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万维读者为首页 广告服务 联系我们 关于万维
简体 繁体 手机版
分类广告
版主:红树林
万维读者网 > 五 味 斋 > 帖子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第九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5日10:50:59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二《亮相》

  东西南北中  风声和雨声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尽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后现鬼样      不吃夜草马不肥  不卖良心财不旺


第九章:  那事就像拉屎撒尿一样

 

大妞撂下电话,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她不知道建勋是挨家挨户打的电话,还是专门给自己打了电话,如果是挨家挨户打的,那就没什么说的;如果是光给自己打的,那他这是什么意思呀?难道说,盯上我这一万美金啦?你凭什么呀?你们已经跟着我沾了大光,一分钱没出,一人落一个大金戒指和一条三十克重的金项链。还不知足?知点儿足吧。不是因为我,你们能得上吗?

再者说了,你们老张家给我什么好处啦?除了一个不值钱的破姓,狗屁都没有。其实我才不稀罕呢!你们姓张我姓金,别说是你们家人得了病,就是死了人跟我有什么相干呀?建勋这个人也真是够胡涂的!你老这么上蹿下跳,就不知道人家多讨厌你!眼下不过是看在一个妈的份儿上,我还跟你们走动,以后老妈死了谁还搭理你们呀!一点儿眉眼高低都不会看,谁跟你们是兄弟姐妹?要是解放前我亲爹不走,我妈也不会嫁给你们张家!帮助三妞,凭什么呀?依我看,她就是那命中注定、天生来的穷命鬼!谁能帮得了她?瞧瞧她长的那个穷酸样儿!尖嘴猴儿腮的,一脑瓜子黄毛。管我叫大姐,她也配当我的妹妹!我们金家人,能长成她那份德行吗?再说了,二妞才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不去找你亲姐姐呀?她可比我有钱!放着有钱的亲姐姐你不找,找我这没钱的后姐姐干嘛?

从小养成的习惯,大妞心里又开始拉大锯扯大锯了,她总是以一种仇视、敌视或者做壁上观的态度对待弟弟和妹妹,尽管弟弟妹妹哪一个也没对她怎么着,顶多就是二妞小时候刁难过她,她就把对二妞的所有仇恨,都分摊到张家每一个人的头上。不要说张建勋不了解她,张家所有人都理解不了,大妞的心态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幼年时期的一点点心理不平衡,会导致如此般深仇大恨?再说,还有亲妈护着她呢。而且后来弟弟妹妹成了家,谁的孩子都不给看,母亲惟独给她看大了王旋和王凯,这还不行?杀人不过头点地,还要人家怎么着呀?不行!怎么都不行!大妞自己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反正就是看着张家的人不顺眼。欺负我不行,巴结我也不行,远了近了都不行,趁早离我远远的。看不见张家的人,我眼不见心不烦;看见张家的人,我就怒气冲冲。要是当初我妈不嫁给那个姓张的死老头子多好!眼下就是我们娘儿俩,哪儿会有这么多麻烦事儿!而且等我妈一蹬腿儿,那一万美金也全是我的。现在有这么一群秃神瞎鬼在那儿等着,一万美金分七份,我还能落多少?真是讨厌死了!

但是,要想拿回自己那一份美金,再帮助王旋把母亲那套房子占住,眼下实在没有其他的好办法,还就得耐着性子忍一忍,因为老妈还在世。等老妈窝回去之后,把自己那份美金拿回来,王旋也买下了那套房子,到那时候谁他妈认识你们!谁他妈搭理你们!姓张的,玩儿老鸹蛋去吧!拜拜了您哪!想到这里,大妞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王旋回来了,大妞问他上哪儿了,他说上国贸看房展去了。大妞问他是不是还想买房,王旋说:您不知道,现如今我手头儿上又攒了十几万。上回去我姥姥家,您瞧我四姨,以前是多么利落的人,现在也不怎么这么不痛快。我试探了半天,看她还要不要我姥姥这套房子,到了她也没说一句痛快话,真是把人急死!

大妞说:她要是不愿意让给你,你不会买别的房。干嘛非得要这套破房?不就是个一居室吗?交通也不怎么方便,才一趟公交车,有钱上哪儿不能买呀。

王旋说:您以为我有多少钱?就这点儿。要是省着花,既能买了房子,也够装修和买家具的。要是买那种新商品房,我这点儿钱差老鼻子了!我早就算计好了,因为我的户口在我姥姥那儿,拆迁分房有我一份,所以最好还是买我姥姥那套房,顶多也就是再给我四姨五万块钱。等我姥姥死了,这房子就完全是我的了。当初我五姨不是也给了我四姨五万吗,这样我四姨就拿了十万块钱,我跟我五姨,一人落一套房子。虽然我们俩一人出了五万块钱,可这套房子尽管是使用权,也能卖他十六七万,算起来,还是要房子合算。

大妞说:我知道,谁也算计不过你。可是,老天爷知道你姥姥能活多大岁数?她要是十年二十年都不死,你说你老守着她,有什么好儿?无非是操心受累。而且有你在跟前伺候,别人就大松心,全都不管啦!你说你这不是傻?依我说,你不如上别的地方买,躲他们远远儿的,跟他们瞎搀和,有什么意思!

王旋奇怪地看着母亲说:哎呦,怨我岁数小没见识,我还真没见过您这样的闺女。您说这是谁们家呀?这是您的娘家!虽然您不是金家的人,我姥姥可是您的亲妈!即便我这个外孙子跟姥姥家有了隔阂,或者是矛盾,您是闺女,也少不得在中间嘬点儿瘪子,和和稀泥。何况我现在跟姥姥家关系挺正常的,您说您这是干什么呀?兄弟姐妹之中您是老大,您怎么不搞团结还拆生啊!您得知道,人活在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少一个仇人少一座山。难道说,您愿意让您的儿子,出门都是仇人,进门全是冤家。您说您这是给我修桥铺路哪,还是给我断后绝门呢?哎呦!我的妈耶!这可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儿子这一番话,不光说得大妞哑口无言,还说得大妞那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过了好一会儿,大妞才换了个话题:看的怎么样啊?你不是看房展去了吗?有看得上的吗?

王旋说:瞧您这话说的,我看得上的太多啦,就是买不起!

大妞心里说:横竖都是我不对,怎么看我都不顺眼,说什么你都不爱听。这他妈混蛋小子,分不清远近。娘儿俩别说话,一说话就跟我这儿,一根筷子吃藕,专挑我的眼。他妈的,比老大王凯差远了,心里这样想,也就懒得搭理王旋了。

 

王旋忽然说:妈,我跟您商量个事儿。您说我三姨这回得了病,我给她花多少钱好呀?

大妞扭过头来,像看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儿子,半天没说话。

把王旋都看毛了,王旋赶紧问:妈,妈,妈!您这是怎么啦?干嘛这么看着我?

大妞仍然好一会儿没说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儿,连儿子都跟自己不一条心。感情这玩意儿怪厉害,真是谁看大了跟谁亲。王旋小的时候,三妞不是背着他就是抱着他,现在他果然忘不了三妞对他的好处。但是,她可舍不得让王旋给三妞出钱,就说:你不是想买房子吗?难道你还有多余的钱给她?

王旋说:咳,一码归一码。给我三姨出完了治病的钱,剩下的够就买,剩下的不够,就再攒攒,攒够了再说呗。这买房还有个迟早,我又不是等着急用。

大妞问:那你打算给她出多少呀?

王旋说:我这不是没主意才问您呢吗?要是知道该出多少我还问您。

大妞想了一下说:不管怎么说,我们兄弟姐妹都还在世,你怎么说也是个晚辈儿,我们之间不能不互相帮助,要是不帮助有点儿说不过去。至于你嘛……出不出的无所谓,你要是实在想表示表示,那就少出一点儿,一千块钱足够了,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了。你得知道,反正你三姨那个病也是治不好的,给她花多少钱也是个死,迟早都是死,花那么多钱多冤枉呀!这不过是大家伙儿表示一下态度,等她死了以后谁都不后悔,多会儿想起来也不难受,谁让我们是一个娘肠子爬来的呢。不信你就看着,不会有人给她花多少钱的。

王旋听了这话再不吭声了,心说:我这个人就够不是东西的了,看来我妈比我更不是东西!我三姨这儿还欢蹦乱跳呢,你可倒好,恨不能一把掐死人家!这是他妈什么姐姐?这是他妈什么混蛋人呢!人常说:半世的爹娘,一世的兄弟姐妹。我妈怎么会因为舍不得花钱,就恨我三姨不死呢?我二姨厉害,得罪过你。我三姨老实巴交的,招你惹你啦?看起来,人要是坏起来呀,真是连畜生都不如!想到这里,王旋什么话也懒得说了,瞥了大妞一眼,站起身来进自己的小屋睡觉去了。

 

幸运之光终于照到了葛大成的身上,也许是他的祈祷感动了上苍。自从三妞确诊为严重的肾炎之后,葛大成每次买彩票时,都在心里真诚地祷告一番:老天爷保佑保佑我,让我中一回大奖吧,我老婆得了重病,非常需要钱呀。”“老天爷呀,我可没有什么贪心,您就是不让我中五百万的特等奖,中个一二百万的也行;实在不行中个十万八万的也可以……但是买了多少回,回回干瞪眼。

昨天葛大成开车路过彩票点,因为车里还拉着客人,匆忙之间他就忘了祷告,等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客人下了车,他才忽然想起,今天买彩票忘记祷告了,忍不住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当然只是象征性地,他才舍不得狠劲儿抽自己呢。晚上回家小酒一喝,球赛一看,看完了球赛,看见儿子葛宕已经睡的跟死人一样了。于是,葛大成麻利地扒光自己的衣裳,猴儿到三妞身上变着花样儿,呼哧呼哧痛痛快快打一泡儿,最后仰面朝天睡了一宿舒服觉,又忙又累,根本没顾上看摇奖。

今天上午买了一份晨报,然后买了一套煎饼,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来,一边看报纸一边吃煎饼。突然间,他发现报纸上公布的中奖号码,其中一条好像有点儿眼熟,于是赶紧翻自己的衣裳口袋,找出彩票他一看……这一看可不要紧,他的手禁不住像中风一样哆嗦起来,抖得报纸哗啦哗啦响。妈呀!中啦!我的亲妈耶!我中啦!中了个二等奖呀!他赶紧把煎饼扔到车窗外边,揉揉眼睛,再不错眼珠地盯着那几行数字,对比着看了三遍,没错儿,就是中了个二等奖!整整五十万啊!天哪,太好啦!葛大成高兴得一个劲儿用双手拍打自己的大腿。孙子,这回总算让我逮住你了!我就不信我逮不着你!不干了,今儿他妈的不干啦!赶紧回家告诉三妞去,好好庆祝一下,这下看病可有钱了!

 

于是他掉转车头朝家的方向开去,也就开出二百米的时候,他忽然减速了,开始犹豫起来,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决定有点儿草率。于是他把车停到路边,然后静下心来想:我买彩票快二年了,花了好几千块钱,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大奖,说不定这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幸运。结果我拿这笔对于我来说是巨额的财富,都给老婆看了病,她要是能彻底治好也不算冤枉。可是这种病据我所知,是根本治不好的,即便是换了肾脏也不过是维持生命。听说有的人排异反映特别大,换了肾脏也活不了多久。

那,我这笔钱不是花的太冤枉了吗?她反正迟早都是一个死,我何必把我这一生中唯一的一笔巨额财富,都扔到她这个无底洞里呀?往后自己的岁数越来越大,钱却越来越难挣,难道就不给自己留点儿后手?外国电影里演的配偶之间相互残杀,都是为了获取巨额的保险赔偿;而我这笔钱是凭自己的幸运和坚持不懈的努力得来的,况且我买彩票三妞还反对,我都是省吃俭用偷着买的,应该说这笔钱完全是我自己的,给她用不给她用,完全取决于我。

可以肯定地说,像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辈子不可能有多少回,我凭什么把这笔钱都给她花了?值得吗?要是治了半天,钱也花光了,末了她还是死了,我冤不冤?虽然说三妞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她对得起我,我也应该对得起她。但是,如果她半路死了,先不说她对得起我对不起我,她是不是也对不起我们的儿子呀?那,作为父母怎么样才算对得起儿子呢?现在挣钱太不容易了,不说别的,光孩子上学,就得多大的开销?如果将来儿子考上大学,我这个老子却供不起他,这不是又对不起孩子了吗?两口子之间好说,不论是谁吃点儿亏,都无所谓,但是无论是谁,是不是首先都应该为孩子着想,为孩子考虑?难道这不对吗?

葛大成翻来覆去地想。这回中的是二等奖,只有五十万,要是特等奖五百万就好了,不但足够三妞看病的,也有我和儿子用的。但是眼下只有这五十万块钱,怎么办?应不应该把这钱给儿子留着?毫无疑问,应该,绝对应该。五十万上完百分之二十的税,还剩下四十万,如果给三妞看病,那就有可能花的一干二净。那么,哪儿还有钱供儿子上学?更甭提自己改善生活了。再者说,天知道她这个病究竟得花多少钱?不行,这个事儿一定得想好了。如果让三妞知道我中了奖、手里有一笔巨款的话,那肯定首先就得用这钱给她治病;但是如果加上这些钱,还不够她用的话,怎么办?必须得考虑到这一点,这不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呢?那就不如不告诉她……对,眼下先不告诉她,跟谁都不能说。先把奖金领了存到银行里,然后看她这个病情,如何发展。如果治疗见效,病情见好,到那时候再把奖金拿出来也不迟。反正说什么时候中的都行,她又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中的。对!就是这个主意。再者说,五妞不是已经给了五万吗?那就先花五妞的,花完那五万再说。而且看五妞的意思,还打算再拿出一些钱来。不管五妞是什么用意,反正首先替我省了钱,这个小姨子够意思。于是葛大成高兴地发动车,朝兑奖处的方向开去,他早就知道兑奖处在什么地方。

 

接到电话通知说有空床位了,葛大成开车把三妞送到医院,三妞拿出母亲给的那五千块钱,葛大成到住院处办理了住院手续,然后又给三妞进行了一通例行检查,三妞奇怪地问大夫:干嘛还要检查一遍,不是早都检查了吗?

大夫面无表情地说:哪天住院哪天检查,这是规定。

三妞明白了,无非就是让你多掏一回钱,再没别的意思。

买了饭卡,换了病号服,三妞来到自己的床位上,才发现忘记带牙膏了。当下葛大成下楼在小卖部给三妞买了一管,拿进病房,三妞问他多少钱,葛大成说八块。三妞心疼地说:你可真行!外头才卖两块五,你个冤大头!你千万记住了,往后医院什么东西都不能买,他们心太黑!坑人太狠!

安排妥当之后,葛大成就走了。三妞觉得俩腿发软,身上有些累,刚躺下还没歇一会儿,就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领着一帮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让三妞脸朝上躺好。白胡子老头儿伸出一根女人一样白皙的手指,在三妞的脑门上、脸上和腿上,像买猪肉时挑肥拣瘦、查看有没有水分一样,到处按了几下,然后不动声色地说了几句洋文,冷冷地瞥了一眼三妞,一转身,像电视里的太白金星一样,在年轻大夫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飘走了。

 

三妞突然感觉有些恶心,赶紧把痰盂拉到跟前,因为早晨没吃多少东西,所以也没有吐出什么来。刚说歪着身子歇一会儿,五妞又进来了,左手抱着一大把鲜花,右手提着几个大纸袋子,放下纸袋子,拿出来一些补养身体的花旗参含片、雀巢咖啡和锡纸包的巧克力糖果,把那个小床头柜塞得满满当当。

三妞感叹不安地说:又让你花钱了。唉,真是的,有什么办法呀?人家……我说的是他,没有显出不高兴吧?

五妞知道三姐问的是孙得兴,就说:他敢?花他的钱是瞧得起他。不过呢,他这回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买这些东西都是他开车陪我去的,他把我送到医院门口,但是他不好意思进来,还在外边等着我呢。三姐,你甭往心里去,什么也甭想,好好瞧病吧。用钱的时候你就说话,我给你送来。回头我再找大夫问问,看有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

姐儿俩正说着话,五妞突然恶心起来,干呕了好几声,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三妞看着五妞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是不是有了?

五妞平静下来之后,回头冲三妞一笑说:八成是。

三妞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这孩子要还是不要,你可要想好了呀。

五妞说:我原来的想法是不要,要了孩子多麻烦!况且,我跟他又是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可是后来我想,眼下他跟我关系挺好,要是往后我慢慢变老了,他也老了,俩人不再像现在这么热乎了,如果再没有个孩子,那还不是说散就散吗?说实在的,我也快三十了,找一个老实的正经人也不容易。现在既然我们俩都觉得在一起挺合适,那就不如进一步加深感情的联系,如此说来,还是要一个孩子好。他也是这么想的,他跟我说,要是让他把我带回他们老家去,不但委屈了我,他既舍不得也不愿意。实际上,可能是他妻子面子上不好看,他会两头儿作难,两边不是人,这个我懂。所以他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很在乎名分,很在乎是否结婚。因为很多麻烦都是这个问题引起的,家里的老婆死活不肯离婚,外头的情人又非逼着正式结婚,结果闹得不可开交,弄不好甚至还得出人命。

三妞问:那你怎么办?

我的想法是,只要他老婆在老家好好过她的,别上北京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一定非得跟他正式结婚,就这么同居过日子也不错,只要生活有保障,是不是夫妻又有什么关系呢?让他两头儿跑着,两头儿兼顾着,我跟他老婆和平共处利益均沾,这有什么不好呢?说实在的,本来咱们夺了人家的男人就不占理,人家一整份对老婆孩子的情义,让咱给分走了一半;只要人家不找咱算帐,咱还有什么话说?我听他说,他的老婆就是牙长的不好看,其他方面也够得上一般人。而且人很贤惠,无论是对待老人还是对待侄子,因为他哥哥得病死了,嫂子扔下两个孩子改嫁了,他老婆无怨无悔地把两个侄子养育起来,人家在村子里落的名声可好了,他一说起他的老婆总是很知足、很感激的。我也是看他这么重情义才跟了他。男人哪,唉,其实把事情看得淡一点儿,那种事就像拉屎撒尿一样,到时候不想办法弄出去,他实在蹩得慌,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道德不道德的问题……

三妞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五妞问她:你笑什么?难道说我三姐夫比别人特殊?不信,我跟你说句实话。甭看你现在得了病,到时候,该往你身上爬他还是爬,你信不信?这就跟吃饭喝水一样,不过是一出一进。那你说孙得兴常年在北京做生意,能因为老婆不在身边就禁欲吗?不可能。连他老婆都嘱咐他,实在蹩得受不了的时候,也要找个干净的女孩,别招上一身脏病。他跟他老婆说了我们俩的事,他老婆也不反对。你别以为现在的农村人,还那么死心眼儿,人家结婚之前也在深圳打过工,只是因为家里有老人和孩子,实在离不开手,她才不得不留在农村,人家是见过世面的。钱财上面人家也想得通,他说他老婆总说,够吃够花的就得了,挣多少也没有够的时候。不过男人都有事业心,干点儿正经事总比百无聊赖、赌博吸毒学坏强,所以她还是鼓励丈夫在外边好好做生意。三姐,你看人家都这么开通,你说我还有什么说的?

三妞欣慰地说:难得这两口子都是好人。

俩人正说着话,二妞忽然领着两个小伙子,提着四个大花篮走进来,吩咐把花篮一边放两个,摆好之后俩小伙子就走了。

三妞奇怪地问:二姐,你这是干什么?干嘛这么破费?买这四个花篮得花多少钱呀?再说了,有什么用。我听五室一床的说,她们同事给她买的那个花篮,跟茶盘子一般大,还二百多呢!这四个花篮这么大,还不得四五百块钱一个?

五妞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二姐,你瞅你摆的,就差一面党旗了!三姐往这鲜花丛中一躺,要是睡着了,不知道的就得吓人一跳,以为这是布置好的灵堂,准备向遗体告别呢!

二妞赶紧制止了五妞:你别胡说八道了!我们那边刚才开了一个专家座谈会,我看这花儿都挺新鲜,花篮还挺好的,扔了怪可惜的,就叫俩人帮我拿了过来,摆到三妞这儿,不是也鲜亮点儿吗?让她看着心情也舒畅呀。再者说了,灵堂摆的都是白色和黄色的菊花,别的花一概不能用。可是我拿的这花多喜庆呀!有百合,有玫瑰,有火鹤,有红掌,花红叶绿的,香味儿钻鼻子,病人看着心情都是好的,对病情绝对只有好处没坏处。你还别不相信精神疗法,人家好多得癌症的,都靠精神疗法治好了,即便好不了,至少也能多维持几年。

五妞听到这里赶紧瞟了一眼三妞,三妞的脸色果然不好看了。可不是吗,人家得了病,而且是一种很不好的病,你们在这儿死呀活呀的瞎胡说,换上谁都不爱听,于是就把头扭了过去。二妞冲五妞吐了一下舌头,然后问三妞:三妞,你还缺什么呀?缺什么告诉我,回头我给你带来。三妞冲着墙说什么都不缺。二妞又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昨天是夜班大手术,我累着哪。三妞这才回过头来说:那你就赶紧回去吧。于是二妞就告辞了。

 

五妞知道三姐对二姐有看法,就直接了当地对三妞说:三姐,你看人家二姐多会办事,白捡四个花篮拿过来,一分钱不花,给你摆的满满当当,弄了个热热闹闹。还问你缺什么,你怎么不说呀?三姐,你真是什么都不缺吗?都是亲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跟她你还客气?要是我呀,我就敞开跟她要,看她怎么着。制她几回,她就不耍小机灵了。

三妞说:咳,我不是怕闹个不好意思吗?咱二姐这人属铁公鸡的,一毛不拔。甭说对咱妈,就是对她自己,她也舍不得花钱!你还指望她给我身上花钱?我既然知道她是这秉性,说了也是白说,我干嘛自找不痛快?眼下还有你的钱,等实在没辙的时候再说吧。

咳,这人就是想不开。攒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会挣钱也会花钱,才是好样儿的。不会花钱光会死攒,自己没享着福,还让别人讨厌。我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五妞担心孙得兴在外边等得着急,看了看暖水瓶是满的,在病房里转了一圈,也没什么事儿,然后对三妞说了一句:有事儿给我打电话。穿上风衣也走了。

 

李建民跟高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脾气秉性也摸得差不离了。原来这个高总也有一好,那就是财迷。这人可真是一把敛财的好手!要说他这人也怪不容易的,在副手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八年,什么实权都没有,那么多看得见的好处捞不着,那么多好事都轮不上,许看不许吃,许瞧不许摸,许想不许沾,这滋味儿太难受了!身为一个共产党员,交了一辈子费,开了一辈子会,着了一辈子急,受了一辈子罪,这个党员干部不是白当了吗!现在总算熬出来了,高总成了一把手,在局里一个人说了算,这感觉太妙了。于是走哪儿捞哪儿,见谁捞谁,一点儿也不避讳李建民。但是,刚开始的时候不是这样,可假装正经了一程子呢,让李建民摸不着头脑,就像一头钻进了棉花套,找不着里儿也找不着面儿。

本来,侯头儿坐的是一辆新奥迪,高总坐的是一辆老桑塔那,李建民满心以为还让他开原来那辆奥迪,没想到高总把那辆奥迪上缴了,他说他就坐桑塔那,这样能和群众打成一片,自己不能搞特殊化;还说现在的干部形象不太好,都是少数干部败坏的,自己要以身作则,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结果,把李建民吓得什么也不敢报销,什么钱也不敢瞎花。直到一个月后,高总第一次让李建民去会计那儿报销药费,李建民才把这个人闹清楚,原来是一个伪君子!这厚厚的一沓子报销单,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请客吃饭的,有给人送礼的,有孩子买书的,有老婆旅游的,有买营养补品的,有游泳打保龄球的,有唱歌按摩的,还有洗脚搓澡的……当然,发票上不会写明消费内容,但是总能从公章上看得出,李建民是干什么的?许多公章他都看着眼熟。

李建民一看可乐坏了,因为只有摊上这样通情达理的好领导,自己才能有浑水摸鱼的好机会,于是,他就把自己的票据也掺在里头,一块儿去报销。机关里的会计可势利眼呢,现在高总成了一把手,只要是李建民去报销,他连看也不看,把钱数和票据核算对了,利马儿就给李建民点钱。李建民把自己的钱抽出来,剩下的给高总送过去就行了。

 

高总的中午饭一般都在机关食堂和大伙儿一块儿吃,晚上就不好说了,多数日子都有饭局,不仅吃饭,还要唱歌,还要跳舞,还要按摩……最后还得往腰里塞红包,特别忙。尤其是刚刚被扶正的那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一个晚上闲着,所以最近李建民也很忙,每天到家差不多都是夜里凌晨左右。连着闹腾了一个多月,高总也烦了也累了,主要是这一轮红包收的也差不离了,该进贡的都进了,那些没进贡的企业,不是穷得掉渣儿就是酸得流汤儿,不是他们不想给,实在是没有经济实力。高总急人们所急,想人们所想,倒是也不怪他们。李建民贴身跟着高总跑,差不多每一笔进项都逃不过李建民的眼睛。

当领导至少都有一两个形影不离的心腹,一个是司机,一个是秘书。司机这种人只要给他一点儿油渣,他就知足了。俩人相处虽然时间不长,高总也看透了李建民这个人。比如说跟佛山友好单位的往来吧,每年都是夏天佛山给北京送荔枝龙眼,冬天北京给佛山送大白菜,两边的领导互相访问过几次,其他也没有什么。可是今年佛山那边打过电话来说,今年最好组织两边的职工异地旅游一次。高总开始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让职工异地旅游能有领导什么好处?对方的领导立刻直接了当地告诉了他,旅游可以带家属,家属的费用打八折,然后把家属的各种票据拿来充帐,每次都能弄出不少钱来,而且领导的家属还可以名正言顺地白玩一趟……高总一听立刻就明白了,连忙答应下来,于是就让李建民去组织人,开始积极的准备动员工作。

 

局里的干部职工听说今年要到佛山去旅游,而且还可以带家属,都很高兴。但是,有些人对家属打八折,不太满意,希望是半价。李建民就四处散布:带家属对于刚参加工作、外地的未婚年轻人不太公道,因为他们没有家属可带,享受不到这种优惠。听了这话的人一想也是,家属确实没有理由要求更多的照顾。于是,大家欢天喜地盼望着去佛山,还说这个高局长,就是比原来的侯头儿强得多,登基以后关心群众,很有思想也很有魄力。侯头儿在位的时候,一次也没组织过,高总听到这种信息反馈心里很是满意。

什么事根本不用点透,高总心里怎么想的,李建民准会把事情办到高总的心坎儿上。北京的秋天是最美的,而且那时佛山的气温,也不那么高了。为了避免国庆节长假,说好九月一号佛山的人到北京,北京负责安置接待和导游,玩十五天回去;然后九月十六日北京的人到佛山,对方也是同样的接待。虽然一次不可能去很多人,但是可以分几批,每年春秋各一次,这活动总能搞他两、三年。结果,第一次佛山就来了四十三个人,职工只有十四个,其余都是家属。而且坐的是双飞往返,住的是四星宾馆。高总替他们算了一笔帐,就算一个家属花三千块钱,二十九个家属就可以提供将近十万块钱的票据,这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呀。这个活动不错,以后可以南方北方多跑跑,全国各地到处搞,每年至少搞一次,最好是两次。如果家属对于八折不满意,七折、六折都可以,反正打折的那部分也是公家出,打几折都合算。

 

张建业辞了法院的工作,于勉并不知道,只是觉得他每天上班的时间往后拖延了一个小时,心里有些纳闷,终于有一天憋不住,问了建业一句: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老走这么晚?

建业说:我换单位了。

于勉问:换哪儿了?

建业抬起眉毛轻描淡写说:一家私人侦探所。

那法院呢?

早就不干了。

于勉更不明白了,问:这是怎么回事?是你不干了,还是你犯了什么错误,让人家开除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公务员不干,去干什么私人侦探,你是不是有病呀?

建业这才坐直腰杆,正经严肃地告诉于勉,他辞了法院的工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为私人侦探所的待遇是公务员的好几倍,甚至是几十倍。

于勉本来准备出门走了,一听他说这话,只好放下提包,把外罩脱下来,然后坐在建业的对面问他:但是我也要告诉你,根据我了解,这种工作收入是很不稳定的,倘若你……于勉不想说出太难听的话来,以免看建业的脸色,她顿了一下又说:你说,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这可不是小事情,关系到我们的家庭经济收入是否稳定,生活是否有保障,还有孩子的成长和培养呢。

建业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于勉说:哼,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担心了一圈,你也没有担心我一条,你才不关心我的生死痛痒呢。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我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所关心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一句话,这一切都不是问题。如果我们的生活就保持目前的水准,甚至逐年提高一点儿。那,我现在就诚实地告诉你,你尽可以塌实放心,我一个人就可以全部承担。

于勉问:难道私人侦探所的工资真那么高?

建业含混地哼了一声,而且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于勉见他不愿意说这件事,就说:大哥跟咱说三姐得病的事也十来天了,你也不说什么时候去看看三姐。是你一个人去?还是咱俩一块儿去?

建业想也没想就说:当然是俩人一块儿去了。

于勉想,买什么东西是次要的,那花不了多少钱,主要是给三姐送多少钱,这事情得跟建业提前商量好,于是问建业:你说,咱给三姐拿多少钱去?

建业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天花板,漫不经心地说:那还有个准数,拿多少也不够她用。况且咱们才刚买了房子,有钱没钱是明摆着的事。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姐妹兄弟一场,送个千儿八百的,是那么回事就行了。这也是等她死了以后,咱不后悔不伤心罢了。

于勉听了心里有些凉,但并不感到意外。千儿八百,这点儿钱能干什么?可能只够透析一两次的。这笔钱是现在就给呢,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咳,迟给早给都是一回事,反正管不了什么事,想着都是寒碜的,怎么拿得出手呀?

俗话说:剃头使锥子——一家一个法。大妞两口子的钱都在大妞手里,二妞俩人的钱也都在二妞手里,三妞和葛大成没有谁掌握家庭经济权的概念,四妞和吴师蒙开了工资都扔在柜子里,谁用谁拿;建勋和翠萍则是翠萍掌握着钱,但是怎么用还得听建勋的。建业和于勉往常也像四妞他们两口子,工资开回来放好便是了,随用随花,当月花不了的存入银行,不过如此。买房子时不仅把两个人的积蓄都花了,还拉了不多的一点儿饥荒,但很快就还清了。随后攒钱慢慢置办家具和家电,应该说在两三年中,建业和于勉折腾得不善;家具全换成红木的了,一般的电器也全有了,要是再想添置什么东西,应该说背投大彩电和摄象机是今后的首选。所以,眼下存折上不是没有钱,不多,只有四千多块钱。于勉原想借几千块钱凑成一万,然后给三妞送过去,可是她的亲弟弟却只说了千儿八百,不足自己想象的十分之一,这可如何是好,于勉不禁有些犯愁。有心跟他争一争,想着都是挺无聊的,不找个人说一说吧,又觉得心里挺堵,反正三姐的病也不争这一时半会儿,还是沉沉再说吧。

 

三妞在医院里已经住了快一周了,这期间,姐姐妹妹和哥哥弟弟都来看望过,病情已经确诊了,该采取的对症措施也都跟上了,尿虽然有,但是依然不多;浮肿虽然下去一些,但是也不很明显。总之,不是那么很乐观。令人欣慰的是,其他内脏倒还完好,没有出现明显的病变,只是血压比较高。再有就是每天饮食很少,总说吃不下去。

大妞虽然不愿意拿钱,但是送饭她还是非常乐意的,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大姐,而且又退休在家,闲着也无事。每天早晚三妞都是吃医院里订的饭,中午大妞给她送。大妞见天换着花样儿做,其实三妞吃不了几口,然后大妞就把剩下的饭菜全部吃光,一点儿也不糟蹋。病房里的人都说,这个女人好有福气,大姐天天来送饭,二姐天天来查房,有姐姐当主治大夫,这是多幸运呀!有这么一大帮哥哥弟弟和姐姐妹妹,真是不幸之中之大幸了!每当这时候,三妞总是苦着脸勉强笑笑,这反倒让同房的病友,觉得三妞这个人很怪癖,不知足。

病情既然如此,在医院里住着也没有太大的意思,反正肾脏已经出现了萎缩的现象,眼下也只好采用透析了。已然到了这一步,还是回家的好,因为回家首先可以节省更多的钱,以维持今后的治疗。不用任何人说,三妞自己就主动对二妞要求回家,二妞当然同意了。那么以后的事情,就是每隔五天到医院去做一次透析,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其实,要是有钱的人家,可不是没办法,办法有的是,头一条就是换肾。只要有合适的肾脏,不管多大的价钱也毫不吝惜,拿过来一换,然后各种进口药一上,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绝对没问题。

可反过来说,要是在有钱人家,人家也不会把病耽误到这种程度。不说别的,三妞已经十几年没有参加过体检了,工厂倒闭了,连工资都没人给发,还上哪儿参加体检去呀?大夫曾经问过三妞,以前得过肾炎没有?三妞想了半天,大概是下岗之前,那段时间泌尿系感染,可当时人们都忙着找领导,争取保住岗位,谁还敢说自己有病呀?三妞一边拿着尿蛋白三个加号的化验单,一边起早贪黑在厂里拼命干活儿,就是这样干,最后还是让工厂开回家去了。唉,现在说这还有啥意思。

 

三妞回家以后,大妞还是每天来,这就不再是送中午饭了。她每天早晨空着手来到三妞家,一日三餐给三妞做饭,因为有大伙儿送来的各种东西,大妞只管做。三妞吃不了,大妞就吃个足。姐姐不但托了妹妹的福,替妹妹解了馋,还替妹妹免了罪过,省得糟蹋东西。大伙儿送的各种营养品和食品,有许多不适合三妞的病,却很适合大妞的胃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三妞又黑又瘦不见长肉,倒把大妞吃的白白胖胖,还没花一分钱。怨不得大妞去张大妈那里,一见面,五妞便开玩笑说:你们看我大姐,真是越长越富态,长来长去,怎么越来越像宋庆龄了。

恰巧耿大妈和樊菊花都在,耿大妈说:你们还别说,大妞还真是越老越妙相。那小的时候,这张大脸像一张发面饼,又白又平又暄腾,看不出来怎么好看,总是不穷气罢了。后来结婚生了那俩小子,有几年脸上没有肉,瘦得呀就像那瓦楞板一样。等王凯和王旋长大以后,人家大妞可真是越长越好看,越长越顺眼,越长越舒展。莫怨五妞说像宋庆龄,叫我说呀,倒有点儿像尚小云呢!

樊菊花马上接着说:哎呀,耿大妈,您这是说的哪儿跟哪儿呀?又拿着人家比男的,又拿着人家比女的,您倒是夸人家呀,还是损人家呀?翻句话说,我就不信,宋庆龄能跟尚小云长得一个样?哎,尚小云长什么样儿呀?我怎么没见过。

耿大妈哈哈大笑起来:你凭什么见过尚小云!人家那是四大名旦,早就死啦。我听他的戏的时候,他至少也有六十多、快七十岁了。最后那回听的好像是《梁红玉》,你说那叫一个胖!那一搂粗的腰,那一张大胖脸,一边哼哼唧唧唱,一边嘿儿喽嘿儿喽喘……

五妞忍不住笑了,说:耿婶儿,您这是怎么形容呢?到底是褒呀?还是贬呀?我可真闹不明白了……

耿大妈闹不明白:什么叫包?什么叫扁?你说什么呢?

大妞听了这话,立刻沉下脸来,张大妈一见大闺女变了脸,生怕说出话来让耿大妈生气,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大闺女了,便马上打岔问大妞:你不是给三妞做饭呢吗?今儿怎么跑我这儿来啦?谁在那儿盯着呢?

大妞转过头来回答母亲:今儿是礼拜天,四妞去了。哦,和着我都不能歇一天?谁给我开支啦?谁定的就该是我伺候她呀?您听见谁又说什么啦?哪天惹恼了我……

张大妈赶紧说:哎呦哎呦,人家谁敢惹你呀?人家谁说什么啦?我的个祖宗呦!得啦得啦,叫五妞给你斟碗茶水,你老人家快点儿坐下歇会儿吧,也快六十的人了,回头出点儿什么漏子,你汉子领着你那俩小子要是找上门,别说是动手,就是那三张嘴,我们谁惹得起呀?哎,怎么样啊?三丫头这几天好点儿不?

大妞沉了一会儿说:能怎么样啊,不过是熬别人,也耗她自己呗。哼,这种病还能好得了?无非是熬时候,糟蹋钱罢了。

樊菊花和耿大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偷偷笑了一下。

大妞坐下来,接过五妞给她的茶水,喝了一口说:我们同学的弟弟也得了这个病,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完全靠透析活着,他一个人,把一个好端端的企业,愣给耗垮了,闹的四百号人都下了岗。他自己也从一米八的大小伙子,耗成了眼下一个干巴小老头儿,身子缩的还有三尺多一点儿,跟武大郎差不多;浑身皮肤黢黑,跟黑人似的;干瘦,也就比那死人多一层皮,跟非洲的木乃伊一样,难看着哪!

樊菊花说:“这种人就不自觉,你说你得的这个病,太缺德啦!翻句话说,你一个人把四百个人都闹得回家了,难道你也不嫌难为情?翻句话说,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耿大妈说:“那怎么办呀?横不能一根绳把自己勒死吧?”

樊菊花说:“叫我说,她就多余地活着!翻句话说,咱们现在的企业,连身体结实能干活儿的工人都养活不起,翻句话说,哪儿还顾得上他们这些活见鬼!问题是,他们得的是根本治不好的病!那还活着干嘛?翻句话说,尽早死了得啦!省的叫人讨厌!”

“哎呦!”耿大妈说:“你那是放屁!噢,合着牟们工人阶级就不许得病?人吃五谷得百病,世界上哪有不得病的人哪?噢,得了病就该死?这叫什么国家呀?还社会主义呢,干脆叫资本主义得啦。”

樊菊花说:“耿大妈,您说的才是瞎话哪!翻句话说,人家资本主义可比咱们好多啦!人家的孩子上学不掏钱,中间吃饭也不掏钱。人家得了病还不掏一分钱,全是国家包国家管。翻句话说,人家那福利比咱们多多啦!人家一个人挣的钱,起码顶咱们仨!翻句话说,人家还有年假,可以上世界各地去旅游,可比咱们强多了!”

大伙儿听了这话,不免唏嘘感叹了一回。

 

忽然有人敲门,五妞赶紧打开门,原来是陈大妈,陈大妈慌慌张张地说:你们谁帮我叫一下救护车,我们老头子犯病了。

樊菊花马上问:怎么犯病了?翻句话说,病情要紧不要紧?都有什么症状?

耿大妈打断她说:祖宗!你少说点儿废话吧!还不赶紧给医院打电话,别再耽误了救人。说罢抓起电话让樊菊花拨号,对方说如果不堵车的话,十分钟内准到。于是,一帮人都跑到陈大妈家,陈大爷光着脚丫子、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五妞胆小不敢靠前,耿大妈忙蹲下身子,用手在陈大爷的鼻子前试探,看还有没有气儿。

樊菊花挤到前面对耿大妈说:您那个办法不科学,人家现在都是以脑子死亡没死亡,来判断病人还有没有救治的希望。翻句话说,心脏停止跳动了,只要脑子还没死亡这个人就有救。来,还是我的吧。说着她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放在陈大爷的胸膛上,看还有没有心跳;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按在脖子上的大动脉上;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说:我看是没指望了,心脏已经不跳了,而且也不往脑部供血了,恐怕救护车即使来了也没什么必要了。

陈大妈一听这话,忍不住哭出了声,一边哭一边说:你说这个老东西,一辈子都是急性子,早上起来就说想吃炸糕,还说不要角门的,让我上鑫单商场去买。你说,我这儿日流火慌地给他买回来了,你说他个老东西……就不说等我回来,说走他就要走呀。你既然想吃炸糕,你倒是等我回来呀,哪怕你吃上一口,也不枉我老婆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一回。老头子,你不是说你还要活到九十岁、一百岁呢吗?你这才八十岁呀,咱们的日子不愁吃不愁花,咱也住上了新楼房,你怎么就这么没福气呀?你怎么狠心扔下我,自各儿就走啦……

耿大妈劝说陈大妈:咳,哭两声得啦。常言说的好,七老八十,人生七十古来稀,他活八十岁也算是高寿啦。还得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早已那年头儿哪有活八九十岁的?依我说呀,什么事都是由天定。一辈子,你该享受多少钱财是有定数的;你该跟谁过一辈子,也是有定数的;你这个人能活多大岁数,肯定也是有定数的。就说你们陈老五吧,才刚四十出头就窝回去了,你说可惜不可惜?没办法。要说呢,人家这老头子还是有福气的,人家一辈子没着过大急,不会疼别人光会疼自各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儿子们都挺孝顺,老头子也没有闲气生。一个平民老百姓这还不是有福气?够可以的啦!

樊菊花也解劝陈大妈说:陈大妈您可得想开点儿,生老病死谁都有这一遭。翻句话说,别说您只是一个小老百姓,周总理官儿大不大?得了癌症照样也得死。翻句话说,能活八十还算是有福的哪,我们老婆婆才活了多大岁数?我跟您说,才五十六岁就回去了。翻句话说,人家那也是一辈子。好活是一辈子,歹活也是一辈子。翻句话说,我算是想开了,吃好喝好,外带着还得玩儿好,活就活它个结结实实,活就活它个痛痛快快,哪天要是得了准死、治不好的病,我就自各儿摸电门,既不浪费那冤枉钱,也不受那窝囊罪,我还不用别人为我着急受累,您说是不是?

耿大妈忽然想起来了,说:哎呦,咱们别在这儿神聊了,陈大妈,你快点儿找衣裳吧,要不待会儿硬了就穿不上啦。

家里没有现成的寿衣,只好把陈大爷过年才做的一身新衣裳拿出来,给陈大爷穿上了。刚穿好衣裳救护车来了,大夫进门一检查,说了一句没必要抢救了,然后问是不是往医院太平间拉。陈大妈望着耿大妈没有主意。

耿大妈说:这还犹豫什么?拉走吧,停在家里算怎么着哇?攒这玩意儿又不增殖。不管什么时候火化,不管在哪儿买墓地,眼下也得往医院太平间拉。活人有活人待的地界儿,死人有死人待的地界儿。快点儿装车,让他走人吧。

于是打发陈大爷的遗体上车,樊菊花和陈大妈随车去办理手续,耿大妈在家里给陈老大打电话通知他们哥们,并且特意给王平打了一个电话,叫她赶紧直接去医院。因为陈家还有不少麻烦事,王平不及时赶来怕是要吃亏。陈家的这点儿事,耿大妈全都知道。陈老大压根儿不怀好意,这下陈大爷死了,他们家还不定闹什么饥荒呢。耿大妈知道,陈大妈跟王平关系好,愿意老了跟着王平。耿大妈也喜欢王平,当下在心里拿定主意,一定要帮助王平,帮助她占这套房子。

 

四妞今天没带孩子,自己一个人上三妞家来了,而且还随身带来了五千块钱,进门就掏给了三妞。三妞望着四妞问:你们那位知道吗?四妞没说话点了点头,三妞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四妞坐在三妞身旁拉着三妞的手。

三妞说:你说我也不怎么这么倒霉,本来这日子就苦哈哈的,没事还得病玩儿。要得病也行,得个利马儿就死的病,也省得麻烦别人,你说偏偏得这么个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好的麻烦病,真是……

四妞安慰她说:咳,说这个有什么用?你也是净瞎想,得病哪有挑着得的?我打听了,光这么透析也不是长法,最好还是移植一个肾,听说不太好找。我的一个同学说,可以上监狱去找那判死刑的罪犯家属商量,花钱买一个。但是,这还得血型匹配,要不然排异反映一出来,不但白受罪白折腾,还白花冤枉钱。三姐你想好了,到底做不做这个移植手术?

三妞说:我当然想做了,谁不愿意活着呀?可是我又没有钱。

四妞说:钱的事好说,大伙儿凑呗,谁有多少就出多少,差多少再借一点儿,这么多兄弟姐妹帮一个人,我就不信帮不了。

三妞问:你知道移植一个肾,得花多少钱吗?

四妞说:好像得二三十万。

三妞叹了一口气说:哎呦,我的妈呦!上哪儿去找这么些钱呀?

四妞想了一会儿,说:看来这回得动真格的了。

三妞奇怪地问:什么真格的?怎么个动法?

四妞说:这事你就甭管了。我回去跟大哥商量一下,我想,不管谁眼下是什么情况,这回来它一个兄弟姐妹大家均摊,公平合理,谁也甭想耍滑头。

三妞发愁地说:别人先不说,恐怕大姐头一个就不支持,二姐也够戗。倒是人家五妞这回真仗义,一下子就拿来五万块钱,真是让我没想到,还是跟上大款好呀。

四妞冷笑了一声说:她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要不是因为这个,她才舍不得给你花钱呢。市面上有什么时髦她都赶,穿衣戴帽各人所好,那就不说了。难道嫁男人也赶时髦?放着好好的规矩日子不过,偏给人家去当小老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三妞说:你还不能这么说。这回幸亏是五妞拿来了五万块钱,不然的话,我不是就利马等死了?谁能给我拿这么多钱?咱们这些兄弟姐妹,愿意的拿不出来,有钱的不愿意拿。你说说,我还能指望谁?

 

四妞瞥了三妞一眼,觉得三妞未免太自私了,人穷没办法,但是,穷也要有个穷志气。你倒是豁出去了,你妹妹毁了前程也不关你的事。凡事都怕打个颠倒,把这事摊在你身上试试,看你还说这话不?四妞不吭声,三妞也觉察出来了,于是她对四妞说:你不知道,五妞跟我说过她的事。原本我以为,她给人家当小老婆不是一件好事,我也担心她将来吃亏。你猜怎么着?那天她上医院去看我,我们俩聊了半天,看起来她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也有她自己的考虑,不是迫不得已,完全是心甘情愿。过去有句老话:阔小姐开窑子,不图钱财,图的就是痛快。虽然这么比方,有点儿不太合适。但是人家五妞,就愿意过这种日子,人家自己都不感到痛苦,别人痛苦管什么用呢?我明白五妞给我拿钱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堵大伙儿的嘴。你说这事我挡得住吗?别说是我了,别人谁能挡得住?

当然了,谁挡谁拿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这年头儿豪言壮语不管用,到哪儿都得先说钱,谁有钱谁就说话,谁没钱谁就靠边站。谁的心眼儿好,谁的心眼儿坏,全在钱上头取齐,这个标准最现实也最公正。

四妞何尝不懂这个道理?但是,她又觉得这未免太势利了。今天她来三姐家,带来了五千块钱,这事吴师蒙并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因为这五千块钱,是四妞跟好朋友借来的。家里的存款都让吴师蒙换了密码,四妞再想从家里往外拿钱不那么容易了,首先得和吴师蒙商量好才行。从吴师蒙手里拿钱给三姐看病,四妞没有太大的信心。对于吴师蒙这个人四妞还是比较了解的,他是那种跟谁都不好不坏,不远不近,不会对谁下黑手,也不会给谁掏心窝子,是一个什么事情都差不离的人。给三妞出钱看病,如果是大伙儿均摊,那么他可能就没有意见。如果有人不出钱,他肯定就不乐意。而且,他还可能跟旁人比较,看谁出的多谁出的少。四妞眼下已经顾不上考虑别人了,光她丈夫吴师蒙一个人的工作,她都没把握做得通。但是,四妞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别人出不出我管不了,我这一份肯定得拿出来,从家里拿不出来,就从同学和朋友那儿借,反正三姐眼下还没有大数的用项,等到用得着的时候再说。

 

知道今天是四妞在家里伺候三妞,所以赶到快吃晌午饭时,葛大成开着车送回来一套全聚德的烤鸭。自从和三妞结婚以后,四妞什么事情上都关照三妞,都帮助三妞,这么些年了,葛大成心里有数。所以,大妞在这里伺候三妞的时候,他都没想起买烤鸭,可是四妞今天来,他就想买只烤鸭给四妞吃,他知道四妞爱吃烤鸭。

一进门,见四妞正在洗手准备做饭,葛大成就说:四妞,今儿甭做饭了,我给你买来了烤鸭,快点儿趁热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说罢自己先把鸭子摆好,好歹洗了一下手,然后一屁股坐下来,抓了一张薄饼,用筷子抹上甜面酱,卷上鸭子肉和葱段,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起来。

三妞不免埋怨了他一句:你那手洗干净了吗?瞧你那个没出席劲儿,倒是给四妞买的呀?还是给你买的?你也不说让让四妞。

四妞不在意地说:咳,我还用他让。一边说一边给三妞卷了一块不带皮,脂肪少的瘦鸭子肉,抹上甜面酱加上葱段,然后裹好递给三妞。

三妞说:你吃你的,我自各儿来,我还没洗手呢。说着下床去洗手。洗完了手,三妞刚拿起四妞给她卷的鸭子肉,才咬了一口,大妞突然来了,进门一看,三个人正在吃烤鸭,立刻沉下脸来,不高兴了。

四妞赶紧拉着她洗手,然后把她按在椅子上。即使这样,不等三妞给她卷上鸭子肉,她就发开了牢骚:今儿这烤鸭是谁买的呀?

葛大成连忙说:我买的我买的。今儿正好有一乘客是顺路,我就买了送回来了。

大妞哼了一声说: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正好,我怎么就赶不上一回正好。四妞头回来伏侍三妞,怎么那么巧,她就赶上正好了;我伏侍三丫头快一个月了,怎么就没赶上过一回正好呢?四妞一来就是正好!

葛大成心里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是他不愿意在吃饭的时候破坏情绪,就挥着两只油糊糊的手说:大姐,哪儿那么多正好呀,其实这个鸭子我是给您买的,您说您伏侍三妞这么些日子,风里来雨里去的,也快六十的人啦,身体也不是多么好。说实在话,我这心里怪不落忍的,就说给您买只烤鸭,让您换换口味,补养补养身子。没想到今儿你们姐俩调换了,我原本真是给您买的,我说的要不是真话,天打五雷轰!还不行吗?

四妞说:咳,至于吗?大姐要是愿意吃烤鸭,明天我请客,再给你买一回,让你足足地吃,非得让你吃腻了不可。

三妞说:这东西可不能经常吃,轻易不吃,偶尔吃一回还凑合。要是老吃这东西,谁的胃也受不了。说着瞪了葛大成一眼,说:你少吃点儿,瞧瞧你那个大肚子,比八个月的身孕都大,你整天坐在车里不活动,明儿你越来越胖,离了车你就走不了道啦。

大妞已经顾不得生气了,三妞给她卷一个,四妞也给她卷了一个,她一手拿一个,左右开弓一边咬一口,腮帮子塞得满满的,连出气都费劲,脸涨得通红。四妞偷偷瞟了一眼三妞,俩人都忍不住暗自笑了一下。三妞没吃几口,四妞也象征性地吃了两张薄饼和几块鸭子肉,这一只四斤多的大烤鸭,全让葛大成和大妞俩人吃了,连鸭架子上的肉大妞也没放过,抠得那叫一个干净,倒省得熬汤了,直接扔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四妞把那副鸭架子拎起来,打算扔到外边去,大妞连忙说:别扔,待会儿我拿走,回家切上几刀白菜就能熬一大锅汤。什么都扔,哪有这么过日子的?

四妞只好说:行行行,不扔,我找个塑料袋给你装起来,还不行?

吃完了饭葛大成又出车去了。

大妞眯登了一小觉,起来拎着鸭架子回家了。

晚上,四妞给三妞熬了一锅棒子面粥,伺候葛宕吃完了晚饭,一直陪三妞待到晚上九点半才回家。


0%(0)
0%(0)
标 题 (必选项):
内 容 (选填项):
实用资讯
回国机票$360起 | 商务舱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炉:海航获五星
海外华人福利!在线看陈建斌《三叉戟》热血归回 豪情筑梦 高清免费看 无地区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