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三《變臉》第一章 |
|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09日10:48:06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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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三《變臉》 紅綠黃白黑 好人總吃虧 不講理就沒有理,何曾有過是與非 知止免羞辱 知足且揚眉 月虧則滿滿招損 悲生喜來喜生悲
第一章:不能用人才,就要用奴才
把胡大英整得不上班了,這幾個頭兒心裡總算痛快了,儘管讓人家鬧了個“停職留薪”,成了天下奇談,反正是國家的錢,只要不讓他在宇航報上發表文章,那就一切都好辦。孫澤貝靠親家的面子,把檔案改了一下,辦理了離休手續正式離休了。秦曉陽不等史壘任命下來趕緊調走了,倆人爭總編爭了半天,史壘占了上風,他不走人還等什麼?於心純也調走了,她實在忍受不了這個惡劣的環境。 報社一下子少了好幾個人手,而且上邊要求報紙仍然堅持周二刊,所以必須馬上招聘新人。在這個問題上,史壘第一次要顯示出她的份量,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讓全報社的人都知道,在宇航報這“一畝三分地”上,任何事情都是她這個總編說了算,許凡健那個社長不過是徒有其名。眼下先從招人開始,收稿發稿的事情慢慢來,前期下本後期總得收利呀。但是,許凡健還一點兒都不知道她的心思。 歷來招人都是兩種渠道,一個是內部推薦,一個是外部招聘。內部推薦多數都是走後門,要誰不要誰就看誰出的血多,而且是出在關鍵的人物身上。按照慣例,當然是社長說了算。所以,好幾個人都把禮直接送到了許凡健府上,比如二院的劉曉航,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他是本系統子弟,他非常熟悉宇航這個系統的大環境,熟悉這裡的風氣以及這裡的人際關係。今後宇航主要是載人飛天,他覺得在二分院沒有什麼發展前途,雖然已經混到了處級,但是該走就得走,否則歲數大了哪兒也不要了。在這系統摸爬滾打十來年,他很清楚應該走什麼樣的調動手續,眼下都講究實際,於是他就給許凡健送了一萬塊錢。
費吾新大學畢業來到一分院,原本想實現自己童年時的夢想,坐上宇宙飛船上太空去開發外星球。但是,當他參加工作以後,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幼稚,多麼可笑!他才知道,科研機關里每天忙碌的人們,有多少人不是在忙科研,而是在忙經濟利益,忙厲害關係,忙着整人、算計人,甚至是忙着逃避人整,躲人算計。大學裡如今不僅僅是獲得科學知識的地方,逢迎諂媚的“厚黑學”也是一門必修課。畢業時,費吾新認為自己已經學的差不多了,沒想到社會這所人生大學,遠比他想象的複雜得多得多。實際生活的豐富多采和花樣翻新,讓他目不暇接疲於應酬,搞得他身心憔悴精疲力盡。費吾新在一分院幹了三年,實在待不下去了,原因是他投錯了靠山。本以為大頭兒有實權,所以他一心巴結大頭兒,亦步亦趨緊跟着大頭兒。沒想到大頭兒是個好好先生,什麼事都做不了主,主要原因是人家快退休了,什麼好處都撈足了,什麼事情也懶得管了。錢財力氣沒少出,但是費吾新看人看走眼了,結果讓二頭兒擠兌得他時時受氣,處處窩心,他實在待不下去了,只好捲鋪蓋走人。他知道,這年頭兒幹什麼都是用錢開路,為了保險起見,為了儘快離開那個讓他窩心的地方,他也給許凡健送了一萬塊錢。
任小健本是七分院的一個政工幹部,以前和許凡健打過交道,送過幾回稿子。他知道在部委機關的幹部提拔是怎麼回事,同樣是一個科員,在院裡起步只能是個科長,但是在部委機關里,一起步就是處級。任小健兢兢業業,小心謹慎,說話嘴裡含着針,走路肛門夾着屁,見了領導恨不能身上長毛、尾巴骨鑽出來搖晃幾下;溜溝子,舔眼子,舌頭長了二寸!苦哈哈,眼巴巴,熬星星盼月亮地狠幹了三年,才被提拔為科長還是個副的,這要是混到正處級,還不得熬上十年!再也不能在院裡耗着了,趁着年輕趕緊走人。他早就知道報社是個局級單位,在那裡即使是個科員,也是主任級待遇,如果再被提拔,那就是自己在基層混一輩子、怕也未必混得上的處長。所以,愛寫稿子的任小健,一直想鑽進宇航報社,尤其是發表過幾篇稿件之後,他也認為自己適合當編輯,或者干記者這個行當。不說別的,每次報社的記者下來採訪,如果領導讓他陪同,記者走到哪裡都頤指氣使,有領導陪吃陪喝陪着玩,臨行時還要拿上許多紀念品;有的時候,為了及時發表一篇稿件,還得或明或暗地塞給記者不菲的紅包;所有這些,都讓任小健羨慕得百爪撓心一般地痒痒。現在聽說許凡健當了社長,任小健便給許凡健送了一顆零點五克拉的白金鑽戒,價值一萬多,加上以往的接觸和對許凡健的了解,他估計調動工作這件事應該沒什麼問題了。
秦兵是去年大學畢業分配到三分院的,本來他學的是工商經濟管理,這種學科應該是安到哪裡都可以,和過去學中文一樣是萬金油。但是,他覺得三分院簡直就是鄉下,因為已經出了五環路,他這個來自上海鄉下的上海人,心理上實在承受不了!祖祖輩輩在農村,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上海進不去也就罷了,千方百計擠進北京,留在北京,結果工作還是在鄉下!這是他沒法兒容忍的,他非要調進城裡去,秦家從自己這輩子開始,要當純粹的城市人。今後兒子孫子都要做城市人,祖祖輩輩不再做被人瞧不起的農民!但是,秦兵覺得宇航事業還是有發展前途的。常言道:走一處不如守一處。宇航科技是高科技,代表一個國家的科技水準,是國家大力扶持的行業。他還年輕,來日方長,所以不想調出這個系統,於是他選擇了宇航報。上海人本來就摳門兒,他是農村長大的外地人,又是個剛剛畢業的窮學生,沒見過世面,別看他拿了大本讀了研,白搭,因為他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他去找許凡健,光顧談自己的履歷,自己的長處,展示自己在各個報紙上發表的文章。但是他就沒看出,許凡健一直低着頭捻手指頭是什麼意思,直說得他口乾舌燥,許凡健也沒有表態,他只好失望地退了出來。在樓道里轉了半天秦兵不甘心,於是他又敲開了總編史壘的門。史壘一抬頭,眼睛一亮,這小伙子結結實實,白白淨淨,苗苗條條,戴着金絲眼鏡,一問才二十七歲,比劉懷淼強多了,想也沒想就答覆他,肯定能把他留下。這倒讓秦兵喜出望外,沒想到會這麼簡單,甚至多少還有些疑慮:社長不表態,總編說話算數嗎?這個報社到底是社長當家,還是總編當家呢?一般的情況下,應該是社長說了算數呀,社長社長,一社之長嘛。總編應該是管業務、管報紙的…… 看着秦兵那疑慮重重的樣子,史壘乾脆給了他一個定心丸,索性走過辦公桌,一把握住秦兵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你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准能把你調過來,你只管放心好啦。”兩隻手抓住秦兵的大手一個勁兒揉摸,一股年輕人的熱流頓時淌遍史壘的全身,她像個初戀的少女第一次接觸異性一樣,心跳加快,渾身躁熱,雙腿發軟直打顫,心潮起伏,波濤洶湧,急切渴求的欲望,像八月十八的錢塘江潮水一樣難以抵擋,她有些支持不住了,連忙夾緊雙腿,拉着秦兵坐下來,又抓住秦兵的手緊緊握了好幾分鐘,才不由心願地撒了手。
當下把秦兵鬧了個大紅臉,預感好像這個女總編有點兒那個,該不會對自己……看樣子,她的年齡應該有四十多歲了,也可能人家領導,只是對年輕人熱情一點兒,看自己想到哪兒去了。可是,當他一碰上史壘那射火的目光時,女人的這種眼神,他不可能不懂得,從小在農村長大,二八月里狗鬧窩時,他見過這種眼神,公狗們就是為了這種眼神,咬得你死我活,遍體鱗傷……他趕緊垂下眼皮低下頭,不敢再想了。 “你看你,真逗,這麼大的人,還不好意思呢,臉都紅到脖子根兒了。”史壘忍不住咯咯兒笑起來。秦兵那又粗又長,碩壯通紅的脖子,讓史壘愛得手心發癢,很想伸出手去摸摸,但是她怕嚇住秦兵,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看樣子調動沒問題了,秦兵連忙起身走了出去。
另外幾個報名應聘的都是應屆畢業的大學生,報社留了兩男兩女。倆男的一個傻大黑粗,身高一米八五到一米九之間,在校肯定是個體育特長生,許凡健一問,果然是個長跑運動員,上大學後功課緊張,不練長跑立刻發胖了,名字叫仇向前。另一個個頭兒中等,沒有一點兒特徵,屬於那種撒到大街上,立刻就會找不着的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不戴眼鏡,連頭髮都是青年人最常見的髮型,名字叫李國強。倆女的一個叫張麗麗,略有幾分姿色,加之現在的年輕人都會打扮,說不定眉眼上也動了幾分手腳,反正許凡健看着楚楚動人,不禁心馳神往,看着看着大腿跟兒發緊,手心裡就出汗了。另一個名叫筱愛玲,個頭兒比較矮,只有一米五八,按說不符合招聘條件,但是,她抱來了一大卷在各大知名報刊上發表的文章,許凡健和史壘也不能一點兒都不考慮工作需要,看在這些發表的作品上也把她留下了。
好在如今招聘沒什麼麻煩,都是合同聘任制,合適就多簽幾年合同,看着不好就少簽幾年,實在不行還可以隨便找個理由,叫他卷包走人。這四個招聘的倒沒什麼問題,問題出在了那四個內部推薦的人身上。 許凡健原想,我不要的秦兵,你史壘要,專門跟我對着幹。那麼好,我也不跟你叫勁。但是,我要的這三個人你也少說廢話,收了禮哪能不給人家辦事呢,辦事不就是為了收禮嗎?許凡健來到史壘辦公室,把這意思婉轉清楚地說給了史壘。 史壘心說:我還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你肯定是拿了人家的好處,所以你才為他們說話的。他們既然不把我放在眼裡,那我就非得讓他們知道知道我的厲害,否則的話,我這個總編今後就沒法幹了。頭一個劉曉航史壘就通不過,她說她看過劉曉航寫的東西,不行,連語法都不通,更甭提文采了,這個人堅決不能要。報社要能寫作的人,不能寫要他幹什麼? 理由十分充足,許凡健根本沒有反駁的道理。可是胡大英很能寫呀,而且寫得非常好,你史壘不是也容不下他呢?但是,這還用得着解釋嗎?自己不是也容不下胡大英嗎?胡大英曾經對自己說過:“眼下你們靠上級撥款辦報,根本不考慮發行量,所以你們用的是奴才不用人才;等哪一天上級不撥款了,到那時候,我看你們用人才還是用奴才?” 許凡健當時毫不猶豫地說:“不撥款我就不辦了,這可難不住我。”現在雖然不是全額撥款,改成差額撥款了,但是仍然不愁搞不到錢,只要有錢,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奴才有的是。這個年頭兒誰說話?錢說話!許凡健才不發愁呢。 第二個是費吾新,史壘也通不過,她指着鼻子說許凡健:“瞧瞧,瞧你找的這人,名字叫做費吾新!你乾脆找一個廢物點心,不得了嗎?四個字,好歹聽着還像個日本人!還讓人家以為咱們報社招了個外國人。你說你,干的這叫什麼事?咱們報社如果要了這個人,還不成了機關大院的笑料?你那腦袋瓜兒是不是缺根兒筋哪!這個人絕對不能要!” 許凡健沒想到史壘又在名字上做文章,找自己的麻煩,跟自己過不去,頓時張口結舌,什麼也說不出來。 第三個就是任小健,史壘又有話說了:“我說你是怎麼回事?你犯賤也就夠膩歪人的了,你怎麼又找個小賤人來?任小健翻過來不就是賤小人嗎?賤還不算,還是個小人!你是招編輯呢,還是招同黨呢?這個人更不行!” 聽到這裡,許凡健肚子氣得鼓鼓的,他鐵青着臉說:“和着我要的人,你一個都不要。你要秦兵,我可答應了。最起碼,這三個人當中,你還不讓我要兩個?”他知道史壘在上頭有人,多數時候他不願意跟史壘發生直接衝突。但是不管怎麼說,自己好歹也是個社長,還能一點兒主都作不了?這個社長不是白當了嗎?無論如何也得堅持要兩個,半是條件,半是乞求,只要把事情辦成就行了,手段和過程不是主要的,重要的是目的和結果。許凡健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反正你不答應我就不走。 看見許凡健坐着不走,史壘明白了,許凡健又開始耍賴皮了,他別的本事沒有,但是耍賴皮卻是一把好手,功夫極深。史壘想了一下,說:“要按公平合理的原則,我就讓你一步,你把劉曉航留下吧,起碼這個人的名字聽着還順耳,也跟咱們宇航沾點兒邊,別的你就甭考慮了!”說完抬屁股就走了,你不走我走,看你走不走。 史壘走了,這下許凡健可犯了難,禮物和禮金都收下了,要是給人家辦不成,那還不得出漏子……能出什麼漏子呢?要是想不出漏子,就得把禮金和禮物退給人家。可是吃進去的東西,再吐出來?打死我也不干呢!哎,不對,他們送禮的目的是要辦事,絕對不是要找事,況且送禮本身也不是露臉張揚的事,他們不會鬧事的。但是史壘沒吃上,她就給我搗亂,這可怎麼辦?許凡健想了半天,對了,把史壘賣了,這個惡人讓她去當。我跟任小健和費吾新說白了,不是我不要你們,是總編那裡過不去。於是,他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把這情況打電話告訴了任小健和費吾新。如果他們倆心眼兒好使,乾脆再讓史壘吃一嘴,估計這樣做,雙方都應該沒什麼問題的。 那倆人一聽,原來如此,這個社長做不了主,做主的是總編。他倆這個後悔呦!這可真是:放着真佛不下拜,衝着土地爺瞎哆嗦。怎麼辦?送出去的禮是沒有要回來的道理,而且自己還是一心想去宇航報,那麼只好忍痛再送一回吧,如果不送,前頭送的禮不就白搭了嗎?任小健送給許凡健一個白金鑽戒,當然給史壘也得送一樣的,如果送的不一樣,叫史壘知道了,不但不成反而壞事;即使當時不知道,以後讓她知道了,遲早對自己都不利,思來想去,他只好忍痛又給史壘買了一個送去。 史壘看着桌子上那個精美的包裝盒,再看看任小健那不尷不尬的樣子,冷笑一聲說:“你難道對宇航報社的情況,真的一點兒都不了解嗎?” 任小健苦着臉說:“我實在是……實在是……不太了解。” 史壘打開包裝盒,一邊欣賞那顆白金鑽戒,一邊問:“這回了解了嗎?” 任小健連忙點頭說:“了解了,了解了。” 聽見有人敲門,史壘十分麻利地收起戒指,小聲說了一句:“了解了就好,今後好好跟着我干,沒你的虧吃!去吧。進來。” 任小健像雞哆米一樣,連連點頭答應着退了出去。
敲門的是費吾新,他咬着牙取了一萬塊錢,裝進信封里,再裝到一個紙盒子裡,給史壘送了過來。沒想到史壘卻死活不要,還沉着臉教訓了費吾新一頓:“你這是幹嘛?!現在都什麼年頭兒了,黨中央三令五申不許搞行賄受賄,你這不是拉我下水,讓我犯錯誤嗎?小費同志,你是黨員嗎?哦,還是個黨員呢。那我們就更要嚴格要求自己,做任何事情,上要對得起黨,下要對得起人民,中間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不要跟社會上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我都是共產黨員,反腐敗要從自己做起,從現在做起。你這份禮物,我現在不能要,你拿回去吧。你不要嫌我對你要求太高,我這可是愛護你呀!請你不要誤解我,這份良苦的用心!雖然我不收你的禮,但是,我該怎麼辦還會怎麼辦的,這個請你只管放心。如果你不介意,我們今後可以是很好的同志關係,你也可以經常上我家裡來玩,我家住在新華社宿舍九十四號樓六單元一零三,你去的時候先打個電話,辦公室那兒有我家的電話號碼。把這個先拿走,你回去吧,我一會兒就下班。”這麼大的紙盒子,不知道是現金還是什麼玩意兒,史壘不願意自己拿着,太扎眼!要是半路上再有個閃失,讓別人知道了豈不是就白瞎了嗎? 費吾新從史壘的辦公室退出來,史壘那一番話用不着細想,費吾新心裡已經全聽明白了,不是不要,而是不能在辦公室要;“現在不能要”,下班回家就可以了。她不但說了她的“良苦用心”,還給了我她家的地址,這不是明擺着,讓我送到家裡去嗎?這他媽的假正經,真會裝孫子!此時,費吾新不僅搞清楚了社長和總編的矛盾、地位和力量,同時也知道了自己調進宇航報已經沒問題了。
費吾新在史壘家門口,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時候,才見史壘一瘸一拐地從班車上走下來,白天裝一整天正常人,到晚上畢竟有些累,那條假腿便有些不聽使喚。費吾新一見史壘回來了,而且是一瘸一拐地,便趕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攙扶她,並關切地問道:“您可累壞了吧?當領導可真是不容易耶!您的腿怎麼啦?要不要我背您進去?” 沒想到他這句話說壞了,史壘怒氣沖沖地甩開他說:“我的腿礙你什麼事!你管得着嗎?”說罷挺直腰杆步伐堅定地朝前走去。 費吾新雖然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再說什麼,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頭。 倆人進了屋,史壘換了睡衣和拖鞋,將身子歪在沙發上。費吾新當即有些惶恐,因為他聽說過有關史壘作風的傳言,該不是對自己有意思?不會吧?哪兒能這麼快呀?如果握手不算的話,自己還從未沾過女人的身子。可是,這個比自己年齡大許多的女人,把自己叫到她的家裡,到底想幹什麼,會不會是……他正在想入非非的時候,冷不丁地史壘問了一句:“是什麼稀罕物呀?”那麼大的紙盒子史壘還真沒猜出來。 費吾新打斷思路,趕緊把那個厚厚的信封,從紙盒子裡掏了出來,雙手送上去。 史壘接過去,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封口處,才知道是現金,看厚薄應該是一萬,她順手放在茶几上,抽出一支香煙,費吾新趕緊點着火遞上去。史壘仰着脖子徐徐地吐出一口煙霧,然後扭過頭去望着牆壁上一張大照片,那是一個男孩站在海邊沙灘上照的,背後是湛藍湛藍的天空和清澈碧綠的海水。費吾新趕緊巴結地問:“那是您的兒子嗎?真漂亮耶!長得真是帥呆了!真是一個小帥哥耶!這是在哪兒拍的呀?”不知是他離得遠,還是看出來有意不說,男孩一隻眼睛是斜視。 史壘又抽了一口煙才說:“澳大利亞,在那兒留學呢。” “是嗎?真是太棒了耶!真有出息耶!他是讀本科,還是讀研究生?” “他才多大呀?剛十七,讀什麼研究生?” “哦。”費吾新不知說什麼好了。他知道,在外邊讀本科至少要三年,就算澳大利亞比英國學費便宜,三年少說也得二、三十萬,還不算生活費。就算他去打工,那也掙不了多少錢,第一是打工不允許超時,超時打工要被罰款;第二是學業要緊,拿不下學分等於瞎耽誤工夫。 史壘沉了一會兒,十分爽快地說:“實話跟你說,我現在什麼都不缺,就缺錢。這他媽破孩子,非得上外國去讀大本,你說我一個工薪階層,上哪兒給他弄錢去?現在這孩子一點兒都不心疼父母,可我又有什麼法子?就這麼一個兒子真是左右為難。” 費吾新總算搞明白了,史壘讓他到家裡的目的,就是實話告訴他,她眼下最需要的是錢,這倒也乾脆,直截了當說出來了,不像有的人,跟你彎彎繞繞彎彎。領導既然跟你說了,兒子在外邊留學,這可不是一般的小災小病小事情,需要的也不是小數目。當然,她也不可能跟自己要的太多,給她十萬八萬,她也不太可能收。三萬五萬應該沒什麼問題,但是,花好幾萬塊錢調個工作值嗎?如果只是調工作,那肯定不值。但是,如果能夠成為總編的紅人兒,能夠得到總編的賞識和提拔,那就值得,肯定值。 那麼,我應該再給她三萬,還是兩萬或者一萬呢?她到底想跟我要多少呢?費吾新猜不出也有些猶豫。畢竟這些錢都是自己一百一百攢出來的,原來的工作沒有一點兒外快,全部是工資和獎金收入,攢錢準備買房買車娶媳婦,錢還是有一些的。可是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費吾新實在心疼。但是不走人的話,原單位還能待嗎?一想起那個可惡的領導,費吾新覺得還是得走。但是能省一個是一個,這年頭兒攢點兒錢容易嗎?到底應該給她幾萬合適呢?費吾新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史壘突然問了一句:“你想什麼呢?” “哦,”費吾新不敢猶豫了,當下脫口而出:“我那兒還有些閒錢,我幫您一點兒吧,反正我的錢也沒什麼用。我給您……再拿一萬行嗎?”話一出口,他真想抽自己一個嘴巴子,話到嘴邊,還是把兩萬改成一萬了,真他媽的沒出息!自己這人太小心眼兒,這輩子辦不了大事。不過,我已經給了她一萬,再給一萬,她就是兩萬了,加上社長那一萬,三萬塊錢只調個工作,是不是有點兒太多了?辦一個北京市戶口才多少錢呀?但是誰知道她這人的胃口有多大呢?不管怎麼說話已脫口出唇,要是她嫌給的少,事情辦砸了,現在後悔也晚了。費吾新忐忑不安地望着史壘。 “噢,是嗎?要是能那樣,可就太好了。”史壘不冷不熱地說:“天也不早了,我去做飯,你就在我這兒湊合吃點兒算了,昨天晚上同學聚會,還有不少剩菜呢,熱熱就得。” 阿彌陀佛!看樣子沒問題了,她要是拒絕不要,那就肯定吹了。但是看她那表情,揣摩她的意思,好像有點兒嫌少,不要緊,先調進來再說,以後再慢慢找補吧。想到這兒,費吾新連忙起身說:“不了不了,那樣太麻煩您了,我改天再來吧。” 史壘懶懶地問:“哪天呀?” 哎呦,她還是急茬兒的!費吾新當然知道史壘問哪天來,其實就是哪天來送錢。所以他只得說明天,還是這個時候把錢給史壘送來。史壘不留客,費吾新趕緊出門走了。 走出了史壘家的宿舍小區,費吾新還心疼那點兒利息呢,因為他存的錢至少都是三年的死期,四、五張存單,沒有一張到期的,這下損失可不少。可是作為總編,她能把自己叫到家裡,直截了當地跟自己要錢,這說明自己在她眼裡不是外人,可能這次報社增加人,她也是有意拉幫結派吧?反正她跟社長是死對頭,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那麼,自己以後就得跟社長許凡健離遠點兒,旗幟鮮明地站在總編一邊。他媽的!給許凡健一萬塊錢,真算是白瞎了!簡直跟掉茅坑裡一樣!哎呦喂,今天給史壘送了一萬塊,明天還得一萬塊!就算是不吃不喝,這得攢多少個月的工資呢!費吾新簡直是心疼死了。
石若虛最近有些鬱悶,本來秦曉陽一調走,他理所當然就是中層幹部當中的老大,報社裡的三把手,沒想到半路里殺出個何仙姑。何仙姑自從當了版面負責人,就沒有人敢叫她的外號了,不叫何主任就叫她的名字何春瓶。剛開始時,報社讓她負責三版科技文摘,後來又讓她負責二版,現在報社裡已經有人議論她要到一版,竟然來搶自己的位置,石若虛非常氣憤,他媽的!這是怎麼回事呢?何春瓶“有容奶大,海納百穿”,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破鞋,她與許凡健關係曖昧,這事情盡人皆知,石若虛心裡當然清楚。但是他不清楚的是,他分明知道許凡健和史壘兩個人的分量。早在三個人爭總編的時候,他覺察出史壘這個臭娘們兒不是個好東西,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所以他及時自覺地退了出來,果然這是一個非常理智的決斷。而且,自從史壘當了總編,根本不把社長許凡健放在眼裡,什麼事情都是她說了算,這也證明自己沒有看走眼。現在何春瓶要調到一版,她當要聞版的負責人,那麼也就是說,何春瓶又要踩到自己頭上,把史壘拉到她那邊了?她是怎麼拉過去的呢?真是納了悶兒啦! 石若虛受胡大英的影響也愛好收藏,但是他動手太晚了,雖然也經常跑潘家園,但是往往不敢買什麼東西,一是眼力不行,二是經濟實力也有限。但是為了學習知識,他買了一些有關古玩知識的書籍。現在這類圖書都是銅版紙彩色印刷,所以價錢很貴,一本一公分厚的書,往往就得幾十元,甚至上百元。為了買這些書石若虛花了不少錢,也長了不少見識。 石若虛知道,古代瓷瓶在形狀上,一般都有一個固定的形式;而且這種固定的形式,也有固定的名稱。比如“梅瓶”,小瓶口,聳肩收腹,無底足。比如“玉壺春”,撇口,細脖,腹部呈水滴狀,有底足。再如“天球瓶”,瓶口呈管狀,腹部呈球形,無底足。還有“棒槌瓶”、“蒜頭瓶”、“雙耳瓶”、“燈籠瓶”、“葫蘆瓶”等等,這些瓶一聽名稱,就能明白大概是什麼模樣、什麼形狀的,惟有這個“春瓶”他找不着,查遍了宋、元、明、清,古代瓷器圖錄的各種版本,也沒看到一件實物照片,春瓶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呢?報社曾有人背後議論何春瓶,她之所以爬得這麼快,就是因為“有容奶大,海納百穿。”有容奶大是明擺着的,到底有多海,能納多少穿,那誰弄得清呀?誰見過誰試過呀?反正梅瓶、葫蘆瓶和天球瓶跟它是沒法比的。想了半天,石若虛忽然覺得自己挺無聊的,淨他媽想這個有什麼用!但是,何春瓶是用什麼手段把史壘搞定的,這個一定要弄清楚,不然的話,自己的位置有些岌岌可危。一版負責人實際上就是三把手,未來報社的總編,這事情是萬萬不能等閒視之的。難道說還是一個"錢"字?那麼,自己也沒少給史壘這丫挺的少做貢獻呀?史壘升任總編時,自己給她送了五萬作為賀禮,難道何春瓶送的會比自己多?不會吧,她應該知道排隊的遊戲規則。況且她來報社比自己晚,什麼年頭兒不得論資排輩兒呀?這個王八蛋操的女人,難道她要在我前邊加塞兒?真是欺人太甚!
石若虛正在辦公室里胡思亂想,突然走進一個人來,真是想誰來誰,來人正是何春瓶:“石處,幹嘛呢?”笑嘻嘻,滿面春風的。 石若虛冷不防打了個激靈,回頭見是她就沒好氣兒地說:“沒幹嘛,我能幹嘛呀。” 按說報社是事業單位,不講行政級別。但是,宇航報社在部機關大院裡,受機關影響,報社人巴結領導,往往把報社的級別叫成機關的相應級別,在部機關報社相當於局級單位,中層幹部當然也就算是處級了。因為何春瓶只是臨時負責二版,充其量也就相當於副處級,還沒有被“扶正”呢。但是,石若虛也酸不溜丟地回問了一句:“有事兒嗎?何處?” 何春瓶一點兒也不介意石若虛的語調:“給我一個人,用一下行嗎?” “誰?幹嘛?”石若虛心想:一個夠你塞縫兒的嗎? “姜軍,我想讓他寫篇評論,我們屋裡誰都寫不好,想來想去只好來麻煩你。” 哦,原來如此。雙相選擇優化組合的時候,你不是不要姜軍嗎?現在你知道他有用了,可他是我的人呀,想不到你還有求我的時候。有心不給她吧?現在好像還沒達到那種劍拔弩張的地步。但是,就這麼幹乾脆脆地答應她,是不是也太縱容她了?對,讓她等一下。於是石若虛就說:“我不知道他現在手邊忙什麼呢,你等我問問他好嗎?” 何春瓶在心裡冷笑了一聲,心說:裝什麼孫子?拿什麼架子?有道是日久天長,我會讓你知道我是誰的!我會叫你知道我的厲害!但是,她臉上仍然笑嘻嘻地說:“那當然了,我也沒有那個權利,想提溜誰就提溜誰呀。你就多幫忙,多費心吧,謝謝你啊。”說完轉身走了。 石若虛冷笑一聲沒說話。
沒過一會兒,姜軍背着挎包走了進來。 石若虛開門見山地問:“你幹嘛去啦?” “我上五分院去了,他們讓我寫個消息。”姜軍沒敢把會計李淑琴說出來,五分院的人托李淑琴發表一個稿子,李淑琴就把姜軍打發去了。 “消息也值當讓你寫,‘他們’讓你去你就去?怎麼說,你也是老人兒了,隨便打發一個小青年跑一趟,胡亂寫一篇不就得了。往後這種事,你甭搭理‘他們’。”石若虛雖然不知道姜軍說的“他們”具體是誰,但是他想,無非就是幾個中層幹部,肯定不是社長和總編,因為他知道姜軍說話的習慣。 “這,我可不敢,我本來就不招人待見,回頭再……”姜軍小心翼翼地望着石若虛。 “回頭再怎麼樣?‘他們’叫你你就走,那我是幹什麼的?你是我的人!幾十歲的人啦,分不清遠和近!告訴你說,你歸我管,往後再這麼幹,你可仔細着。今兒我先不跟你計較,放你一馬,你可不能再三再四啊!去,問問何春瓶寫什麼評論。” 姜軍為難地:“那,我這個消息誰寫呀?” “你不會先放一放嗎?” “這可是消息呀,時間性……” “我知道!把採訪機和材料放我這兒吧,你甭管了。” 姜軍這才放心地去找何春瓶。
這回報社一下子增加了八個人,費吾新、秦兵和筱愛玲到一版,加上姜軍,一共是四個編輯,連編輯帶採訪,由石若虛負責。劉曉航、李國強和張麗麗到二版,加上老人手張帆,也是四個人,由何春瓶負責。仇向前和任小健到三版加上劉懷淼,總共三個人,由劉懷淼負責。只有四版人少,因為副刊稿件都是基層投的,外出採訪任務很少,所以只有孫宇和李曉燕兩個人,由李曉燕負責。 僅從人員配置上,石若虛心裡就有些不平衡。誰都知道一版是報紙的頭面和靈魂,價值、地位和待遇都是最高的。自己小心謹慎,夾着尾巴做人;伺候完了孫澤貝,又伺候許凡健;伺候完了許凡健,又伺候着史壘,爬到一版負責人這個位置,容易嗎?以往只有一版的負責人不編稿件不劃版,只把編輯們的勞動成果拿過來,審閱之後簽個字,叫他們自己送到總編那裡,任務就算完成了。有點兒總編的味道,區別是不管其他三塊版面。權利雖然沒有總編大,但是責任也沒有總編重,很是輕鬆舒服,石若虛心裡很受用。現在二版也弄成了五個人,何春瓶跟自己平起平坐,也不用親自編稿了,這真讓石若虛有點兒受不了。 劉懷淼倒沒什麼意見,因為三板是報刊文摘,工作量不大,而且讓劉懷淼欣慰的是,又來了個小白臉秦兵,可能史壘就會把自己當個屁一樣放了。給一個半老徐娘當性奴,真是太痛苦了!這種痛苦還是無以言表、無人理解、沒人訴說的!尤其是劉懷淼這樣對女人不感興趣的人。現在可好了,來了一個秦兵,一隻雄赳赳的小鴨子,一隻蒙在鼓裡的替罪羔羊,就像發現醪毐的呂不韋一樣,劉懷淼現在有盼頭了。 只有李曉燕心裡意見最大,她的版面工作量不小,可是人手最少。不說別的,八千八百字的版面,光校對一遍就得多大工夫?別的版面負責人都不編稿子,自己這裡卻不行。一個星期,兩個人編兩塊版,編輯、校對加劃版,一天到晚緊忙活,這不是拿着人當牲口使嗎?孫澤貝在位的時候也沒這麼累。不管怎麼說,那時候是平均分配,每個版面四個人,版面負責人也都編輯稿件,也得外出採訪,平均每人每星期一塊版,連編帶寫,八千八百字的任務,誰也不閒着,誰也不輕鬆。 現在可好,越改革越對當頭兒的有利,實在是太欺負人了!一版、二版和三版的負責人都不編稿子,自己這個四版負責人卻是徒有其名,還得親自編稿子,一想這個,李曉燕就氣不打一處來。可是,李曉燕的年齡已經超過了三十五歲,再想調動已經不太可能了。不是絕對不能調,只是沒有什麼優勢了。在這個問題上她當真有些後悔,後悔沒有像於心純那樣及時調走,現在想走也晚了。女的超過三十五歲,哪兒還有人要呀?沒辦法,李曉燕只好忍受這窩囊氣。
光這個還不算,編輯費這份額外收入也是三六九等。社長和總編拿最高的,理由是他們責任大,他們要審閱四個版面。多廢話呀!他們那個審閱不過是瀏覽一下大標題,滿打滿算用不了五分鐘!可是他倆每月的編輯費,據說能拿三千塊錢!接下來就是一版負責人,每月能拿將近兩千塊錢。二版按說應該比一版少一些,但是二版上生產經營消息多,有很多下屬企業為了發稿送禮,禮金比編輯費更可觀。雖然三版是文摘並不重要,但是三版負責人不編稿,編輯費照樣穩拿,而且比一版少不到哪兒去,加之三版有廣告提成,收入也不少,這也是劉懷淼願意去三版的一個原因。 按說應該是拉廣告的人拿提成,但是在宇航報社,卻給刊登廣告的版面負責人提成,拉廣告的拿百分之二十,版面負責人卻拿百分之三十,這是他媽的什麼規矩?其實,史壘的意思是三版任務不緊張,好讓劉懷淼有時間陪自己。只有四版工作量大人手少,而且沒有企業願意把廣告放在四版上,沒有廣告就得多編稿,稿子編多了就很忙,一忙就容易出差錯,一出差錯就罰款,當然編輯費也就少得可憐,每月只有三、二百塊錢,這簡直就是一個惡性循環。 別的版面負責人都不編稿子,不編稿子怎麼會出差錯?只有李曉燕這個四版負責人,還得親自擺弄稿子,如果出的差錯多了,不但拿不着編輯費,有時候甚至還得倒賠錢!這叫什麼事兒!上班幹活兒不掙錢還賠錢,上哪兒講這個理去?李曉燕簡直氣死了。尤其是當李曉燕知道那個不上班、“停職留薪”的胡大英,每個月還拿好幾百塊錢編輯費時,簡直氣炸了肺!她倒不是生胡大英的氣,人家不上班白拿錢,那是人家的本事。可你當領導的也不能太過分呀?這不純粹是:老太太吃柿子——揀軟柿子捏嗎?可是反抗又有什麼用?胡大英那么正直精明的人,不也落得個讓人家剝奪勞動權利,回家待着去嗎?李曉燕知道,胡大英可沒少鬧騰,找紀檢委,找組織部,找部領導,到處寫舉報信去反映,結果怎麼樣?動不了人家領導一絲一毫,人家照樣當他的官兒,照樣我行我素,而且變本加厲。報社以前從來不交納個人所得稅,還是胡大英給市稅務局寫了檢舉信,由市稅務局督辦,區稅務局才來報社裡調查。許凡健和史壘當着胡大英的面,請稅務局的人去飯館吃飯,飯桌底下是怎麼回事,誰也說不清;罰款沒罰款,罰了多少,誰也不知道。 許凡健還囂張地在報社全體人員開會時說:“發工資時你們要是覺得工資少了,那可別怪報社,咱們現在也得納稅了,這都是胡大英舉報鬧的,誰有意見,就找他去說吧。”他的本意是想煽動大伙兒對胡大英不滿,可是沒人對胡大英有什麼意見。
前幾天,胡大英來報社領工資,他看見社長許凡健和史壘倆人的編輯費,在一張單另的白條上,每個人都是三千元,就找許凡健理論去了。因為,當初許凡健跟胡大英簽的協議上,寫明的是胡大英拿全報社編輯費的平均值,當月胡大英的編輯費是五百,胡大英就問許凡健:“我這五百是平均值嗎?” 許凡健說:“可能是吧。” 胡大英問:“什麼叫可能是?你是社長,你能不知道嗎?” 許凡健蠻橫地說:“我當然知道。” 胡大英又問:“既然知道,報社誰的編輯費最低,低到多少,你可以告訴我嗎?” 許凡健耍起無賴來:“我一時想不起來。” 胡大英再問:“那,誰的編輯費最高,是不是你和史壘?” 許凡健說:“這是報社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胡大英逼問了一句:“有關金錢的秘密,是嗎?” 許凡健索性不吭聲了。 胡大英問:“就算最低的人拿一百,平均值也不可能是五百呀?我在會計那兒看見了,你和史壘一人是三千,你們憑什麼拿三千呀?我想請教請教你,你們是怎麼平均的?” 許凡健還是不吭聲,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樣子。 胡大英說:“我告訴也算是提醒你,這可不是私營企業,這是國有企業。你們這樣做,就是巧立名目私分公款。說白了,這就是貪污!編輯費為什麼不造表?” 許凡健沒有表情地說:“那你還不告去?有本事你還告去呀。” 胡大英冷笑一聲說:“告訴你,我懂。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別進來。還是秦香蓮說的對,屈死我都不喊冤!但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等你惡貫滿盈的時候!”說完揚長而去。 別看這只是他倆的談話,但很快在一些人嘴裡傳開了,鬼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連胡大英這樣兒的都拿他們沒辦法,我李曉燕又能怎麼樣呢?算了吧,還是忍了吧。千百年來一句老話:心字頭上一把刀,忍了吧。什麼現代化呀,什麼法制社會呀,什麼與世界接軌呀,什麼人權呀,都他媽的扯淡!不說別的地兒,就說這個宇航報社,哪兒有人權呀?不鬧還好,越鬧越糟糕。眼前不是明擺着一個姜軍嗎?姜軍心性梗直,好多時候他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就是看着不公道,忍不住就要說幾句,於是,就得忍受沒完沒了的折磨。本來挺健康的一個小伙子,現在肝臟已經有問題了,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李曉燕心裡生氣,但是她沒有別的辦法,只好通過練氣功的辦法解救自己,希望自己千萬不要得病。人家活活氣死了李貝奇,然後隆重地給他開追悼會,氣死活人不償命,不但什麼事都沒有,反而更加猖狂了。唉,忍着吧,湊合活着吧。
天氣熱了,每年報社都要組織大伙兒到外地旅遊一次,這回定的是武夷山和廈門。報紙不能停,所以分兩撥輪換去。社長許凡健帶着何春瓶去哈爾濱開會,總編史壘說要堅守工作崗位,劉懷淼說這兩個地兒他都去過,沒什麼意思不想去。 報社決定這次旅遊可以帶家屬,但是家屬的車錢和店錢要自費。全體人馬分成兩撥,石若虛跟第一撥,李淑琴帶第二撥,因為這次旅遊沒有報社領導跟着,大伙兒都很放鬆,玩兒的也很開心。事前照例通知了胡大英,他帶上他愛人參加的是第一撥,去武夷山的時候坐火車,一路上,他給年輕人講笑話,逗得大家前仰後合。不管是報社的老人手,還是新近調來的年輕人,都很喜歡這個爽言快語的胡大英。 火車開了十幾個小時,天就黑了下來,吃過夜宵,打了一會兒撲克牌,隨便聊了一會兒天,夜間十點鐘車廂的燈熄滅了,胡大英服了兩片安定打算休息。不料,黑暗中有人摸了過來,小心翼翼地坐在胡大英的臥鋪邊上,輕輕碰了一下胡大英。因為有地燈的緣故,胡大英從側影上,看出了她是誰,就小聲問了一句:“有事兒嗎?” 對方壓低嗓門兒說:“沒事兒,找你聊會兒天兒,我心裡悶死了。哎,老胡,你知道何春瓶現在是什麼職稱嗎?” 胡大英搖搖頭:“我都好幾年不上班了,我哪知道。” “都報正高級編輯了!她才幹新聞幾年呀?” 胡大英說:“噢,咱們報社就是這樣胡作非為,沒辦法。你現在呢?” 對方嘆了口氣:“還是副的。他們缺德着呢!評職稱的時候表面上讓我填表,說給我報到新聞出版署去。結果你猜怎麼着?事後他們又給人家打電話,說我的業務水平特別差,因為我在報社鬧得太厲害,他們不得不把我報上去,‘希望你們千萬別批准她。’你說,世界上有他們這麼缺德的人嗎?” 胡大英:“哎呦,他們還這樣干哪!真是想不到的卑鄙!那,這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對方說:“我找去啦!別人都批下來了,我沒批下來,這是怎麼回事?我納悶兒,我奇怪呀。既然已經給我報上去了,怎麼又沒批准呢?恰巧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在新聞出版署工作,我跑到那兒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如果沒有這個同學,我還蒙在鼓裡呢。你說他們多黑!多損!多缺德呀!” “這事情確實有點兒讓人想不通。按說,他們早就是高級職稱了,不管實際工作能力怎麼樣,憑藉職權,高級職稱的工資待遇,他們早享受多少年了,這還不行?他們已經占了先,別人評個高級職稱,礙他們什麼事了?我就想不明白,他們這是一種什麼心態,不幹壞事就不舒服。”胡大英也不禁發出了感慨。 對方小聲說:“他們就是見不得別人心情舒暢,只許他們舒暢。這就是典型的,氣人有笑人無,小人的心胸,惡人的邏輯!” 胡大英冷笑一聲道:“可是現在,偏偏就是他們這種人吃得開。其實不獨現在,什麼年頭兒也是小人得意,好人受氣。” “老胡你不知道,現在報社的風氣越來越壞了。孫澤貝在位的時候,不過是個順毛兒驢,只要你不招他別惹他,他也不會把你怎麼樣。你若哄着他,他就給你點兒好處;你若不哄着他,無非是得不着好處罷了。現在可倒好,當頭兒的都讓這幫馬屁精給慣壞了。你送的錢多,我比你送的還多;你送的禮好,我比你送的更好。大伙兒都想明白了,給頭兒送禮沒虧吃。堤外損失堤內補,人家吃肉,扔給你根兒骨頭,都肥得流油。反正是公家的錢,又不損失人家當頭兒的半分毫。送禮的人多了,就把咱這不送禮的人給孤單了。頭兒讓大伙兒巴結慣了,誰不巴結,誰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就千方百計地整你,看你巴結不巴結?” 胡大英點頭稱是:“是呀,貪官固然可恨,這行賄的也着實可惱。文革以後人心壞了,尤其是市場經濟以來,權錢交易、任人唯親,世風就是這樣江河日下,這樣下去怎麼得了?老話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是非沒有了,人心鬧壞了,即便經濟上去了,生活富裕了,老百姓還是要罵大街,還是心懷不滿的。” “唉,休息吧,不早了,說什麼也沒用……其實我就想不明白,你們這代人都是從文革過來的,當然知道毛主席的那段語錄:我們要相信群眾,我們要相信黨。群眾相信黨,可是黨不相信群眾。為什麼就不能讓群眾選舉領導幹部?非得上級組織部門任命呢?組織任命還不是書記說了算?還不是一言堂?”抬了一下屁股卻沒走,又坐下說開了。 胡大英覺得自己這兩片安定算是白吃了,索性坐舒服一點兒,認真地說:“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是,我覺得現在還不到選舉的時候。你可以想象,如果讓大家選舉,你想想,有幾個單位還能正常開展工作?那還不得天下大亂?中國再也經不起文革那樣的動亂了。我是這麼想的,什麼事情都要有個過程。有的是質變突變,比如蘇聯解體,一夜之間,社會主義蘇維埃土崩瓦解。有的是量變漸變,比如咱們國家三中全會以後,農村實行的土地承包製,從農民開始,從土地開始,從經濟基礎的基礎開始。現在回過頭來看,這個變化可是太大了。咱就說言論自由這一樣吧,過去你我之間敢這樣交談嗎?早打成右派和現行反革命了,現在咱們說什麼都可以。你年輕,不可能有我這種黑五類子女的感受。不管怎麼說,我們現在不再是人下人了,我們有了做人的尊嚴。雖然還有好多不盡人意的地方,但是方向是正確的,苗頭兒是好的,最終的結局肯定也錯不了。現在,許多單位不是已經開始公開招聘副處級幹部了嗎……” “咳,那不過是做做樣子,給人看的。正處級還不是上邊任命的?副處級說話算數嗎?再說了,在北京小小的處級幹部多如牛毛,能管屁事呀?局級怎麼不招聘呀?” 胡大英說:“飯總得一口一口地吃,事請也得一步一步地來。你就說我這件事吧,到底還是有國家的法律,他們多少也有點兒顧忌。難道說讓我這麼‘停職留薪’,他們心裡就舒服?我斷定他們絕對不舒服,不過是拿我沒辦法罷了。” 對方說:“其實,我覺得還是你輸了,你雖然不上班白拿錢,工資也隨着漲,還有編輯費。但是,人家不讓你上班,你就不能上班;人家不願意讓你的文章見報,你的文章寫得再好,也不能在宇航報上邊發表。而且不讓你上班了,你的職稱也就停在中級了,你說到底是誰贏了?” 胡大英沉默了一會兒,說:“你說的這話我不知想了多少回,也找好多地方反映過,但是沒有用。我唯一的辦法就是找點兒事干,好好活着。實話跟你說,我現在寫書呢,能發表最好,不能發表我也不至於無所事事。自從向前看變成了向錢看以後,國人道德淪喪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我就想把這社會現象真實地記錄下來,像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一樣,用文字真實地記錄下九十年代、世紀交替,北京人、尤其是老百姓的真實生活,不是寫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而是寫一個龐大的社會群體。可是現在出書跟以往大不一樣,你沒有名氣,哪家出版社也不敢給你出一本幾十萬字的書,賣不出去砸到手裡怎麼辦?出版社擔不起這經濟責任,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那我只好把它截成一本一本的,第一本《叫板》,第二本《亮相》,第三本《變臉》,第四本《反串》,第五本《過門》,第六本《下場》,第七本《後台》。本着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原則,寫一部書《人生舞台》,象《紅樓夢》裡曹雪芹說的一樣,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越熱鬧越好。七本書又像《清明上河圖》一樣,截取哪一段都可以成為一幅畫,連在一起又是一大幅畫。對於讀者來說,整體是一套書,分開來又能各自獨立,買一本也行,買全套也可以……” 對方驚訝地問:“嚯,一套七本哪!《叫板》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上圖書大廈買了一本。我們同學看過之後說,你寫的宇航報社那一段,跟他們出版社的情況特像,他們那兒的人際關係,就跟你書裡寫的一模一樣。哎,其他幾本書都是什麼內容?” 胡大英說:“哦,《亮相》是從《叫板》中抽出來四戶人家,大雜院拆遷之後,他們住在一個樓房小區里。小說以一戶姓張的人家為主,老太太有五個女兒兩個兒子,還分前窩的後窩的。圍繞着贍養老人和其中一個妹妹身患絕症,大家身份不同,經濟狀況不同,各人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一家人上演了一幕親情與道德的鬧劇。《變臉》專門把《叫板》中的宇航報社拿出來,着重描寫下層知識分子兇險的生存狀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環境比工人農民所處的環境還要惡劣,關係甚至比商人之間還要兇險。在這種環境中好人慢慢都變壞了,要想不變壞都萬難。雖然說內因起決定作用,但是有些時候內因抗拒不了外因,環境也是非常重要的。” “哎呦,你說的可真對!我有時候靜下心來想,覺得我比剛參加工作的時候,真是變化太大了,自私,陰暗,沒有正義感,我都不想知道,也不願意知道。我也奇怪,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接着說。” 胡大英說:“第四本最不好寫了,書名叫《反串》,內容主要是變性、變態和既不變性也不變態,只是生活中,男方收入沒有女方多,陰不陰則陽不陽。戲劇中的反串,你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是角色的轉換,其實生活當中這種事情也是很常見的。你比如說,不愛異性愛同性的人,還有變性人,還有雖然看上去外表沒有異樣,但是性心理扭曲了。比如說,男女青年組成了家庭,但是,男人收入沒有女人收入高,女性在家庭中占主導地位,久而久之,男人找不到男人的感覺了。家庭中是不是、應不應該由經濟決定地位,我說不好,但是,你說這事情不是有點兒費琢磨嗎?” “對呀,都說如今的社會缺乏男子漢,可是當個男人也實在太難了!老說女人難,其實靜下心來想一想,男人也不容易,有些時候男人更難。這本書涉及到性,估計肯定暢銷。第五本是什麼內容?” 胡大英接着說:“第五本《過門》講的是兩個八零後,在婚姻和工作上選擇,選擇的機會越多,把握起來也越來越難,人們在婚姻和工作的門檻上,跳過來跳過去,總找不到一個適合自己的點。現在不像過去,配偶從一而終,工作一干到死。機會多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我也說不清,但是,我想在這本書裡寫一下這個過程。第六本《下場》寫的是《叫板》中後院何大媽的兒子何寶強,自從知道自己是‘丫挺養的’之後,何寶強立志奮發圖強,他從一個工人干起,從班組長到車間主任,從以工帶干到正式幹部,最後干到正處級。但是,他終於經不起金錢美女的誘惑,在即將升任副局級的時候翻車了,落了一個‘階下囚’的下場。總而言之,就是寫向錢看,寫道德淪喪,真實地記錄下這段歷史。” “哎呀老胡,你可真行!我算是服了你了!其實你的第一本《叫板》,咱報社好多人都偷偷買了,但是害怕領導知道,誰也不敢公開評價議論。我看過你的書,尤其是寫報社那一段,我先生看過說,真是寫絕了!跟咱們單位的情況一模一樣!你現在寫幾本了?” 胡大英嘆了口氣說:“第二本《亮相》也寫完了,正在寫《變臉》。但是,我現在面臨着一個出版難的問題,眼下出版社都不願意出小說,嫌出小說不掙錢,都願意出版教輔教材,或者是怎麼琢磨人,怎麼出人頭地,怎麼升官發財的書。你說,大家都不願意出小說,不出嚴肅文學,這可怎麼得了?” 對方也跟着嘆了口氣,說:“是呀,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怎麼可以沒有文學呢?那些導演和製片實在沒的可拍了,就一個勁兒翻拍老電影老小說,把一個一百分鐘的電影,拍成二十集的電視劇,這不是費力不討好嗎?好不容易拍個新電視劇,也是淨瞎編,胡謅白咧,拍得一塌糊塗,到處穿幫。你比如說,那個《趟過男人河的女人》,一口一聲瘸大爺,你到底是尊敬人家還是罵人家呢?中國人向來就有當着瘸人不說短話的習慣,這是最尋常的忌諱,怎麼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呢?你如果說誰是一個趟過女人河的男人,人家肯定說,這個男人是個臭流氓。那麼,一個趟過男人河的女人,不就是一個破鞋嗎?還有那個《橘子紅了》,服裝和道具真是夠講究的,可是老爺收了丫頭,本應是個姨太太,下人卻口口聲聲叫她二太太,那人家二老爺的太太該怎麼稱呼呀?真是胡鬧,越看越沒勁,純粹是拿着錢糟蹋。我聽你這想法特好,你快點寫吧,到時候我一定買一套。” 胡大英說:“你知道我是得過抑鬱症的,其實寫作對於我來說不是一件好事情,主要是對我的身體不好。可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我還能幹點兒什麼有意義的事。也可能我完不成這個心願,累倒不是主要的,不能出版就等於得不到社會的認可。你知道,挫折和磨難在一定程度上對人是鍛煉,但是太多了就可能變成災難!畢竟人是肉體凡胎,承受力是有限度的。你想想,如果費半天勁寫出來,卻出不成書,那……就好像汽車開到半路上,沒了油……我這麼說,你能理解嗎?” 對方連忙點頭說:“我當然能理解,但是你千萬不能半途而廢!你要知道,能寫出一部文字版本的《清明上河圖》,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也不是一件小事。叫我說呀,這應該是一個學中文的人,為之奮鬥終身的大事業呀!你有這個能力!你一定要堅持寫完!” 胡大英長出了一口氣,說:“我也是這麼想的,盡力而為吧。” 中鋪傳來不滿的嘮叨:“都幾點啦?有完沒完?不讓人睡覺啦。” 兩個人趕緊分手,躺下睡覺了。
當代文字版《清明上河圖》 四面八方來往 五行八作不同 人情世故耀眼 花花世界盛行 記錄城市變遷 刻畫多彩人生 揭示道德淪喪 針砭時弊世風 作者:弘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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