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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的北京.望眼欲穿回老家
送交者: 老尚童 2020年09月15日06:52:4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上小學的時候,我家住在北京站的西面,而學校在北京站的東面,所以每天上學,要穿過北京站的“站前廣場”,總的路程大概要走15到20分鐘左右。“困難時期”,站前廣場上的人明顯增多了不少,據說都是來北京投親靠友,或躲避災荒來的。真正“逃難”、要飯的饑民也少不了。因此,站前廣場混亂不堪,骯髒、狼藉一片,到處是穿得破破爛爛的人群。經常發生打架鬥毆事件。

為了安全起見,學校特別要求,學生放學後,要排“路隊”回家,集體行動,免生意外。所謂路隊,就是放學後,各班在樓道里排成一個兩列縱隊,小個子在前、大個子在後。然後,由老師帶領出校門,之後和同學們道:“同學們,再見!”,大家一起高聲叫:“單老師再見!”……再由“路長”帶領,奔向回家之路,一路上隨着路途的遠近,分支的胡同,不斷有人到家,或走岔路,離開隊伍……走岔路的,超過三個人,必須另成一隊。

“路長”是由老師指定的,不是選舉的。我們班的“路長”是老遲!為什麼呢?據我後來分析,有三個原因:一是老遲在我的幫助下,進步很大;二是班上幾乎每個人都是個大大小小的“幹部”,最差也是個什麼衛生員,這個衛生員可不是醫生,任務也很辛苦:每天必須第一個兒到校,站在教室門口,檢查每個人的個人衛生:指甲剪沒剪;手髒不髒;帶沒帶手絹、水碗、口罩;戴沒戴紅領巾,否則不許進教室,等老師來處理。老遲一類的,班裡還有幾個,經常為“不衛生”和衛生員吵得一塌糊塗。還有“考勤員”,專門統計每天實到多少人、事假多少人、病假多少人、遲到多少人。有相應的統計報表,按周上交到學校教務處。只記得“困難時期”請病假的人越來越多;第三呢,考慮到老遲這傢伙身高、力大,他不是蹲班生嗎,比我們大一歲。

總之老遲這下子威風了,高興的不得了!這小子還以為是我向老師提的建議,非要請我到他家吃飯,說是他媽說的,要謝謝我!這都哪兒的事兒啊?不過聽說請吃飯,也挺激動,隨口就答應啦,順水推舟嘛。沒想到,因此發生了一件“大事兒”

老遲這個負責任的“路長”把大家送回家以後,帶着我,還有瘦雞狼這傢伙,一起到他們家吃飯。他媽這個高興啊,覺得兒子當了幹部,能管好幾十個人(路上必須聽路長指揮),一個勁兒的誇我和瘦雞狼,還說我長得“俊”,像個姑娘!弄得我特不好意思。她媽跟我媽一樣,愛叨嘮,那次我才知道,他爹、他媽離婚了。難怪老遲不合群兒,家裡不順當。吃的東西都是平時吃不到的,煎魚、炸小蝦、煮水螺,還有烤青蛙腿!都是老遲舅舅弄來的。我最愛吃的是炸小蝦,把新鮮的小蝦用點兒面、澱粉和在一起,加上調料,在油里一炸,這叫香!油是老遲舅舅從“單位”帶回來的,他舅舅在德國花園工作。

回家的時候,每個人還給了一個“糖火燒”,糖火燒也是北京著名的“小吃”,他媽說是他舅舅從單位帶回的糖,他媽親手烙的,不多,帶回去讓“嫂子”(就是我媽)嘗嘗。老遲把我們送出家門口,我和瘦雞狼結伴兒回家。走過站前廣場之後,瘦雞狼拐彎走了,上廣場台階兒的時候,就我一個人了,平時也是這樣,那次因為在老遲家吃飯,天比較黑了,路燈很昏暗。對面走過來一個跟我差不多高矮的梳着短髮的小姑娘,挺髒,穿得也挺破,好像還沒穿鞋,大概是什麼難民、要飯的吧?站前廣場經常見到。沒想到,等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小姑娘一把從我手裡把糖火燒搶了過去,隨即“啪、啪”的往火燒上連吐了幾口吐沫,也不跑,不慌不忙的轉身就走,好像我是她的老朋友!

我當時都愣了、傻了!茫然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小姑娘一邊不慌不忙的走,一邊津津有味兒、大口帶小口的吃着我的糖火燒,還不忘用手接着從嘴裡掉下的渣子,抬頭、仰脖兒,把渣子都吃了個一乾二淨!之後才反應過來:火燒讓人家搶跑啦,沒啦!急得我只想哭,又哭不出來,真箇是欲哭無淚,傷心無由!沒奈何,只好一步一拖、垂頭喪氣的走回家……

回家跟家裡人一說,我爸爸倒笑了:“嗨!傻小子,這算什麼呀,她往火燒上吐吐沫,是怕你再搶回去,搶回去你也不能吃了不是?”幾句話說的我恍然大悟,覺得小姑娘很聰明!忽然對小姑娘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佩服和同情。這種糾結的情感伴隨了我好多年,我常常想回到過去,送給那位小姑娘很多很多的點心,由此還養出了一個毛病,每次買點心都多買幾塊,出了商店,托在手上,只盼小姑娘再回來搶一回!

正是:人到餓急升巧智,念到極處也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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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在“外地”這種事兒已經屢見不鮮,但在“首都”還是第一次聽說,看來無產階級專政在那時沒餵飽,有點兒“打盹兒”了,而階級敵人則是是連睡覺都睜着一隻眼滴。

在蘇共23次代表大會上,勃列日涅夫作報告。他問:”我們這裡有沒有敵人?”

一個人回答:”有一個,他坐在第四排第十八號位子上。”

勃問:”為什麼他是敵人?”

回答:”列寧說過敵人是不會打瞌睡的,我發現全場只有他一個人沒有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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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眼欲穿”是個成語,成語字典上解釋為:盼望殷切的意思。可我始終認為這兩句宋代古詩解釋得最恰當:“飢望炊煙眼欲穿,可人最是一青簾”。因為它把望眼欲穿與飢餓聯在一起,讓人不得不動心。

我家住在蘇州胡同附近一個大雜院兒,一個院子住着十幾戶人家,都是窮人,“困難時期”誰也幫不了誰,家家都一樣。餓極了,各想個的招兒。院兒里有個當電工的李大爺,居然在院子門口的公共廁所(一個大院子只有一個不大的公共廁所,不夠用,經常得排隊上廁所,所以家家都有“尿盆”、“尿壺”,以備急需)牆根兒下開了一小片兒荒地!種上了南瓜。

院兒里好幾家買來了小鴨子,在家裡養鴨子。我媽也不肯落後,買了幾隻小雞,弄個破筐做雞窩,養開了雞啦!院子本來就不大,好幾十口人就夠嗆,現在倒好,弄了個雞飛鴨走貓上房,亂七八糟、又髒又亂。尤其到做飯吃飯的時候,孩子哭、大人叫、煙氣熏、雜味繞……

也別說,李大爺的南瓜種的還挺成功,秋後接了好幾個大南瓜。雞、鴨可不行,因為太髒、太亂,而且不是我們一個院子,到後來家家都想發展養雞事業,街道辦事處不幹了,說是影響環境衛生、破壞市容,上級統一安排,一律不許養雞、鴨等等,狗就更不用說了,早幾年城裡專門有套狗的,見到狗就套走充公。我家的雞,剛剛養到半大,全都宰着吃了。在養雞的過程中,我和弟弟又多了一項任務,每天到菜站撿菜葉兒,餵雞。撿菜葉兒,比較容易撿到的是蔥葉兒、韭菜葉兒、芹菜葉等,因為這些菜的葉子,即便新鮮的,也沒什麼人愛吃,而且特別容易爛,往往撿到的都是一半兒爛、一半好。全部搜羅起來,回家再慢慢兒摘,有時候所謂“摘爛菜”的時候,眼睛都摘花了,不過想到能吃上“餡兒餅”,又揉揉眼睛繼續工作了。

由於母親是“街道積極分子”,大概是“組織”特別照顧吧,給母親安排了一個臨時工工作。在“北京蠟紙廠”做飯。“蠟紙廠”是專門生產蠟紙的廠子,把印好圖案的薄紙,上面塗上一層薄薄的蠟,再切開,作為糖果、冰棍、點心等等的包裝紙。全部是“機械化”,有專門的“生產線”,按流程操作就行。放暑假的時候,母親千方百計,求爺爺告奶奶,把我安排到生產線上幹了一個月,掙了十幾塊錢,把我累得不得了,生產線上的工人之辛苦,至今記憶猶新。

因為母親在食堂做飯,吃飯的大概4、5十人,食堂配一個“管理員”,負責買菜、算賬等工作,閒下來才能幫幫母親,所以母親的工作也十分辛苦,每天下班很晚才回家,一個人,做4、5十人的飯,絕非易事。

我家住的地方,大門面向西,出門就是向西的一條胡同,出門向左、向右分別又是兩條胡同,所以我家處在一個“丁”字路口的正中心。所謂“望眼欲穿”就是從家門口一直望到向西伸展的胡同盡頭兒拐彎處,大概有50多米吧。望什麼呢?母親的影子!

母親幾乎每天下班回家都能帶回些“殘湯剩飯”回來,我和弟弟、妹妹三個人,從太陽下山開始,就開始等在家門口,眼巴巴的盯着西向胡同的盡頭,盼着母親的影子早早出現……不論誰第一個發現母親的影子,都會大叫一聲:“來啦!……”,然後爭先恐後地跑向母親,當然,誰最先看見誰沾光!這才叫做標準的、真正的“望眼欲穿”。以後很多年,每當想起當時情景,都有一種親切的感覺。弟兄姊妹團聚的時候,也愛拿這事兒開玩笑,二牛說:“明明我先看見的媽,可每次大哥都比我跑得快!……”妹妹說:“還說呢,你們兩個也不知道讓着我點兒,欺負人家小……”我就說:“你小?媽帶回來的剩飯,就數你吃得多!……”

所以,我把那兩句詩改了改,原來是:“飢望炊煙眼欲穿,可人最是一青簾”。改成:“飢望人影眼欲穿,可人最是老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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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那個年代生活真是不易,比起來,我們的童年算是天堂了。有人情味兒!心酸里透着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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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老家”就是“祖籍”,應該就是祖上出生所在地,具體多少代以上的出生地算祖籍,不好說,也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我所認為的老家就是父親出生地,在北京順義縣最北端。老家還有個奶奶和二叔。我母親的老家在河北寶坻縣,好像是屬於保定地區,不過母親的老家沒有親人了,據說很早以前全家逃荒到北京,所以我姥姥、大姨、三姨、舅舅都在北京不同地區,有的在崇文門外,有的在永定門外,經常走動,姥姥最喜歡的就是我,姥姥還自稱懂得看相,說我將來有出息,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信!

“困難時期”,我們弟兄幾個最盼望的就是“二叔進城”來看我們,因為二叔每次來都帶一盒子雞蛋,大約有三四十個,放在一個“點心盒子裡,硬紙板的,估計也是撿的,雞蛋的縫隙之間填滿稻草、穀殼、鋸沫之類的東西,以防路上顛簸打破雞蛋。那年頭兒沒有“廢紙”,好紙都不多見。還有呢,棗兒、酸棗、老玉米、新鮮豆角……簡直就是個魔術大師。有一次,還帶來一個特大的角瓜(類似於美國的棕色的西葫蘆),吃了一次瓜餡兒的餃子,那叫一個好吃!我到美國後,到處找西葫蘆,就是這個原因。瓜餡兒餃子,別有風味兒,後來才知道“西葫蘆羊肉餡兒”是北京的第一有名的餃子餡兒。還有一次更神,居然帶了幾隻剛剛孵出來的小雞,把二牛高興的半夜睡不着覺,非要跟小雞一起睡!

二叔來,一般也就住個一兩天,家裡沒地方,只能睡地板上。第二天,我們幾個尤其是二牛,緊盯着二叔,寸步不離。為什麼呢,都想跟二叔“回老家”,都認為老家肯定是個好地方,能吃飽飯。不過一次也沒成功,最後還是被二叔逃跑,誰也不肯帶。所以,每次二叔一走,二牛都要哭上一陣兒。不過因為二叔來,家裡也經常發生不愉快,因為父親總要給他些錢,十幾二十塊吧,在當時算非常多了。母親就不同意,有時為此吵架也很平常。

有一年放寒假,父親在母親強烈要求下,答應帶我和二牛回老家看看,說是奶奶想孫子了。把我和二牛高興得又蹦又跳。第一次要回老家,激動得不得了。

要到順義老家,出家門先做公共汽車到朝陽門外,公共汽車得坐到終點站,兩毛錢一張票,本來按計劃不讓二牛買票,因為他個子比我矮(小兩歲),沒想到碰上個不好說話的售票員,怎麼說也不行,最後還是買了三張票,一共六毛錢,我看到父親挺生氣,不過也沒辦法。出了朝陽門,基本上就是所謂“農村了,四周荒野一片,遠處才能看到零零星星的村莊。從朝陽門到順義根本沒有公交車,也門有什麼像樣兒的公路,只有土路。如果坐車的話只有馬車,俗稱叫“趕腳的”,一連馬車上坐十幾二十個人,還沒有直通我們老家的,半路下車,剩下的路自己走。還有一種叫做“二等車”,其實就是“自行車帶人”,一個騎自行車的大漢或小伙子,客人坐在後面的貨架上,後軸伸出很長,客人放腳用,做得舒服一點兒,或架子上還有軟墊子。有的還為客人特做了一個靠背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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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一打聽,馬車每人五毛錢,二等車甭想了,每人兩塊。馬車的五毛錢還是半路下車。據父親估計,下了馬車,還要走將近三十里地!父親直嘆氣,沒辦法,只好坐馬車,剩下的路,自己走吧。

二牛和我坐上馬車高興極了,父親也上了車,等了一陣,以為趕車的得湊足了人數,才能出發。差不多八點多吧,正式上路。一路上慢慢悠悠,晃晃蕩盪,………我和二牛因為看什麼都新鮮,倒也不覺得累。走了又兩三個鐘頭,到一個岔路口,就是我們該下車的地方了,剩下的路,全憑自己走啦!此時已經將近中午了。下車以後,在路邊兒的一棵大樹下,吃了點兒再帶的豆包、糖三角、饅頭(母親頭天晚上特意做的),喝足了水,休息了有十來分鐘,開始踏上征程。

一開始不覺得,二牛還逞強,不時的自已一個人跑得挺遠,等着我們,好像他本事多大似的,我也是,有時走得比父親還快。我和二牛還經常打打鬧鬧、你追我趕……後來可就不行了,二牛乾脆就嚷:“爸爸,怎麼還不到啊?……還有多遠哪?我累了,走不動了,歇一會兒吧!”……後來我也走不動了,也要歇一會兒,不料父親正色道:“不行啊,小子們,你們哪兒懂啊,只要一歇,走不了多遠,還想歇,最後就走不動了!”說着,我父親把二牛背起來,我跟着繼續走……一路上二牛走一段兒,父親背一段兒,我畢竟年紀大一些,不敢再喊累了,不過真的很累。就這樣拖拖拉拉,等遠遠望見村子茅屋,父親說快到了的時候,太陽已經快下山了。不過父親還說:“望山跑死馬,看着近,且走呢!”可不是嗎,等我們進了村子,天已經完全黑了,二牛趴在父親背上睡着了。

正是: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坐車不覺遠,走路累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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