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万维读者为首页 广告服务 联系我们 关于万维
简体 繁体 手机版
分类广告
版主:红树林
万维读者网 > 五 味 斋 > 帖子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三《变脸》 第五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09月13日08:29:45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长篇小说《人间舞台》之三《变脸》

  红绿黄白黑  好人总吃亏    不讲理就没有理,何曾有过是与非

   知止免羞辱  知足且扬眉   月亏则满满招损  悲生喜来喜生悲


第五章:敢跟我叫板,瞧他那小样

 

一个月过去了。

这段时间石若虚有些烦恼,倒不是因为他手下少了两个兵,何春瓶的二版现在也是三个人了,但是何春瓶的手下,都是实实在在的干将,张帆就不用说了,他来宇航报社已经快十年了,无论写稿子还是外出采访,都是没的挑,先进工作者给他是理所当然的。张丽丽嘛,小姑娘也很机灵,文字近来进步很大,在女的里边,应该说除了李晓燕和筱爱玲,还没有人能比得上她,也是一把好刷子。何春瓶的二版有他俩,何春瓶有什么急着?

但是,自己的一版就不行了,本来姜军和筱爱玲都在自己手下,这次全调走了,只剩下费吾新和秦兵。这个费吾新,可真是个废物点心,除了会在嘴上抹蜜,说些个没有用的甜言蜜语,写稿子编稿子,再加上划版,没有一样能拿得起来。他写的稿子怎么看怎么别扭,他编的稿子不编还好,越编越乱,简直没法看,整个都得推倒重来。秦兵的文字虽然谈不上什么文采,但是文通字顺还是能做到的,可是他又三天两头儿跟着史垒出差,远的近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能踏踏实实地好好干活儿,即便是上了班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石若虚心里当然一清二楚。

这样的话,整个一版的任务全都落在了石若虚的头上,本来轻轻松松的工作让史垒这么一倒腾,弄得石若虚整天忙得抬不起头来,可是他不敢有一点儿怨言。人家何春瓶整天闲得在楼道里哼歌,各房间乱串,找人聊大天儿;他这里手忙脚乱,有时候上一天班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这才是他心里最烦、最不能容忍的。

可是不能容忍又能怎么着呢?别说是自己,就是堂堂的社长许凡健,他也惹不起史垒这个臭娘们儿呀。这个史垒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石若虚真是想不通!他知道,史垒跟老当家的王辉岱有一腿,但是部机关里的五朵金花,哪一朵不比史垒强呀?这个老混蛋!到底看上她什么啦?此时石若虚的愤怒又转到了王辉岱的身上,这个老丫挺的!整天吃得肥头大耳,满面红光,好像有多少女人也不够他玩的。过去的皇上也不过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这老混蛋就像是配种站的叫驴,来者不拒按住谁都往上爬,这他妈的老畜生!

可是恨他有什么用?想个什么办法再把姜军要回来,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找许凡健?没用,他可能都自顾不暇了,能保住他自己的利益就不错了。难道去找史垒?前思后想,左思右想,看来也只能如此。史垒能把许凡健颠倒了的人员配置又给颠倒回来,而许凡健连个屁也不敢放,这本身不就足以说明问题吗?对,还是去找史垒。一想到自己在宇航系统干了二十多年,到头来还要去哀求这个小娼妇,去求助于一个破鞋,石若虚不由得又悲,又恼,又无奈。

 

石若虚来到史垒的办公室,先敲了一下门,史垒喊了一声“进”,他就进去了。但是进去以后,他又有点儿后悔,因为刘怀淼此时也在史垒这里,石若虚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默默地站在一边。史垒在一张白纸条上签了字,刘怀淼拿上转身出去了。石若虚只瞄了一眼,就看清了那是一张三千多元的报销单,他心里一惊,总编什么时候有了财权?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签字的?以往都是社长签字,现在她也签,那……我以后怎么办?我要是报销的时候,是找社长老许?还是找总编史垒?这可不是一个小问题,这里边存在着一个路线问题,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报销单据的小事。既然总编也可以签字,就说明总编有这个权。那么,找谁签字就表明自己是站在谁一边,不找谁签字就是表明……

你有什么事?史垒突然问了一句。

石若虚“啊”了一声,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甚至忘记自己干嘛来了。

你找我有事吗?史垒又问了一声。

石若虚这才醒过梦儿来,他想了一下说:史总,我想跟您汇报一下这段时间的工作。

汇报工作?史垒奇怪地望着石若虚。

是这样。这次人员调整以后,我们一版总感觉……石若虚不知怎么说好了,他想尽量给史垒一个比较好的感觉,不要让她认为自己,对这次人员调整有什么意见。但是同时,他还要把自己的难处讲出来,怎么说好呢?他为难了。

说呀,接着说下去。史垒感到这话题有点儿意思,她心里一直有些困惑,就是不知道石若虚到底站在哪一边,他是站在许凡健那边呢?还是站在自己这边呢?上次史垒给何春瓶上了一堂课,把厉害关系跟她说清楚了,何春瓶那边她已经放心了。那么,石若虚是怎么回事呢?他今天主动找上门来,要跟自己说什么呢?史垒非常想知道,于是她就鼓动石若虚:说吧,不要有什么顾虑。有什么想法你就直截了当说出来。史垒还微笑了一下,算是进一步给石若虚的鼓励。

一看史垒这样,石若虚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讲了出来:您看这次人员调整吧,我感觉……我们一版的力量有些弱了。我是说,不管是什么报纸,一版都是这张报纸的灵魂,一版的人员都应该是精兵强将。这次把姜军和筱爱玲调走之后,剩下的这两个人……

这俩人怎么啦?史垒不让石若虚有一点儿喘息的机会。

您别误会。我是说,费吾新这个人的写作能力,实在是太差。秦兵呢……

秦兵怎么了?史垒的眼睛紧盯着石若虚。

秦兵的写作能力,当然是没的挑了!只是……

只是什么?史垒步步进逼。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石若虚也豁出去了:只是秦兵又经常出差。这样的话,我这里的人手就太紧张了,您能不能考虑一下,怎么再调整调整,充实一下一版的力量。说完这话,石若虚总算松了一口气,他掏出手绢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原来如此,史垒轻松地笑了: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听我跟你说啊,报社的人员调整是根据工作需要,你知道吗?不是别的原因。当然了,这回调整你有些想法,这是很自然的;就是其他人有想法也很正常嘛。领导考虑什么事情不可能迎合每一个人的心思,也不一定适应每个人的口味,更不可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这回这么调整你有意见,那么以前四版李晓燕那儿,一直就是她和孙宇俩人,难道人家就没有意见吗?这才调整了几天呀?你就找我来诉苦,来给领导出难题,你觉得这样做好吗?再说了,你是咱们宇航系统的老同志,你应该知道咱们系统的光荣传统,那就是奉献精神!干部应该吃苦在先,享福在后。如果连你这样的老同志,都不能理解领导的难处,那……咱们报社的工作,还怎么开展呀?你说我说的对吗?

这个臭逼娘们儿!石若虚面不改色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工作需要?都是你这个臭逼的需要!可是自己有什么办法呢?只要史垒在宇航报社呆一天,她就要在这里逞一天的淫威,不要说自己,就是社长许凡健,也拿她没有一点儿办法。看起来,今天自己走错了一步棋,大不该来找她,来跟她说这个事情。要是跟许凡健说一说,即使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坏什么事。可是今天既然来了,话已然说了,怎么挽回这个不良的影响呢?石若虚犯开了愁,弄不好,再给自己找来不必要的麻烦,那才是自找苦头呢。

想不到史垒笑了,她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着,一边走一边说:老石呀,我可是一直不拿你当外人呀。想当初我升任总编的时候,你确实是我的一个竞争对手,而且你的实力也很强。但是你知难而退,我们之间避免了一场不必要误会,我说误会你不介意吧?

石若虚连忙点头:不介意不介意,您说您说。

对了,我估计你也不会有什么想法的。因为,我对你这个人还是比较了解的,你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也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而且据我观察,你还是一个识时务的人。要是这么说起来,你今天,不,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儿犯胡涂了呢?咱们不说别的,就说这次人员调整。你能想到我从德国回来,就给老许来这么一招回马枪吗?没想到吧?哼,谁也想不到,连老许他自己也没想到!咱们说句糙话,他就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份德行!敢跟我叫板?瞧他那小样儿!不敢在我眼前干,趁我出差的时候搞这种小动作,你说我是黑眼儿看得上他,还是白眼儿看得上他?所以我这回就是要跟他赌一口气,我非得臭他一回!谁叫他眼里没有我呢!但是,那话是怎么说的?隔墙放箭可就误伤了你们。你们跟着他倒霉了,这可不能怨我。其实你如果是个明白人,你就应该把这仇记到老许身上。我,你还没听明白吗?绝对不是跟你石若虚过不去,这一条你相信不相信?

石若虚连连点头:我相信,相信。

其实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有点儿后悔了,后悔不该来找我,那你就大可不必了。我这个人你应该了解,我是那种心胸坦荡的人。你看,胡大英在楼道里那么骂我,骂得多难听!我怎么样了?我还不是照样干好我的工作?我还不是照样当我的总编?就算他打了我一个嘴巴子,那又怎么样呢?到头来他还不是乖乖地给我赔礼道歉?他骂我打我,我身上少了一块肉没有?没有。要知道,我们都是从文革过来的人,毛主席说的好,被敌人反对就证明我们是正确的。但是我说了半天我们,可是我还不知道你跟谁是我们呢?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儿自做多情呀?

到此时石若虚知道自己该表态了,一定要表态!虽然有些尴尬,但是这话可不能不说,而且此时不说,就没机会说了。论年龄,自己比史垒还大三岁;论资力,自己来宇航系统比史垒也早两年,提拔为处级更比史垒早。可是谁让自己不进步呢?眼下,石若虚也闹不清什么是进步什么是退步了。他每在仕途上前进一步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点点困惑和痛苦,感觉是疙疙瘩瘩的,其实那就是良心的谴责。因为他知道,那都是靠一些说不出口的办法获得的。到底是进步还是退步他早就弄不清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

一方面农民出身的他,对官场中的腐败深恶痛绝;另一方面来自官场的诱惑,又是那么难以抗拒。他在陪着孙泽贝的老婆打牌时,故意输给孙泽贝老婆钱,脸上虽然笑得阳光灿烂,心里却是那么……心疼?不是。恶心?也不是。气愤?说不好。反正挺难受的。当初知难而退,及时地退避三舍让史垒升任总编,那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其实不情愿也没办法。现在史垒是自己的上司了,那就更没的说了,石若虚早就不知道什么是难为情了。

所以,石若虚的话说得也很坦然:史总,真是不好意思。我只顾想我的一版了,虽然我也是从工作出发,但是,我就没有从报社全局的角度出发。要不怎么您被提拔为总编呢?组织上还是比我们一般人看得远,因为您就是比我强!无论哪一方面都比我强!我说这话,绝对不是当面奉承您。对于您的工作能力,以及其他的方方面面,我可以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决不夸张!不信您可以去打听,我在什么场合都是这么说。至于您说的我们,那,您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就是我们!百分之百的我们!这个话我不用说第二遍了,这些年您应该知道我的为人。

史垒开心地笑了:看你说的,我担什么心?我只是说,你既然来了,咱俩就随便聊一聊。我这个人从来不爱说假话,也从来不说违心的话。今天你看得起我来找我,咱们也算是剖心置腹地谈了一回,大概咱俩还没有这么聊过呢吧?

石若虚谦卑地连连点头微笑,这种职业的微笑,他对着镜子正经练过,可以说,已经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即便是笑上一整天,他的腮帮子也不会酸疼的。

史垒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朝石若虚满意地点点头说:其实你也没白来,咱们真正地谈了一回心。不过,你要先忍耐一段时间,你的难处我会记在心上。多劳多得,咱们这儿是社会主义原则,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眼前这点儿小困难你就不用太计较了,好吗?

 

石若虚点点头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见费吾新正在看《南方周末》,顿时恼了,心头那股子火气就撒在了费吾新的身上。石若虚一把夺过报纸,用手指敲着桌子数落费吾新:你又在看这闲报纸,看半天有什么用?有这工夫你好好写点儿东西,提高一下你的写作能力好不好?领导把你安排到一版来,这是多么器重你!可你呢,一点儿长进也没有。你看人家张丽丽,跟你一样是大学本科,跟你一块儿进的报社,进咱们宇航系统比你还晚,你看人家进步多快!你怎么就不知道上进呢?我可告诉你说,你的写作水平要是再不长进的话,你可别怪我不客气,下次人员调整的时候你就走人吧!

费吾新心里虽然知道石若虚对他不太满意,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一个人的写作能力,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高的,他也想得到领导欣赏,也想得到大伙儿的赞扬,可是,他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不行。费吾新也承认石若虚说的话,张丽丽写的稿子在报社里赞誉声越来越高,而且在整个机关里都有这种说法,都说宇航报新来一个小姑娘文笔很好,文章很漂亮,文字也很干净。费吾新偷着阅读过张丽丽的文章,但是看半天,他就看不出来怎么个好法。如果自己连好坏都看不出来,提高写作能力是不是就有点儿太难了?人常说:恨铁不成钢。那是恨别人,现在费吾新却是恨自己,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呢?所以今天石若虚冲自己发脾气,他并不恼,恼的是自己不给领导作脸。

但是说实话,自己也有自己的难处,首先自己就不是学文科的,当初往宇航报社调,主要是想提高自己的级别,以及工资和福利待遇,看起来这张报纸还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那么,当初往宇航报调,是不是走错了棋呢?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是当编辑的材料。要是这样的话,他想,自己就真应该考虑走人了。可自己是给报社领导送过好处费的,如果再调走的话,那三万块钱不是就白花了吗?但是,继续留下来还有什么意思?他原以为人挪活,树挪死,调到报社会比原单位好一些,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说是事业单位,其实就是企业,比企业好一点儿的是,每年总公司会给报社拨一笔办报经费,算是差额拨款的单位,但是待遇远远比不上部机关。要是这样想的话,还不如当初直接调到部机关的无论什么部门里,好歹那是公务员待遇,要比报社强得多。而且自从来到报社上班以后,他也认识了不少部机关一些部门的领导,找一个和自己专业特长对口的部门,干脆调走算了,省得在这里活受洋罪死受气。

想到这里,他就绵里藏针、软中有硬地说:石处,您如果觉得我实在不行的话,干脆让我走人吧。

什么?我还不能说你了?一说你,你就要走人,你拿这个吓唬谁呀?

石处,我真的不是吓唬谁,而且我也没有资格吓唬谁。您想啊,谁怕我呀?

石若虚冷笑一声道:这倒是句大实话。不过,你也不能说走就走,马上给我撂挑子,得等我把人安排好,跟领导汇报之后,看领导怎么决定吧。

 

可是,这会儿费吾新已经想好了,这回要走就去财务司,做帐做报表对自己来说应该没有问题。而且财务司有的是钱,这年头儿有钱就是有权,报社不是才给财务司送过礼吗?按说给财务司送礼的事,费吾新不应该知道的。但是,别看他的名字叫吾新,实际上他很有心,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竟然知道报社给财务司各位领导送过银联卡!当然,每张卡上到底有多少钱,他是不可能知道的。财务司是什么衙门?那是供着财神爷的地方,那帮人可不是没见过钱的,送少了人家会收吗?仨瓜俩枣的人家根本看不上,这回报社送的肯定不是小数目。因为自己是一个普通职工,要想调动一下工作,还给报社领导送了三万呢。要是单位给单位送礼,一张卡上少说也得三万五万,甚至十万八万,这很有可能。反正是公家的钱,而且这是给财神庙送礼,给财神爷烧香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但是,财务司的门槛是那么好进的吗?常言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把钱花到正经地方,过去讲:天下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现在得改成:天下无难事,只要肯花钱。没有花钱的不是,豁出去,再花个三万五万的,调到财务司去,到了那个时候,看看咱们谁是大爷!想来想去还是那句话人挪活,树挪死,是对的。你说老子不行,老子改换门庭;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想到这里费吾新说:石处,如果您也是这么想的话,那您就尽量快一点儿。

石若虚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上下打量着费吾新:嚯,你还是急茬儿的!想往哪儿调呀?该不是总公司吧?

现在还说不好。费吾新摇了摇头。自己的想法当然不能告诉报社的任何人,否则会节外生枝的。费吾新打开抽屉撕了一条卫生纸,看也不看石若虚,转身向厕所走去。

 

嘿呦!石若虚这份儿的生气!想不到费吾新,这么一块废物点心,都变成茅坑里的石头了!这年头儿可真是变得无法无天了,像孔老二说的一样,礼崩乐坏了。原来,费吾新是把报社作为跳板,他的目的是钻进总公司机关,真是看他不出。想到这儿,石若虚倒有些敬畏费吾新了,看来这小伙子眼头儿比自己高。不要说别的,再过几年许凡健一退休,如果自己当上总编的话,费吾新如果进了部机关的要害部门,这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关系呀。看来自己还是不太成熟,刚才对人家费吾新发脾气有些不妥,怎么就忘了后生可畏这句话呢?这年头儿什么事情没有可能呢?几乎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工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事在人为嘛。可不能这样胸无城府了,石若虚打算改变对费吾新的态度了。

 

曹洪宾那天开车陪着许凡健去医院看了一次孙泽贝,他惊讶地发现,孙泽贝在短短的几个月里,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黑瘦黑瘦的,尽管已经做了手术,眼下还是不能正常吃饭,只能吃一些流食。曹洪宾想起李贝奇得肝癌的时候,孙泽贝不容许报社的人独自去看望李贝奇,每次报社的人去看望李贝奇,都必须有领导跟着。曹洪宾是跟孙泽贝去的,那天李贝奇的病况已经很糟糕了,孙泽贝去了以后却对李贝奇说:哎呀,你的样子真好!放心,你会好的,会越来越好的!你要打起精神来,让报社的人都来看看,看看你现在多好呀!

当时曹洪宾真是气坏了,心里暗自骂道:王八蛋!这不是逼着人家死吗?但是,他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给领导开车多年,他早练得会做戏了,该唱红脸唱红脸,该唱白脸唱白脸。尽管曹洪宾平常总跟着领导去吃喝玩乐,但是,无论怎么说他也是个工人,一旦看见或者知道领导那些见不得人的好处时,他也是极其痛恨的;可是只要领导吃肉,扔给他一根骨头,他又心安理得,甚至得意洋洋。这回听说报社分房子,没有办公室的份,曹洪宾心里又不平衡了。假如孙泽贝还没退休,他会通过孙泽贝给自己弄一套房子的,但是如今改朝换代了。他原以为,按惯例报社应该是社长说了算,就像孙泽贝当社长的时候一样,没想到这个许凡健,是块提不起来的南豆腐!就是把他盛到盘里,端到报社的桌面上,他也是稀汤寡水,不算一道正经菜!这可怎么办好?

因为曹洪宾把赌注押在了许凡健身上,他根本没想到史垒会骑到许凡健头上去,以往史垒巴结许凡健的时候,他俩那是多么亲密,史垒像一只哈巴狗一样哈着许凡健。每次曹洪宾开车送他俩去宾馆开房间,许凡健就像一个大爷,史垒就像一个使唤丫头。许凡健对史垒呼来唤去,颐指气使;史垒对许凡健奴颜婢膝,百般依顺。他们俩那点儿破事儿,当然瞒不过曹洪宾的眼睛。而且,他俩也不在乎曹洪宾是否知道,知道又能怎么样呢?甚至开房间的发票都让曹洪宾去报销,俨然拿他当一个心腹,这在一段时间里,让曹洪宾感到很有些骄傲。每当个这时候,曹洪宾就毫不客气地把自己买东西的发票,加在里边一起报了。

万万想不到,史垒这个小浪娘们儿,现在居然把许凡健给踹了,自己因为跟社长跟得紧,也成了史垒的眼中钉、肉中刺。要是早知如此,真应该趁早调走好了。别看曹洪宾只是一个给领导开车的司机,这种行业早先可是吃香得很,公家的车俨然就是他曹洪宾的车,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自己方便还能落个人情。所以,早在宝剑出租车公司刚成立的时候,有亲戚劝他调过去,他还不太愿意。那个亲戚给他弄了两份原始股,一份十万块钱,他都没要,而是转手让给了社长孙泽贝。没想到这股票的利息是百分之二十,十万块钱股票放一年,利息就是两万块钱。给了孙泽贝以后他才知道,这让他后悔死了。好不容易托亲戚又弄了两份,这次的利息只有百分之十五,但是又让许凡健给要走了。史垒知道后也想要,曹洪宾却无论如何弄不来了,为此还把史垒得罪了。

想起这件事曹洪宾就后悔,也有些生气。这他妈的汽车租赁公司也太黑了!他们凭借权利和关系从银行贷出大笔款项,一次购买几十甚至几百辆小轿车,然后招聘司机。司机招来之后,必须上缴十万元保证金,基本上等于、甚至超过这辆车的价格,然后再让司机开车上路。公司用司机们交的钱还了贷款,就没急着了。按理说这辆车已经是司机的了,司机开着自己的车跑出租,每个月却要给公司上缴四千到五千的份儿钱,这他妈的理上哪儿讲去?司机累死累活跑一个月,挣的钱都交给了租赁公司。有时候甚至连份儿钱都挣不够,这叫什么世道?仔细想想,人家这才是真正的空手套白狼呢,曹洪宾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剥削,什么叫压迫。当然,如果曹洪宾当初调了过去,他也不可能是一个开车的司机,靠亲戚关系极有可能给他一个管理员干。一想到这里曹洪宾就更后悔了!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虽然许凡健也考了驾照,但是他不愿意亲自开车,怕的是影响吃喝玩儿乐,所以自己眼下还不会下岗。如果将来的新社长要亲自开车,自己可怎么办呢?过去,虽然自己只是一个开车的工人,但是小秃儿跟着月亮走,沾光沾大了,以后恐怕就不行了。曹洪宾第一次感到了恐慌,因为司机不再是一种职业,只是一种技能,一种几乎人人都能学会的、微不足道的技能。这些日子曹洪宾如坐针毡,听说这次报社分房子,没有办公室的份,曹洪宾是真急了,他想来想去不知道找谁好。找许凡健吧,他现在对谁的事情都不关心,只关心自己的利益,只要他的利益不受损害,他就装聋作哑。找史垒吧,她根本不把自己放到眼里,甚至没准儿对自己还有怨气呢。那找谁呀?

想的脑仁疼,曹洪宾终于想起一个人来,对,应该去找李淑琴商量商量。首先,自己以往没有得罪过李淑琴,她什么时候用车、哪怕是星期天,自己也二话不说地满足她。其次,分房没有办公室的份,李淑琴肯定也会有意见的,毕竟她只有一套一居室,把她提升为办公室主任以后,还没给她调过房子。而且让黄英提前退休,把李淑琴提拔为办公室主任,这不正说明李淑琴在史垒那儿挺吃香的么?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报社的元老,不给她分房子她心里肯定想不通,她一定也有怨气,她是会计兼办公室主任,说不定她会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曹洪宾就去会计室找李淑琴,李淑琴正忙着整理帐本,所有文件柜的门都敞开着,帐本摆了一地,曹洪宾奇怪地问:李主任,你这是干什么呀?

李淑琴抬头看了一眼曹洪宾,一边继续干一边说:简直是忙死了,办公室一摊,会计室一摊,下礼拜我还得去海南开会,真是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曹洪宾一听这话,心里这份儿的醋心!人家又他妈的去开会,刚刚从九寨沟开会回来,现在又要去海南开会。什么他妈的开会?纯粹是公款旅游!瞧瞧人家这个办公室主任当的,多有滋味儿呀!但是生气没有用,气死也白搭!还是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利益要紧,想到这里,曹洪宾就蹲下身来,想帮李淑琴整理帐本。不料,李淑琴连忙阻止了他:别动!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一弄就更乱了。

曹洪宾只好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李淑琴问:你没出车呀?

曹洪宾叹了口气说:咱报社这辆破桑塔那,领导都不愿意坐了,要是再不买新车,我他妈也快下岗了。

李淑琴忽然停下来问曹洪宾:你没听说吗?咱报社又要进一个新司机。

曹洪宾瞪大眼睛惊讶地问:是吗?满共一辆车,要俩司机干嘛呀?

李淑琴:哼,人家不会再买一辆新车,听说要买一辆奥笛呢。

那,我怎么办呀?我干什么去呀?

听说还让你开旧车,专门接送许社长,闲了没事就去拉报纸。

啊?曹洪宾张口结舌愣了好半天。要知道,以往李淑琴当会计时说这话,他可能不会太当真,但是人家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了!那么李淑琴说的话,就很有可能是真的。报社的车在机关里确实已经很旧了,早在许凡健上台当社长的时候,就想换一辆新车。可是听许凡健说,总编史垒不同意,理由是办报经费比较紧张,等什么时候稍微宽松一些再说。没想到,现在史垒这个臭娘们儿要坐奥笛啦!还他妈招聘一个新司机!不用自己。这么一来,自己连表现的机会也没有了,再想巴结史垒都巴结不上了!看来,这他妈的臭娘们儿,真跟自己结上仇了!天哪,这可怎么办?

本来他找李淑琴是想打听分房子的事,眼下又让这件事搅得头昏脑胀的。怎么办?本来报社只有一个司机,接送领导和客人都是自己一人出面。再来一个司机,人家开崭新的奥笛,自己开一个破桑塔那,自己是什么地位那还用说吗?旧社会,农村有二地主,城市里有二房东;现在各单位不仅有二头儿、三头儿和四头儿,也有二司机、三司机和四司机,将来自己不就成报社的二司机了么?这真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曹洪宾的心冷了,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既然李淑琴这么说,那她一定是有根据的,还用得着问她分房子的事吗?曹洪宾没兴趣了。

李淑琴忽然问:你找我有事儿吗?

没事儿,闲聊。

真的?真没事儿?李淑琴抬起头来。

真没事儿。不过……

不过什么?

咳,算了吧,不说了。

干嘛这么吞吞吐吐的?咱们谁跟谁呀。李淑琴索性停了下来,既然领导把自己提拔起来,自己理所应当为领导分担一些忧愁,李淑琴提高了警惕性。

曹洪宾终于忍不住了:我听说这回分房子,没有咱们办公室的份儿,是吗?

哦。李淑琴答应了一声,却没有马上接话茬儿,她知道房子迟早是要分的,办公室确实没有份儿,但是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理由是自己不算办公室的人,而是以支部党小组长的名义分,这个理由是史垒告诉她的。但是,现在跟曹洪宾说不说呢?说了会不会给领导找来麻烦呢?如果不说,将来即便他知道了,他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李淑琴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他还不是干瞪眼儿!想到这儿她又低下头整理帐本,不说话了。

曹洪宾见李淑琴“哦”了一声就没了下言,又干坐了一会儿觉得挺没趣儿的,只好站起身来说了一声:你慢慢整理吧,有力气活儿你就叫我。说完转身出去了。

李淑琴赶紧跑到门口把门锁了,刚才差点儿让曹洪宾看见那本要命的帐,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弄不好就得惹出大麻烦。上回让胡大英看见社长和总编领编辑费的白条,多亏新来的出纳张小松老实没经验,而且领导也没深追查,要不还真麻烦了。这些要紧的东西必须放到一个牢靠的地方,放在哪儿好呢?李淑琴抱着几本帐在屋里转腰子,转来转去,放到哪儿她都不放心,干脆拿回家去吧,还是家里最安全。因为这几本帐一般人都看不懂,只有自己和专业人员才能看明白,即便将来有一天,社长和总编东窗事发,自己这里也是有据可查,证据确凿的,起码可以把自己择干净。

要不人常说,现在的老会计不怕下岗,即使是退了休,也可以给一些单位或者公司去当兼职会计,甚至同时在几个单位兼职。这些单位的要求并不高,不要什么大专、大本,或者硕士、博士,只要有工作经验,会做帐就行。会做什么帐?说白了就是会做假帐。只要会做假帐,会搞偷税漏税,就是一个能够胜任工作的好会计。曹洪宾现在不牛逼了,早先他多牛逼呀!谁要是用一下报社的车,领导都批准出车了,不把他哄乐了也不行。还是当会计好,会计跟老中医一样越老越吃香,而且永远不会下岗的,想到这里李淑琴脸上浮现出了满意的笑容。

 

分房子的风声越来越紧,仇向前也越来越着急,因为秦兵和张丽丽搞对象的事,已经是人所共知了,可自己连个对象还都没有呢!这可怎么办?思来想去,还是找一个老同学帮忙吧,于是他在上班时间里偷偷躲到厕所里,给那个女同学打了一个电话,约她晚上去麦当劳见个面。那个女同学感到有些奇怪,问突然找她有什么事,他不好细讲又不能不讲,只说是为了单位分房子的事,听到那个女同学答应了,他就赶紧关掉了手机。

没想到隔板有耳!他在这边蹲着,刘怀淼在隔壁蹲着,听名字绝对是个女的,又说是为了分房子的事,刘怀淼已经大致听明白了,这个仇向前着急了。一共十套房子,刘怀淼掰着指头算了一遍,史垒肯定要一套,因为总公司已经明确了态度,不会再给报社房子了,也不会调换位置。那么,这次分房就是报社最后一次福利分房,尽管是要交钱的,但是按去年职工商品房的价格算,每米一千零二十元,每套房子八十平米,也就八万多块钱,比同样地段的商品房,便宜一半还要多,孙子才不要呢!自己肯定有一套,还有李淑琴一套,接下来就是张帆,他是宇航报社的元老,到现在还租房子住呢。何春瓶和李晓燕可能也得要一套,因为她俩目前住的都是一居室。刘晓航会不会要呢?他在永定路有一套小三居,面积只有八十平米多一点,八十年代的设计,老格局,小厨房,小卫生间,几乎没有客厅。他们仨加上自己,目前都是有房子的人,虽然情况不太一样,有大有小有多有少。如果报社不收旧房,这几个人当然合适了,恐怕连石若虚也会要的,不要白不要嘛,更何况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那样的话普通编辑还有份儿吗?如果收旧房的话,这几个人还会要新发地的房子吗?毕竟那里位置太远了,已经出了四环快到五环了。不说别人只说自己,如果拿人大西门的房子去换新发地的房子,这套两居室不敢说能换一套四居室,换一套大三居是没问题的,尽管自己那套两居室只有五十多平米,但是想都不用想,自己肯定是不换的。刘晓航也是一样,让他拿永定路的三居室,换一套新发地的两居室,哼,除非他有病!何春瓶和李晓燕就不一样了,她们都是住的一居室,只有四十多平米,换到远处能多出四十平米来,这不能说不是一个诱惑。刘怀淼之所以这样考虑,是因为他刚听史垒说,原来的政策改变了,不分男女,只要是报社的职工,只要够条件,都可以参加分房子。金三银四,刘怀淼已经跟史垒说好了,他要一套四层的,图的是清净。如果有人说他在人大西门有房,他告诉史垒就说那套房子是他姐夫的,不是自己的,这样的话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新来的人里边秦兵肯定有一套,不说别的理由,只一条,人家男女双方都在报社工作,更甭说还有史垒给他撑腰。任小健、李国强、费吾新、筱爱玲和仇向前这几个新来的,加上姜军和孙宇,这十套房子还真是不太好分呢。狼多肉少,分得上分不上就看个人的本事吧,反正自己是板上定钉万无一失了,就等着看热闹吧。

 

听见隔壁的仇向前提上裤子走了,刘怀淼也擦擦屁股站了起来,刚走下台阶,就见任小健走进厕所,看见刘怀淼在这里,他赶紧朝外边张望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小声对刘怀淼说:刘处,听说咱报社要分房子了,你知道什么内部消息吗?

刘怀淼笑了一下说:我又不是报社领导,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连自己分得上分不上,还不清楚呢。

任小健不相信地说:得了吧你,谁不知道你呀?

刘怀淼警惕地问:你什么意思?

任小健赶紧解释:不是别的意思,我才来报社多久,我能知道什么呀?我不过是看你从三版文摘调到记者部去了,你还跟……而且领导给你又配备了两个得力干将。我想,肯定是你的工作能力强,领导很器重,可能知道的就多一点儿呗。刘怀淼跟史垒去德国的事,他差点儿说走了嘴,幸亏没说,要不然不定惹出多大麻烦呢!现在结婚证都领了,自己已经三十二岁,对象也三十了,女方着急得很,就是因为没房子才结不了婚,所以他这回志在必得,不然的话要靠买商品房结婚,没准儿真的白头到老了。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刘怀淼放心了,其实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即便全报社的人都知道自己跟史垒的事,那又能怎样呢?现在,已经有人在背地里议论秦兵,却不知道张丽丽知道不知道,这个可怜的小丫头。刘怀淼摇摇头,一边系裤子一边说:我也不清楚,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吧。说完走出了厕所。

任小健刚刚蹲下,还没来得急关门,费吾新又走了进来,他是解小溲,望着费吾新的后背,任小健又问费吾新:哎,要分房子了,你听说什么没有?

费吾新冷笑一声,说:你可真逗!我他妈能听说什么呀?爱他妈给不给,不给拉倒。

任小健想,看来他可能没戏,要不然他怎么会这么大的怨气。

费吾新尿完转过身子,问:你听说什么啦?

任小健哼了一声:我能听说什么呀?咱们都是前后脚来报社的。

费吾新扭头走了。

任小健想起上次评先进的事,得了奖金他当天就给许凡健送了过去,他一再说都给了许凡健,但是许凡健只拿了一半,剩下的又让任小健拿回去了。这结果是在任小健的预料之中的,那么,这回分房子自己还是应该去找许社长,起码许社长在评先进的时候帮了自己,而且得了奖金他也按当初说的那样,只要了一半,这就说明许社长这个人还是说话算数的。对,现在就去找许社长。

 

想到这里他擦擦屁股,站起来系上裤子,在水龙头下边简单地洗了洗手,回到办公室把手擦干净之后,然后走到楼道里前后左右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就赶紧来到许凡健的办公室门前。任小健刚抬起手来要敲门,却看见史垒从她的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份什么东西,她一边低头看一边朝这边走来。任小健赶紧转过身去,从许凡健的办公室门前走开。

史垒看见任小健站在楼道里,问:哎,任小健,你干什么呢?

任小健赶紧停了下来,低声下气地说:哦,史总,我没……没事儿呀。

史垒不相信地问:你不是要找老许吧?

任小健连忙说:不是,我不找许社长,我是那什么……我是想去厕所,我忘了带手纸了,我回去拿手纸来的。

刘怀淼从史垒身边走过,问了一句:你不是刚去厕所了吗?怎么?你闹肚子呢?

怎么这么巧?怎么这么寸!偏偏让他赶上!任小健心里真是恨死这个刘怀淼了!但是,多亏是他给自己提了一个醒,于是他就借坡下驴地对史垒说:真是的,也不知道昨天吃什么把肚子吃坏了,您忙您忙,我赶紧去了啊。说完转身又跑进了厕所。

 

史垒什么眼神儿?她不相信地望着刘怀淼,刘怀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史垒撇撇嘴,然后推开许凡健办公室的门,刘怀淼也跟了进去。

许凡健正在看报纸,抬头看见史垒,身后还跟着刘怀淼,不知道他俩要干什么,就把手中的报纸放下了。

老许,史垒一屁股坐在许凡健的对面,说:我把分房的方案弄好了,你看一下吧。说着把手中的东西,扔在许凡健的面前。

许凡健低头一看,原来是分房的人名单。从一层开始,101号是张帆,102号是空房,旁边注明是给即将调来的司机留的。201号是李淑琴,202号是秦兵,401号是何春瓶,402号是刘怀淼,501号是孙宇,502号是石若虚,601号是姜军,602号是李晓燕。三层的两套房注明是总公司的,不给宇航报社,这事情许凡健知道。但是让他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这回分房子史垒没有要,她怎么不给自己留一套呢?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呢?102号真的是给司机留的吗?史垒是个一条腿的残疾人呀,这套房没准儿是给她自己留的,还他妈假装廉洁,注明是给司机留的。想到这里他问了一句:史总,你就不给自己留一套吗?

史垒说:先尽着报社的编辑们分吧,我的困难先不要考虑。报社成立也快十年了,象张帆和姜军这样的老编辑,一直解决不了住房,确实够困难的。咱们当领导的,不能不优先考虑他们,你说是吗?

真他妈的冠冕堂皇!许凡健心里暗自笑了一下,说:我没什么意见,你让大伙儿讨论讨论吧。反正自己的住房标准已经够了,爱他妈怎么分就怎么分,我才不管呢,打的越热闹越好,我就坐山观虎斗好了。

史垒冷笑一声说:讨什么论?贴到墙上,就是定局!你既然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小刘,你把它打印一份贴出去,字号大一点儿。

是。刘怀淼接过去转身走了出去。

史垒对许凡健说:我再跟你说个事儿,那个任小健,这回不能给他分。

为什么?许凡健忽然想起了任小健,他曾经答应过要给任小健争取。但是,这个分房子的方案,不仅没有任小健,而且史垒还特意叮嘱不给他分,许凡健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嘛,有什么不好解释的?他来报社时间不久,没有资格分房子。史垒心想:谁叫他眼里只有你,只要他不明白我是宇航报的掌权者,他就甭想在我这儿过得去。

那,秦兵不是跟他一块儿来的吗?秦兵比他还年轻,怎么就能分?

秦兵不能和他比,秦兵和张丽丽是两口子都在报社,当然要给秦兵分了!

哼,许凡健心里冷笑一声,我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秦兵当然要分了,秦兵是你的人上人,秦兵是你的肉中肉,这个瘸腿的母狗!你不给任小健分也好,你就这么一意孤行,我看你怎么收场!你把石若虚弄到五层去,把李晓燕弄到六层,宁可空着一套房,给还没调来的司机也不给曹洪宾分,不信咱们走着瞧,他们要是没意见,要是不闹起来,那才叫怪呢!想到这儿许凡健说:也好,就按你说的意思办吧。

不按我说的也得行啊!量你也不敢!史垒满意地站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分房方案刚刚贴出去,立刻围上一群人,但是谁也不说话,都在那里默默地看,分到手的分不到手的,看了以后都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惟独曹洪宾站在楼道里,双手叉着腰,眼球血红,脸色铁青,双手颤抖了好一会儿,他跑回办公室,然后举着喝水瓶子跑出来,用力摔在楼道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我就操他个血妈!我就操他个血祖宗!没有人搭理他,站了一会儿,他只好没滋没味儿地回去了。

 

一版三个人,各人想各人的心事。

石若虚心里真是气愤!自己是一版负责人,是报社未来的社长或者总编,分房子居然分到了五楼上,这五楼是领导住的地儿吗?即便是金三银四弄不上,小起码也得弄一个二层呀。自己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说话就朝着五十岁上奔了,弄一个五层楼怎么住?这他妈的何春瓶也不是怎么回事?就说流坏水是史垒的心肝宝贝儿,他分四层不算意外,何春瓶怎么也弄了一个四层呢?秦兵和李淑琴占了二层,现在看来自己在史垒眼睛里,还不如秦兵和李淑琴呢!想想也是,花钱离不开李淑琴,性瘾离不开秦兵,人家用不着自己,凭什么给自己分好楼层呢?哪天老天爷开了眼,让他妈这个臭娘们儿,出门给汽车撞死!这个王八蛋操的!石若虚牙齿咬的咯吱吱响。

秦兵心里很兴奋,第一个计划终于实现了,果然分房子有自己。如果只看这张方案,不管以后的结果,史垒确实是为自己出了力气,因为在这个方案中,只有自己是新来的人,其余都是报社的老人儿。自己到宇航报社才一年,就能分到一套八十平米的房子,这不能说不是史垒的努力。当然,这也是自己辛勤付出的偿还。想一想,每次流的那点水水也值,也够金贵的。满打满算,就算已经流了一千毫升的两塑料桶,按当地的房价每平米两千五,八十平米乘以两千五,这套房子就是二十万哪!天呀,好乖乖,一毫升就是一百块钱!每次大概能流两毫升半,那就是二百五十块钱。流到哪儿不是流?可是流到史垒那儿就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呀!早知道是这样,早往她身上流就好了,白白糟蹋了多少银子!秦兵好不后悔!所以,往后还得注意节约着点儿,三个工程只实现了一个,还有两个工程没实现呢,一定要细水常流,流到自己的愿望全部都实现。

费吾新此时很平静,开始他都没去看那个方案,因为他知道不会有自己的。后来觉得有些好奇他就去看了一眼,果然没有自己,这倒也无所谓。但是,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情,认真地分析了一下这个方案,觉得确实很有意思。不要看石若虚是一版负责人,但是分房子,给他分到五层上,比不上何春瓶也比不上刘怀淼,甚至还不如李淑琴和秦兵!他心里不定多不是滋味儿呢。想想他前两天还跟自己耍威风,就觉得非常好笑,于是他故意问石若虚:石处,我看见把您分到了五层,这是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弄错了吧?哎,您牙怎么了?是牙疼吗?

石若虚当然知道费吾新的意思,但是他知道,当着秦兵的面,自己不能说出半句错话来,倘若流进史垒的耳朵里,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妈的,自己咬牙怎么连自己都没听见呢?他赶紧用手捂了一下腮帮子,说:就是有点儿牙疼,可能是上火了。

费吾新冷笑一声,说:是呀,让我看见这个分房方案,我也会上火的!太欺负人啦!真是拿着豆包不当干粮,这叫什么世道!

秦兵不知道费吾新的想法,他奇怪地望着费吾新,分不到房子肯定有情绪,但是这样发泄,如果传到领导的耳朵里,不就更糟糕了吗?他提醒费吾新:小费,你不好乱讲啊,常言说的好,祸从口出,当心让领导晓得……

费吾新不容他把话说完,当即打断了他:我知道!晓得就是小的,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小的!一边呆着去,有你什么事!我爱说!我想说就说!你他妈管的着吗?

秦兵当然听出了他的话外音,不禁沉不住气了:小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讲清楚好不好?什么大的小的,哪个是大的?哪个是小的?你要讲清楚!

费吾新昂着脖子大声说:谁是小的谁知道,还用别人说出来,也他妈不嫌牙碜!一个大老爷们儿,凭什么不好?凭他妈的鸡巴功夫,什么玩意儿呀!

秦兵一方面挂不住脸了,一方面觉得即便打起来,史垒也不会让费吾新这样欺负他的,于是他勃然大怒,站起身扑过来,一把抓住费吾新的领子,抡圆胳膊照费吾新的脸上就是一巴掌,费吾新的半个脸当下红了起来,两个人一边叫骂一边打,在地上滚了起来。

石若虚开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既不想插手拉架,也不想上前阻止。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小事情,倘若闹大发了,自己在场不拉架,怕是要吃瓜落的。于是,他才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费吾新和秦兵跟前去拉架。其实,这动静已经把报社和整个楼道的人都惊动了,大伙儿跑过来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石若虚一看人多了,越发拉得带劲儿了。

史垒在办公室里已经全听清楚了,是费吾新和秦兵两个人在吵架,而且她也听见费吾新骂秦兵的话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不管了,于是来到一版的办公室门口,大家看见总编来了,赶紧给她让了一条路,史垒就走了进去。

看见总编来了秦兵首先松了手,费吾新意犹未尽,石若虚挡在中间,他俩总算被隔开了。

史垒沉着脸,半天不吭声,看了一会儿费吾新,又看了一会儿石若虚,最后才瞪了秦兵一眼,她咬着牙根儿说:象话吗你们?啊?都多大了?看看你们,都是知识分子,都是国家干部,而且,还都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党员!居然像小孩子一样骂大街,还在地上滚着打架?这文明吗?这好看吗?你们俩听好了,都好好给我反省一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说完瞪了大伙儿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报社的其他成员听了这话,吓得都赶紧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只有许凡健像诸葛亮唱空城计一样,踱着方步慢悠悠地来到一版,看了一眼秦兵,又看了一眼费吾新,他当然听清楚他俩刚才骂了什么,但是他却故意问:怎么回事啊?有什么意见摆到桌面来谈,好不好?怎么啦?小费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费吾新知道许凡健是什么意思,他什么话也没说,弯腰掸了掸身上的衣服,然后拿着香皂和毛巾去卫生间了。

见费吾新不买他的帐,许凡健又问秦兵: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小秦你说说。

秦兵也瞥了一眼许凡健转身出去了。

许凡健被晒在那里,脸上有些下不来。

史垒忽然站在楼道里,声音虽然不高但是很有力:吃多了撑的你呀!

许凡健一听这话立刻臊眉搭眼地回去了。

石若虚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






0%(0)
0%(0)
标 题 (必选项):
内 容 (选填项):
实用资讯
回国机票$360起 | 商务舱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炉:海航获五星
海外华人福利!在线看陈建斌《三叉戟》热血归回 豪情筑梦 高清免费看 无地区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