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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雷:孤寂良心
送交者: 幼河 2020年09月09日01:22:4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傅雷:孤寂良心

 

 “紀念傅雷,不僅要紀念他作為翻譯家的輝煌,也需要紀念他作為社會良心的寂寞和悲涼。”在傅雷誕辰百年時,Lens雜誌發表過一篇他的專題文章,作者是Lens的編審馮玥女士。現今重讀這篇文章,以示懷念。

 

…………………………………………………………

作為翻譯家、文藝評論家和父親的傅雷,已經為人耳熟能詳。他翻譯的《巨人三傳》《約翰·克利斯朵夫》、巴爾扎克、梅里美。《傅雷家書》和《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在上世紀80年代初的出版。

 

傅雷一生,從不是一個不問世事、只在書齋里研究文學、藝術、 玫瑰花和書法流變的人。十幾歲時, 因為反迷信反宗教,言辭激烈,他被就讀的徐匯公學開除;“五卅運動”中,他參加在街頭的演講遊行;留法期間,他1931年在意大利羅馬做《國民軍北伐與北洋軍閥鬥爭的意義》的演講;抗戰勝利後,他在報紙雜誌上發表大量有關民生和時局的政論文章;再到1955年,他就任上海市政協委員,提交了涉及國畫、 音樂、出版、少兒讀物和知識分子問題等多個領域的十幾份意見書,直至1958年4月被劃為“右派分子”,“政治家傅雷”的一面才悄然淡去。

 

1931年秋,傅雷與劉海粟夫婦從巴黎回國後,就住在136弄39號(原環龍路花園別墅39號)。在這裡傅雷開始了《美術名作二十講》的寫作。當時擔任上海美術專科學校校長的劉海粟,聘請傅雷為辦公室主任,兼教美術史和法語。《美術名作二十講》是傅雷上課講稿中的一部分,部分曾在當時的《藝術旬刊》雜誌上發表。書的一稿,就是在當時講稿的基礎上,對世界美術名作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完成於1934年6月。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是傅雷的座右銘。

 

傅聰曾評價自己的父親,“他是個很矛盾的人。一方面,他認為這個世界既可怕又骯髒;另一方面, 他對世界上發生的一切,又是如此關懷,如此痛心疾首。”傅聰還記得,1946年聞一多、李公朴被暗殺,1948年甘地被刺時,父親都幾天不吃飯,關着門不見人。

 

1956 年 9 月,22 歲的傅聰開始了首次鋼琴歐洲巡演。兩年後,傅雷被戴上了“右派分子”帽子。正在波蘭留學的傅聰決定出走英國,飛往倫敦的班機還在空中,外國通訊社已發出了傅聰出走的電訊。傅聰後來回憶這段往事時說:“如果我回國,勢必是‘父親揭發兒子、兒子揭發父親’,可是我和父親都不會這樣做。當時我是被逼上梁山的。當然,對我的走我永遠是內疚的。”

 

作為翻譯家的傅雷,“也從來不是為翻譯而翻譯”。從上世紀30年代到抗戰期間,他的譯作一直都是呼應時局,緊扣國家民族的命運。從譯者序言裡,不難看出他意圖借所譯作品,喚醒遭受劫難的人民,鼓舞鬥爭意志的信念。

 

“若本書能使頹喪之士萌櫱若干希望,能使戰鬥英雄添加些少勇氣,則譯者所費之心力,豈止販賣智識而已哉?”(莫羅阿《人生五大問題》)

 

“現在陰霾遮蔽了整個天空,我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精神的支持,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堅忍、奮鬥、敢於向神明挑戰的大勇主義。”(《貝多芬傳》)

 

書生報國無他物

唯有手中筆如刀

 

抗戰勝利後,傅雷懷抱“瘡痍滿目的世界亟待善後,光復的河山等着建設”的理想,將目光從翻譯投向更廣闊的社會現實。

 

1945年10月,他和周煦良合編出版《新語》半月刊,發表有關時局、民生、教育等問題的政論和雜文。同一時期,他還為《周報》《民主》《文匯報》等報刊撰文,表達對現實政治的意見。

 

翻看傅雷這一時期的文章,他關注的領域,從廣島原子彈到對漢奸的審判,從郵政與鐵道加價到學生請願,視野開闊,目光敏銳。

 

在《廢止出版檢查制度》一文中,傅雷直言,“沒有新聞自由的國家,民意決不能發揮,政治決不能上軌道。沒有圖書出版自由的國家,根本談不上文化。假如沒有言論自由,其他自由怎能保持呢?我們又怎能改正錯誤,反對專制呢?”

 

而1947年一場關於美蘇關係的辯論中,傅雷的文章至今讀來依然讓人擊節讚嘆。

 

1947年2月,記者埃德加·斯諾在美國報紙上發表三篇有關蘇聯問題的文章。傅雷4月進行了翻譯,並與史各脫《俄國三度空間的外交》合編成一本題為《美蘇關係檢討》的小冊子。因為斯諾的看法,使傅雷“感想甚多”。他寫作《我們對美蘇關係的態度》一文,作為譯者代序,刊於4月下旬的《文匯報》。

 

這篇文章中,傅雷指出,“二戰” 結束後,“國人很少用不偏不倚的立場,觀察國際關係”。“戰後美國對中國的政策,犯了很多很大的錯誤,不但有目共睹,而且大家已經交相指責。但是蘇俄對我們的行為也不見得全部友好,完全平等。”因此,我們應該建立“獨立的人格”,用“自己的眼睛觀察,自己的頭腦思想”。

 

他不能贊同“到現在還有人覺得中國只能有兩種人”,不是親蘇就是親美,反蘇的人必定親美,必近於反動,甚至是國民黨的尾巴。他認為,正確的做法是跳出這樣的二元思維模式,“抱住自己的良心,不問對方是誰,只問客觀的事實;既不親蘇也不親美,既不反蘇也不反美,但誰損害了我們的國家利益就反對誰”;“勸大家對美蘇之間的爭端,不要太動感情,不要因分不清雙方的真主意與假姿態而作左右袒。”

 

傅雷的文章刊出後,即遭到左翼人士周建人等的批評,說他的觀點和“法西斯蒂”距離不遠了,並給他扣上了“親帝反蘇”的帽子。

 

7月22日,傅雷在儲安平主編的《觀察》雜誌上撰文,對周的批評進行反駁。

 

“紅軍搬走東三省的工廠,全是我深文周納,或向壁虛造,或輕信流言嗎?從而我的抗議也變成了反蘇,變成了與法西斯蒂距離不遠的證據?左派論客認為紅軍在東三省作戰兩星期,犧牲若干萬,理應獲得賠償;仿佛東三省的‘人民大眾’在日本鐵蹄下作十四年的奴隸,倒是活該!凡有自由良心,沒有政治偏見,希望民族掙扎圖存的人,都知道此刻中國的自由獨立是一個大諷刺。所以我說,委曲求全未識不可,有時甚至必需,但自己心裡要明白這是委屈。美國給我們受的委屈,固然要痛苦流涕(我從來沒說過不),俄國給我們受的委屈未必就應該額手稱慶,合唱頌歌!有人對俄國(給我們受)的委屈哼了幾聲,也未必就是親帝反蘇反‘和平民主’吧?”

 

傅雷認為,“中國人民既沒有義務把世界政情用美國人的眼光去看,也沒有義務用蘇聯政府的眼光看。”介紹斯諾的文章,就是要“使我們躬身自省”。

 

“頑固至少是 classic 的”

 

知識分子傅雷的魅力,來自他對國家與國民的關懷,更來自他獨立思考的理智之光。

 

傅敏說:“他外文好,又關心時事,了解不少30年代斯大林肅反清黨的內幕,還有蘇聯紅軍在東北的行為,而且從不隨波逐流人云亦云,所以有自己的判斷。”

 

黃苗子在一篇回憶傅雷的文章中,曾寫到傅雷對別人說他“頑固”的態度——“頑固至少是classic的,它比隨波逐流好!”1961年6月26日給傅聰的家書中,傅雷寫道:“老好人往往太遷就。不幸真理和藝術需要高度的原則性和永不妥協的良心。可見藝術永遠離不開道德——廣義的道德,包括正直,剛強,鬥爭(和自己的鬥爭以及和社會的鬥爭),毅力,意志,信仰。”

 

1953年4月,傅雷夫婦與作家柯靈等同游天台山。山上夜寒,惟有細心的傅雷帶了毛線衣。登山過程中,大家力乏腹飢,傅雷打開白瓷口杯里的豬油黑棗請大家來吃。早在半個月前,他就讓夫人把一層豬油、一層黑棗鋪好,用慢火天天蒸,作為自製旅遊點心。同年6月,《約翰·克利斯朵夫》重譯本第4冊出版,整套書終於出齊。

 

他的清醒與理性,正是來源於這份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內心執著。他的獨立意識還表現在一生不黨不群,只代表自己的良心說話。

 

傅雷是中國民主促進會發起人之一,但他始終沒有承認自己是這一黨派的成員。1956年8月17日, 在回復徐伯昕(民進領導人之一)的邀約信中寫道:“黨派工作必須內方外圓的人才能勝任;像我這種脾氣急躁、責備求全、處處絕對、毫無涵養功夫的人,加入任何黨派都不能起什麼好作用:還不如簡簡單單做個‘人民’,有時倒反能發揮一些力量。再說,藝術上需要百花齊放豐富多彩,我以為整個社會亦未始不需要豐富多彩。讓黨派以外也留一些肯說話的傻子,對人民對國家不一定沒有好處。”

 

1954年11月9日,傅雷夫婦赴杭州拜訪畫家黃賓虹。傅雷說:“連續在他家看了兩天畫,還替他拍了照。”之後,傅雷還遊覽了杭州白堤小景,並拍下這張風景照片。

 

從杭州回來的第二年,黃賓虹與世長辭。老人家在彌留之際還不停地念叨:“傅雷是我生死知己。”然而,此時的傅雷卻因腿摔傷癱臥床榻,未能親自赴杭弔唁。他在給傅聰的信中說道:“以藝術家而論,我們希望他活到一百歲呢。”從30年代初識,傅雷與黃賓虹20多年始終保持親密的關係。黃老每有得意之作即題贈傅雷。傅雷收藏的黃賓虹後期畫作,多達五六十件。然而,這些作品大多在“文革”抄家時散失了。

 

這一年,在北京召開的一次翻譯工作會議上,傅雷提了一份書面意見,列舉了許多翻譯謬誤的例句,結果觸怒了許多人,他們大罵傅雷狂傲。

 

1949年後,傅雷是中國文化界除了巴金惟一沒有單位、不拿工資、全靠譯書稿費生活的人。1949年12月,傅雷從香港經天津到北京。時任清華大學校務委員會副主任的吳晗有意請他去教授法語,請錢鍾書夫婦從中說情,但傅雷沒有接受邀請。究其原因,一來可能是他深知自己性格耿介,有任職上海美專的經驗教訓;二來也是因為他對新生的政權還存有疑慮。

 

1947年與周建人的那場辯論,周非此即彼的話語方式,部分影響到傅雷對共產黨人的看法。在反擊文章中,傅雷曾寫道:“以周先生這種作風對付未來的局面,中國是付不起代價的。左派也罷,右派也罷, 死抱住正統也罷,死抱住主義與教條也罷,不容忍決不會帶來和平,天下蒼生也不見得會沾光。一個民族到了思想統一,異端邪說誅盡滅絕的時候,即是它的文化枯萎已死的時候,或者是把人當做物,叫他到世界上去闖大禍的時候。”

 

這種可能被傅雷不幸言中。也是這場筆戰,為 1958 年傅雷被打成“右派”埋下伏筆。不過那是後話了。當時,他選擇回到書齋,與巴爾扎克、羅曼·羅蘭、梅里美相處。

 

天下可憂非一事

書生無地效孤忠

 

傅雷生命中最後有“從政”色彩的日子,從1955年5月進入上海市政協,被派為“文學、新聞、出版小組”副組長始,至1958年4月被劃為“右派分子”終。

 

有研究者發現,傅雷的變化在《傅雷家書》中有清晰的體現——開始於1954年1月的家書,截至1955年底,傅雷基本上都是在和傅聰談藝術。從1956年起,談藝的成分驟然減少,涉及政治生活的內容逐漸增加。

 

這樣的情形,持續到 1958 年傅雷被打成“右派”、家書暫時中斷。1959年10月1日家書繼續後,政治生活的內容又完全淡出。

 

傅雷有一陣喜歡攝影。為了拍出山中的晨霧,他清晨帶着照相機開始登山。回到上海後,自己動手放大了照片。傅雷自備有天平,自配顯影劑、定影劑。

 

1956年4月14日的信中,傅雷說自己以前“只是站在自由主義的知識分子的立場上,憑着單純的正義感反對腐敗的政府”,而對“黨在各方面數十年來的艱苦鬥爭太不了解了”。

 

由此可見,他對新生政權已經從猶疑轉為認同,並全身心地投入了社會生活和政治生活。這一時期傅雷寫的各種報告、“意見書”總計有十七八萬字,涉及出版、教育、音樂、國畫等多個領域。

 

傅雷認真嚴謹的個性,還表現在具體細微處。傅敏還清楚地記得,開政協會議發言有時間要求,父親每次都是寫好發言稿,在家裡先念,讓母親在一旁掐算好時間。

 

和那個時代的很多知識分子一樣,他一腔熱忱,投入到“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的隊伍中。1957年3月, 作為特邀代表,傅雷赴京列席中共中央宣傳工作會議。家書中,他興致勃勃地談道:“此次會議,黨外人士一起參加是破天荒第一次。我們黨外人士大都暢所欲言,毫無顧忌,倒是黨內人還有些膽小。”

 

豈料風雲突變。5月中旬毛澤東發文《事情正在起變化》;8月開始,上海《文匯報》《解放日報》接連刊載文章批判傅雷。半年間,他從新政權的“諍友”,變成了“親美反蘇”和“中間路線”的代表。批判會開了十多次,幾次檢查都沒有通過。這時,有人暗示傅雷,把“檢查”的調子定得高一些,承認自己“反黨反社會主義”,用“深刻的認識”避免被打成“右派”。

 

傅雷卻無法接受這樣的“好意”。他說:“沒有廉價的檢討,人格比任何東西都可貴!我沒有反黨反社會主義,我無法作那樣‘深刻的檢討’。”

 

從這時開始,直到生命的最後,傅雷基本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孤獨寂寞的日子裡,和兒子傅聰的書信往來,是他惟一的安慰。因為環境的關係,他只能“坐井觀天”,但對這個世界的熱情和關注之心,並未熄滅。

 

從1954年1月18日,送走傅聰出國留學不到24個小時,傅雷就動手給兒子寫信了。從這一天開始,直到1966年傅雷夫婦離開人世,父子之間鴻雁不斷,從而形成了一版再版的《傅雷家書》。這本藍色封面的書,由畫家龐薰設計。

 

一本父親寫給兒子的家書集,成了中國的暢銷書。這也是一部很特殊的書,這些寫在紙上的家常話,成為傅雷先生思想的折光。圖為傅雷用毛筆手書的英文家信原件,這在傅雷的家信中難得一見。

 

1966年8月12日,傅雷口述、朱梅馥打字,給傅聰寄去了最後一封信。信中說:“我們在等凌霄兩周歲的照片,假如能寄一張他的正面照片,我們一定會很高興。”傅雷夫婦至死都在等待着孫兒傅凌霄的兩周歲照片,然而他們等不到了……

 

1960年11月26日的家書中,言及近期傅聰信少,“知道你忙;可是你不談,你我在精神上藝術上的溝通就要中斷,而我在這個孤獨的環境中更要感到孤獨。我雖一天天地衰老,還是想多吹吹外面的風。”

 

1961年2月,傅雷致樓適夷信:“雖在江湖,憂時憂國之心未敢後人。看我與世相隔,實則風雨雞鳴,政策時事,息息相通,並未脫離實際。” 1961年8月,“右派”帽子尚未摘去,他仍然執筆,為地區居民上書上海市委和副市長曹荻秋,要求擅自占用里弄用地、擾民的工廠他遷後,恢復原樣,還地於民。然而,現實的生活,越來越殘酷。

 

翻譯家的離去

 

1958年4月至1961年2月,傅雷相繼譯畢《賽查·皮羅多盛衰記》《藝術哲學》《攪水女人》《都爾的本堂神甫》和《比哀蘭德》,但因為“右派”的帽子,譯著一直未能出版。期間,他拒絕了使用筆名出書的機會,說:“要嘛還是署名傅雷,要嘛不印我的譯本!”他認為給他戴帽本就是錯,因戴帽而隱名,則是錯上加錯。沒有工資,譯作不能出版,意味着喪失了稿費這一惟一的生活來源。傅雷不得已需要傅聰的接濟。1961年4月20日,朱梅馥專門給傅聰寫長信,談及每次“囑寄”食物時傅雷心裡的矛盾、顧慮、屈辱和自卑。

 

傅雷愛花,也經常用相機拍花。他在上海江蘇路住宅的後院花園裡,種了50多種月季。他聽說在晚上嫁接月季成活率高,常讓夫人朱梅馥打着手電筒,在花園裡進行嫁接試驗。

 

1966年8月30日夜,一群紅衛兵根據一份《傅雷夫婦深夜打着手電在後花園裡埋什麼》的小報告來到傅雷家,拔掉了月季花,掘地三尺,當然什麼也找不到。三天后,傅雷夫婦飲恨離開了人世。

 

在1966年8月12日的最後一封英文家書中,傅雷這樣描述他們所面對的:“生活中困難重重,我們必須不斷‘自我改造’,向一切傳統的、資本主義的、非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感情與習俗作鬥爭,我們必須拋棄所有舊的人生觀和舊的社會準則。我們正在竭盡所能、出盡全力去滿足當前‘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加諸身上的種種要求。”

 

他在信中提到從未見過面的孫子凌霄,“對於能否有一天親眼看見他,擁抱他,把他摟在懷裡,我可一點都不抱希望。媽媽相信有這種可能,我可不信。”

 

這一天,距傅雷夫婦走上不歸路,還有三周時間。

 

1966年9月4日,在北京的傅敏收到舅舅發來的報告父母雙亡的電報。“其實心裏面並不很驚訝,” 傅敏回憶說,“我一直覺得,紅衛兵三天三夜的抄家,只是導火線。最重要的是,他之前已經感到自己沒有價值了。”

 

從1949年12月20日至1966年9月3日,傅雷居住在上海市江蘇路284弄5號,這是一座1936年建成的三層聯排式住宅。這裡是傅雷先生住得最長的地方,也是他取得成就最多的地方,他在這裡翻譯(包括重譯)過 34部世界名著,其中就有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中的《高老頭》《歐也妮·葛朗台》等,還有幾十萬字的“傅雷家書”。

 

在經歷了“文革”中四天三夜的紅衛兵大抄家後,傅雷夫婦不堪酷虐,決定離開這個黑暗的世界。

 

1966年9月3日晨,傅雷夫婦從一塊土布做的被單上撕下兩長條,打結,懸在露台鐵窗橫框上。他們在地上鋪了棉被,才放上方凳,以免把方凳踢倒時發出聲響。夫婦二人穿着睡衣、光着腳上吊於臥室鐵窗兩側。中國譯界一代巨匠,在漫漫長夜中憤然離開了人世。這一天,傅雷58歲,朱梅馥53歲。傅雷夫婦之死,成為“文 革”中最震撼人心的悲劇之一。

 

1964年8月,譯畢《幻滅》後,鑑於當時意識形態形勢和對19世紀西方文學的重估,傅雷於1965年10月26日致函文化部副部長石西民,稱“邇來文藝翻譯困難重重,巴爾扎克作品除已譯者外,其餘大半與吾國國情及讀者需要多所牴觸”,故擬暫停翻譯巴爾扎克小說,僅僅從事巴爾扎克研究,介紹研究資料。然而出版社不同意,亦未說明理由。但是“一旦翻譯停止,生計即無着落”,而且身體百病叢生,“目前如何渡過難關,想吾公及各方領導必有妥善辦法賜予協助。”

 

傅敏說:“這封信,實際上已經是‘求救信’。”但是,未有答覆。

 

傅雷研究者羅新璋認為,此時的傅雷已臻無書可譯的地步,“翻譯家的社會生命實際已被結束。”

 

1966年9月2日夜,傅雷夫婦寫下遺書,決絕而去。

 

重溫劉再復讀《傅雷家書》後寫下的詩句:“對着潔白反省,才能清醒地淘汰一切不潔白。如果我們的土地容不得這樣的真金子,那我們的土地一定是積澱了太多的塵埃。”

 

紀念傅雷,不僅要紀念他作為翻譯家的輝煌,也需要紀念他作為社會良心的寂寞和悲涼。也許,這也正是在國家圖書館“百年傅雷展” 開幕式上,任繼愈老人感慨“我放心了,知識分子因言獲罪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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