢情不是你自己,也不是你的閨女。萬一五妞被人家甩了、萬一她事後後悔了呢?再說,即使她不後悔,如果今後她總拿這件事評功擺好,我問你,你心裡會怎麼想?要知道,咱們可都是她的哥哥姐姐,不往好道上拉她,倒往火坑裡推她,真有那麼一天她想明白了,或者讓人家坑了,她是不是會埋怨咱們,埋怨咱們為了救三妞卻犧牲了五妞。再者說了,三妞這種病能救得活嗎?

建業說:我不明白你說的評功擺好是什麼意思,明明是人家掏了錢,難道還不許人家提嗎?這不成了不講理嗎?再說了,這怎麼是咱們往火坑裡推她呀?人家自各兒跳進去的,什麼時候她也怨不着咱們呀?不用五妞的錢,那你說怎麼辦?要不你拿五萬給三妞。

四妞惱了,轉身給了建業一個後脊梁,賭氣地說:人家跟你商量,你淨胡攪蠻纏。

建業說:我也沒說別的呀?我這不是說的實情嗎?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錢,能拿出多少錢來,反正我是沒錢;讓我跑跑腿兒受點兒累還差不多,跟我要錢呀,甭想!

建勛說:得了,也算沒白把你叫來,我總算明白你了!

建業微微冷笑一下,再沒吭聲。

建勛一看建業是這種態度,根本不在乎老張家的名聲,那還跟誰商量呢?大姐?哼,沒什麼必要,原本人家就不是張家的人。二姐?哼哼,更沒必要!那是一個視金錢比生命還要緊的吝嗇鬼。別說是給三妞花錢了,就是她自己得了病,她也未必捨得花錢,要是這麼說,也怪不得人家。老媽呢?我看也沒必要,她老人家已經快八十歲了,還能讓她着這個急?看來如今只剩下一個三妞本人了,如果三妞本人願意,那就沒說的了。對,趕明兒再問問三妞,三妞要是不反對,這件事就算定了。翻過來一想,如果自己是三妞,自己能反對嗎?建勛不免覺得自己有時候真是有點迂,簡直是可笑!估計翠萍的飯做得差不離了,三個人就下樓吃飯去了。

 

翠萍把飯菜擺好,幾個人坐下吃飯。哥兒倆開了一瓶京酒,一邊喝着酒,建業一邊為自己感到得意自豪。因為,一個天大的秘密誰也沒發現,那就是自己有一張九十萬的信用卡裝在身上,然而卻十分坦然地說自己沒錢,然後哥哥和妹妹居然都相信他,誰也沒看出一點兒跡象來。如此說來,有時候審案子,罪犯死不交代也是有道理的,生活中就有那種:天不知,地不知,神不知,鬼不知的事情。自己弄了這九十萬塊錢,老婆於勉一點兒也不知道。從法院出來到底是什麼原因,於勉問了兩回,也被他幾句謊話瞞哄過去了。雖然說他開律師事物所的願望還沒有實現,那是因為他有意緩一緩,免得擔嫌疑。公務員的身份雖然丟了,但是他目前在一家私人偵探所工作,薪水還是比較可觀的。過去人們都死賴着國營企業,或者是政府機關當公務員,其實只要自己有本事上哪兒都行,幹什麼都餓不死人。

存在是自然的,發現才是偉大的。建業認為:下決心從法院出來,這第一步自己走的很好。而且還可以說,自己這幾年沒有白在法院工作一場,雖說沒有撈到一套房子,但是撈了九十萬塊錢也夠合算的了。

建勛還沒顧上問建業最近忙什麼,剛才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說手頭兒有個業務,脫了手就過來,到底是什麼業務,反正吃飯也是聊天,於是他就問建業:你最近忙什麼呢?

建業夾了一塊回鍋肉,一邊嚼一邊說:啊,沒忙什麼,一個案子,他媽的,一個跟蹤破鞋的案子。

弟弟說的話,讓建勛感到很奇怪:你們法院怎麼還跟蹤破鞋呀?你不是在辦公室嗎?什麼時候干開業務啦?

建業說:我還沒跟你說呢,我現在不在法院工作了,出來了,在一家私人偵探所。

四妞連忙驚訝地問:二哥你這是怎麼啦?瘋啦?幹嘛把公務員的身份給丟了?你要知道考一個公務員有多難哪!你可到好,說不干就不幹了,到底因為什麼呀?

建業滿不在乎地說:什麼也不因為,就是干着沒勁,不想干啦。

建勛十分惋惜地說:你就不想想,還是當公務員好,往後歲數大了,退休待遇也高,它是比着在職公務員的,往後高薪養廉,想當公務員可不是容易的。不是我說你,你真不應該退出來。

建業冷笑了一聲說:得了吧,能高到哪兒去?中國是個農業國家,還有好多地方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你還指望公務員的收入,能高到哪兒去?別他媽瞎扯淡啦。公務員當到老,無非也就是混個肚兒圓,甭想發財。你要是想發財,發大財,那就準備進局子吧,到手的錢都捂不熱乎就玩兒現啦!你們也不看看報紙,最近挖出多少贓官來。告訴你們說,一個一個的,都精明着哪!小腦袋瓜兒都好使着哪!結果怎麼樣啊?你愛承認不承認,只要證據確鑿,你就跑不了!而且往後,咱們國家也要加入世界通緝和罪犯引渡的聯盟,別以為你人跑了,把錢也存到國外的銀行就保險了,照樣能把你連人帶錢都抓回來。告訴你們說,我去年就聽說了,東北有好幾個地級領導幹部都辭職不幹了,當這麼些年官兒,路子也打通了,何不趁着年輕力壯趕緊抓幾個錢兒?有了錢也好好享受享受,要不熬到老了才有錢,那時候讓你享受,你都享受不了啦。再說了,辭職下海經商,這是合理合法受法律保護的。要不然,一乾乾到五十多歲,忽然有一天,數數身邊沒落幾個錢,然後才不擇手段趕緊抓錢。結果革了一輩子命,到頭來鬧一個五十九歲現象,下場不是槍斃就是坐牢,你說冤不冤呀?

四妞同意地說:要是聽你這麼一說呀,還真是有點兒道理。不過……

不過什麼呀?下海經商不太好聽,是吧?咳,你可真是胡塗!你不知道,如今在南邊、廣州深圳那邊,教育孩子都是說:好好念書,不好好念書的話,長大了讓你去當幹部!你聽聽,人家這思想!多有超前意識。咱們小時候咱爸老是說:好好念書,不好好念書,長大了讓你掏茅房去!這可真是應劉少奇的話了,幹部和清潔工這回可平等了。建業喝酒上臉,看上去滿面春風的樣子。

其實,今天建勛把四妞和建業找來,張大媽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只要他們不跟自己說,自己就裝聾作啞,假裝不知道,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怎麼辦都好。自己已經是快死的人了,管那麼多幹嘛。翠萍下樓來做飯,娘兒倆說閒話,翠萍告訴婆婆,他們三個在樓上商議怎麼給三妞治病的事,但是張大媽沒搭這個茬兒。翠萍一看婆婆這態度,鬧不清她是什麼意思,也就不說了。三個人下樓來吃飯,仍然不提三妞的事,翠萍雖然感到有些納悶兒,也只好等四妞和建業走了以後,倆人上五樓再說。

因為明天不是公休日,吃完飯四妞和建業都急急忙忙地走了。翠萍收拾了碗筷,然後和建勛上五樓了。

 

四妞到家頭一件事就是打電話先告訴三妞,說五妞打算給她五萬塊錢,讓她看病,還把五妞目前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三妞一聽這話,在電話里就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哭了半天,四妞也鬧不清她為什麼哭,到底是為她自己的病哭,還是為五妞哭,是高興得哭,還是難受得哭。反正話也說不成,四妞只好先掛了電話,讓她索性哭夠了再說。

等了半天,三妞也不把電話打過來,四妞知道三妞過日子細,沒有要緊的事情,她從來不主動打電話,怕的是多花電話費。看看時間不早了,反正三妞也知道了這件事,四妞就想睡覺了,於是用塑料盆打了點兒熱水,然後坐在小板凳上洗腳。

吳師蒙晚上下班回到家,聽母親說四妞還沒回來,猜想她可能是回娘家了,也沒過心。後來見四妞回到家來,連拖鞋都沒來得及換,進門就給三妞打電話。燃氣灶上的水燒開了,吳師蒙把暖瓶灌滿,從廚房回來聽見四妞在電話里說了一句話,五妞答應先給三妞出五萬塊錢。吳師蒙聽了心裡一咯噔,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沒想到這個小五丫頭還怪仗義,關鍵時刻見真情。有心問問四妞這是怎麼回事,卻見她臉上冷冰冰的,難道四妞還嗔怪自己昨天說的那番話呢?吳師蒙心裡敲開了小鼓。

按說和四妞結婚也快三年了,她們家的姐妹兄弟儘管多,各人的脾氣秉性也摸的差不離了,要說大方誰也沒有四妞大方,這回是怎麼啦?五妞怎麼突然做出如此讓人難以理解的舉動?吳師蒙觀察着四妞的臉色,試探着問:五妞這回是怎麼啦?怎麼這麼大方?

四妞抬起頭來掃了吳師蒙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洗腳,沒說話。

你怎麼啦?還生我的氣哪?

四妞搖搖頭,還是沒說話。

你是不是誤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說不願意給三姐出錢,我是說……

四妞平靜地打斷了吳師蒙,說:我沒誤解你。今天我累了,明天咱再說好嗎?說完,起身把洗腳水倒掉,然後看了看睡熟的孩子,四妞不做聲地鑽進被窩躺下了。

 

吳師蒙也只好脫衣裳躺下,但是他卻睡不着。

五妞的舉動讓人費解,四妞的態度讓人猜疑,她們家這是怎麼回事呢?上回大姐的親爹要回來,按吳師蒙的意思出一千塊錢就行了,結果四妞讓他送去了兩千,他心裡雖然不太情願,但是他可沒有流露出來。結果每個人得了一個金戒指和一條金項鍊,而且錢也退了回來,於是吳師蒙就什麼話也沒說。那回二舅來北京,四妞又讓吳師蒙上趕着送去兩千,吳師蒙沒忍住怒形於色了,四妞也沒跟他鬧彆扭,而是不哼不哈地回娘家住了兩天。沒想到後來二舅又把錢還回來了,這讓吳師蒙臉上挺沒面子的。這回給三妞出錢看病,吳師蒙說什麼也不願意,因為三妞得的不是一般的病,是熬人耗錢的病,是徒勞無功的病,是無論如何也治不好的病。給她出錢看病等於是拿着錢打水漂,連水花都看不見,所以吳師蒙這回明確地表示了自己的態度。沒想到半路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來,這回五妞是怎麼啦?從來都是刮別人的主兒,她這回怎麼這麼大方?吳師蒙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四妞已經睡着了,他也不能打攪她,只好睡覺了。

 

三妞接到四妞的電話就哭,撂下電話還是一個勁兒哭,因為她聽耿大媽說過,五妞現在跟了一個比她大十多歲的男人,肯定這個男人比錢旺有錢,這一點是非常明確的;但是,她還聽說五妞是給人家當二奶,現在這件事情讓四妞證實了。三妞不明白五妞這回為什麼給自己出錢看病,但是三妞心裡很難受,她為五妞感到傷心。可是,如果不要五妞的錢,那麼要誰的錢呢?換句話說,誰還有錢?毫無疑問是二姐最有錢,但是能打上二姐的數嗎?別說是讓她主動給自己,就是自己跪到她面前央告她,她也未必出錢。

大姐呢,哼,跟二姐是半斤對八兩,別說是給妹妹花錢,就是給她那倆寶貝兒子身上花錢,她也未必捨得。大哥肯定心甘情願,但是還有嫂子呢?本來嫂子娘家從來不用嫂子的錢,大哥在嫂子手中就有短兒,供養老媽是正理,誰聽說過還得供養小姑子?人家願意出點兒那是情義,人家一點兒不出那是道理。三妞很了解大哥,他一定會竭盡全力,而且嫂子進張家門也將近二十年了,三妞知道嫂子挺賢惠,也是很顧臉面的。但是,他們確實沒有多大的能力,就是那點兒死工資,省吃儉用,錢都是從牙縫裡摳出來的,因為上有老下有小;在這一點上,大哥還比不得葛大成,三妞的公公婆婆都沒了;而且大哥那人又特要面子,但凡有點兒什麼事,他都沖在前頭。

三妞明白,大哥屬於那種有心無力的人。弟弟建業這個人,三妞也很了解他,是個嘴光光的人,說不好有多大能力,也說不好是不是真心實意,但是冠冕堂皇的話一說,好歹總能讓人心裡過得去。他兩口子比不得大哥大嫂,據三妞看來,大哥那邊是大哥當家做主;而弟弟這裡,卻好像是弟媳婦做主,建業有點兒拿不起身份來。其實,要說弟媳婦於勉這個人,三妞覺得還是通情達理的,不管怎麼說,都比二姐和大姐強。但是,他倆也不可能有多少存款,因為他們剛買了單位分的房子,聽說好像花了十一萬。按他倆人的工資,這十一萬得省吃儉用攢好幾年,估計他倆眼下拿不出錢來。

要是不算計老媽的錢,那還能算計誰呢?按說五妞沒有負擔,用五妞的錢心裡應該坦然一些。可是聽四妞說,五妞確實是給人家當二奶、當小老婆去了,三妞不由得又心疼起五妞來。她眼下吃的是青春飯,當二奶甭指望人家會明媒正娶,是肯定沒有結果的。有朝一日人老珠黃,人家不待見了,一腳蹬了她,到那時候五妞不就可憐了嗎?她用青春換來的錢,用在這種必死無疑的病上,自己能安心享用嗎?古語說得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五妞自小嬌生慣養,誰的氣都不受,如今卻要為我這個窮三姐,看人家的臉子,受人家欺負;即便她受得了,我還受不了呢!如果倆人感情好,還則罷了;萬一哪天鬧生分了,人家逼着五妞還錢,那可怎麼辦?五妞那個脾氣和性子,誰能擔保呀?不行,不能要五妞的錢。

可是,不要她的要誰的?三妞前思後想,左思右想,比過來比過去,末了還是那句話:有心的沒力,有力的沒心,所以她就一個勁兒哭。

葛大成奇怪地問她:你說你這是哭的哪門子!人家五妞好心好意給你錢,你不說高高興興答應下來,反倒一股勁兒,沒完沒了地哭。我真鬧不明白,好事兒來了你也哭,歹事兒來了你也哭,成天價就會哭!你還有點兒別的本事沒有?

三妞嘆了口氣,起身用毛巾擦了擦臉,不哭了,因為葛大成根本不懂她的心。

 

二妞晚上接到建勛的電話,建勛剛跟她說起三妞的病情,還沒說完,二妞就打斷了他,二妞說:建勛你不用說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不就是大伙兒給三妞湊錢治病嗎?可是你跟我說的稍微晚了一點兒,你要是前天說就好了。因為昨天你二姐夫他們單位給我們分了一套樓房,本來早就應該給我們分。你還不知道你二姐夫那個窩囊勁兒?咳,現在說這個有什麼意思。反正不管怎麼樣,人家總算給了我們一套房子。就算按職工商品房賣,這房子總價算下來,也超過三千六一米了,因為面積比較大。刨去我們倆的工齡優惠,這套房子少說還得二十多萬。建勛耶,我的好兄弟,這傢伙一開口就是二十多萬!你說,咱們這一般的工薪階層,誰買的起呀!可你若是不要,往後就沒有機會了,往後全是純商品房啦,那咱更買不起了。所以,我跟你二姐夫一橫心,一咬牙,買!哪怕砸鍋賣鐵,哪怕拉窟窿背債咱也得買!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可是要買這套房子,不僅把我們倆多年的積蓄折騰光了,還得背十萬塊錢外債。要不我說三妞命不好呢,你說好幾年了,我這錢一直閒着也沒有用項。我這兒剛買了房子,她就得了病,你說這可怎麼好?而且我是一次性付款,人家死活不給退,你說我還能怎麼辦?要是早一點兒說就好了,說什麼,我也得救我妹妹不是?這回,可不是我不想給她,實在是沒有辦法呀!

二妞握着電話說,李建民就坐在她身旁,聽着老婆這樣臉不變色心不跳地撒謊,李建民光想笑。等二妞掛上電話之後,他才笑着問她:說的跟真的似地,哪兒呢咱那房子?沒想到你撒起謊來,還是一把好手!明兒咱搬不了家,我看你怎麼跟人家說。橫不能說交了錢的房子,又給了別人,這不跟煮熟的鴨子,又飛了一樣嗎?

二妞冷笑了一聲說:你別以為煮熟的鴨子就不會飛!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你說我攢這點兒錢容易嗎?都給了她?我哪兒那麼瞎掰呀?況且救得活她嗎?三妞也真是的,一點兒都不自覺!既然得了這種病,遲早都是死!何必還要折騰人?要是疼人的人,早就想個辦法把自各兒結束得了,活着幹嘛?要不就自己有錢,自己花自己的,誰都不沾,那多氣勢!可偏偏自己又沒錢,是個窮光蛋,那還活着幹嘛?真是多餘地活着!也是好幾十歲的人了,一點兒志氣都沒有!開口就跟人家借錢,就不知道自己有多討厭!你不知道,咱們中國人就是素質太低!人家外國,只要是不治之症,就給病人實施安樂死,別人不受累,自己也不受罪,這多好!咱們這兒,也不得等到猴兒年馬月才能實施呢,唉。有人竟敢惦記自己的錢,二妞恨不能一把掐死他!捻死她!管他是誰呢!管她是誰呢!

李建民聽完了二妞的話,也不怎麼的,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怪可怕的。這兒幸虧是中國,而不是美國,要是在美國那樣一個人人手裡都有槍的國家,這個女人不定得打死多少人呢!看着誰不順眼就給他一槍。太可怕了!李建民轉過頭去不敢看這張臉了。

 

建勛不管二姐怎麼說,只要把電話打通就算完成任務,所以他根本沒有在意二姐說什麼,聽着她嘮叨半天,廢話說了一大堆,反正最後的意思聽明白了,那就是沒錢。不管怎麼樣,二姐總算表明了她的態度,所以建勛這個電話也不算白打。

接下來建勛又給大姐打電話。大妞更暢快,不等建勛說完,她就連珠炮一樣說開了:我是有錢,對對對,我有錢。我爹給我的那一萬美金,我還一丁點兒都沒動呢。可是不管天塌地陷,我至死也不能動那一筆錢!為什麼呢?建勛你聽我跟你說。你說那一萬美金是什麼錢?那是我爹賣命的錢!我一看見這筆錢,我就大哭一場;我一想起這筆錢,我就眼淚汪汪。我爹生下我一走就是五十年,他老人家為了看我一眼,拼着老命回大陸,結果還是一命嗚呼上了西天……可見我爹是多麼想我這個親閨女呀!啊?可知道我爹為了看我一眼,盼了多少年?再說了,天知道我爹為了給我這一萬美金,他一點兒一點兒攢了多少年?我那可憐的爹呀!建勛,你憑良心說,這種錢,我能隨便亂動嗎?啊?這是一般的錢嗎?這是我爹賣命的血汗錢!建勛你是明白人,換上別人我也懶得說這些話。我告訴你,這個錢可不是一般的錢,比方說,這錢就是一顆流着血的心!就是我爹那顆歡蹦亂跳的心!你說我能隨便往外拿嗎?你說我能隨便送給人嗎?建勛,其實叫我說,你是放着真佛不下拜,衝着土地爺瞎哆嗦。你說咱們姐妹兄弟誰最有錢,那還不是禿子腦袋上的虱子,明擺着呢嗎?得了,我也不耽誤你的寶貴時間了,該找誰你趕緊找誰去吧。

說完“呱唧”一下掛上了電話,再沒容建勛說出一個字來。好像一通機關槍打過來,張建勛連抵抗都沒抵抗,容不得你反擊,陣地就徹底完蛋了,只好交槍投降。

 

大姐這邊是有錢也不給,通知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張建勛也只能做到這裡,該辦的都辦了,自己也問心無愧了。接下來就是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少錢,於是建勛就問翠萍:那天我叫你收拾一下咱的存摺,看看有沒有到期的,你看了沒有?

翠萍說:有兩張快到了,一張是五千的,一張是三千的,一共是八千。

建勛說:如果五妞把錢送過來,暫時用不着的話,你就先把咱這筆錢存成活期的,免得用的時候抓瞎。以後只要還有到期的,你都把它改成活期的,省得着急。

翠萍不屑地說:着什麼急?滿共才五張,這還是兩張面額最大的,其餘的都是一兩千塊錢,你就是一天都不耽誤,它也管不了多大事兒!你以為你有多少錢哪!

話雖然說的不太好聽,無奈說的是實情,張建勛能惱火嗎?當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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