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紅樹林
萬維讀者網 > 五 味 齋 > 帖子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三《變臉》 第五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13日08:29:4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三《變臉》

  紅綠黃白黑  好人總吃虧    不講理就沒有理,何曾有過是與非

   知止免羞辱  知足且揚眉   月虧則滿滿招損  悲生喜來喜生悲


第五章:敢跟我叫板,瞧他那小樣

 

一個月過去了。

這段時間石若虛有些煩惱,倒不是因為他手下少了兩個兵,何春瓶的二版現在也是三個人了,但是何春瓶的手下,都是實實在在的幹將,張帆就不用說了,他來宇航報社已經快十年了,無論寫稿子還是外出採訪,都是沒的挑,先進工作者給他是理所當然的。張麗麗嘛,小姑娘也很機靈,文字近來進步很大,在女的裡邊,應該說除了李曉燕和筱愛玲,還沒有人能比得上她,也是一把好刷子。何春瓶的二版有他倆,何春瓶有什麼急着?

但是,自己的一版就不行了,本來姜軍和筱愛玲都在自己手下,這次全調走了,只剩下費吾新和秦兵。這個費吾新,可真是個廢物點心,除了會在嘴上抹蜜,說些個沒有用的甜言蜜語,寫稿子編稿子,再加上劃版,沒有一樣能拿得起來。他寫的稿子怎麼看怎麼彆扭,他編的稿子不編還好,越編越亂,簡直沒法看,整個都得推倒重來。秦兵的文字雖然談不上什麼文采,但是文通字順還是能做到的,可是他又三天兩頭兒跟着史壘出差,遠的近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能踏踏實實地好好幹活兒,即便是上了班也是無精打采的樣子。這是怎麼回事,石若虛心裡當然一清二楚。

這樣的話,整個一版的任務全都落在了石若虛的頭上,本來輕輕鬆鬆的工作讓史壘這麼一倒騰,弄得石若虛整天忙得抬不起頭來,可是他不敢有一點兒怨言。人家何春瓶整天閒得在樓道里哼歌,各房間亂串,找人聊大天兒;他這裡手忙腳亂,有時候上一天班連口水都顧不上喝,這才是他心裡最煩、最不能容忍的。

可是不能容忍又能怎麼着呢?別說是自己,就是堂堂的社長許凡健,他也惹不起史壘這個臭娘們兒呀。這個史壘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石若虛真是想不通!他知道,史壘跟老當家的王輝岱有一腿,但是部機關里的五朵金花,哪一朵不比史壘強呀?這個老混蛋!到底看上她什麼啦?此時石若虛的憤怒又轉到了王輝岱的身上,這個老丫挺的!整天吃得肥頭大耳,滿面紅光,好像有多少女人也不夠他玩的。過去的皇上也不過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偏妃,這老混蛋就像是配種站的叫驢,來者不拒按住誰都往上爬,這他媽的老畜生!

可是恨他有什麼用?想個什麼辦法再把姜軍要回來,才是目前的當務之急。找許凡健?沒用,他可能都自顧不暇了,能保住他自己的利益就不錯了。難道去找史壘?前思後想,左思右想,看來也只能如此。史壘能把許凡健顛倒了的人員配置又給顛倒回來,而許凡健連個屁也不敢放,這本身不就足以說明問題嗎?對,還是去找史壘。一想到自己在宇航系統幹了二十多年,到頭來還要去哀求這個小娼婦,去求助於一個破鞋,石若虛不由得又悲,又惱,又無奈。

 

石若虛來到史壘的辦公室,先敲了一下門,史壘喊了一聲“進”,他就進去了。但是進去以後,他又有點兒後悔,因為劉懷淼此時也在史壘這裡,石若虛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默默地站在一邊。史壘在一張白紙條上簽了字,劉懷淼拿上轉身出去了。石若虛只瞄了一眼,就看清了那是一張三千多元的報銷單,他心裡一驚,總編什麼時候有了財權?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簽字的?以往都是社長簽字,現在她也簽,那……我以後怎麼辦?我要是報銷的時候,是找社長老許?還是找總編史壘?這可不是一個小問題,這裡邊存在着一個路線問題,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報銷單據的小事。既然總編也可以簽字,就說明總編有這個權。那麼,找誰簽字就表明自己是站在誰一邊,不找誰簽字就是表明……

你有什麼事?史壘突然問了一句。

石若虛“啊”了一聲,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甚至忘記自己幹嘛來了。

你找我有事嗎?史壘又問了一聲。

石若虛這才醒過夢兒來,他想了一下說:史總,我想跟您匯報一下這段時間的工作。

匯報工作?史壘奇怪地望着石若虛。

是這樣。這次人員調整以後,我們一版總感覺……石若虛不知怎麼說好了,他想儘量給史壘一個比較好的感覺,不要讓她認為自己,對這次人員調整有什麼意見。但是同時,他還要把自己的難處講出來,怎麼說好呢?他為難了。

說呀,接着說下去。史壘感到這話題有點兒意思,她心裡一直有些困惑,就是不知道石若虛到底站在哪一邊,他是站在許凡健那邊呢?還是站在自己這邊呢?上次史壘給何春瓶上了一堂課,把厲害關係跟她說清楚了,何春瓶那邊她已經放心了。那麼,石若虛是怎麼回事呢?他今天主動找上門來,要跟自己說什麼呢?史壘非常想知道,於是她就鼓動石若虛:說吧,不要有什麼顧慮。有什麼想法你就直截了當說出來。史壘還微笑了一下,算是進一步給石若虛的鼓勵。

一看史壘這樣,石若虛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講了出來:您看這次人員調整吧,我感覺……我們一版的力量有些弱了。我是說,不管是什麼報紙,一版都是這張報紙的靈魂,一版的人員都應該是精兵強將。這次把姜軍和筱愛玲調走之後,剩下的這兩個人……

這倆人怎麼啦?史壘不讓石若虛有一點兒喘息的機會。

您別誤會。我是說,費吾新這個人的寫作能力,實在是太差。秦兵呢……

秦兵怎麼了?史壘的眼睛緊盯着石若虛。

秦兵的寫作能力,當然是沒的挑了!只是……

只是什麼?史壘步步進逼。

話既然說到這份兒上,石若虛也豁出去了:只是秦兵又經常出差。這樣的話,我這裡的人手就太緊張了,您能不能考慮一下,怎麼再調整調整,充實一下一版的力量。說完這話,石若虛總算鬆了一口氣,他掏出手絹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原來如此,史壘輕鬆地笑了:我還以為什麼大不了的事呢!你聽我跟你說啊,報社的人員調整是根據工作需要,你知道嗎?不是別的原因。當然了,這回調整你有些想法,這是很自然的;就是其他人有想法也很正常嘛。領導考慮什麼事情不可能迎合每一個人的心思,也不一定適應每個人的口味,更不可能方方面面都照顧到。這回這麼調整你有意見,那麼以前四版李曉燕那兒,一直就是她和孫宇倆人,難道人家就沒有意見嗎?這才調整了幾天呀?你就找我來訴苦,來給領導出難題,你覺得這樣做好嗎?再說了,你是咱們宇航系統的老同志,你應該知道咱們系統的光榮傳統,那就是奉獻精神!幹部應該吃苦在先,享福在後。如果連你這樣的老同志,都不能理解領導的難處,那……咱們報社的工作,還怎麼開展呀?你說我說的對嗎?

這個臭逼娘們兒!石若虛面不改色在心裡狠狠地罵了一句。什麼工作需要?都是你這個臭逼的需要!可是自己有什麼辦法呢?只要史壘在宇航報社呆一天,她就要在這裡逞一天的淫威,不要說自己,就是社長許凡健,也拿她沒有一點兒辦法。看起來,今天自己走錯了一步棋,大不該來找她,來跟她說這個事情。要是跟許凡健說一說,即使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也不至於壞什麼事。可是今天既然來了,話已然說了,怎麼挽回這個不良的影響呢?石若虛犯開了愁,弄不好,再給自己找來不必要的麻煩,那才是自找苦頭呢。

想不到史壘笑了,她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走着,一邊走一邊說:老石呀,我可是一直不拿你當外人呀。想當初我升任總編的時候,你確實是我的一個競爭對手,而且你的實力也很強。但是你知難而退,我們之間避免了一場不必要誤會,我說誤會你不介意吧?

石若虛連忙點頭:不介意不介意,您說您說。

對了,我估計你也不會有什麼想法的。因為,我對你這個人還是比較了解的,你是一個顧全大局的人,也是一個比較聰明的人;而且據我觀察,你還是一個識時務的人。要是這麼說起來,你今天,不,你現在是不是有點兒犯胡塗了呢?咱們不說別的,就說這次人員調整。你能想到我從德國回來,就給老許來這麼一招回馬槍嗎?沒想到吧?哼,誰也想不到,連老許他自己也沒想到!咱們說句糙話,他就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份德行!敢跟我叫板?瞧他那小樣兒!不敢在我眼前干,趁我出差的時候搞這種小動作,你說我是黑眼兒看得上他,還是白眼兒看得上他?所以我這回就是要跟他賭一口氣,我非得臭他一回!誰叫他眼裡沒有我呢!但是,那話是怎麼說的?隔牆放箭可就誤傷了你們。你們跟着他倒霉了,這可不能怨我。其實你如果是個明白人,你就應該把這仇記到老許身上。我,你還沒聽明白嗎?絕對不是跟你石若虛過不去,這一條你相信不相信?

石若虛連連點頭:我相信,相信。

其實我知道,你現在可能有點兒後悔了,後悔不該來找我,那你就大可不必了。我這個人你應該了解,我是那種心胸坦蕩的人。你看,胡大英在樓道里那麼罵我,罵得多難聽!我怎麼樣了?我還不是照樣干好我的工作?我還不是照樣當我的總編?就算他打了我一個嘴巴子,那又怎麼樣呢?到頭來他還不是乖乖地給我賠禮道歉?他罵我打我,我身上少了一塊肉沒有?沒有。要知道,我們都是從文革過來的人,毛主席說的好,被敵人反對就證明我們是正確的。但是我說了半天我們,可是我還不知道你跟誰是我們呢?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兒自做多情呀?

到此時石若虛知道自己該表態了,一定要表態!雖然有些尷尬,但是這話可不能不說,而且此時不說,就沒機會說了。論年齡,自己比史壘還大三歲;論資力,自己來宇航系統比史壘也早兩年,提拔為處級更比史壘早。可是誰讓自己不進步呢?眼下,石若虛也鬧不清什麼是進步什麼是退步了。他每在仕途上前進一步的時候,心裡總有一點點困惑和痛苦,感覺是疙疙瘩瘩的,其實那就是良心的譴責。因為他知道,那都是靠一些說不出口的辦法獲得的。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他早就弄不清了,人有時候就是這麼矛盾。

一方面農民出身的他,對官場中的腐敗深惡痛絕;另一方面來自官場的誘惑,又是那麼難以抗拒。他在陪着孫澤貝的老婆打牌時,故意輸給孫澤貝老婆錢,臉上雖然笑得陽光燦爛,心裡卻是那麼……心疼?不是。噁心?也不是。氣憤?說不好。反正挺難受的。當初知難而退,及時地退避三舍讓史壘升任總編,那是自己心甘情願的,其實不情願也沒辦法。現在史壘是自己的上司了,那就更沒的說了,石若虛早就不知道什麼是難為情了。

所以,石若虛的話說得也很坦然:史總,真是不好意思。我只顧想我的一版了,雖然我也是從工作出發,但是,我就沒有從報社全局的角度出發。要不怎麼您被提拔為總編呢?組織上還是比我們一般人看得遠,因為您就是比我強!無論哪一方面都比我強!我說這話,絕對不是當面奉承您。對於您的工作能力,以及其他的方方面面,我可以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決不誇張!不信您可以去打聽,我在什麼場合都是這麼說。至於您說的我們,那,您大可不必擔心,我們就是我們!百分之百的我們!這個話我不用說第二遍了,這些年您應該知道我的為人。

史壘開心地笑了:看你說的,我擔什麼心?我只是說,你既然來了,咱倆就隨便聊一聊。我這個人從來不愛說假話,也從來不說違心的話。今天你看得起我來找我,咱們也算是剖心置腹地談了一回,大概咱倆還沒有這麼聊過呢吧?

石若虛謙卑地連連點頭微笑,這種職業的微笑,他對着鏡子正經練過,可以說,已經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即便是笑上一整天,他的腮幫子也不會酸疼的。

史壘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朝石若虛滿意地點點頭說:其實你也沒白來,咱們真正地談了一回心。不過,你要先忍耐一段時間,你的難處我會記在心上。多勞多得,咱們這兒是社會主義原則,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眼前這點兒小困難你就不用太計較了,好嗎?

 

石若虛點點頭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看見費吾新正在看《南方周末》,頓時惱了,心頭那股子火氣就撒在了費吾新的身上。石若虛一把奪過報紙,用手指敲着桌子數落費吾新:你又在看這閒報紙,看半天有什麼用?有這工夫你好好寫點兒東西,提高一下你的寫作能力好不好?領導把你安排到一版來,這是多麼器重你!可你呢,一點兒長進也沒有。你看人家張麗麗,跟你一樣是大學本科,跟你一塊兒進的報社,進咱們宇航系統比你還晚,你看人家進步多快!你怎麼就不知道上進呢?我可告訴你說,你的寫作水平要是再不長進的話,你可別怪我不客氣,下次人員調整的時候你就走人吧!

費吾新心裡雖然知道石若虛對他不太滿意,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一個人的寫作能力,畢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高的,他也想得到領導欣賞,也想得到大伙兒的讚揚,可是,他寫出來的東西就是不行。費吾新也承認石若虛說的話,張麗麗寫的稿子在報社裡讚譽聲越來越高,而且在整個機關里都有這種說法,都說宇航報新來一個小姑娘文筆很好,文章很漂亮,文字也很乾淨。費吾新偷着閱讀過張麗麗的文章,但是看半天,他就看不出來怎麼個好法。如果自己連好壞都看不出來,提高寫作能力是不是就有點兒太難了?人常說:恨鐵不成鋼。那是恨別人,現在費吾新卻是恨自己,自己為什麼這麼不爭氣呢?所以今天石若虛沖自己發脾氣,他並不惱,惱的是自己不給領導作臉。

但是說實話,自己也有自己的難處,首先自己就不是學文科的,當初往宇航報社調,主要是想提高自己的級別,以及工資和福利待遇,看起來這張報紙還不是那麼好對付的。那麼,當初往宇航報調,是不是走錯了棋呢?因為自己根本就不是當編輯的材料。要是這樣的話,他想,自己就真應該考慮走人了。可自己是給報社領導送過好處費的,如果再調走的話,那三萬塊錢不是就白花了嗎?但是,繼續留下來還有什麼意思?他原以為人挪活,樹挪死,調到報社會比原單位好一些,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說是事業單位,其實就是企業,比企業好一點兒的是,每年總公司會給報社撥一筆辦報經費,算是差額撥款的單位,但是待遇遠遠比不上部機關。要是這樣想的話,還不如當初直接調到部機關的無論什麼部門裡,好歹那是公務員待遇,要比報社強得多。而且自從來到報社上班以後,他也認識了不少部機關一些部門的領導,找一個和自己專業特長對口的部門,乾脆調走算了,省得在這裡活受洋罪死受氣。

想到這裡,他就綿里藏針、軟中有硬地說:石處,您如果覺得我實在不行的話,乾脆讓我走人吧。

什麼?我還不能說你了?一說你,你就要走人,你拿這個嚇唬誰呀?

石處,我真的不是嚇唬誰,而且我也沒有資格嚇唬誰。您想啊,誰怕我呀?

石若虛冷笑一聲道:這倒是句大實話。不過,你也不能說走就走,馬上給我撂挑子,得等我把人安排好,跟領導匯報之後,看領導怎麼決定吧。

 

可是,這會兒費吾新已經想好了,這回要走就去財務司,做帳做報表對自己來說應該沒有問題。而且財務司有的是錢,這年頭兒有錢就是有權,報社不是才給財務司送過禮嗎?按說給財務司送禮的事,費吾新不應該知道的。但是,別看他的名字叫吾新,實際上他很有心,他不知道通過什麼渠道,竟然知道報社給財務司各位領導送過銀聯卡!當然,每張卡上到底有多少錢,他是不可能知道的。財務司是什麼衙門?那是供着財神爺的地方,那幫人可不是沒見過錢的,送少了人家會收嗎?仨瓜倆棗的人家根本看不上,這回報社送的肯定不是小數目。因為自己是一個普通職工,要想調動一下工作,還給報社領導送了三萬呢。要是單位給單位送禮,一張卡上少說也得三萬五萬,甚至十萬八萬,這很有可能。反正是公家的錢,而且這是給財神廟送禮,給財神爺燒香是絕對不會吃虧的。

但是,財務司的門檻是那麼好進的嗎?常言說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把錢花到正經地方,過去講:天下無難事,只要肯登攀。現在得改成:天下無難事,只要肯花錢。沒有花錢的不是,豁出去,再花個三萬五萬的,調到財務司去,到了那個時候,看看咱們誰是大爺!想來想去還是那句話人挪活,樹挪死,是對的。你說老子不行,老子改換門庭;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想到這裡費吾新說:石處,如果您也是這麼想的話,那您就儘量快一點兒。

石若虛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他上下打量着費吾新:嚯,你還是急茬兒的!想往哪兒調呀?該不是總公司吧?

現在還說不好。費吾新搖了搖頭。自己的想法當然不能告訴報社的任何人,否則會節外生枝的。費吾新打開抽屜撕了一條衛生紙,看也不看石若虛,轉身向廁所走去。

 

嘿呦!石若虛這份兒的生氣!想不到費吾新,這麼一塊廢物點心,都變成茅坑裡的石頭了!這年頭兒可真是變得無法無天了,像孔老二說的一樣,禮崩樂壞了。原來,費吾新是把報社作為跳板,他的目的是鑽進總公司機關,真是看他不出。想到這兒,石若虛倒有些敬畏費吾新了,看來這小伙子眼頭兒比自己高。不要說別的,再過幾年許凡健一退休,如果自己當上總編的話,費吾新如果進了部機關的要害部門,這也是一個可以利用的關係呀。看來自己還是不太成熟,剛才對人家費吾新發脾氣有些不妥,怎麼就忘了後生可畏這句話呢?這年頭兒什麼事情沒有可能呢?幾乎沒有不可能的事!只要工夫深,鐵杵也能磨成針,事在人為嘛。可不能這樣胸無城府了,石若虛打算改變對費吾新的態度了。

 

曹洪賓那天開車陪着許凡健去醫院看了一次孫澤貝,他驚訝地發現,孫澤貝在短短的幾個月裡,竟然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黑瘦黑瘦的,儘管已經做了手術,眼下還是不能正常吃飯,只能吃一些流食。曹洪賓想起李貝奇得肝癌的時候,孫澤貝不容許報社的人獨自去看望李貝奇,每次報社的人去看望李貝奇,都必須有領導跟着。曹洪賓是跟孫澤貝去的,那天李貝奇的病況已經很糟糕了,孫澤貝去了以後卻對李貝奇說:哎呀,你的樣子真好!放心,你會好的,會越來越好的!你要打起精神來,讓報社的人都來看看,看看你現在多好呀!

當時曹洪賓真是氣壞了,心裡暗自罵道:王八蛋!這不是逼着人家死嗎?但是,他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給領導開車多年,他早練得會做戲了,該唱紅臉唱紅臉,該唱白臉唱白臉。儘管曹洪賓平常總跟着領導去吃喝玩樂,但是,無論怎麼說他也是個工人,一旦看見或者知道領導那些見不得人的好處時,他也是極其痛恨的;可是只要領導吃肉,扔給他一根骨頭,他又心安理得,甚至得意洋洋。這回聽說報社分房子,沒有辦公室的份,曹洪賓心裡又不平衡了。假如孫澤貝還沒退休,他會通過孫澤貝給自己弄一套房子的,但是如今改朝換代了。他原以為,按慣例報社應該是社長說了算,就像孫澤貝當社長的時候一樣,沒想到這個許凡健,是塊提不起來的南豆腐!就是把他盛到盤裡,端到報社的桌面上,他也是稀湯寡水,不算一道正經菜!這可怎麼辦好?

因為曹洪賓把賭注押在了許凡健身上,他根本沒想到史壘會騎到許凡健頭上去,以往史壘巴結許凡健的時候,他倆那是多麼親密,史壘像一隻哈巴狗一樣哈着許凡健。每次曹洪賓開車送他倆去賓館開房間,許凡健就像一個大爺,史壘就像一個使喚丫頭。許凡健對史壘呼來喚去,頤指氣使;史壘對許凡健奴顏婢膝,百般依順。他們倆那點兒破事兒,當然瞞不過曹洪賓的眼睛。而且,他倆也不在乎曹洪賓是否知道,知道又能怎麼樣呢?甚至開房間的發票都讓曹洪賓去報銷,儼然拿他當一個心腹,這在一段時間裡,讓曹洪賓感到很有些驕傲。每當個這時候,曹洪賓就毫不客氣地把自己買東西的發票,加在裡邊一起報了。

萬萬想不到,史壘這個小浪娘們兒,現在居然把許凡健給踹了,自己因為跟社長跟得緊,也成了史壘的眼中釘、肉中刺。要是早知如此,真應該趁早調走好了。別看曹洪賓只是一個給領導開車的司機,這種行業早先可是吃香得很,公家的車儼然就是他曹洪賓的車,想怎麼用就怎麼用,自己方便還能落個人情。所以,早在寶劍出租車公司剛成立的時候,有親戚勸他調過去,他還不太願意。那個親戚給他弄了兩份原始股,一份十萬塊錢,他都沒要,而是轉手讓給了社長孫澤貝。沒想到這股票的利息是百分之二十,十萬塊錢股票放一年,利息就是兩萬塊錢。給了孫澤貝以後他才知道,這讓他後悔死了。好不容易托親戚又弄了兩份,這次的利息只有百分之十五,但是又讓許凡健給要走了。史壘知道後也想要,曹洪賓卻無論如何弄不來了,為此還把史壘得罪了。

想起這件事曹洪賓就後悔,也有些生氣。這他媽的汽車租賃公司也太黑了!他們憑藉權利和關係從銀行貸出大筆款項,一次購買幾十甚至幾百輛小轎車,然後招聘司機。司機招來之後,必須上繳十萬元保證金,基本上等於、甚至超過這輛車的價格,然後再讓司機開車上路。公司用司機們交的錢還了貸款,就沒急着了。按理說這輛車已經是司機的了,司機開着自己的車跑出租,每個月卻要給公司上繳四千到五千的份兒錢,這他媽的理上哪兒講去?司機累死累活跑一個月,掙的錢都交給了租賃公司。有時候甚至連份兒錢都掙不夠,這叫什麼世道?仔細想想,人家這才是真正的空手套白狼呢,曹洪賓第一次懂得了什麼叫剝削,什麼叫壓迫。當然,如果曹洪賓當初調了過去,他也不可能是一個開車的司機,靠親戚關係極有可能給他一個管理員干。一想到這裡曹洪賓就更後悔了!真是把腸子都悔青了!

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雖然許凡健也考了駕照,但是他不願意親自開車,怕的是影響吃喝玩兒樂,所以自己眼下還不會下崗。如果將來的新社長要親自開車,自己可怎麼辦呢?過去,雖然自己只是一個開車的工人,但是小禿兒跟着月亮走,沾光沾大了,以後恐怕就不行了。曹洪賓第一次感到了恐慌,因為司機不再是一種職業,只是一種技能,一種幾乎人人都能學會的、微不足道的技能。這些日子曹洪賓如坐針氈,聽說這次報社分房子,沒有辦公室的份,曹洪賓是真急了,他想來想去不知道找誰好。找許凡健吧,他現在對誰的事情都不關心,只關心自己的利益,只要他的利益不受損害,他就裝聾作啞。找史壘吧,她根本不把自己放到眼裡,甚至沒準兒對自己還有怨氣呢。那找誰呀?

想的腦仁疼,曹洪賓終於想起一個人來,對,應該去找李淑琴商量商量。首先,自己以往沒有得罪過李淑琴,她什麼時候用車、哪怕是星期天,自己也二話不說地滿足她。其次,分房沒有辦公室的份,李淑琴肯定也會有意見的,畢竟她只有一套一居室,把她提升為辦公室主任以後,還沒給她調過房子。而且讓黃英提前退休,把李淑琴提拔為辦公室主任,這不正說明李淑琴在史壘那兒挺吃香的麼?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報社的元老,不給她分房子她心裡肯定想不通,她一定也有怨氣,她是會計兼辦公室主任,說不定她會有辦法的。

想到這裡,曹洪賓就去會計室找李淑琴,李淑琴正忙着整理帳本,所有文件櫃的門都敞開着,帳本擺了一地,曹洪賓奇怪地問:李主任,你這是幹什麼呀?

李淑琴抬頭看了一眼曹洪賓,一邊繼續干一邊說:簡直是忙死了,辦公室一攤,會計室一攤,下禮拜我還得去海南開會,真是忙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曹洪賓一聽這話,心裡這份兒的醋心!人家又他媽的去開會,剛剛從九寨溝開會回來,現在又要去海南開會。什麼他媽的開會?純粹是公款旅遊!瞧瞧人家這個辦公室主任當的,多有滋味兒呀!但是生氣沒有用,氣死也白搭!還是想辦法保住自己的利益要緊,想到這裡,曹洪賓就蹲下身來,想幫李淑琴整理帳本。不料,李淑琴連忙阻止了他:別動!你不知道怎麼回事,你一弄就更亂了。

曹洪賓只好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李淑琴問:你沒出車呀?

曹洪賓嘆了口氣說:咱報社這輛破桑塔那,領導都不願意坐了,要是再不買新車,我他媽也快下崗了。

李淑琴忽然停下來問曹洪賓:你沒聽說嗎?咱報社又要進一個新司機。

曹洪賓瞪大眼睛驚訝地問:是嗎?滿共一輛車,要倆司機幹嘛呀?

李淑琴:哼,人家不會再買一輛新車,聽說要買一輛奧笛呢。

那,我怎麼辦呀?我幹什麼去呀?

聽說還讓你開舊車,專門接送許社長,閒了沒事就去拉報紙。

啊?曹洪賓張口結舌愣了好半天。要知道,以往李淑琴當會計時說這話,他可能不會太當真,但是人家現在是辦公室主任了!那麼李淑琴說的話,就很有可能是真的。報社的車在機關里確實已經很舊了,早在許凡健上台當社長的時候,就想換一輛新車。可是聽許凡健說,總編史壘不同意,理由是辦報經費比較緊張,等什麼時候稍微寬鬆一些再說。沒想到,現在史壘這個臭娘們兒要坐奧笛啦!還他媽招聘一個新司機!不用自己。這麼一來,自己連表現的機會也沒有了,再想巴結史壘都巴結不上了!看來,這他媽的臭娘們兒,真跟自己結上仇了!天哪,這可怎麼辦?

本來他找李淑琴是想打聽分房子的事,眼下又讓這件事攪得頭昏腦脹的。怎麼辦?本來報社只有一個司機,接送領導和客人都是自己一人出面。再來一個司機,人家開嶄新的奧笛,自己開一個破桑塔那,自己是什麼地位那還用說嗎?舊社會,農村有二地主,城市裡有二房東;現在各單位不僅有二頭兒、三頭兒和四頭兒,也有二司機、三司機和四司機,將來自己不就成報社的二司機了麼?這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曹洪賓的心冷了,他知道,一切都無可挽回了。既然李淑琴這麼說,那她一定是有根據的,還用得着問她分房子的事嗎?曹洪賓沒興趣了。

李淑琴忽然問:你找我有事兒嗎?

沒事兒,閒聊。

真的?真沒事兒?李淑琴抬起頭來。

真沒事兒。不過……

不過什麼?

咳,算了吧,不說了。

幹嘛這麼吞吞吐吐的?咱們誰跟誰呀。李淑琴索性停了下來,既然領導把自己提拔起來,自己理所應當為領導分擔一些憂愁,李淑琴提高了警惕性。

曹洪賓終於忍不住了:我聽說這回分房子,沒有咱們辦公室的份兒,是嗎?

哦。李淑琴答應了一聲,卻沒有馬上接話茬兒,她知道房子遲早是要分的,辦公室確實沒有份兒,但是自己這個辦公室主任,已經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理由是自己不算辦公室的人,而是以支部黨小組長的名義分,這個理由是史壘告訴她的。但是,現在跟曹洪賓說不說呢?說了會不會給領導找來麻煩呢?如果不說,將來即便他知道了,他又能把自己怎麼樣呢?李淑琴在心裡冷笑了一聲,他還不是乾瞪眼兒!想到這兒她又低下頭整理帳本,不說話了。

曹洪賓見李淑琴“哦”了一聲就沒了下言,又干坐了一會兒覺得挺沒趣兒的,只好站起身來說了一聲:你慢慢整理吧,有力氣活兒你就叫我。說完轉身出去了。

李淑琴趕緊跑到門口把門鎖了,剛才差點兒讓曹洪賓看見那本要命的帳,這東西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弄不好就得惹出大麻煩。上回讓胡大英看見社長和總編領編輯費的白條,多虧新來的出納張小松老實沒經驗,而且領導也沒深追查,要不還真麻煩了。這些要緊的東西必須放到一個牢靠的地方,放在哪兒好呢?李淑琴抱着幾本帳在屋裡轉腰子,轉來轉去,放到哪兒她都不放心,乾脆拿回家去吧,還是家裡最安全。因為這幾本帳一般人都看不懂,只有自己和專業人員才能看明白,即便將來有一天,社長和總編東窗事發,自己這裡也是有據可查,證據確鑿的,起碼可以把自己擇乾淨。

要不人常說,現在的老會計不怕下崗,即使是退了休,也可以給一些單位或者公司去當兼職會計,甚至同時在幾個單位兼職。這些單位的要求並不高,不要什麼大專、大本,或者碩士、博士,只要有工作經驗,會做帳就行。會做什麼帳?說白了就是會做假帳。只要會做假帳,會搞偷稅漏稅,就是一個能夠勝任工作的好會計。曹洪賓現在不牛逼了,早先他多牛逼呀!誰要是用一下報社的車,領導都批准出車了,不把他哄樂了也不行。還是當會計好,會計跟老中醫一樣越老越吃香,而且永遠不會下崗的,想到這裡李淑琴臉上浮現出了滿意的笑容。

 

分房子的風聲越來越緊,仇向前也越來越着急,因為秦兵和張麗麗搞對象的事,已經是人所共知了,可自己連個對象還都沒有呢!這可怎麼辦?思來想去,還是找一個老同學幫忙吧,於是他在上班時間裡偷偷躲到廁所里,給那個女同學打了一個電話,約她晚上去麥當勞見個面。那個女同學感到有些奇怪,問突然找她有什麼事,他不好細講又不能不講,只說是為了單位分房子的事,聽到那個女同學答應了,他就趕緊關掉了手機。

沒想到隔板有耳!他在這邊蹲着,劉懷淼在隔壁蹲着,聽名字絕對是個女的,又說是為了分房子的事,劉懷淼已經大致聽明白了,這個仇向前着急了。一共十套房子,劉懷淼掰着指頭算了一遍,史壘肯定要一套,因為總公司已經明確了態度,不會再給報社房子了,也不會調換位置。那麼,這次分房就是報社最後一次福利分房,儘管是要交錢的,但是按去年職工商品房的價格算,每米一千零二十元,每套房子八十平米,也就八萬多塊錢,比同樣地段的商品房,便宜一半還要多,孫子才不要呢!自己肯定有一套,還有李淑琴一套,接下來就是張帆,他是宇航報社的元老,到現在還租房子住呢。何春瓶和李曉燕可能也得要一套,因為她倆目前住的都是一居室。劉曉航會不會要呢?他在永定路有一套小三居,面積只有八十平米多一點,八十年代的設計,老格局,小廚房,小衛生間,幾乎沒有客廳。他們仨加上自己,目前都是有房子的人,雖然情況不太一樣,有大有小有多有少。如果報社不收舊房,這幾個人當然合適了,恐怕連石若虛也會要的,不要白不要嘛,更何況這是最後的一次機會。

那樣的話普通編輯還有份兒嗎?如果收舊房的話,這幾個人還會要新發地的房子嗎?畢竟那裡位置太遠了,已經出了四環快到五環了。不說別人只說自己,如果拿人大西門的房子去換新發地的房子,這套兩居室不敢說能換一套四居室,換一套大三居是沒問題的,儘管自己那套兩居室只有五十多平米,但是想都不用想,自己肯定是不換的。劉曉航也是一樣,讓他拿永定路的三居室,換一套新發地的兩居室,哼,除非他有病!何春瓶和李曉燕就不一樣了,她們都是住的一居室,只有四十多平米,換到遠處能多出四十平米來,這不能說不是一個誘惑。劉懷淼之所以這樣考慮,是因為他剛聽史壘說,原來的政策改變了,不分男女,只要是報社的職工,只要夠條件,都可以參加分房子。金三銀四,劉懷淼已經跟史壘說好了,他要一套四層的,圖的是清淨。如果有人說他在人大西門有房,他告訴史壘就說那套房子是他姐夫的,不是自己的,這樣的話就可以萬無一失了。

新來的人裡邊秦兵肯定有一套,不說別的理由,只一條,人家男女雙方都在報社工作,更甭說還有史壘給他撐腰。任小健、李國強、費吾新、筱愛玲和仇向前這幾個新來的,加上姜軍和孫宇,這十套房子還真是不太好分呢。狼多肉少,分得上分不上就看個人的本事吧,反正自己是板上定釘萬無一失了,就等着看熱鬧吧。

 

聽見隔壁的仇向前提上褲子走了,劉懷淼也擦擦屁股站了起來,剛走下台階,就見任小健走進廁所,看見劉懷淼在這裡,他趕緊朝外邊張望了一下,然後回過頭來小聲對劉懷淼說:劉處,聽說咱報社要分房子了,你知道什麼內部消息嗎?

劉懷淼笑了一下說:我又不是報社領導,我怎麼可能知道呢?我連自己分得上分不上,還不清楚呢。

任小健不相信地說:得了吧你,誰不知道你呀?

劉懷淼警惕地問:你什麼意思?

任小健趕緊解釋:不是別的意思,我才來報社多久,我能知道什麼呀?我不過是看你從三版文摘調到記者部去了,你還跟……而且領導給你又配備了兩個得力幹將。我想,肯定是你的工作能力強,領導很器重,可能知道的就多一點兒唄。劉懷淼跟史壘去德國的事,他差點兒說走了嘴,幸虧沒說,要不然不定惹出多大麻煩呢!現在結婚證都領了,自己已經三十二歲,對象也三十了,女方着急得很,就是因為沒房子才結不了婚,所以他這回志在必得,不然的話要靠買商品房結婚,沒準兒真的白頭到老了。

 

原來他是這樣想的,劉懷淼放心了,其實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即便全報社的人都知道自己跟史壘的事,那又能怎樣呢?現在,已經有人在背地裡議論秦兵,卻不知道張麗麗知道不知道,這個可憐的小丫頭。劉懷淼搖搖頭,一邊系褲子一邊說:我也不清楚,愛怎麼分就怎麼分吧。說完走出了廁所。

任小健剛剛蹲下,還沒來得急關門,費吾新又走了進來,他是解小溲,望着費吾新的後背,任小健又問費吾新:哎,要分房子了,你聽說什麼沒有?

費吾新冷笑一聲,說:你可真逗!我他媽能聽說什麼呀?愛他媽給不給,不給拉倒。

任小健想,看來他可能沒戲,要不然他怎麼會這麼大的怨氣。

費吾新尿完轉過身子,問:你聽說什麼啦?

任小健哼了一聲:我能聽說什麼呀?咱們都是前後腳來報社的。

費吾新扭頭走了。

任小健想起上次評先進的事,得了獎金他當天就給許凡健送了過去,他一再說都給了許凡健,但是許凡健只拿了一半,剩下的又讓任小健拿回去了。這結果是在任小健的預料之中的,那麼,這回分房子自己還是應該去找許社長,起碼許社長在評先進的時候幫了自己,而且得了獎金他也按當初說的那樣,只要了一半,這就說明許社長這個人還是說話算數的。對,現在就去找許社長。

 

想到這裡他擦擦屁股,站起來系上褲子,在水龍頭下邊簡單地洗了洗手,回到辦公室把手擦乾淨之後,然後走到樓道里前後左右觀察了一會兒,見沒有人就趕緊來到許凡健的辦公室門前。任小健剛抬起手來要敲門,卻看見史壘從她的辦公室走出來,手裡拿着一份什麼東西,她一邊低頭看一邊朝這邊走來。任小健趕緊轉過身去,從許凡健的辦公室門前走開。

史壘看見任小健站在樓道里,問:哎,任小健,你幹什麼呢?

任小健趕緊停了下來,低聲下氣地說:哦,史總,我沒……沒事兒呀。

史壘不相信地問:你不是要找老許吧?

任小健連忙說:不是,我不找許社長,我是那什麼……我是想去廁所,我忘了帶手紙了,我回去拿手紙來的。

劉懷淼從史壘身邊走過,問了一句:你不是剛去廁所了嗎?怎麼?你鬧肚子呢?

怎麼這麼巧?怎麼這麼寸!偏偏讓他趕上!任小健心裡真是恨死這個劉懷淼了!但是,多虧是他給自己提了一個醒,於是他就借坡下驢地對史壘說:真是的,也不知道昨天吃什麼把肚子吃壞了,您忙您忙,我趕緊去了啊。說完轉身又跑進了廁所。

 

史壘什麼眼神兒?她不相信地望着劉懷淼,劉懷淼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史壘撇撇嘴,然後推開許凡健辦公室的門,劉懷淼也跟了進去。

許凡健正在看報紙,抬頭看見史壘,身後還跟着劉懷淼,不知道他倆要幹什麼,就把手中的報紙放下了。

老許,史壘一屁股坐在許凡健的對面,說:我把分房的方案弄好了,你看一下吧。說着把手中的東西,扔在許凡健的面前。

許凡健低頭一看,原來是分房的人名單。從一層開始,101號是張帆,102號是空房,旁邊註明是給即將調來的司機留的。201號是李淑琴,202號是秦兵,401號是何春瓶,402號是劉懷淼,501號是孫宇,502號是石若虛,601號是姜軍,602號是李曉燕。三層的兩套房註明是總公司的,不給宇航報社,這事情許凡健知道。但是讓他不太明白的是,為什麼這回分房子史壘沒有要,她怎麼不給自己留一套呢?她打的是什麼主意呢?102號真的是給司機留的嗎?史壘是個一條腿的殘疾人呀,這套房沒準兒是給她自己留的,還他媽假裝廉潔,註明是給司機留的。想到這裡他問了一句:史總,你就不給自己留一套嗎?

史壘說:先盡着報社的編輯們分吧,我的困難先不要考慮。報社成立也快十年了,象張帆和姜軍這樣的老編輯,一直解決不了住房,確實夠困難的。咱們當領導的,不能不優先考慮他們,你說是嗎?

真他媽的冠冕堂皇!許凡健心裡暗自笑了一下,說:我沒什麼意見,你讓大伙兒討論討論吧。反正自己的住房標準已經夠了,愛他媽怎麼分就怎麼分,我才不管呢,打的越熱鬧越好,我就坐山觀虎鬥好了。

史壘冷笑一聲說:討什麼論?貼到牆上,就是定局!你既然沒意見,那就這麼定了。小劉,你把它打印一份貼出去,字號大一點兒。

是。劉懷淼接過去轉身走了出去。

史壘對許凡健說:我再跟你說個事兒,那個任小健,這回不能給他分。

為什麼?許凡健忽然想起了任小健,他曾經答應過要給任小健爭取。但是,這個分房子的方案,不僅沒有任小健,而且史壘還特意叮囑不給他分,許凡健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嘛,有什麼不好解釋的?他來報社時間不久,沒有資格分房子。史壘心想:誰叫他眼裡只有你,只要他不明白我是宇航報的掌權者,他就甭想在我這兒過得去。

那,秦兵不是跟他一塊兒來的嗎?秦兵比他還年輕,怎麼就能分?

秦兵不能和他比,秦兵和張麗麗是兩口子都在報社,當然要給秦兵分了!

哼,許凡健心裡冷笑一聲,我還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秦兵當然要分了,秦兵是你的人上人,秦兵是你的肉中肉,這個瘸腿的母狗!你不給任小健分也好,你就這麼一意孤行,我看你怎麼收場!你把石若虛弄到五層去,把李曉燕弄到六層,寧可空着一套房,給還沒調來的司機也不給曹洪賓分,不信咱們走着瞧,他們要是沒意見,要是不鬧起來,那才叫怪呢!想到這兒許凡健說:也好,就按你說的意思辦吧。

不按我說的也得行啊!量你也不敢!史壘滿意地站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分房方案剛剛貼出去,立刻圍上一群人,但是誰也不說話,都在那裡默默地看,分到手的分不到手的,看了以後都回了自己的辦公室。惟獨曹洪賓站在樓道里,雙手叉着腰,眼球血紅,臉色鐵青,雙手顫抖了好一會兒,他跑回辦公室,然後舉着喝水瓶子跑出來,用力摔在樓道里,狠狠地罵了一句:我就操他個血媽!我就操他個血祖宗!沒有人搭理他,站了一會兒,他只好沒滋沒味兒地回去了。

 

一版三個人,各人想各人的心事。

石若虛心裡真是氣憤!自己是一版負責人,是報社未來的社長或者總編,分房子居然分到了五樓上,這五樓是領導住的地兒嗎?即便是金三銀四弄不上,小起碼也得弄一個二層呀。自己已經是四十好幾的人了,說話就朝着五十歲上奔了,弄一個五層樓怎麼住?這他媽的何春瓶也不是怎麼回事?就說流壞水是史壘的心肝寶貝兒,他分四層不算意外,何春瓶怎麼也弄了一個四層呢?秦兵和李淑琴占了二層,現在看來自己在史壘眼睛裡,還不如秦兵和李淑琴呢!想想也是,花錢離不開李淑琴,性癮離不開秦兵,人家用不着自己,憑什麼給自己分好樓層呢?哪天老天爺開了眼,讓他媽這個臭娘們兒,出門給汽車撞死!這個王八蛋操的!石若虛牙齒咬的咯吱吱響。

秦兵心裡很興奮,第一個計劃終於實現了,果然分房子有自己。如果只看這張方案,不管以後的結果,史壘確實是為自己出了力氣,因為在這個方案中,只有自己是新來的人,其餘都是報社的老人兒。自己到宇航報社才一年,就能分到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這不能說不是史壘的努力。當然,這也是自己辛勤付出的償還。想一想,每次流的那點水水也值,也夠金貴的。滿打滿算,就算已經流了一千毫升的兩塑料桶,按當地的房價每平米兩千五,八十平米乘以兩千五,這套房子就是二十萬哪!天呀,好乖乖,一毫升就是一百塊錢!每次大概能流兩毫升半,那就是二百五十塊錢。流到哪兒不是流?可是流到史壘那兒就能變成白花花的銀子呀!早知道是這樣,早往她身上流就好了,白白糟蹋了多少銀子!秦兵好不後悔!所以,往後還得注意節約着點兒,三個工程只實現了一個,還有兩個工程沒實現呢,一定要細水常流,流到自己的願望全部都實現。

費吾新此時很平靜,開始他都沒去看那個方案,因為他知道不會有自己的。後來覺得有些好奇他就去看了一眼,果然沒有自己,這倒也無所謂。但是,他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以一個旁觀者的心情,認真地分析了一下這個方案,覺得確實很有意思。不要看石若虛是一版負責人,但是分房子,給他分到五層上,比不上何春瓶也比不上劉懷淼,甚至還不如李淑琴和秦兵!他心裡不定多不是滋味兒呢。想想他前兩天還跟自己耍威風,就覺得非常好笑,於是他故意問石若虛:石處,我看見把您分到了五層,這是怎麼回事啊?該不會是弄錯了吧?哎,您牙怎麼了?是牙疼嗎?

石若虛當然知道費吾新的意思,但是他知道,當着秦兵的面,自己不能說出半句錯話來,倘若流進史壘的耳朵里,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他媽的,自己咬牙怎麼連自己都沒聽見呢?他趕緊用手捂了一下腮幫子,說:就是有點兒牙疼,可能是上火了。

費吾新冷笑一聲,說:是呀,讓我看見這個分房方案,我也會上火的!太欺負人啦!真是拿着豆包不當乾糧,這叫什麼世道!

秦兵不知道費吾新的想法,他奇怪地望着費吾新,分不到房子肯定有情緒,但是這樣發泄,如果傳到領導的耳朵里,不就更糟糕了嗎?他提醒費吾新:小費,你不好亂講啊,常言說的好,禍從口出,當心讓領導曉得……

費吾新不容他把話說完,當即打斷了他:我知道!曉得就是小的,我還不知道你是個小的!一邊呆着去,有你什麼事!我愛說!我想說就說!你他媽管的着嗎?

秦兵當然聽出了他的話外音,不禁沉不住氣了:小費,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講清楚好不好?什麼大的小的,哪個是大的?哪個是小的?你要講清楚!

費吾新昂着脖子大聲說:誰是小的誰知道,還用別人說出來,也他媽不嫌牙磣!一個大老爺們兒,憑什麼不好?憑他媽的雞巴功夫,什麼玩意兒呀!

秦兵一方面掛不住臉了,一方面覺得即便打起來,史壘也不會讓費吾新這樣欺負他的,於是他勃然大怒,站起身撲過來,一把抓住費吾新的領子,掄圓胳膊照費吾新的臉上就是一巴掌,費吾新的半個臉當下紅了起來,兩個人一邊叫罵一邊打,在地上滾了起來。

石若虛開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既不想插手拉架,也不想上前阻止。過了一會兒,他意識到這不是一個小事情,倘若鬧大發了,自己在場不拉架,怕是要吃瓜落的。於是,他才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費吾新和秦兵跟前去拉架。其實,這動靜已經把報社和整個樓道的人都驚動了,大伙兒跑過來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石若虛一看人多了,越發拉得帶勁兒了。

史壘在辦公室里已經全聽清楚了,是費吾新和秦兵兩個人在吵架,而且她也聽見費吾新罵秦兵的話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不管了,於是來到一版的辦公室門口,大家看見總編來了,趕緊給她讓了一條路,史壘就走了進去。

看見總編來了秦兵首先鬆了手,費吾新意猶未盡,石若虛擋在中間,他倆總算被隔開了。

史壘沉着臉,半天不吭聲,看了一會兒費吾新,又看了一會兒石若虛,最後才瞪了秦兵一眼,她咬着牙根兒說:象話嗎你們?啊?都多大了?看看你們,都是知識分子,都是國家幹部,而且,還都是受黨教育多年的黨員!居然像小孩子一樣罵大街,還在地上滾着打架?這文明嗎?這好看嗎?你們倆聽好了,都好好給我反省一下!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說完瞪了大伙兒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報社的其他成員聽了這話,嚇得都趕緊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只有許凡健像諸葛亮唱空城計一樣,踱着方步慢悠悠地來到一版,看了一眼秦兵,又看了一眼費吾新,他當然聽清楚他倆剛才罵了什麼,但是他卻故意問:怎麼回事啊?有什麼意見擺到桌面來談,好不好?怎麼啦?小費你給我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費吾新知道許凡健是什麼意思,他什麼話也沒說,彎腰撣了撣身上的衣服,然後拿着香皂和毛巾去衛生間了。

見費吾新不買他的帳,許凡健又問秦兵: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小秦你說說。

秦兵也瞥了一眼許凡健轉身出去了。

許凡健被曬在那裡,臉上有些下不來。

史壘忽然站在樓道里,聲音雖然不高但是很有力:吃多了撐的你呀!

許凡健一聽這話立刻臊眉搭眼地回去了。

石若虛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