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第十章 |
|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6日10:51:3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二《亮相》 東西南北中 風聲和雨聲 道是山前必有路 眼下儘是害人坑 人前都是人 背後現鬼樣 不吃夜草馬不肥 不賣良心財不旺 第十章: 說大話不怕閃了舌頭 果然不出耿大媽所料,陳家鬧起了糾紛。四個兒子只上太平間看了一眼老父親,然後就一同來到陳大媽家,陳大媽和王平已經在家裡等候多時了。 陳老大一看王平坐在這裡,氣就不打一處來,開口便問:“你幹什麼來了?” 王平也沒給他好話:“我來看我婆婆來了。幹嘛?還得你批準是怎麼的?” 陳老大說:“看吧。誰不讓你看了?看完了就麻利地走吧。” 王平扭過頭去說:“我走不走你管不着!” 陳老三馬上說:“你都不是我們家的人了,你還跟着起什麼哄?” 王平理直氣壯地說:“誰說我不是陳家的人了?我一沒改嫁,二沒斷絕關係,誰敢說我不是陳家的人!你不就是想占媽這套房子嗎?你問問老太太,看老太太怎麼說。” 陳老三冷笑一聲說:“我才不問呢。我問我大哥,我大哥說怎麼着就怎麼着。” 王平也冷笑一聲說:“那你就問去吧,誰攔着你啦。” 陳老大這才不太情願地叫了一聲媽,然後,問陳大媽有什麼意見和想法。 沒想到,陳大媽“哇”地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訴說:“老大呀老大,你今天總算叫了我一聲媽,好稀罕呀好稀罕!我進這個門兒四十年啦,你這是頭回叫我。這四十年,我哪一樣對不起你們老陳家?啊?你們的媽是短命鬼,這不是我的錯兒呀?我進了這個門兒,你就存心跟我過不去,雞蛋裡頭挑骨頭。我是小心謹慎,一點兒差池都不敢有。當時老四三歲,老五才一歲,我又沒有奶,你們知道我是怎麼把他們養活,怎麼把他們倆拉扯大的嗎?啊?老四你拍拍良心想一想,老三是我的親生,我打老三無其數,我打過你嗎?我打過老五嗎?啊?人心都是肉長的,就因為你們是沒娘的苦孩子,我生怕人家說閒話,只敢疼不敢管。沒想到,不但你們是餵不熟的白眼狼,連我的親生兒子也跟你們學壞了,我好命苦哇……” 陳老大不耐煩地說:“幹什麼呀這是?有話說話,有理講理,哭天抹淚,裝瘋賣傻地嚇唬誰呀?誰沒見過似的。” 陳大媽哭的更傷心了,還一個勁兒打嗝兒,連話也說不成了。 陳老四覺得大哥說話太差勁,就皺了皺眉頭,看了陳老二一眼。 陳老二終於忍不住了:“你這是怎麼說話呢?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你還懂不懂一點兒規矩?” 陳老大馬上沖陳老二來了,他用手指着陳大媽說:“我不懂規矩,那她就懂規矩嗎?她懂什麼叫三從四德嗎?作為一個女人,小時候在家,就應該聽父親的;大了嫁人,就得聽男人的;男人死了,就得聽兒子的,這就是三從!她知道嗎?你知道嗎?雖然現在是新社會了,可也不能沒有一點兒規矩。我們老陳家是講究規矩的,沒規矩的那一套,在這兒行不通!別以為自己是個長輩,就可以胡作非為,休想!” 王平聽到這裡撇着嘴冷笑了幾聲,沒說話。 陳大媽擦乾眼淚問陳老大:“我沒規矩?我幹了什麼沒規矩的事啦?啊?我胡作非為?我怎麼胡作非為啦?你給我說清楚,你今兒不給我說清楚,咱倆沒完!灶王爺不開眼,灰堆里蹦出你這麼個炒料豆,天生的畜生味兒!我活了七十多歲,你爹那個老東西,都沒敢這麼數落我!你算老幾?你以為你是誰呀?告訴你說,就沖你今天叫我一聲媽,我也得讓你鬧明白。小子,你給我聽好了:你在我的眼睛裡呀,就是一個屁眼兒不夾的出溜兒屁!是個沒影兒的東西!你給我滾蛋!滾出去!” 陳老四沒說話,給陳大媽斟了一碗茶水,雙手捧着送到陳大媽手裡。 陳老二到衛生間取來毛巾,讓陳大媽擦了擦臉。 陳老大一看這情景,只好說了一句:“你不仁,休怪我不義!你等着,咱們走着瞧!走!”說完看了一眼陳老三,拿起外套轉身走了。陳老三趕緊追了出去。 陳老四和陳老二安慰了幾句陳大媽,然後也走了。
陳大媽不讓王平走,王平也不放心,娘倆正商量做什麼飯吃,耿大媽來了,一進門就問:“怎麼的啦?我看見老大和老三氣沖沖地走啦,打架啦?” 陳大媽說:“打什麼架?誰跟誰打?他敢動我一手指頭,我讓他豎着進來,橫着出去!” 耿大媽樂了,說:“嚯,我還看你不出,本事還不小,人家可是個大師長哪!” 王平不屑一顧地說:“呸!噁心死了!您是沒見他怎麼伺候他老婆呢。耿大媽我跟您說,我跟老五結婚的時候,那個丑娘們兒來了,您說當着兩個老人,當着這麼些兄弟,還有我這個剛過門兒的兄弟媳婦,他就一點兒都不知道什麼叫寒磣!一個勁兒給他老婆夾菜,他老婆一抹嘴兒,他就趕緊撂筷子;他老婆剛起身,他趕緊就給他老婆穿大衣;他老婆前腳一走,他後腳又趕緊跟了回去。耿大媽,您說說,這他媽也叫爺們兒?別他媽不知道羞臊啦!當着人還這樣兒呢,背地裡還不定怎麼巴結人家呢,說不定真給他老婆舔屁眼兒呢!” 耿大媽也笑了,說:“咳,背地裡的事情誰鬧得清,舔不舔屁眼兒誰也沒看見,反正到人家大首長家裡去當女婿,那個滋味兒好受不了!上門兒女婿其實就是碎催,要不有點兒本事的男人,說什麼也不給人倒插門兒、當上門兒女婿。這婚姻呀還是得說門當戶對,不是一樣的人,坐不到一塊堆兒。唉,可是話又得說回來,晚們老大和老二娶媳婦倒是門當戶對了,晚們是工人家庭,親家也是老百姓,這回可到好,倆兒子倆媳婦都下崗啦,這回可他媽門當戶對呢!” 陳大媽納悶地問:“你們老大不是在鐵路上嗎?鐵路怎麼還下崗呀?” 耿大媽發愁地說:“鐵路怎麼了?鐵路這會兒可比不得先前了!工資低不說,還老沒活兒干,沒活兒干你上哪兒領錢去呀?哎呦,你說這也不是什麼世道。照這樣下去我可怎麼辦?我要是死在老頭子前頭,我就算鬧着了,總算有人養活我一輩子。可我要是死在老頭子後頭,媽耶!你說我可怎麼辦呀?我吃誰去呀?不是兒子不孝順,兒子自己都顧不了自己,我還不得拉根棍子沿街要飯去?要是那樣的話,我可真是沒有活路了!” 王平說:“您也太心窄了。您放心,政府有救濟,不會讓您沒飯吃的。頂差了也有最低生活補貼,還能讓您上街要飯去?您可真逗。” 耿大媽說:“你不知道,這最低生活補助也不是那麼好拿的。你就說晚們二小子吧,倆人都下了崗,不是不想找工作,可是找個工作才給五、六百塊錢。你要是不去工作,人家政府每個月按人口能給你九百多,你要是找着工作掙了六百,人家政府給你的補貼就少六百。反正背着抱着一般沉,累個臭死,還是九百多塊錢的收入,你說這個工作能幹嗎?除非倆人都找着工作,那樣能收入一千多塊錢。可是,哪兒都不願意要女的。眼下想找個好點兒的事由,萬難!再說了,你什麼手藝都不會,什麼文憑也沒有,你憑什麼找好工作呀?” 王平說:“說來說去,其實還是轉變觀念的問題。咱們北京人就是拉不下臉來,您看人家南方人,人家一到咱北京,滿地都是錢,滿眼都是機會。人家什麼活兒都不嫌,只要能掙錢,人家就埋頭苦幹。北京人就不行,在國營企業待的時候長了,把人都待的沒出息了。叫我說呀,這人就得練,不練不行。一說,就是這個活兒幹不了,那個活兒幹不了。其實,還是沒把他逼到那個份上,只要把他逼到那個份上,什麼他都幹得了。耿大媽,您還別不愛聽,我說的這可是大實話,您愛信不信。” 耿大媽點頭說:“那到是,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不管怎麼說,眼下的生活水平比早已那時候強百倍,反正不用發愁揭不開鍋,整天大米白面地吃着,比解放前的地主還強呢!不過就是這人心沒有知足的時候,老想着過好日子,看見人家買汽車自己眼饞,看見人家買房自己也眼熱,就不說你有沒有那本事。可話還得說回來,也怪這電視上淨瞎宣傳,你說剛才我在屋裡看電視,一個小丫頭片子給樓房做廣告,說什麼呢?首付三十萬就可以輕鬆入住……您聽聽,說大話就不怕閃了舌頭。三十萬!還他媽輕鬆入住!我這一輩子連三萬也沒見過,我上哪兒找三十萬去呀?除非是作賊,砸明火!還說:您還猶豫什麼,趕快加入吧。廢他媽什麼話!我根本就沒猶豫!買不起我猶豫什麼?真是他媽的找挨罵!” 陳大媽也說:“可不是嗎,我也納悶,這些有錢人是從哪兒來的那些錢呀?不管什麼東西,多貴也有人買。你就說那房子吧,咱們原先住的那地方,如今蓋起了大樓房,我聽說一米八千塊錢。八千塊呀!就那麼三尺見方的一塊地兒,小一萬塊錢哪!一百塊錢一張的票子平着鋪,保准一層都鋪不下。這要是買一套房子得多少錢呀?哎,你別看這麼貴,人家照樣兒賣得出去,還賣的火着呢!你說邪門兒不邪門兒?” 王平說:“沒什麼可奇怪的。創業和原始積累的時候,都是靠邪門歪道發的財。您說為什麼沿海一帶那麼富?還不是靠走私發起來的嗎?內地發財的人,不是靠盜賣文物就是出賣資源,比如私開煤窯的,私開鐵礦的,還有盜伐原始森林的,按現在的說法都是犯罪。可人家都是在國家沒有相關政策出台的時候干的,現在有了政策和法律,人家也不幹了,錢已經掙夠了。還有那可惡的,把咱們的國營企業掏空了,就捲起錢跑到國外政治避難去了。您放心,不鑽空子規規矩矩的人,永遠發不了財!所以我說,如果把這些有錢的人細細地捋一遍,沒有幾個是乾淨的,您信不信?” 陳大媽說:“人家上頭不是讓一小撮人先富起來嗎?” 王平忍不住笑了說:“媽您可真會形容,人家是一小部分,您可到好,說成了一小撮。” 耿大媽說:“王平你不知道,這還是文化大革命時候的說法呢,你媽是改不了口啦,我有時候也免不了帶出來。要是細想起來呀,我還真有點兒想念那些年的日子呢。雖然窮吧,那日子過的塌實,大伙兒都一樣,不着急不上火。吃的雖然差一點兒,可要是攤上個喜慶日子,改善一回伙食,那吃着也是滋味兒。你不知道,那時候的東西真好!真香!那時候不上化肥,不使農藥,所以吃什麼都香,那東西的滋味兒也地道。你說現在,什麼都不缺了,想吃什麼都有,山珍海味都吃的起。可是,怎麼也吃不出原先那個滋味兒了。你說,這是人的嘴刁啦?還是現在的東西差勁了?” 陳大媽說:“哼,叫我說,沒準兒兩樣都有。” 王平也說:“我記得小時候過年,我媽做的那紅燒肉,哎呦!那叫一個香!還沒熟呢,我就偷偷地撈着吃。有一次讓我媽看見了,打了我一耳光子,我連一滴眼淚都沒掉,我媽倒哭了一場,您說可笑不可笑?” 耿大媽說:“晚們那仨小子,大年三十晚上熬夜。您說那時候有什麼吃的東西?真是什麼都沒有,三十那天晚們還吃的窩頭呢。晚們老二心眼兒多,吃飯的時候偷偷留下了一塊窩頭,才雞蛋那麼大一塊,熬夜的時候拿出來,哥兒仨分着吃了,我看着心疼得沒法……” 耿大爺來敲門,陳大媽打開門讓他進來,他不進來,對耿大媽說:“你還沒說夠呢?快回家吧,老二兩口子來啦。”於是耿大媽就跟着耿大爺回家了。
一進家門,看見老二兩口子都陰沉着臉,好像鬧了什麼意見似的。耿大媽便問:“這是怎麼的啦?你們倆打架啦?” 老二媳婦說:“還打架?哪有那閒工夫。都揭不開鍋了,不想法子掙倆錢兒,這日子可怎麼過呀?光吃低保怎麼行?吃飯可以不論好歹,能填飽肚子就行。可孩子上學,總不能瞎湊合呀?書錢,本兒錢,複習材料錢,課外讀物錢;買光盤,買磁帶,今兒要這個明兒要那個,哪兒哪兒都是錢,差一樣兒都不行。可是我們除了這點兒活命錢,別的什麼也沒有了,您說牟們這個學可怎麼上?” 老二打斷老婆說:“淨說這廢話有什麼用。媽,我們倆商量了幾天,我想做個小買賣,想來想去,還是賣煙捲吧,這個買賣本錢還小點兒。可是即使小,最少也得幾千塊錢,不然的話你能進幾種?要不然品種太少,讓人家怎麼挑選?媽,爸,您手頭上有沒有錢,先借給牟們點兒,趕周轉開了的時候牟們再還給您?” 耿大媽問:“得用多少呀?有多少就夠啦。” 老二說:“這還有個夠,錢多就多辦點兒貨,錢少就少辦點兒貨。我想從您這兒拿五、六千塊錢,不知道您有沒有。” 耿大爺沒說話,耿大媽望了一眼老頭子,說:“有是有,你們也甭說什麼借不借的,我給你們取出來,拿着用去就是了。可是有一點,先甭跟你大哥大嫂說。錢拿回去,你們千萬要算計好了,可別都賠進去。”說完取出存摺交給耿大爺,耿大爺拿着上銀行取錢去了。
耿大媽正在準備晌午飯,老大又一個人來了,耷拉着臉,一問才知道是跟媳婦鬧氣了,細問才鬧清楚也是因為錢。老大前幾年下了崗,現在廠子也倒閉了,沒人給上養老保險,要想保住將來的退休金,就得自己去交養老保險。本來兩口子就吃着低保,哪有閒錢去交養老保險。但是如果不交的話,那麼晚年就沒有退休金,先前的工齡也就沒用了,這事情攤到誰頭上,都是非常可怕的!耿大媽一聽急忙問:“要是自己上這個保險,得多少錢呀?” 老大說:“我們倆失業時間不算太長,倆人加在一起,少說也得一萬多,這樣才能跟前頭單位上的保險接上。這還是人家勞動局的朋友告訴我們的,眼下交萬兒八千的,就能把前頭的工齡續上。以後按月自己交,那就交不了多少了,等到了退休的年齡,就可以按月領退休金。按規定,一般不准許補交,我這還是託了熟人,人家才答應給補辦。哎,真麻煩!” 耿大媽懊喪地說:“嗬,這可到好,給他交錢,還得上趕着。” 老二在一旁插了一句嘴:“媽,您是不知道,交這個養老保險,還是合算的。因為以前咱們的企業,都沒給職工上過保險,所以1992年以前的工齡,就算視同交了保險……” 耿大媽問:“什麼叫視同?” 老大說:“就是本來單位沒有交,但是國家看作是交了。也就是說,以前咱們國家的企業,從來沒有給職工上過保險,那是因為以前是計劃經濟。現在是市場經濟,企業必須給職工上保險,所以國家就劃了一道線,以1992年為界線,前邊的就算是交過了,後邊的從那時候開始算。企業效益好企業給你交,企業倒閉了,如果你有能力你就自己交,到了你退休的年齡時,你就能拿到退休金。如果企業不行了,不給你交了,你自己也不去交,那到退休的時候,你就蹦子兒都沒有!” 老二接着說:“我們倆就是自己交了一萬多塊錢,先把前頭的續上,以後再自己按年度給人家交。所以說我們吃低保的,如果光是吃飯和養活孩子,這九百多塊錢也湊合夠了,他不是每年還得交保險呢嗎?再加上這一檔子,就更顯得緊張了。但是緊張也得交,否則前功盡棄,老了無依無靠。沒辦法,緊就緊點兒吧,怎麼也得湊夠工齡的年數。” 耿大媽聽了,心裡不由得有些肝兒顫。都說是養兒防老,這可到好,把他們養大了,給他們成了家,還得養活他們一輩子!要是這樣,老人何年何月才能熬到頭兒呀?剛給老二取了五、六千,這個老大要的更多,沒有一萬打發不了。我存的那點兒養老錢,還擱得住他們這麼要。可是不給他們又不行,他們眼下的日子就沒法過。但是都給了他們,我將來有個山高水低的時候,我找誰要去呀?別人都有退休金,我連一塊錢退休金都沒有,老頭子要是死了誰管我呀?原本想的是幫老二一下,反正也不算太多。沒想到老大也來了,能不給老大嗎?不能。作為老家兒不能偏心偏向,手心手背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不能破壞他們哥們兒的團結,更不能給兒孫留下後患。耿大媽覺得也得給老大,但是要等老頭子回來,跟老頭子商量之後再說,於是耿大媽就沒吭聲。 老大不知道老二兩口子今天幹什麼來了,自己的事情已經很讓人心煩了,所以他也沒想那麼多。但是,跟母親說了自己的困難之後,母親竟然不表態,老大心裡有些不痛快。從結婚以後開始,自己每個月都給母親送生活費,也就是最近幾年,企業不景氣才不給母親送錢了。不是不送,而是真的沒錢可送,有錢誰不願意當孝子呀?而且自己有困難,從來不在母親面前訴說,因為自己是老大,要給弟弟們做個好榜樣。現在實在是要不起強來了,厚着臉皮來跟母親求一點兒幫助,母親就是這樣帶答不理的,老大有些寒心。想起那些年,結婚之前自己不管開多少工資,領多少獎金,一點兒都不私自留下,全部交給母親,幫母親拉扯兩個弟弟。自己結婚連件新衣裳都沒做,可是老二結婚時,卻給他做了一屋子新家具。現在自己遇到一點兒困難,母親怎麼就這樣無情無義呢?老大默不做聲地悶頭吸煙,耿大媽和二兒媳婦在廚房裡做飯,老二有一搭無一搭地跟哥哥閒聊。 耿大媽的飯做好了,擺到桌子上的時候,耿大爺也從銀行取錢回來了。當下,耿大媽把耿大爺攔在廚房裡,小聲跟他嘀咕了幾句,於是耿大爺就沒把那六千塊錢直接給老二。老二媳婦往桌子上端菜的時候,沖老二擠了一下眼睛,老二心知肚明便沒有吭聲。耿大爺一聲不響地把裝錢的尼龍布袋子,塞到老二的提包里,於是一家人就坐下吃飯。
倆兒子都回來了,耿大爺拿出一瓶好二鍋頭酒來,老二趕緊給父親和大哥斟上酒,父仨吃菜喝起酒來。老大心裡越想越不痛快,甚至是生氣了,尤其是看見母親把父親截住,跟父親在廚房門口嘀咕,父親進門就往老二的提包里塞東西。老大雖然不清楚塞的是什麼,但是看見母親那麼嘀咕,兄弟媳婦也沖老二擠眼兒,老大心想一定是錢,儘管用尼龍袋子裝着,外觀的大小和形狀也能看出,肯定是錢。老大更生氣了,於是不管別人是吃還是喝,他只自己顧自己,自斟自飲,一杯連一杯,不用一會兒的工夫,就有些過量了,話也多了起來,說話也不利索了,一瓶二鍋頭喝光了,老大還要喝。 老二看着父親,不知怎麼辦好。 耿大爺對老二說:“別讓你哥喝了,讓他上裡邊躺下歇會兒。” 老大含着眼淚問父親:“干……幹嘛不叫我喝?” 耿大爺說:“你喝多了。” 老大苦笑了一下說:“喝死才好呢!是……不是?死一個,少一個……都他媽死了,才乾淨呢……” 耿大爺沉下臉來,老二趕緊安慰老大說:“哥,你這是說什麼呢,讓你少喝點兒,還不是為你好?走吧,上裡屋躺下歇一會兒。” 老大用手推開老二,扯着嗓門兒叫喊起來:“我不用你們……假惺惺地為我好!別以為我是傻子,我是瞎子!我……我什麼,什麼都看的見,我什麼……都明白!我不是親爹……親媽養的,我早就該死!我為什麼不死?” 耿大媽一聽大兒子鬧起來了,趕緊從廚房跑過來,問:“這是怎麼的啦?吃的好好的,因為什麼呀?你們誰欺負我兒子啦?什麼不是親爹親媽呀?胡說呢!跟媽說怎麼回事?”說完摟住大兒子的頭,給他擦眼淚。 老大一把推開母親,對耿大媽說:“你,甭跟我弄……弄這個……眼前花兒,我懂!你糊弄小孩呢!” 耿大媽看了一眼耿大爺,示意把事情挑明,耿大爺轉身把老二的提包提溜過來,當着老大的面,把那個尼龍袋子拿出來,然後掏出那六千塊錢,對老大說:“你看吧,就是這麼多,六千塊錢。老二打算做個小買賣,沒錢,跟我要,我剛給他取回來。你媽因為你要的多,眼下手邊沒有到期的存摺,就想過幾天,給你湊夠了再給你。什麼親的後的,胡說八道什麼!” 耿大媽陪着笑臉,假裝嗔怒地說大兒子:“你看你,多沒出息,停着你兄弟,停着你兄弟媳婦,這麼鬧,這麼哭,多寒磣!哪有後的呀?哪一個都是我生的我養的,都是我的親兒子!往後不許這麼胡說啦。得,吃點兒菜吧,窮灌了那麼些貓尿,這不是自己找罪受!” 老二媳婦趕緊說:“媽,要不我給我大哥盛碗粥喝?”耿大媽說行,老二媳婦趕緊端來一碗綠豆粥,在母親的催促下,老大什麼也不說了,安靜地喝起粥來。不管是不是這麼回事,老大也不敢再瞎鬧了,如果把老人鬧煩了,一個子兒也不給,氣死也枉然,除了乾瞪眼兒還是乾瞪眼兒。老大的酒雖然喝的有點兒高,心裡可清楚明白着呢。本來就是求老家兒來了,還敢發威?原本這就不是逞能的事。要想從老人這裡拿到錢,就得順着老人,就得哈着老人,不管採取什麼手段,拿到錢才是目的。想到這裡,老大為自己剛才的表現感到十分後悔。吃完了飯,老二兩口子馬上走了,老大躺在母親的床上,一眨眼的工夫就睡着了。
五妞給三妞拿的那五萬塊錢已經快花完了,開始的時候,是一個禮拜做一次透析,後來就是四、五天做一次,眼下竟是兩天做一次了。如果不採取其他更為有效的辦法,也就是說腎移植,恐怕三妞的病情會加快速度惡化下去。張建勛從大夫那裡獲得了這個消息之後,首先打電話找來四妞,跟她商量給三妞做腎移植的事。 四妞問他:“大哥,是我三姐讓你找我來的,還是你自己叫我來的?” 張建勛不解地問:“難道,這還有什麼區別嗎?” 四妞說:“當然有區別。如果是你自己來的,我就看在你是大哥的面上,我不能讓你為難,不管別人怎麼着,反正我盡我的力量,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如果是我三姐讓你來找我的,那,我就想跟我三姐商量商量,說說我是怎麼想的,最後是什麼結果,你不用管。”見張建勛點頭說是他自己來的,四妞接着說:“這麼些年了,大伙兒有目共睹。原先說好的,一個兒女每月給媽一百塊錢,月月可都是我替三姐出一份。我不記得有幾年了,要是細算這筆帳的話,少說也有幾萬塊。所以,誰也甭說我們吳師蒙小心眼兒。不信,我把話撂到這兒,換上別人誰也不行!我們吳師蒙就算夠可以的啦!說實在的,對三姐這個人,我有時候也有想法,俗話說的好,救窮救病不救命,如果我三姐天生就是窮命鬼,天生就是短命鬼,那,誰也救不了她!你說是不是?據我目前對她這個病的粗淺認識,還真是她自己說的那麼回事,花多少錢也治不好,遲早都是一個死。你說,那咱們還瞎折騰什麼呀?哎,但是,但是只要大哥你說讓我出錢,讓我出多少我就出多少,決不打奔兒!” 張建勛萬萬沒想到,四妞今天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他驚詫地回頭望了一眼翠萍,翠萍也是一臉的茫然,因為往常四妞幫三妞,那是絕對沒說的,今天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了呢?翠萍瞟了一眼建勛,試探地問:“是不是吳師蒙……”話說半截兒她又止住了。 四妞堅決地搖頭說:“跟他沒關係,這絕對是我自己的想法。” 翠萍嘆了口氣說:“其實呀,這事在你們兄弟姐妹中發生了,我不過是個嫂子,不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我不願意說話。我不能說三妞應該怎麼着,我只能說,如果是我得了這個病,我就盡着自己的錢用,大伙兒的錢象徵性地用一點兒。如果政府能給解決點兒更好,如果解決不了我也沒轍,我就聽天由命,活到哪天算哪天,反正我不能牽連別人。不是別的,主要是這個病要命,不是大伙兒見死不救。你說,回頭她的病沒治好,倒把咱們全拉垮了,你說這不是坑人嗎?再說,都把錢了給你,人家的日子怎麼過呀?現在是商品經濟時代了,誰沒有個山高水低?誰沒有一點兒自己的難處呀?要叫我說呀,還是那句老話:救急不救窮。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三妞就是命不好……” 建勛聽到這裡,不耐煩地說:“你說的是個屁!難道說我們兄弟姐妹七個人,只有一個妹妹得了病,大伙兒就都袖手旁觀嗎?這事要是傳出去,咱們還有臉見人嗎?要是將來讓咱們的兒女知道了,咱們怎麼面對他們?怎麼給他們解釋?” 翠萍瞪了建勛一眼,沒再吭聲。 建勛繼續說:“四妞,既然你剛才是那麼說的,只要我牽頭兒,你就緊跟着。那好,我已經打聽了,這個手術總共得花二十多萬。腎臟的來源有一種比較理想,那就是判了死刑的犯人,最好是年輕的。如果是咱們自己出面去找,只要犯人的家屬好說話,我估計價錢可能還會低一點兒。手術費是死的,那一項沒什麼辦法可想。這樣的話,我們至少要準備出二十萬。如果五妞肯出一個大頭兒,咱也不能指望人家出的太多,最多也就是讓她出一半。那麼,咱們六家還得再拿出十萬來……” 翠萍忽然插了一嘴:“哎,你怎麼把咱媽給忘了,咱媽那兒光美圓,不是還有整一萬呢嗎?咱媽那麼大歲數了,大伙兒月月給她錢,她留那麼多錢有什麼用?” 建勛駁斥她說:“咱媽的錢你甭惦記!人老了就得有錢,沒錢她就不塌實。老人都是一個理兒:寧可撇了,不能缺了。我告訴你說,咱媽的錢絕對不能動!” 四妞卻不贊成建勛的話,她說:“大哥,你還不能這麼說,我覺得大嫂說的也有道理。而且據我所知,咱媽已經給了三姐一個活期存摺,三姐辦住院手續用的就是咱媽的錢。況且,咱媽現在什麼毛病都沒有,身體這麼結實,還不定活多大歲數呢。再者說了,用一部分咱媽的錢,起碼可以緩解一下嘛。咱們這麼多兒女還能缺了咱媽的錢花?以後再慢慢給咱媽攢唄,你放心,連外孫子都掙錢了,咱媽受不了委屈。” 建勛長出了一口氣,沒說話。 翠萍說:“先把咱媽那一萬美金換了,那可是八萬多人民幣呢,加上五妞的錢,幾乎就可以說是沒問題了。四妞你說,是不是呀?” 四妞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張建勛此時的心情很複雜。先不說大姐多麼胡攪蠻纏,也不說二姐怎麼視錢如命,就是眼前一向非常大方的妹妹四妞,現在也不願意往三妞身上“投資”了,因為三妞是個無底洞,而且是永遠也填不滿的。五妞給三妞花錢,那完全是為她自己考慮的,何況花的又不是她的錢。我現在如果一意孤行,非讓大伙兒出錢給三妞換腎,肯定我就是個孤家寡人。不說別人,連老婆和閨女都不會贊成的。咳,眼下是孤掌難鳴呀,看來不聽四妞和翠萍的還真是不行。於是他只好說:“既然你們都這麼說,我也只好少數服從多數。那就先給大伙兒打一圈電話,跟他們說一下,如果五妞和咱媽的錢夠用,那就誰的也不要了;如果還不夠的話,到時候再跟大伙兒商量。五妞和咱媽出大頭兒,咱們出小頭兒。你們說,這麼辦行嗎?要是行的話,我現在就給大姐打電話。” 四妞和翠萍都說行,於是建勛就給大妞打電話,大妞一聽這話果然非常贊成,還說她沒有一點兒意見,你們願意怎麼辦都成,怎麼辦都好,完了事給我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就行啦,根本沒提她打算出多少錢。 再給二妞打電話,二妞接了電話非常認真地聽建勛解釋,最後才說:“你看,還是人多力量大吧。我早就跟你二姐夫說過,咱們家這麼多兄弟姐妹,一人有難八方支援,這還叫個事兒!真是的。哎建勛,我跟你說,我認識一個中行的外匯儲蓄科長,我跟他那兒換美金沒問題,你們可千萬別讓那些黃牛黨給騙了。咱們沒有儀器,別說是美金咱鑑定不了,就是人民幣,咱都認不清!你信不信?再者說,那可是三妞的救命錢呀!千萬可別叫人坑了!我覺得,還是我給咱媽換去塌實。建勛,你先跟咱媽說說,把美金預備好了,抽空我過去拿。” 建勛說:“行,二姐,這頭兒就你甭管了。明天,最遲是後天下午,我就把咱媽那一萬美金給你送過去。然後,咱們還得抓緊時間聯繫腎源,這個事兒還得建業去辦,他原來在法院,肯定認識行刑的法警。不然的話,咱們上哪兒找去呀。” 二妞說:“行,到時候你把美金給我送到家裡來,別往醫院送,讓別人看見不好,該以為咱們是在炒外匯呢。你說是不是?” 事情總算商量妥了,而且還沒驚動大傢伙兒,儘管建勛心裡有些不爽,可是不這麼辦,又能怎麼着呢?老說金錢是罪惡的,什麼時候什麼人能離得開金錢呢?不知道別人弄的清弄不清,反正張建勛現在是弄不清了。
五妞給大哥建勛送了十萬塊錢之後,她就和孫得興開車上五台山玩兒去了。其實,真正的目的不是旅遊,主要是去燒香許願。孫得興想要個男孩兒,五妞也想要男孩兒,事先倆人研究了好些書籍,因為人類繁衍是交叉遺傳,孫得興身材不太高,而且比較胖,眼睛也小一點,唯一可取的就是皮膚白,如果生了女孩兒,那肯定不是很好看的。如果這個女孩兒,偏偏五官身材像父親,而皮膚卻像母親,豈不是糟了大糕嗎?但是如果生男孩兒,眉眼長得像五妞,那怕皮膚黑一點兒,肯定也是一個靚仔。而且男孩子黑一點兒,更有男子氣概,即便皮膚白像孫得興,那也不是什麼壞事情。於是,倆人沒有一點兒分歧,一門心思想要個男孩兒。因為北京現在不給做B超預測男胎女胎,但是出了北京地面,在河北省或者山西省的小縣城裡,說不定還有醫院給做呢,孫得興主要是想辦這個事去。 倆人在五台山住了兩宿,把幾座有名的廟宇都逛遍了,同時品嘗了當地特產的台菇和莜麵,然後開車下山,一路找了幾家醫院都不給做,孫得興很懊惱,但是也沒辦法,只好打道回京。天已黃昏卻找不到住宿的旅店,倆人瞪着眼睛,順着路牌提示的方嚮往北京開。由於走的既不是高速路,也不是國道,所以轉來轉去居然迷失了方向,此時天也完全黑了下來。繞來繞去,顛顛簸簸,來到了一個好像是古代關口的地方,此時已經是後半夜了,孫得興開車開得暈暈忽忽,只好靠吸煙強打精神,五妞在後座上已經睡着了。這段路不知為什麼給孫得興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他生怕在山路上出事故。 忽然,發現前方地上躺着一個人,孫得興趕緊踩了一腳急剎車,躺在後座上睡得十分香甜的五妞,一下子便滾到了座椅下面,腦袋磕得生疼。她用手揉着腦袋,剛要埋怨孫得興開車不小心,卻被一隻大粗手強拉下了車,抬眼一看,明晃晃的月光下,孫得興被兩個人扭着胳膊,一個人正在用繩子捆孫得興,一個人摸遍了孫得興身上的口袋,褲襠里也摸了兩把,錢包和零錢都被他掏走了,連腰間那條兩千多塊錢的鯊魚皮腰帶也被他抽走了,孫得興的褲子勉強掛在肚臍上,裡邊的秋褲和內褲都露了出來。 五妞一下子明白了:壞了,碰上劫道的土匪了!看過多少電影和電視劇,見過許多知名演員演的土匪,好像也見過人家怎樣戰勝土匪,怎樣死裡逃生。但是,眼下五妞一點兒主意都沒有,心裡空蕩蕩的,腦子一片白茫茫。拉着五妞的那個傢伙,一隻手用力攥着五妞的胳膊,一隻手便去摸五妞的乳房,被五妞朝臉上吐了一口,罵了一句:“王八蛋!找死呀你!”但是,五妞怎麼也掙脫不了那人強有力的手和胳膊。 黑暗中,一個人用當地方言說了兩句話,好像是說:“你孫子貨,干球甚哩,咱這是干甚哩,你還有心思干外事情。” 這個人卻說:“你兩個看不清哩,這婆娘洋氣地很哩。天氣還早哩,你兩個把外孫子貨綁到樹上,咱三外人美美地干一火。” 那兩個一聽這話,“嗷”地叫了一聲,非常急速地把孫得興捆在路邊一棵大楊樹上,一邊解着褲子一邊跑過來。孫得興氣得破口大罵,一個傢伙跑回去給他嘴裡塞了一團東西,粗拉拉的,臭烘烘的,一股子尿臊氣,好叫孫得興後悔,還不如不罵呢。 三個人撲上來,五妞無論怎樣掙扎也無濟於事,就在孫得興的眼皮底下,五妞被那三個人輪姦了。第一個人上身的時候,五妞還試圖避開那根熱乎乎的圓柱體。但是,不知是化學反映還是物理反映,剛剛一接觸,五妞便渾身酥軟,有孫得興在跟前她不便哼哼,便暗地裡扭動腰肢辟開雙腿,熱情渴望、濕漉漉地迎了上去。後來又換了兩次圓柱體,一次一個樣,一次一種感覺,三個人有着非常明顯的區別。雖然他們身上很臭,卻是那樣一種非常生疏、原始、野蠻的雄性本真氣味,搞得五妞心情似浪花激盪,渾身熱血沸騰。當第三個人最後疲倦地從五妞身上滑下來時,五妞感到下體又空又冷,好像整個人掉進了冰窟窿一樣。
三個人坐在一旁,一邊吸煙一邊低聲談了些什麼話,然後,兩個人把孫得興從楊樹上解下來,拉着他往路邊的荒草深處走去。一個人把五妞拉起來,推上孫得興的汽車,然後加大油門開着車,把五妞送到離河北省淶源縣城不遠的地方,點着五妞的腦門警告她:不許報警!三天之內送三十萬塊錢,在這棵大楊樹下見面;否則,如果有消息說,有一輛紅色桑塔那自燃了,那天就是你男人的忌日!然後給了五妞五十塊錢,讓五妞下了車,他掉轉方向疾駛而去。五妞一個人在公路上,走了一個多小時,天大亮的時候才遇見一輛卡車,五妞攔車坐到淶源縣城,她沒敢去公安局報案,卻坐長途汽車回了北京。
到家第一個要找的人就是大哥張建勛,按說見面應該大哭一場的,結果五妞一滴眼淚也沒有,只是着急怎麼去救孫得興。聽五妞說完全過程之後,張建勛也沒有什麼好主意,當下打電話把弟弟建業叫了過來。 建業說:“一般這種案子,最好還是報警,可是你連確切地方都說不清楚,屬於河北省還是屬於山西省管轄,你也鬧不清楚,這個案子可怎麼報?” 建勛也發愁地說:“你又不會開車,也估計不了里程,那個地方有什麼特徵,你還記得嗎?比如說,公路兩邊有沒有大山,山是什麼形狀,山上有沒有樹,那樹像野生的,還是像人工栽種的?還有,那段公路是什麼等級的,有多寬?路面平整不平整?像新路還是像舊路……” 五妞站起來用腳在地面上比畫着說:“那條路吧……有這麼寬……好像還寬點兒;兩邊吧……有時候有樹,有時候沒樹;那樹吧……有這麼粗的,也有這麼粗的;那山吧……黑咕隆咚的沒看清;離淶源縣城,大概……好像……沒準兒……可能有個百八十里?興許……大約還多點兒……” 建業不耐煩地打斷了她:“行了行了行了,我的個祖宗!您可真夠磨嘰的!老大個人啦,這麼點兒事兒都說不清楚,你那時候淨想什麼呢?不是沒蒙上你的眼睛嗎?不是在月亮地兒底下嗎?難道你就沒看見一點兒有用的東西?” 五妞心想:當時我就想看看,他們仨的圓柱體長什麼樣,沒顧上想別的。可是這話她又不敢跟兩個哥哥說,忽然她想起來了:“哎,對了,我記得那兒好像有個墳,有塊石碑,上頭刻的好像是什麼廟?哎,不對。好像是什麼朝,好像有個王字吧……又比王字多兩點……” 建業煩了揮了一下手,說:“那兩點在哪兒?在左邊還是在右邊?在上頭還是在下頭?” 五妞想了一下說:“不是,絕對不是。這個我記得特清楚,在前頭!” 建業氣急了,說:“廢話!在後頭你要能看得見,那才他媽邪門兒呢!老妹子,你可真笨!趕明兒你老了,死的時候,一準兒是笨死的!要不是這個病因,你找我來!” 五妞這回可給氣哭了,一邊哭一邊說:“你甭跟我這兒逞能!今天又不是我請你來的,你憑什麼跟我耍橫呀?本來我這兒遭了劫難,大哥一個勁兒幫我回想,你來了就會數落人!除了數落人你還會幹什麼?有本事你去呀。不是跟你吹,我當時還真的沒給嚇趴下。要是換上你呀,說不定還得給人家磕頭搗蒜,管人家叫爺爺祖宗呢!哼!” 建勛勸說道:“算了算了,你二哥也是為你着急,他又不是歹意,你看你說的多難聽。” 五妞越發哭得厲害了:“大哥你拉倒吧!別當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就是為了哄我的錢嗎?我三姐得了要死的病,你們誰都捨不得出錢。見我跟了孫得興,你們一個一個的,紅眼兒的紅眼兒,白眼兒的白眼兒,誰是真心贊成我呀?誰又是真正關心我呀?不就是因為我想得到大伙兒的認可,你們就趁機敲竹槓嗎?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他媽誰都不求你們,他孫得興愛死不死,反正建欣園那套房子,已經改成我的名字啦,我才不管呢!告訴你們說,往後甭指望我給三姐掏錢啦,你們愛認可不認可,我才不稀罕呢!” 建業對建勛說:“大哥你看,她就這麼糊塗,真是沒法兒弄!” 建勛想了一下,對五妞說:“五妞,話可不是你那麼說。你以為房子改成你的名字,就萬事大吉啦?你錯了。因為你跟孫得興不是明媒正娶、法律認可的合法夫妻,突然間這個人沒了,人家的原配夫人能放過你嗎?人家肯定認為是你圖財害命,把人家的丈夫殺了!人家雖然沒有證據指證你,可是懷疑你卻有實在的理由。你能拿出你沒殺人的證據嗎?你說你怎麼證明?分明是你們倆一塊兒去的五台山,分明是你坐了他的車,現在你回來了,車卻沒回來,車主也沒了,你說警察能放過你嗎?別犯糊塗了,我的傻妹妹!” 大哥的一席話,說得五妞腦門子直冒冷汗,看來這事情還是真不簡單,挺麻煩的。五妞耷拉下腦袋不吭聲了。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這可怎麼辦?正好建業前不久開上了一輛捷達,他跟大伙兒說是為了辦案子,偵探事物所給他配的,其實是他自己買的。於是建業就說:“正好我這輛車還沒跑過長途呢,大哥,咱倆陪老妹子跑一趟吧,我這車也得好好磨合一下。” 建勛說:“那,你的意思就是給他們送錢去?問題是……” 五妞立刻說:“錢當然是我出啦,大哥,這個你放心吧。” 這話把建勛鬧了個大紅臉,建勛忙解釋說:“我是說,咱們就不報警啦?其實,最好還是徵求一下孫得興本人的意見,因為這錢,說來說去還是人家孫得興的。” 五妞看看大哥再看看二哥,問:“要不我給他打手機,問他一下?” 建業急赤白臉地說:“嘿呦!他帶着手機哪?我的老姑奶奶呦!您怎麼不早說呀!” 五妞說:“我這不是一着急給忘了嗎?” 建業說:“別廢話了,快點兒打吧。” 對方的鈴聲,一連響了十幾次也沒人接,五妞只好先掛上了。 建業納悶地說:“是不是孫得興把手機丟了?要麼就是那三個孫子不敢接,怕暴露了他們藏身的地點。但是……你放心,他們想得到錢,肯定還會跟咱們聯繫的。再等等吧。” 建勛說:“不用等,還一股勁兒給他打!我估計着,他們肯定是在商量,怎麼跟咱聯繫,怎麼接這個電話。五妞,你再打一次。” 於是,五妞又打了一次,這回只響了三次鈴聲,電話就接通了,是孫得興帶着哭音說的:“你們可千萬別報警,只要你們報警我就全完了。快點兒送錢來吧,我現在時時刻刻都在受罪,你們一定快點兒來救我……”手機突然被奪走了,一個生疏的外地口音,蠻橫地說:“我勸你們不要耍小聰明,老子有千里眼,老子有順風耳,只要淶源方向一有風吹草動,他當下就是一個死!”手機又給關上了。 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只好決定動身,五妞說:“大哥,我那頭兒,沒有現成的三十萬現金,最多也就是二十萬,還得把你這邊的十萬先用一下,行嗎?” 建業看着建勛沒說話,建勛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於是五妞就回去拿錢。
五妞前腳一出門,建業就對建勛說:“五妞該不是打退堂鼓了吧?” 建勛沒明白過來,問:“什麼打退堂鼓?她不是已經答應去贖人了嗎?” “哎,不是,不是這檔子事。我是說,她給你這兒送的十萬塊錢,不是給三妞換腎的嗎?據我觀察,她該不是想撤資了吧?” 建勛也吃不准,倆人只好默默地抽煙等着五妞,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五妞帶着二十萬現金回來了,再湊上建勛這裡的十萬,把錢裝好,於是三個人就坐上建業的車往淶源方向疾駛。 過了淶源縣城,走了大約五十公里,五妞說:“二哥,開慢點兒,那個人就是在這一段路讓我下車的,哎哎,等一下。”建業趕緊停了車,仨人下了車,五妞指着路邊的一個白色路標說:“就是這兒,我記得清清楚楚,三十八,當時我還說呢,三八,什麼意思?這是不是暗示我跟他散夥呀?三八,散吧。反正肯定不是婦女節的意思,哪有這麼倒霉的婦女節。” 建業打斷她說:“別胡說八道了,說點兒有用的。他是從這兒掉頭回去的,是不?” 五妞點頭說是,三個人又上了車,建業一邊開車,一邊問五妞:“你能估計一下,從大楊樹開到你下車的地方,有多遠嗎?咳,我也真是的。你就說他開的快不快吧?和我現在的速度比,怎麼樣?” 五妞說:“好像就這麼快。黑夜裡,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一輛車也沒碰見,反正開的挺快的,大概比你現在還要快一點兒。” 建業說:“這他媽孫子真是亡命徒,我白天才敢開一百邁,他要是比我還快……他媽的,找死呢!”說着又踩了一腳油門,車子明顯地向前衝了一下,路邊的林蔭樹像遇到割麥機一樣,刷刷地往後倒。 建勛問五妞:“他開這麼快有多長時間,你還能想起來嗎?”五妞說有二十分鐘到半個小時的樣子,於是建勛囑咐建業留點兒神,建業馬上答應了。
前方路旁忽然出現兩行多年生的老楊樹,每棵樹之間的距離不均,粗的粗細的細,但是起碼都有幾十年的樹齡。五妞說:“二哥,你開慢一點兒,可能快到了,我先給孫得興打個電話,看他們在附近嗎?”建業馬上減了速,聽見五妞一連啊了三聲,然後說:“行,我們就在原地不動等着你們。” 建業把車靠在路邊,三個人下了車,四下里張望了一圈,這裡果然沒有什麼可以作為標記的東西,地勢說平也不是完全平的;遠處雖然有山,卻不很高,黑夜裡當然不是很明顯的;因為對方讓他們停在原地等候,所以也沒看見那塊刻着什麼字的石碑;這條路確實很荒涼,正是傍晚時分,卻不見有行人和車輛路過。
三個人等了半個鐘頭,只從身後開過去一輛破昌河麵包車,屁股上拉着長長的一股子黑煙,久久不散,熏得五妞直咳嗽。當黑煙逐漸消散時,前方果然出現了孫得興那輛紅色桑塔那,車開的很慢,好像有些猶豫似地,臨近時反而加快了速度。在離建業的車一百米遠的地方,車停下來,從裡邊走出來兩個蒙面的男人,腦袋上套着一層黑色的女人長桶絲襪,開車的司機沒有下來。 建勛和建業互相看了一眼,沒說什麼。 對方站在五十米的地方停下來,問:“錢哩?” 建勛把一個黑色提包舉起來給他們看。 對方用手指着五妞說:“叫她送過來。” 五妞只好走過去,建勛和建業都把心提了起來。 對方兩個人看完了錢,這才衝車廂里的司機叫喊:“把繩子解開,叫外小子下來!” 孫得興晃晃悠悠,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五妞趕緊把提包交給對方,然後跑上去扶住孫得興。這兩個蒙面人十分警惕地往後退,退到紅色桑塔那跟前,此時車頭已經掉轉了方向,他兩個拉開車門鑽進去,紅色桑塔那頓時疾馳遠去,消失在一片暮靄之中。
五妞憤恨地罵了一句:“他媽的,連咱們的車也不給啦?這幫混蛋!” 孫得興無力地朝五妞擺擺手,小聲說:“算了吧,破財消災,趕緊回家吧。” 五妞和建勛攙着孫得興上車,五妞看見孫得興的褲子在肛門位置上有斑斑血跡,便急忙問:“你這褲子上,哪兒來的血?他們打你啦?”孫得興擺了一下手,意思是不要問。於是,五妞也不問了。建業掉轉車頭,朝北京方向開去。 把孫得興和五妞送到建欣園的房子裡,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了,建勛和建業哥兒倆也沒多待,馬上就回去了。等他們哥兒倆走了之後,孫得興才叫五妞快點兒弄一盆熱水,五妞以為他要洗腳,他卻脫了褲子轉過身去。五妞低頭一看,哎呦!肛門腫得像一個熟透的西紅柿,周圍一片血跡,連內褲和秋褲上也全是血。 五妞奇怪地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打你屁股啦?可是……怎麼除了肛門,別的地方也沒有一點兒傷呀,這血是從哪兒來的呀?” 孫得興羞愧難當地說:“因為我罵了他們,你走之後他們仨又……唉!” 五妞還是不明白,孫得興只好說:“他們……又把我給雞姦了。他媽的!他們說:三扁不如一圓,日屁眼兒勝過過年。這些混蛋讓我給他們過了一回年!” 五妞這才明白了,原來男人和男人也可以性交,但是弄肛門卻是她沒想到的。她小心翼翼地給孫得興洗屁股,孫得興卻關心地問她要緊不要緊,會不會把已經懷上的孩子捅掉。 五妞安慰他說:“我的身體結實,什麼事兒也沒有,孩子已經快四個月了,你放心吧,孩子完全是你下的種。” 孫得興擔心會不會出現,比如腦袋雖然長得像我,但是手腳卻像那三個土匪,那可怎麼辦?五妞說:“你別胡說八道了,哪兒有那種事,什麼事情沒有個先來後到?你的種已經在我肚子裡三個多月,快四個月了,已經生根發芽,形成了胎兒,他們那三個孫子,擠到裡邊那點兒水,成不了氣候啦,不信你可以去打聽。” 孫得興這才放下心來。 整整一個禮拜,孫得興的肛門才算好利落,萬幸的是並沒有被感染。
可是,張建勛這頭卻着了大急,因為建業已經找好了腎源,犯人還有三天就要被執行槍決,再不和家屬商量好價錢,下一次機會,不定要等到什麼時候呢。張大媽拿出來的一萬美金,建勛當天就給二妞送了過去,正好趕上美金那幾天疲軟,八點一九人民幣就可以換一美金。但是,二妞和建勛說的卻是八點三,外匯公道價。建勛自己沒有美金,當然也不可能知道外匯牌價。所以這一萬美金換成人民幣,二妞就賺了一千一百塊錢。 這事情別人都不知道,只有一個人知道,那就是王旋,後來他跟建勛說:“大舅,您知道嗎?光那一萬美金換成人民幣,我二姨就賺了一千多,要不我二姨才不那麼熱心呢!您以為我二姨是活雷鋒,告訴您說吧,雷鋒早死啦!這年頭兒,上他媽哪兒找雷鋒去呀。” 本來五妞給建勛送來了十萬,但是在贖孫得興的時候,五妞又拿走了,說好後邊還給送過來,但是從此杳無音訊了。雖然找那犯人家屬談好了,買腎臟只需要四萬塊錢。但是如果不把手術費湊齊,這個腎還是換不了呀!所以,這兩天張建勛着急上火,連眼睛也紅了。 翠萍心疼男人,只敢勸不敢說,只敢安慰不敢羅嗦。最後沒辦法了,只好打電話把四妞約了來。四妞一進門,翠萍就哭了起來:“四妞哇,你說這可怎麼辦呀?人家五妞把她那十萬塊錢又拿走了,眼下只有咱媽用美金換的八萬多塊錢,根本沒有手術費。你說槍斃犯人,又不是隨便的事,該哪天槍斃就得哪天槍斃,人家絕對不會等咱們。到時候,咱就是把人家的腎臟剜出來,如果不能及時安到三妞的肚子裡,那還不得撂臭了?你看看把你大哥急的,眼睛都紅啦!我帶他上醫院一看,人家大夫說是急性虹結膜炎,這不打了一針嗎。大夫說了,這個病可不輕,鬧不好以後經常犯,最後就是雙目失明!你說這可怎麼辦呀……唉!” 四妞想了一下,覺得五妞的錢可能是要不回來了,但是不管怎麼樣,人家五妞已經給三姐出了七、八萬塊錢,也不能再和人家要了,現在只好算計自己人了。首先,自己可以放棄母親這套一居室的使用權,這樣王旋就可以給自己五萬塊錢,把這五萬塊錢都奉獻給三姐算了;同時還可以動員一下王旋,讓他再出了一兩萬,估計問題也不大。 想到這裡,四妞就給王旋打他的手機,王旋十分痛快地答應下來,並且主動表示,他可以給三姨出兩萬,四妞一聽這話,真是感動得直掉眼淚。然後,四妞又給大姐、二姐和二哥打了一圈電話,訴說了眼下的情況,特意告訴他們,王旋給他三姨出了兩萬塊錢。但是,大姐說她沒錢,況且她的兒子出錢也就代表她出了。四妞沒跟她爭競。二姐說:“王旋這孩子,還是真有良心,那什麼,我也出一份吧,四妞你說該出多少?該出多少我就出多少。”四妞當下還算不清,就說:“二姐你聽我的信兒吧。”二哥張建業說:“盡着別人認可,剩下的我包圓兒。”四妞真是從心眼兒里感謝大伙兒的支持。 這個消息比任何眼藥都管事,建勛當下眼睛也不紅了。倆人這麼一合計,八萬加七萬是十五萬,再把二姐、建勛和建業的錢一加,二十萬隻多不少。那就趕緊給人家打電話,約好時間把腎臟買回來。犯人家屬說:“下禮拜一,如果沒有變動的話,可能就……” 建勛說:“那,我今天就把錢送到您府上,到時候您一定很傷心,我擔心……” 對方說:“你拿過來吧,我告訴你地址和電話號碼。” 建勛一一記下來,匆忙和四妞弄了一份協議書,然後急急忙忙地走了。 執行槍決的那天,醫院裡三妞提前躺到手術室等候着。不料槍聲一響,家屬卻不顧死活地撲了上去,連哭帶鬧,阻止大夫開刀取腎臟,刑場上打成了一鍋粥。最後在警察的幫助下,總算及時取出腎臟,並且送到了醫院。手術進行的相當順利,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
|
|
![]() |
![]() |
| 實用資訊 | |
|
|
| 一周點擊熱帖 | 更多>> |
| 一周回復熱帖 |
| 歷史上的今天:回復熱帖 |
| 2019: | 幾千年來天朝人能吃飽飯能隨便吃肉也就 | |
| 2019: | 來自老大哥的明斯基,黑天鵝,背後捅刀 | |
| 2018: | 不要臉的海華為國內大老闆拉皮條 | |
| 2018: | 國內的飯局的確非常噁心,聊天的口水貼 | |
| 2017: | 本來薩德部署南韓遭遇重重阻攔。不但中 | |
| 2017: | 繼南韓部署薩德之後,川大總統最近又解 | |
| 2016: | 對對眼看大逆轉:Trump leading Clinto | |
| 2016: | 淡紫:對比一下,我的字和老爸的字 | |
| 2015: | 香椿樹:用俘虜數量推算消滅日軍數量 | |
| 2015: | 東東的體型自信是不容懷疑的,很可惜沒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