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紅樹林
萬維讀者網 > 五 味 齋 > 帖子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第九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5日10:50:5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東西南北中  風聲和雨聲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儘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後現鬼樣      不吃夜草馬不肥  不賣良心財不旺


第九章:  那事就像拉屎撒尿一樣

 

大妞撂下電話,心裡還是有些不自在。她不知道建勛是挨家挨戶打的電話,還是專門給自己打了電話,如果是挨家挨戶打的,那就沒什麼說的;如果是光給自己打的,那他這是什麼意思呀?難道說,盯上我這一萬美金啦?你憑什麼呀?你們已經跟着我沾了大光,一分錢沒出,一人落一個大金戒指和一條三十克重的金項鍊。還不知足?知點兒足吧。不是因為我,你們能得上嗎?

再者說了,你們老張家給我什麼好處啦?除了一個不值錢的破姓,狗屁都沒有。其實我才不稀罕呢!你們姓張我姓金,別說是你們家人得了病,就是死了人跟我有什麼相干呀?建勛這個人也真是夠胡塗的!你老這麼上躥下跳,就不知道人家多討厭你!眼下不過是看在一個媽的份兒上,我還跟你們走動,以後老媽死了誰還搭理你們呀!一點兒眉眼高低都不會看,誰跟你們是兄弟姐妹?要是解放前我親爹不走,我媽也不會嫁給你們張家!幫助三妞,憑什麼呀?依我看,她就是那命中注定、天生來的窮命鬼!誰能幫得了她?瞧瞧她長的那個窮酸樣兒!尖嘴猴兒腮的,一腦瓜子黃毛。管我叫大姐,她也配當我的妹妹!我們金家人,能長成她那份德行嗎?再說了,二妞才是你的親姐姐,你怎麼不去找你親姐姐呀?她可比我有錢!放着有錢的親姐姐你不找,找我這沒錢的後姐姐幹嘛?

從小養成的習慣,大妞心裡又開始拉大鋸扯大鋸了,她總是以一種仇視、敵視或者做壁上觀的態度對待弟弟和妹妹,儘管弟弟妹妹哪一個也沒對她怎麼着,頂多就是二妞小時候刁難過她,她就把對二妞的所有仇恨,都分攤到張家每一個人的頭上。不要說張建勛不了解她,張家所有人都理解不了,大妞的心態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說,幼年時期的一點點心理不平衡,會導致如此般深仇大恨?再說,還有親媽護着她呢。而且後來弟弟妹妹成了家,誰的孩子都不給看,母親惟獨給她看大了王旋和王凱,這還不行?殺人不過頭點地,還要人家怎麼着呀?不行!怎麼都不行!大妞自己也說不清到底為什麼,反正就是看着張家的人不順眼。欺負我不行,巴結我也不行,遠了近了都不行,趁早離我遠遠的。看不見張家的人,我眼不見心不煩;看見張家的人,我就怒氣沖沖。要是當初我媽不嫁給那個姓張的死老頭子多好!眼下就是我們娘兒倆,哪兒會有這麼多麻煩事兒!而且等我媽一蹬腿兒,那一萬美金也全是我的。現在有這麼一群禿神瞎鬼在那兒等着,一萬美金分七份,我還能落多少?真是討厭死了!

但是,要想拿回自己那一份美金,再幫助王旋把母親那套房子占住,眼下實在沒有其他的好辦法,還就得耐着性子忍一忍,因為老媽還在世。等老媽窩回去之後,把自己那份美金拿回來,王旋也買下了那套房子,到那時候誰他媽認識你們!誰他媽搭理你們!姓張的,玩兒老鴰蛋去吧!拜拜了您哪!想到這裡,大妞才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王旋迴來了,大妞問他上哪兒了,他說上國貿看房展去了。大妞問他是不是還想買房,王旋說:您不知道,現如今我手頭兒上又攢了十幾萬。上回去我姥姥家,您瞧我四姨,以前是多麼利落的人,現在也不怎麼這麼不痛快。我試探了半天,看她還要不要我姥姥這套房子,到了她也沒說一句痛快話,真是把人急死!

大妞說:她要是不願意讓給你,你不會買別的房。幹嘛非得要這套破房?不就是個一居室嗎?交通也不怎麼方便,才一趟公交車,有錢上哪兒不能買呀。

王旋說:您以為我有多少錢?就這點兒。要是省着花,既能買了房子,也夠裝修和買家具的。要是買那種新商品房,我這點兒錢差老鼻子了!我早就算計好了,因為我的戶口在我姥姥那兒,拆遷分房有我一份,所以最好還是買我姥姥那套房,頂多也就是再給我四姨五萬塊錢。等我姥姥死了,這房子就完全是我的了。當初我五姨不是也給了我四姨五萬嗎,這樣我四姨就拿了十萬塊錢,我跟我五姨,一人落一套房子。雖然我們倆一人出了五萬塊錢,可這套房子儘管是使用權,也能賣他十六七萬,算起來,還是要房子合算。

大妞說:我知道,誰也算計不過你。可是,老天爺知道你姥姥能活多大歲數?她要是十年二十年都不死,你說你老守着她,有什麼好兒?無非是操心受累。而且有你在跟前伺候,別人就大松心,全都不管啦!你說你這不是傻?依我說,你不如上別的地方買,躲他們遠遠兒的,跟他們瞎攙和,有什麼意思!

王旋奇怪地看着母親說:哎呦,怨我歲數小沒見識,我還真沒見過您這樣的閨女。您說這是誰們家呀?這是您的娘家!雖然您不是金家的人,我姥姥可是您的親媽!即便我這個外孫子跟姥姥家有了隔閡,或者是矛盾,您是閨女,也少不得在中間嘬點兒癟子,和和稀泥。何況我現在跟姥姥家關係挺正常的,您說您這是幹什麼呀?兄弟姐妹之中您是老大,您怎麼不搞團結還拆生啊!您得知道,人活在世,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少一個仇人少一座山。難道說,您願意讓您的兒子,出門都是仇人,進門全是冤家。您說您這是給我修橋鋪路哪,還是給我斷後絕門呢?哎呦!我的媽耶!這可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兒子這一番話,不光說得大妞啞口無言,還說得大妞那張臉,紅一陣白一陣的。過了好一會兒,大妞才換了個話題:看的怎麼樣啊?你不是看房展去了嗎?有看得上的嗎?

王旋說:瞧您這話說的,我看得上的太多啦,就是買不起!

大妞心裡說:橫豎都是我不對,怎麼看我都不順眼,說什麼你都不愛聽。這他媽混蛋小子,分不清遠近。娘兒倆別說話,一說話就跟我這兒,一根筷子吃藕,專挑我的眼。他媽的,比老大王凱差遠了,心裡這樣想,也就懶得搭理王旋了。

 

王旋忽然說:媽,我跟您商量個事兒。您說我三姨這回得了病,我給她花多少錢好呀?

大妞扭過頭來,像看一個怪物一樣地看着兒子,半天沒說話。

把王旋都看毛了,王旋趕緊問:媽,媽,媽!您這是怎麼啦?幹嘛這麼看着我?

大妞仍然好一會兒沒說話,心裡挺不是滋味兒,連兒子都跟自己不一條心。感情這玩意兒怪厲害,真是誰看大了跟誰親。王旋小的時候,三妞不是背着他就是抱着他,現在他果然忘不了三妞對他的好處。但是,她可捨不得讓王旋給三妞出錢,就說:你不是想買房子嗎?難道你還有多餘的錢給她?

王旋說:咳,一碼歸一碼。給我三姨出完了治病的錢,剩下的夠就買,剩下的不夠,就再攢攢,攢夠了再說唄。這買房還有個遲早,我又不是等着急用。

大妞問:那你打算給她出多少呀?

王旋說:我這不是沒主意才問您呢嗎?要是知道該出多少我還問您。

大妞想了一下說:不管怎麼說,我們兄弟姐妹都還在世,你怎麼說也是個晚輩兒,我們之間不能不互相幫助,要是不幫助有點兒說不過去。至於你嘛……出不出的無所謂,你要是實在想表示表示,那就少出一點兒,一千塊錢足夠了,是那麼個意思就行了。你得知道,反正你三姨那個病也是治不好的,給她花多少錢也是個死,遲早都是死,花那麼多錢多冤枉呀!這不過是大傢伙兒表示一下態度,等她死了以後誰都不後悔,多會兒想起來也不難受,誰讓我們是一個娘腸子爬來的呢。不信你就看着,不會有人給她花多少錢的。

王旋聽了這話再不吭聲了,心說:我這個人就夠不是東西的了,看來我媽比我更不是東西!我三姨這兒還歡蹦亂跳呢,你可倒好,恨不能一把掐死人家!這是他媽什麼姐姐?這是他媽什麼混蛋人呢!人常說:半世的爹娘,一世的兄弟姐妹。我媽怎麼會因為捨不得花錢,就恨我三姨不死呢?我二姨厲害,得罪過你。我三姨老實巴交的,招你惹你啦?看起來,人要是壞起來呀,真是連畜生都不如!想到這裡,王旋什麼話也懶得說了,瞥了大妞一眼,站起身來進自己的小屋睡覺去了。

 

幸運之光終於照到了葛大成的身上,也許是他的祈禱感動了上蒼。自從三妞確診為嚴重的腎炎之後,葛大成每次買彩票時,都在心裡真誠地禱告一番:老天爺保佑保佑我,讓我中一回大獎吧,我老婆得了重病,非常需要錢呀。”“老天爺呀,我可沒有什麼貪心,您就是不讓我中五百萬的特等獎,中個一二百萬的也行;實在不行中個十萬八萬的也可以……但是買了多少回,回回乾瞪眼。

昨天葛大成開車路過彩票點,因為車裡還拉着客人,匆忙之間他就忘了禱告,等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客人下了車,他才忽然想起,今天買彩票忘記禱告了,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當然只是象徵性地,他才捨不得狠勁兒抽自己呢。晚上回家小酒一喝,球賽一看,看完了球賽,看見兒子葛宕已經睡的跟死人一樣了。於是,葛大成麻利地扒光自己的衣裳,猴兒到三妞身上變着花樣兒,呼哧呼哧痛痛快快打一泡兒,最後仰面朝天睡了一宿舒服覺,又忙又累,根本沒顧上看搖獎。

今天上午買了一份晨報,然後買了一套煎餅,把車開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下來,一邊看報紙一邊吃煎餅。突然間,他發現報紙上公布的中獎號碼,其中一條好像有點兒眼熟,於是趕緊翻自己的衣裳口袋,找出彩票他一看……這一看可不要緊,他的手禁不住像中風一樣哆嗦起來,抖得報紙嘩啦嘩啦響。媽呀!中啦!我的親媽耶!我中啦!中了個二等獎呀!他趕緊把煎餅扔到車窗外邊,揉揉眼睛,再不錯眼珠地盯着那幾行數字,對比着看了三遍,沒錯兒,就是中了個二等獎!整整五十萬啊!天哪,太好啦!葛大成高興得一個勁兒用雙手拍打自己的大腿。孫子,這回總算讓我逮住你了!我就不信我逮不着你!不幹了,今兒他媽的不干啦!趕緊回家告訴三妞去,好好慶祝一下,這下看病可有錢了!

 

於是他掉轉車頭朝家的方向開去,也就開出二百米的時候,他忽然減速了,開始猶豫起來,他覺得自己剛才的決定有點兒草率。於是他把車停到路邊,然後靜下心來想:我買彩票快二年了,花了好幾千塊錢,好不容易碰上一個大獎,說不定這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幸運。結果我拿這筆對於我來說是巨額的財富,都給老婆看了病,她要是能徹底治好也不算冤枉。可是這種病據我所知,是根本治不好的,即便是換了腎臟也不過是維持生命。聽說有的人排異反映特別大,換了腎臟也活不了多久。

那,我這筆錢不是花的太冤枉了嗎?她反正遲早都是一個死,我何必把我這一生中唯一的一筆巨額財富,都扔到她這個無底洞裡呀?往後自己的歲數越來越大,錢卻越來越難掙,難道就不給自己留點兒後手?外國電影裡演的配偶之間相互殘殺,都是為了獲取巨額的保險賠償;而我這筆錢是憑自己的幸運和堅持不懈的努力得來的,況且我買彩票三妞還反對,我都是省吃儉用偷着買的,應該說這筆錢完全是我自己的,給她用不給她用,完全取決於我。

可以肯定地說,像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輩子不可能有多少回,我憑什麼把這筆錢都給她花了?值得嗎?要是治了半天,錢也花光了,末了她還是死了,我冤不冤?雖然說三妞給我生了一個兒子,她對得起我,我也應該對得起她。但是,如果她半路死了,先不說她對得起我對不起我,她是不是也對不起我們的兒子呀?那,作為父母怎麼樣才算對得起兒子呢?現在掙錢太不容易了,不說別的,光孩子上學,就得多大的開銷?如果將來兒子考上大學,我這個老子卻供不起他,這不是又對不起孩子了嗎?兩口子之間好說,不論是誰吃點兒虧,都無所謂,但是無論是誰,是不是首先都應該為孩子着想,為孩子考慮?難道這不對嗎?

葛大成翻來覆去地想。這回中的是二等獎,只有五十萬,要是特等獎五百萬就好了,不但足夠三妞看病的,也有我和兒子用的。但是眼下只有這五十萬塊錢,怎麼辦?應不應該把這錢給兒子留着?毫無疑問,應該,絕對應該。五十萬上完百分之二十的稅,還剩下四十萬,如果給三妞看病,那就有可能花的一乾二淨。那麼,哪兒還有錢供兒子上學?更甭提自己改善生活了。再者說,天知道她這個病究竟得花多少錢?不行,這個事兒一定得想好了。如果讓三妞知道我中了獎、手裡有一筆巨款的話,那肯定首先就得用這錢給她治病;但是如果加上這些錢,還不夠她用的話,怎麼辦?必須得考慮到這一點,這不是不可能的。

那怎麼辦呢?那就不如不告訴她……對,眼下先不告訴她,跟誰都不能說。先把獎金領了存到銀行里,然後看她這個病情,如何發展。如果治療見效,病情見好,到那時候再把獎金拿出來也不遲。反正說什麼時候中的都行,她又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中的。對!就是這個主意。再者說,五妞不是已經給了五萬嗎?那就先花五妞的,花完那五萬再說。而且看五妞的意思,還打算再拿出一些錢來。不管五妞是什麼用意,反正首先替我省了錢,這個小姨子夠意思。於是葛大成高興地發動車,朝兌獎處的方向開去,他早就知道兌獎處在什麼地方。

 

接到電話通知說有空床位了,葛大成開車把三妞送到醫院,三妞拿出母親給的那五千塊錢,葛大成到住院處辦理了住院手續,然後又給三妞進行了一通例行檢查,三妞奇怪地問大夫:幹嘛還要檢查一遍,不是早都檢查了嗎?

大夫面無表情地說:哪天住院哪天檢查,這是規定。

三妞明白了,無非就是讓你多掏一回錢,再沒別的意思。

買了飯卡,換了病號服,三妞來到自己的床位上,才發現忘記帶牙膏了。當下葛大成下樓在小賣部給三妞買了一管,拿進病房,三妞問他多少錢,葛大成說八塊。三妞心疼地說:你可真行!外頭才賣兩塊五,你個冤大頭!你千萬記住了,往後醫院什麼東西都不能買,他們心太黑!坑人太狠!

安排妥當之後,葛大成就走了。三妞覺得倆腿發軟,身上有些累,剛躺下還沒歇一會兒,就來了一個白鬍子老頭兒,領着一幫穿白大褂的年輕人,讓三妞臉朝上躺好。白鬍子老頭兒伸出一根女人一樣白皙的手指,在三妞的腦門上、臉上和腿上,像買豬肉時挑肥揀瘦、查看有沒有水分一樣,到處按了幾下,然後不動聲色地說了幾句洋文,冷冷地瞥了一眼三妞,一轉身,像電視裡的太白金星一樣,在年輕大夫的簇擁下頭也不回地飄走了。

 

三妞突然感覺有些噁心,趕緊把痰盂拉到跟前,因為早晨沒吃多少東西,所以也沒有吐出什麼來。剛說歪着身子歇一會兒,五妞又進來了,左手抱着一大把鮮花,右手提着幾個大紙袋子,放下紙袋子,拿出來一些補養身體的花旗參含片、雀巢咖啡和錫紙包的巧克力糖果,把那個小床頭櫃塞得滿滿當當。

三妞感嘆不安地說:又讓你花錢了。唉,真是的,有什麼辦法呀?人家……我說的是他,沒有顯出不高興吧?

五妞知道三姐問的是孫得興,就說:他敢?花他的錢是瞧得起他。不過呢,他這回確實是真心實意的,買這些東西都是他開車陪我去的,他把我送到醫院門口,但是他不好意思進來,還在外邊等着我呢。三姐,你甭往心裡去,什麼也甭想,好好瞧病吧。用錢的時候你就說話,我給你送來。回頭我再找大夫問問,看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

姐兒倆正說着話,五妞突然噁心起來,乾嘔了好幾聲,卻什麼也沒吐出來。

三妞看着五妞的臉,小心翼翼地問:你這是怎麼啦?是不是……是不是有了?

五妞平靜下來之後,回頭沖三妞一笑說:八成是。

三妞問:那,你打算怎麼辦?這孩子要還是不要,你可要想好了呀。

五妞說:我原來的想法是不要,要了孩子多麻煩!況且,我跟他又是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可是後來我想,眼下他跟我關係挺好,要是往後我慢慢變老了,他也老了,倆人不再像現在這麼熱乎了,如果再沒有個孩子,那還不是說散就散嗎?說實在的,我也快三十了,找一個老實的正經人也不容易。現在既然我們倆都覺得在一起挺合適,那就不如進一步加深感情的聯繫,如此說來,還是要一個孩子好。他也是這麼想的,他跟我說,要是讓他把我帶回他們老家去,不但委屈了我,他既捨不得也不願意。實際上,可能是他妻子面子上不好看,他會兩頭兒作難,兩邊不是人,這個我懂。所以他曾經問過我,是不是很在乎名分,很在乎是否結婚。因為很多麻煩都是這個問題引起的,家裡的老婆死活不肯離婚,外頭的情人又非逼着正式結婚,結果鬧得不可開交,弄不好甚至還得出人命。

三妞問:那你怎麼辦?

我的想法是,只要他老婆在老家好好過她的,別上北京找我的麻煩;我也不一定非得跟他正式結婚,就這麼同居過日子也不錯,只要生活有保障,是不是夫妻又有什麼關係呢?讓他兩頭兒跑着,兩頭兒兼顧着,我跟他老婆和平共處利益均沾,這有什麼不好呢?說實在的,本來咱們奪了人家的男人就不占理,人家一整份對老婆孩子的情義,讓咱給分走了一半;只要人家不找咱算帳,咱還有什麼話說?我聽他說,他的老婆就是牙長的不好看,其他方面也夠得上一般人。而且人很賢惠,無論是對待老人還是對待侄子,因為他哥哥得病死了,嫂子扔下兩個孩子改嫁了,他老婆無怨無悔地把兩個侄子養育起來,人家在村子裡落的名聲可好了,他一說起他的老婆總是很知足、很感激的。我也是看他這麼重情義才跟了他。男人哪,唉,其實把事情看得淡一點兒,那種事就像拉屎撒尿一樣,到時候不想辦法弄出去,他實在蹩得慌,這根本就不是什麼道德不道德的問題……

三妞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

五妞問她:你笑什麼?難道說我三姐夫比別人特殊?不信,我跟你說句實話。甭看你現在得了病,到時候,該往你身上爬他還是爬,你信不信?這就跟吃飯喝水一樣,不過是一出一進。那你說孫得興常年在北京做生意,能因為老婆不在身邊就禁慾嗎?不可能。連他老婆都囑咐他,實在蹩得受不了的時候,也要找個乾淨的女孩,別招上一身髒病。他跟他老婆說了我們倆的事,他老婆也不反對。你別以為現在的農村人,還那麼死心眼兒,人家結婚之前也在深圳打過工,只是因為家裡有老人和孩子,實在離不開手,她才不得不留在農村,人家是見過世面的。錢財上面人家也想得通,他說他老婆總說,夠吃夠花的就得了,掙多少也沒有夠的時候。不過男人都有事業心,干點兒正經事總比百無聊賴、賭博吸毒學壞強,所以她還是鼓勵丈夫在外邊好好做生意。三姐,你看人家都這麼開通,你說我還有什麼說的?

三妞欣慰地說:難得這兩口子都是好人。

倆人正說着話,二妞忽然領着兩個小伙子,提着四個大花籃走進來,吩咐把花籃一邊放兩個,擺好之後倆小伙子就走了。

三妞奇怪地問:二姐,你這是幹什麼?幹嘛這麼破費?買這四個花籃得花多少錢呀?再說了,有什麼用。我聽五室一床的說,她們同事給她買的那個花籃,跟茶盤子一般大,還二百多呢!這四個花籃這麼大,還不得四五百塊錢一個?

五妞忍不住笑了一下,說:二姐,你瞅你擺的,就差一面黨旗了!三姐往這鮮花叢中一躺,要是睡着了,不知道的就得嚇人一跳,以為這是布置好的靈堂,準備向遺體告別呢!

二妞趕緊制止了五妞:你別胡說八道了!我們那邊剛才開了一個專家座談會,我看這花兒都挺新鮮,花籃還挺好的,扔了怪可惜的,就叫倆人幫我拿了過來,擺到三妞這兒,不是也鮮亮點兒嗎?讓她看着心情也舒暢呀。再者說了,靈堂擺的都是白色和黃色的菊花,別的花一概不能用。可是我拿的這花多喜慶呀!有百合,有玫瑰,有火鶴,有紅掌,花紅葉綠的,香味兒鑽鼻子,病人看着心情都是好的,對病情絕對只有好處沒壞處。你還別不相信精神療法,人家好多得癌症的,都靠精神療法治好了,即便好不了,至少也能多維持幾年。

五妞聽到這裡趕緊瞟了一眼三妞,三妞的臉色果然不好看了。可不是嗎,人家得了病,而且是一種很不好的病,你們在這兒死呀活呀的瞎胡說,換上誰都不愛聽,於是就把頭扭了過去。二妞沖五妞吐了一下舌頭,然後問三妞:三妞,你還缺什麼呀?缺什麼告訴我,回頭我給你帶來。三妞衝着牆說什麼都不缺。二妞又說:那,我就先回去了,昨天是夜班大手術,我累着哪。三妞這才回過頭來說:那你就趕緊回去吧。於是二妞就告辭了。

 

五妞知道三姐對二姐有看法,就直接了當地對三妞說:三姐,你看人家二姐多會辦事,白撿四個花籃拿過來,一分錢不花,給你擺的滿滿當當,弄了個熱熱鬧鬧。還問你缺什麼,你怎麼不說呀?三姐,你真是什麼都不缺嗎?都是親姐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跟她你還客氣?要是我呀,我就敞開跟她要,看她怎麼着。制她幾回,她就不耍小機靈了。

三妞說:咳,我不是怕鬧個不好意思嗎?咱二姐這人屬鐵公雞的,一毛不拔。甭說對咱媽,就是對她自己,她也捨不得花錢!你還指望她給我身上花錢?我既然知道她是這秉性,說了也是白說,我幹嘛自找不痛快?眼下還有你的錢,等實在沒轍的時候再說吧。

咳,這人就是想不開。攢那麼多錢有什麼用?會掙錢也會花錢,才是好樣兒的。不會花錢光會死攢,自己沒享着福,還讓別人討厭。我真不知道她怎麼想的。五妞擔心孫得興在外邊等得着急,看了看暖水瓶是滿的,在病房裡轉了一圈,也沒什麼事兒,然後對三妞說了一句:有事兒給我打電話。穿上風衣也走了。

 

李建民跟高總已經有兩個多月了,脾氣秉性也摸得差不離了。原來這個高總也有一好,那就是財迷。這人可真是一把斂財的好手!要說他這人也怪不容易的,在副手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八年,什麼實權都沒有,那麼多看得見的好處撈不着,那麼多好事都輪不上,許看不許吃,許瞧不許摸,許想不許沾,這滋味兒太難受了!身為一個共產黨員,交了一輩子費,開了一輩子會,着了一輩子急,受了一輩子罪,這個黨員幹部不是白當了嗎!現在總算熬出來了,高總成了一把手,在局裡一個人說了算,這感覺太妙了。於是走哪兒撈哪兒,見誰撈誰,一點兒也不避諱李建民。但是,剛開始的時候不是這樣,可假裝正經了一程子呢,讓李建民摸不着頭腦,就像一頭鑽進了棉花套,找不着里兒也找不着面兒。

本來,侯頭兒坐的是一輛新奧迪,高總坐的是一輛老桑塔那,李建民滿心以為還讓他開原來那輛奧迪,沒想到高總把那輛奧迪上繳了,他說他就坐桑塔那,這樣能和群眾打成一片,自己不能搞特殊化;還說現在的幹部形象不太好,都是少數幹部敗壞的,自己要以身作則,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結果,把李建民嚇得什麼也不敢報銷,什麼錢也不敢瞎花。直到一個月後,高總第一次讓李建民去會計那兒報銷藥費,李建民才把這個人鬧清楚,原來是一個偽君子!這厚厚的一沓子報銷單,真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有請客吃飯的,有給人送禮的,有孩子買書的,有老婆旅遊的,有買營養補品的,有游泳打保齡球的,有唱歌按摩的,還有洗腳搓澡的……當然,發票上不會寫明消費內容,但是總能從公章上看得出,李建民是幹什麼的?許多公章他都看着眼熟。

李建民一看可樂壞了,因為只有攤上這樣通情達理的好領導,自己才能有渾水摸魚的好機會,於是,他就把自己的票據也摻在裡頭,一塊兒去報銷。機關里的會計可勢利眼呢,現在高總成了一把手,只要是李建民去報銷,他連看也不看,把錢數和票據核算對了,利馬兒就給李建民點錢。李建民把自己的錢抽出來,剩下的給高總送過去就行了。

 

高總的中午飯一般都在機關食堂和大伙兒一塊兒吃,晚上就不好說了,多數日子都有飯局,不僅吃飯,還要唱歌,還要跳舞,還要按摩……最後還得往腰裡塞紅包,特別忙。尤其是剛剛被扶正的那一段時間,幾乎沒有一個晚上閒着,所以最近李建民也很忙,每天到家差不多都是夜裡凌晨左右。連着鬧騰了一個多月,高總也煩了也累了,主要是這一輪紅包收的也差不離了,該進貢的都進了,那些沒進貢的企業,不是窮得掉渣兒就是酸得流湯兒,不是他們不想給,實在是沒有經濟實力。高總急人們所急,想人們所想,倒是也不怪他們。李建民貼身跟着高總跑,差不多每一筆進項都逃不過李建民的眼睛。

當領導至少都有一兩個形影不離的心腹,一個是司機,一個是秘書。司機這種人只要給他一點兒油渣,他就知足了。倆人相處雖然時間不長,高總也看透了李建民這個人。比如說跟佛山友好單位的往來吧,每年都是夏天佛山給北京送荔枝龍眼,冬天北京給佛山送大白菜,兩邊的領導互相訪問過幾次,其他也沒有什麼。可是今年佛山那邊打過電話來說,今年最好組織兩邊的職工異地旅遊一次。高總開始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讓職工異地旅遊能有領導什麼好處?對方的領導立刻直接了當地告訴了他,旅遊可以帶家屬,家屬的費用打八折,然後把家屬的各種票據拿來充帳,每次都能弄出不少錢來,而且領導的家屬還可以名正言順地白玩一趟……高總一聽立刻就明白了,連忙答應下來,於是就讓李建民去組織人,開始積極的準備動員工作。

 

局裡的幹部職工聽說今年要到佛山去旅遊,而且還可以帶家屬,都很高興。但是,有些人對家屬打八折,不太滿意,希望是半價。李建民就四處散布:帶家屬對於剛參加工作、外地的未婚年輕人不太公道,因為他們沒有家屬可帶,享受不到這種優惠。聽了這話的人一想也是,家屬確實沒有理由要求更多的照顧。於是,大家歡天喜地盼望着去佛山,還說這個高局長,就是比原來的侯頭兒強得多,登基以後關心群眾,很有思想也很有魄力。侯頭兒在位的時候,一次也沒組織過,高總聽到這種信息反饋心裡很是滿意。

什麼事根本不用點透,高總心裡怎麼想的,李建民準會把事情辦到高總的心坎兒上。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而且那時佛山的氣溫,也不那麼高了。為了避免國慶節長假,說好九月一號佛山的人到北京,北京負責安置接待和導遊,玩十五天回去;然後九月十六日北京的人到佛山,對方也是同樣的接待。雖然一次不可能去很多人,但是可以分幾批,每年春秋各一次,這活動總能搞他兩、三年。結果,第一次佛山就來了四十三個人,職工只有十四個,其餘都是家屬。而且坐的是雙飛往返,住的是四星賓館。高總替他們算了一筆帳,就算一個家屬花三千塊錢,二十九個家屬就可以提供將近十萬塊錢的票據,這可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呀。這個活動不錯,以後可以南方北方多跑跑,全國各地到處搞,每年至少搞一次,最好是兩次。如果家屬對於八折不滿意,七折、六折都可以,反正打折的那部分也是公家出,打幾折都合算。

 

張建業辭了法院的工作,於勉並不知道,只是覺得他每天上班的時間往後拖延了一個小時,心裡有些納悶,終於有一天憋不住,問了建業一句:你現在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老走這麼晚?

建業說:我換單位了。

於勉問:換哪兒了?

建業抬起眉毛輕描淡寫說:一家私人偵探所。

那法院呢?

早就不幹了。

於勉更不明白了,問:這是怎麼回事?是你不幹了,還是你犯了什麼錯誤,讓人家開除了?為什麼放着好好的公務員不干,去幹什麼私人偵探,你是不是有病呀?

建業這才坐直腰杆,正經嚴肅地告訴於勉,他辭了法院的工作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為私人偵探所的待遇是公務員的好幾倍,甚至是幾十倍。

於勉本來準備出門走了,一聽他說這話,只好放下提包,把外罩脫下來,然後坐在建業的對面問他:但是我也要告訴你,根據我了解,這種工作收入是很不穩定的,倘若你……於勉不想說出太難聽的話來,以免看建業的臉色,她頓了一下又說:你說,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呢?這可不是小事情,關繫到我們的家庭經濟收入是否穩定,生活是否有保障,還有孩子的成長和培養呢。

建業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於勉說:哼,我還以為你擔心什麼呢。擔心了一圈,你也沒有擔心我一條,你才不關心我的生死痛癢呢。過了一會兒他才說: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所關心的問題,我現在就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一句話,這一切都不是問題。如果我們的生活就保持目前的水準,甚至逐年提高一點兒。那,我現在就誠實地告訴你,你盡可以塌實放心,我一個人就可以全部承擔。

於勉問:難道私人偵探所的工資真那麼高?

建業含混地哼了一聲,而且有些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於勉見他不願意說這件事,就說:大哥跟咱說三姐得病的事也十來天了,你也不說什麼時候去看看三姐。是你一個人去?還是咱倆一塊兒去?

建業想也沒想就說:當然是倆人一塊兒去了。

於勉想,買什麼東西是次要的,那花不了多少錢,主要是給三姐送多少錢,這事情得跟建業提前商量好,於是問建業:你說,咱給三姐拿多少錢去?

建業一邊抽煙,一邊望着天花板,漫不經心地說:那還有個准數,拿多少也不夠她用。況且咱們才剛買了房子,有錢沒錢是明擺着的事。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姐妹兄弟一場,送個千兒八百的,是那麼回事就行了。這也是等她死了以後,咱不後悔不傷心罷了。

於勉聽了心裡有些涼,但並不感到意外。千兒八百,這點兒錢能幹什麼?可能只夠透析一兩次的。這筆錢是現在就給呢,還是過些日子再說?咳,遲給早給都是一回事,反正管不了什麼事,想着都是寒磣的,怎麼拿得出手呀?

俗話說:剃頭使錐子——一家一個法。大妞兩口子的錢都在大妞手裡,二妞倆人的錢也都在二妞手裡,三妞和葛大成沒有誰掌握家庭經濟權的概念,四妞和吳師蒙開了工資都扔在柜子裡,誰用誰拿;建勛和翠萍則是翠萍掌握着錢,但是怎麼用還得聽建勛的。建業和於勉往常也像四妞他們兩口子,工資開回來放好便是了,隨用隨花,當月花不了的存入銀行,不過如此。買房子時不僅把兩個人的積蓄都花了,還拉了不多的一點兒饑荒,但很快就還清了。隨後攢錢慢慢置辦家具和家電,應該說在兩三年中,建業和於勉折騰得不善;家具全換成紅木的了,一般的電器也全有了,要是再想添置什麼東西,應該說背投大彩電和攝象機是今後的首選。所以,眼下存摺上不是沒有錢,不多,只有四千多塊錢。於勉原想借幾千塊錢湊成一萬,然後給三妞送過去,可是她的親弟弟卻只說了千兒八百,不足自己想象的十分之一,這可如何是好,於勉不禁有些犯愁。有心跟他爭一爭,想着都是挺無聊的,不找個人說一說吧,又覺得心裡挺堵,反正三姐的病也不爭這一時半會兒,還是沉沉再說吧。

 

三妞在醫院裡已經住了快一周了,這期間,姐姐妹妹和哥哥弟弟都來看望過,病情已經確診了,該採取的對症措施也都跟上了,尿雖然有,但是依然不多;浮腫雖然下去一些,但是也不很明顯。總之,不是那麼很樂觀。令人欣慰的是,其他內臟倒還完好,沒有出現明顯的病變,只是血壓比較高。再有就是每天飲食很少,總說吃不下去。

大妞雖然不願意拿錢,但是送飯她還是非常樂意的,不管怎麼說她都是大姐,而且又退休在家,閒着也無事。每天早晚三妞都是吃醫院裡訂的飯,中午大妞給她送。大妞見天換着花樣兒做,其實三妞吃不了幾口,然後大妞就把剩下的飯菜全部吃光,一點兒也不糟蹋。病房裡的人都說,這個女人好有福氣,大姐天天來送飯,二姐天天來查房,有姐姐當主治大夫,這是多幸運呀!有這麼一大幫哥哥弟弟和姐姐妹妹,真是不幸之中之大幸了!每當這時候,三妞總是苦着臉勉強笑笑,這反倒讓同房的病友,覺得三妞這個人很怪癖,不知足。

病情既然如此,在醫院裡住着也沒有太大的意思,反正腎臟已經出現了萎縮的現象,眼下也只好採用透析了。已然到了這一步,還是回家的好,因為回家首先可以節省更多的錢,以維持今後的治療。不用任何人說,三妞自己就主動對二妞要求回家,二妞當然同意了。那麼以後的事情,就是每隔五天到醫院去做一次透析,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其實,要是有錢的人家,可不是沒辦法,辦法有的是,頭一條就是換腎。只要有合適的腎臟,不管多大的價錢也毫不吝惜,拿過來一換,然後各種進口藥一上,再活個十年二十年,絕對沒問題。

可反過來說,要是在有錢人家,人家也不會把病耽誤到這種程度。不說別的,三妞已經十幾年沒有參加過體檢了,工廠倒閉了,連工資都沒人給發,還上哪兒參加體檢去呀?大夫曾經問過三妞,以前得過腎炎沒有?三妞想了半天,大概是下崗之前,那段時間泌尿系感染,可當時人們都忙着找領導,爭取保住崗位,誰還敢說自己有病呀?三妞一邊拿着尿蛋白三個加號的化驗單,一邊起早貪黑在廠里拼命幹活兒,就是這樣干,最後還是讓工廠開回家去了。唉,現在說這還有啥意思。

 

三妞回家以後,大妞還是每天來,這就不再是送中午飯了。她每天早晨空着手來到三妞家,一日三餐給三妞做飯,因為有大伙兒送來的各種東西,大妞只管做。三妞吃不了,大妞就吃個足。姐姐不但託了妹妹的福,替妹妹解了饞,還替妹妹免了罪過,省得糟蹋東西。大伙兒送的各種營養品和食品,有許多不適合三妞的病,卻很適合大妞的胃口,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三妞又黑又瘦不見長肉,倒把大妞吃的白白胖胖,還沒花一分錢。怨不得大妞去張大媽那裡,一見面,五妞便開玩笑說:你們看我大姐,真是越長越富態,長來長去,怎麼越來越像宋慶齡了。

恰巧耿大媽和樊菊花都在,耿大媽說:你們還別說,大妞還真是越老越妙相。那小的時候,這張大臉像一張發麵餅,又白又平又暄騰,看不出來怎麼好看,總是不窮氣罷了。後來結婚生了那倆小子,有幾年臉上沒有肉,瘦得呀就像那瓦楞板一樣。等王凱和王旋長大以後,人家大妞可真是越長越好看,越長越順眼,越長越舒展。莫怨五妞說像宋慶齡,叫我說呀,倒有點兒像尚小雲呢!

樊菊花馬上接着說:哎呀,耿大媽,您這是說的哪兒跟哪兒呀?又拿着人家比男的,又拿着人家比女的,您倒是誇人家呀,還是損人家呀?翻句話說,我就不信,宋慶齡能跟尚小雲長得一個樣?哎,尚小雲長什麼樣兒呀?我怎麼沒見過。

耿大媽哈哈大笑起來:你憑什麼見過尚小雲!人家那是四大名旦,早就死啦。我聽他的戲的時候,他至少也有六十多、快七十歲了。最後那回聽的好像是《梁紅玉》,你說那叫一個胖!那一摟粗的腰,那一張大胖臉,一邊哼哼唧唧唱,一邊嘿兒嘍嘿兒嘍喘……

五妞忍不住笑了,說:耿嬸兒,您這是怎麼形容呢?到底是褒呀?還是貶呀?我可真鬧不明白了……

耿大媽鬧不明白:什麼叫包?什麼叫扁?你說什麼呢?

大妞聽了這話,立刻沉下臉來,張大媽一見大閨女變了臉,生怕說出話來讓耿大媽生氣,因為她太了解自己的大閨女了,便馬上打岔問大妞:你不是給三妞做飯呢嗎?今兒怎麼跑我這兒來啦?誰在那兒盯着呢?

大妞轉過頭來回答母親:今兒是禮拜天,四妞去了。哦,和着我都不能歇一天?誰給我開支啦?誰定的就該是我伺候她呀?您聽見誰又說什麼啦?哪天惹惱了我……

張大媽趕緊說:哎呦哎呦,人家誰敢惹你呀?人家誰說什麼啦?我的個祖宗呦!得啦得啦,叫五妞給你斟碗茶水,你老人家快點兒坐下歇會兒吧,也快六十的人了,回頭出點兒什麼漏子,你漢子領着你那倆小子要是找上門,別說是動手,就是那三張嘴,我們誰惹得起呀?哎,怎麼樣啊?三丫頭這幾天好點兒不?

大妞沉了一會兒說:能怎麼樣啊,不過是熬別人,也耗她自己唄。哼,這種病還能好得了?無非是熬時候,糟蹋錢罷了。

樊菊花和耿大媽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偷偷笑了一下。

大妞坐下來,接過五妞給她的茶水,喝了一口說:我們同學的弟弟也得了這個病,到現在已經十七年了,完全靠透析活着,他一個人,把一個好端端的企業,愣給耗垮了,鬧的四百號人都下了崗。他自己也從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耗成了眼下一個乾巴小老頭兒,身子縮的還有三尺多一點兒,跟武大郎差不多;渾身皮膚黢黑,跟黑人似的;乾瘦,也就比那死人多一層皮,跟非洲的木乃伊一樣,難看着哪!

樊菊花說:“這種人就不自覺,你說你得的這個病,太缺德啦!翻句話說,你一個人把四百個人都鬧得回家了,難道你也不嫌難為情?翻句話說,你心裡過意得去嗎?”

耿大媽說:“那怎麼辦呀?橫不能一根繩把自己勒死吧?”

樊菊花說:“叫我說,她就多餘地活着!翻句話說,咱們現在的企業,連身體結實能幹活兒的工人都養活不起,翻句話說,哪兒還顧得上他們這些活見鬼!問題是,他們得的是根本治不好的病!那還活着幹嘛?翻句話說,儘早死了得啦!省的叫人討厭!”

“哎呦!”耿大媽說:“你那是放屁!噢,合着牟們工人階級就不許得病?人吃五穀得百病,世界上哪有不得病的人哪?噢,得了病就該死?這叫什麼國家呀?還社會主義呢,乾脆叫資本主義得啦。”

樊菊花說:“耿大媽,您說的才是瞎話哪!翻句話說,人家資本主義可比咱們好多啦!人家的孩子上學不掏錢,中間吃飯也不掏錢。人家得了病還不掏一分錢,全是國家包國家管。翻句話說,人家那福利比咱們多多啦!人家一個人掙的錢,起碼頂咱們仨!翻句話說,人家還有年假,可以上世界各地去旅遊,可比咱們強多了!”

大伙兒聽了這話,不免唏噓感嘆了一回。

 

忽然有人敲門,五妞趕緊打開門,原來是陳大媽,陳大媽慌慌張張地說:你們誰幫我叫一下救護車,我們老頭子犯病了。

樊菊花馬上問:怎麼犯病了?翻句話說,病情要緊不要緊?都有什麼症狀?

耿大媽打斷她說:祖宗!你少說點兒廢話吧!還不趕緊給醫院打電話,別再耽誤了救人。說罷抓起電話讓樊菊花撥號,對方說如果不堵車的話,十分鐘內准到。於是,一幫人都跑到陳大媽家,陳大爺光着腳丫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五妞膽小不敢靠前,耿大媽忙蹲下身子,用手在陳大爺的鼻子前試探,看還有沒有氣兒。

樊菊花擠到前面對耿大媽說:您那個辦法不科學,人家現在都是以腦子死亡沒死亡,來判斷病人還有沒有救治的希望。翻句話說,心臟停止跳動了,只要腦子還沒死亡這個人就有救。來,還是我的吧。說着她伸出兩隻手,一隻手放在陳大爺的胸膛上,看還有沒有心跳;另一隻手的手指輕輕按在脖子上的大動脈上;過了一會兒她搖搖頭說:我看是沒指望了,心臟已經不跳了,而且也不往腦部供血了,恐怕救護車即使來了也沒什麼必要了。

陳大媽一聽這話,忍不住哭出了聲,一邊哭一邊說:你說這個老東西,一輩子都是急性子,早上起來就說想吃炸糕,還說不要角門的,讓我上鑫單商場去買。你說,我這兒日流火慌地給他買回來了,你說他個老東西……就不說等我回來,說走他就要走呀。你既然想吃炸糕,你倒是等我回來呀,哪怕你吃上一口,也不枉我老婆子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一回。老頭子,你不是說你還要活到九十歲、一百歲呢嗎?你這才八十歲呀,咱們的日子不愁吃不愁花,咱也住上了新樓房,你怎麼就這麼沒福氣呀?你怎麼狠心扔下我,自各兒就走啦……

耿大媽勸說陳大媽:咳,哭兩聲得啦。常言說的好,七老八十,人生七十古來稀,他活八十歲也算是高壽啦。還得說現在生活條件好了,早已那年頭兒哪有活八九十歲的?依我說呀,什麼事都是由天定。一輩子,你該享受多少錢財是有定數的;你該跟誰過一輩子,也是有定數的;你這個人能活多大歲數,肯定也是有定數的。就說你們陳老五吧,才剛四十出頭就窩回去了,你說可惜不可惜?沒辦法。要說呢,人家這老頭子還是有福氣的,人家一輩子沒着過大急,不會疼別人光會疼自各兒,想吃什麼吃什麼,想買什麼買什麼,兒子們都挺孝順,老頭子也沒有閒氣生。一個平民老百姓這還不是有福氣?夠可以的啦!

樊菊花也解勸陳大媽說:陳大媽您可得想開點兒,生老病死誰都有這一遭。翻句話說,別說您只是一個小老百姓,周總理官兒大不大?得了癌症照樣也得死。翻句話說,能活八十還算是有福的哪,我們老婆婆才活了多大歲數?我跟您說,才五十六歲就回去了。翻句話說,人家那也是一輩子。好活是一輩子,歹活也是一輩子。翻句話說,我算是想開了,吃好喝好,外帶着還得玩兒好,活就活它個結結實實,活就活它個痛痛快快,哪天要是得了准死、治不好的病,我就自各兒摸電門,既不浪費那冤枉錢,也不受那窩囊罪,我還不用別人為我着急受累,您說是不是?

耿大媽忽然想起來了,說:哎呦,咱們別在這兒神聊了,陳大媽,你快點兒找衣裳吧,要不待會兒硬了就穿不上啦。

家裡沒有現成的壽衣,只好把陳大爺過年才做的一身新衣裳拿出來,給陳大爺穿上了。剛穿好衣裳救護車來了,大夫進門一檢查,說了一句沒必要搶救了,然後問是不是往醫院太平間拉。陳大媽望着耿大媽沒有主意。

耿大媽說:這還猶豫什麼?拉走吧,停在家裡算怎麼着哇?攢這玩意兒又不增殖。不管什麼時候火化,不管在哪兒買墓地,眼下也得往醫院太平間拉。活人有活人待的地界兒,死人有死人待的地界兒。快點兒裝車,讓他走人吧。

於是打發陳大爺的遺體上車,樊菊花和陳大媽隨車去辦理手續,耿大媽在家裡給陳老大打電話通知他們哥們,並且特意給王平打了一個電話,叫她趕緊直接去醫院。因為陳家還有不少麻煩事,王平不及時趕來怕是要吃虧。陳家的這點兒事,耿大媽全都知道。陳老大壓根兒不懷好意,這下陳大爺死了,他們家還不定鬧什麼饑荒呢。耿大媽知道,陳大媽跟王平關係好,願意老了跟着王平。耿大媽也喜歡王平,當下在心裡拿定主意,一定要幫助王平,幫助她占這套房子。

 

四妞今天沒帶孩子,自己一個人上三妞家來了,而且還隨身帶來了五千塊錢,進門就掏給了三妞。三妞望着四妞問:你們那位知道嗎?四妞沒說話點了點頭,三妞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四妞坐在三妞身旁拉着三妞的手。

三妞說:你說我也不怎麼這麼倒霉,本來這日子就苦哈哈的,沒事還得病玩兒。要得病也行,得個利馬兒就死的病,也省得麻煩別人,你說偏偏得這麼個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的麻煩病,真是……

四妞安慰她說:咳,說這個有什麼用?你也是淨瞎想,得病哪有挑着得的?我打聽了,光這麼透析也不是長法,最好還是移植一個腎,聽說不太好找。我的一個同學說,可以上監獄去找那判死刑的罪犯家屬商量,花錢買一個。但是,這還得血型匹配,要不然排異反映一出來,不但白受罪白折騰,還白花冤枉錢。三姐你想好了,到底做不做這個移植手術?

三妞說:我當然想做了,誰不願意活着呀?可是我又沒有錢。

四妞說:錢的事好說,大伙兒湊唄,誰有多少就出多少,差多少再借一點兒,這麼多兄弟姐妹幫一個人,我就不信幫不了。

三妞問:你知道移植一個腎,得花多少錢嗎?

四妞說:好像得二三十萬。

三妞嘆了一口氣說:哎呦,我的媽呦!上哪兒去找這麼些錢呀?

四妞想了一會兒,說:看來這回得動真格的了。

三妞奇怪地問:什麼真格的?怎麼個動法?

四妞說:這事你就甭管了。我回去跟大哥商量一下,我想,不管誰眼下是什麼情況,這回來它一個兄弟姐妹大家均攤,公平合理,誰也甭想耍滑頭。

三妞發愁地說:別人先不說,恐怕大姐頭一個就不支持,二姐也夠戧。倒是人家五妞這回真仗義,一下子就拿來五萬塊錢,真是讓我沒想到,還是跟上大款好呀。

四妞冷笑了一聲說:她還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要不是因為這個,她才捨不得給你花錢呢。市面上有什麼時髦她都趕,穿衣戴帽各人所好,那就不說了。難道嫁男人也趕時髦?放着好好的規矩日子不過,偏給人家去當小老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三妞說:你還不能這麼說。這回幸虧是五妞拿來了五萬塊錢,不然的話,我不是就利馬等死了?誰能給我拿這麼多錢?咱們這些兄弟姐妹,願意的拿不出來,有錢的不願意拿。你說說,我還能指望誰?

 

四妞瞥了三妞一眼,覺得三妞未免太自私了,人窮沒辦法,但是,窮也要有個窮志氣。你倒是豁出去了,你妹妹毀了前程也不關你的事。凡事都怕打個顛倒,把這事攤在你身上試試,看你還說這話不?四妞不吭聲,三妞也覺察出來了,於是她對四妞說:你不知道,五妞跟我說過她的事。原本我以為,她給人家當小老婆不是一件好事,我也擔心她將來吃虧。你猜怎麼着?那天她上醫院去看我,我們倆聊了半天,看起來她選擇這種生活方式,也有她自己的考慮,不是迫不得已,完全是心甘情願。過去有句老話:闊小姐開窯子,不圖錢財,圖的就是痛快。雖然這麼比方,有點兒不太合適。但是人家五妞,就願意過這種日子,人家自己都不感到痛苦,別人痛苦管什麼用呢?我明白五妞給我拿錢的意思,說白了就是堵大伙兒的嘴。你說這事我擋得住嗎?別說是我了,別人誰能擋得住?

當然了,誰擋誰拿錢,這不是明擺着的事嗎?這年頭兒豪言壯語不管用,到哪兒都得先說錢,誰有錢誰就說話,誰沒錢誰就靠邊站。誰的心眼兒好,誰的心眼兒壞,全在錢上頭取齊,這個標準最現實也最公正。

四妞何嘗不懂這個道理?但是,她又覺得這未免太勢利了。今天她來三姐家,帶來了五千塊錢,這事吳師蒙並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因為這五千塊錢,是四妞跟好朋友借來的。家裡的存款都讓吳師蒙換了密碼,四妞再想從家裡往外拿錢不那麼容易了,首先得和吳師蒙商量好才行。從吳師蒙手裡拿錢給三姐看病,四妞沒有太大的信心。對於吳師蒙這個人四妞還是比較了解的,他是那種跟誰都不好不壞,不遠不近,不會對誰下黑手,也不會給誰掏心窩子,是一個什麼事情都差不離的人。給三妞出錢看病,如果是大伙兒均攤,那麼他可能就沒有意見。如果有人不出錢,他肯定就不樂意。而且,他還可能跟旁人比較,看誰出的多誰出的少。四妞眼下已經顧不上考慮別人了,光她丈夫吳師蒙一個人的工作,她都沒把握做得通。但是,四妞的決心已經下定了,別人出不出我管不了,我這一份肯定得拿出來,從家裡拿不出來,就從同學和朋友那兒借,反正三姐眼下還沒有大數的用項,等到用得着的時候再說。

 

知道今天是四妞在家裡伺候三妞,所以趕到快吃晌午飯時,葛大成開着車送回來一套全聚德的烤鴨。自從和三妞結婚以後,四妞什麼事情上都關照三妞,都幫助三妞,這麼些年了,葛大成心裡有數。所以,大妞在這裡伺候三妞的時候,他都沒想起買烤鴨,可是四妞今天來,他就想買只烤鴨給四妞吃,他知道四妞愛吃烤鴨。

一進門,見四妞正在洗手準備做飯,葛大成就說:四妞,今兒甭做飯了,我給你買來了烤鴨,快點兒趁熱吃,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說罷自己先把鴨子擺好,好歹洗了一下手,然後一屁股坐下來,抓了一張薄餅,用筷子抹上甜麵醬,卷上鴨子肉和蔥段,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來。

三妞不免埋怨了他一句:你那手洗乾淨了嗎?瞧你那個沒出席勁兒,倒是給四妞買的呀?還是給你買的?你也不說讓讓四妞。

四妞不在意地說:咳,我還用他讓。一邊說一邊給三妞卷了一塊不帶皮,脂肪少的瘦鴨子肉,抹上甜麵醬加上蔥段,然後裹好遞給三妞。

三妞說:你吃你的,我自各兒來,我還沒洗手呢。說着下床去洗手。洗完了手,三妞剛拿起四妞給她卷的鴨子肉,才咬了一口,大妞突然來了,進門一看,三個人正在吃烤鴨,立刻沉下臉來,不高興了。

四妞趕緊拉着她洗手,然後把她按在椅子上。即使這樣,不等三妞給她卷上鴨子肉,她就發開了牢騷:今兒這烤鴨是誰買的呀?

葛大成連忙說:我買的我買的。今兒正好有一乘客是順路,我就買了送回來了。

大妞哼了一聲說:你哪兒來的那麼多正好,我怎麼就趕不上一回正好。四妞頭回來伏侍三妞,怎麼那麼巧,她就趕上正好了;我伏侍三丫頭快一個月了,怎麼就沒趕上過一回正好呢?四妞一來就是正好!

葛大成心裡雖然有些不愉快,但是他不願意在吃飯的時候破壞情緒,就揮着兩隻油糊糊的手說:大姐,哪兒那麼多正好呀,其實這個鴨子我是給您買的,您說您伏侍三妞這麼些日子,風裡來雨里去的,也快六十的人啦,身體也不是多麼好。說實在話,我這心裡怪不落忍的,就說給您買只烤鴨,讓您換換口味,補養補養身子。沒想到今兒你們姐倆調換了,我原本真是給您買的,我說的要不是真話,天打五雷轟!還不行嗎?

四妞說:咳,至於嗎?大姐要是願意吃烤鴨,明天我請客,再給你買一回,讓你足足地吃,非得讓你吃膩了不可。

三妞說:這東西可不能經常吃,輕易不吃,偶爾吃一回還湊合。要是老吃這東西,誰的胃也受不了。說着瞪了葛大成一眼,說:你少吃點兒,瞧瞧你那個大肚子,比八個月的身孕都大,你整天坐在車裡不活動,明兒你越來越胖,離了車你就走不了道啦。

大妞已經顧不得生氣了,三妞給她卷一個,四妞也給她卷了一個,她一手拿一個,左右開弓一邊咬一口,腮幫子塞得滿滿的,連出氣都費勁,臉漲得通紅。四妞偷偷瞟了一眼三妞,倆人都忍不住暗自笑了一下。三妞沒吃幾口,四妞也象徵性地吃了兩張薄餅和幾塊鴨子肉,這一隻四斤多的大烤鴨,全讓葛大成和大妞倆人吃了,連鴨架子上的肉大妞也沒放過,摳得那叫一個乾淨,倒省得熬湯了,直接扔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四妞把那副鴨架子拎起來,打算扔到外邊去,大妞連忙說:別扔,待會兒我拿走,回家切上幾刀白菜就能熬一大鍋湯。什麼都扔,哪有這麼過日子的?

四妞只好說:行行行,不扔,我找個塑料袋給你裝起來,還不行?

吃完了飯葛大成又出車去了。

大妞眯登了一小覺,起來拎着鴨架子回家了。

晚上,四妞給三妞熬了一鍋棒子麵粥,伺候葛宕吃完了晚飯,一直陪三妞待到晚上九點半才回家。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