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人間舞台》之四《反串》 酸甜苦辣咸 一年復一年 人生苦短鬚奮鬥 從來莫問難不難 都愛色與錢 欲壑最難填 命中有福及時享 管他身後與生前 第二章:這個年頭兒誰笑話誰 那天,二丫兒回家跟丈夫白挺一說六神兒要做變性手術的事,當下白挺笑得躺在床上直打滾兒,“哎呦哎呦”地喘不上氣兒來。這下把二丫兒給笑惱了,大聲罵道:“我操你媽!把你他媽樂壞了,是不是?”白挺一看二丫兒惱了,趕緊止住笑,起身給二丫兒斟了一杯茶,又給二丫兒陪不是,直到把二丫兒哄樂為止。 自從二丫兒嫁給白挺,有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漸漸地成了問題,而且困擾着二丫兒,那就是房子。早先父母住大雜院的時候,二丫兒曾經為婆家住樓房感到驕傲。但是,後來大伙兒都住進樓房,自己先前那點兒優勢就沒了。不但沒了,因為別人的樓房蓋得晚,不僅外觀漂亮,內部格局也合理,這就越發顯出二丫兒婆家這樓房的破舊來,不僅破舊還是簡易筒子樓,一層一個公用廁所,早晨上茅房都得排隊,二丫兒心裡很惱火。 三丫兒和四丫兒雖然還沒結婚,但是眼下都和男朋友同居,她們住的都是新買的樓房。尤其是二丫兒看了胖丫兒的房,九十平米大兩居,光客廳就三十四米,大廚房大廁所,連拆遷房都比自己的房子強,二丫兒心裡開始不平衡了。她覺得,父母原先住大雜院的平房,每個子女都有份,憑什麼都讓胖丫兒一人得了去?可是,現在再想這個也沒意思了,因為那件事已經成為事實,已經不可逆轉了。但是,父母如今還有一套三居室,五丫兒沒談朋友,弟弟六神兒也沒對象,如果五丫兒找的對象有房子,將來爹媽死了,這套三居室就只有六神兒一個人繼承。 二丫兒之所以算計娘家,是因為婆家已經沒法兒可想了。當初二丫兒結婚的時候,婆家有兩套房子,一套是她現在住的五十年代蓋的筒子樓,沒有客廳,沒有廁所,也說不上什麼臥室不臥室,就是那麼兩大間房,十六米一間,兩間三十二米,是公公單位分的,後來婆婆掏錢買了;一套是三間平房,是祖上傳下來的私房。因為白挺是老大,所以結婚時父母讓他挑,他們兩口子當然要樓房了,這在當時來講,是很讓人羨慕的。後來公公死了,三間平房婆婆住當間,兩個小叔子住兩邊,不管將來拆遷不拆遷,再想從婆家那邊弄房子,怕是行不通了。況且,因為自己住的地方離婆婆遠,有點兒什麼事兒,總是兩個小叔子跑腿兒,兩個兄弟媳婦受累,更何況,自己已經占了婆家一處房產呢?婆家那頭兒,確實是沒有一點兒想頭兒了。 但是娘家這頭兒呢?鬧不好真能弄出點兒油水來。其實,即便這裡邊沒有厲害關係,二丫兒對於六神兒要做變性手術這件事,也是非常關心的,因為娘家只有這一個兄弟。一般人家姑娘多了,最能幹、最厲害、最精明的往往是二丫頭,大丫頭和其他丫頭都不行,好像這是一個規律。王家也不例外,二丫兒比胖丫兒的心眼兒多得很,但是智者千慮,往往都有一失。在娘家拆遷這件事情上,二丫兒長這麼大,頭一回讓胖丫兒給算計了。人家用兩口子打架、賴在娘家不走的辦法,鑽了王連第身體不好,顧不上盯着拆遷辦的空子,愣從娘家鬧了一套兩居室!你說這事兒邪門兒不邪門兒? 二丫兒沒人的時候,直抽自己嘴巴子。就算三丫兒小,四丫兒五丫兒不懂事,難道自己是個木頭人?怎麼就沒看出他們兩口子的陰謀呢?但是,這事兒現在說也晚了,人家胖丫兒已經住上,並且拿到租賃本了。能算計的只有父母眼下住的這套三居室,但是這套房子還有五丫兒和六神兒住着,三丫兒拆遷的時候,鬧了一間平房,她該不會瞎摻和了。但是,四丫兒、五丫兒還在一旁等着呢,就算她們婆家有錢,給她倆買房子,娘家也有她們倆的繼承權呀,一碼說一碼,所以說這一頭兒也不是那麼好算計的。如果她倆都不稀罕父母的這套三居室,而且六神兒做了變性手術,那他往後肯定不會跟父母住在一起,鄰居都是父親的老同事,誰家不知道誰家,六神兒肯定不願意在那兒住,父母百年以後這套房子就閒了出來。 如此說來,倒是六神兒做手術對自己有利,起碼是對大伙兒都有利。可是,如果六神兒做了變性手術,那麼王家這一支就絕戶了。絕戶對於自己重要不重要呢?自己是個女人,不說什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生了孩子總是男人的姓吧?說出大天來,自己不過是王家的一個閨女,姓王的絕戶不絕戶跟自己有什麼關係?愛絕不絕,天底下姓王的多了。想來想去沒有一點兒頭緒,不想這事兒了,二丫兒想得有些頭疼了。但是不管怎麼說,關心唯一的弟弟六神兒,幫助母親處理好弟弟這件事,毫無疑問都是應該的,也是任何人都挑不出理的。 想到這兒,二丫兒問白挺:“你說牟們家六神兒,這是怎麼回事呀?好沒(音:麼,淹沒)影兒的,他幹嘛要變成女的呢?” 白挺冷笑一聲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哪知道呀。” 二丫兒解釋說:“不是,你聽我跟你說。我覺得啊,因為我不是男的,我不太了解男的。你說你干那事兒的時候吧,舒服得嗷嗷直叫喚,有時候為了讓我答應你,你甚至用舌頭……咳,我就不用細說了,反正那麼噁心的事你都願意干,為的就是讓你趴到我身上。那你說,六神兒為什麼就把這好事兒給舍了呢?我覺得,你們倆不都是男的嗎?” 白挺說:“我說你不太了解男的,其實你豈止是不太了解,你簡直就是太不了解!我告訴你說啊,人和人可不一樣,男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和女人也不一樣。男人和女人裡邊都有變態人,也就是人常說的同性戀。但是像你弟弟這樣要做變性手術的,我還說不好是因為什麼。沒準兒,他有那挨操的癮吧?” 這話氣得二丫兒瞪起眼來:“操你媽!你才有那挨操的癮呢!” 兩口子說話兒沒外人兒,二丫兒罵一句就罵一句,白挺並不計較。更何況,喜怒哀樂人之常情,嬉笑怒罵情之常理。白挺很討厭那種離了髒字不會說話的人,但要是你把人家惹翻兒了,人家罵你幾句也是你自找的。罵街是常人宣泄怒氣的一種表達方式,和說話帶髒字不一樣,跟文明不文明扯不上邊,充其量是個人涵養差些,這裡還有一個承受極限的問題。 等了好一會兒,白挺也不吭聲,二丫兒憋不住又問:“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幫我媽還是幫我弟弟?按理說應當幫助我媽,因為我們家就六神兒一個兒子,六神兒要是做了那種手術,我媽我爸肯定就活不了啦。可要是幫我弟弟呢,你可以想象他這樣的人,做了變性手術,他還能在我媽那兒住嗎?他還會像常人那樣娶妻生子嗎?我覺得,他變成女人了,還要房子有什麼用?他嫁給一個有房子的主兒,不就結了嗎?” 白挺恍然大悟,他瞥了二丫兒一眼,說:“咳,我說你這兒着什麼急呢?鬧了半天是為這個,算計你媽的房子呢。” 二丫兒瞥了白挺一眼:“怎麼啦?我為這個不對嗎?那你有錢給我買房嗎?” 一說這話,白挺就沒話可說了。 二丫兒接着說:“你看我們家這姐兒五個吧,大姐把我爸和我媽的拆遷房占了;三丫兒雖然找的是老西兒,但是人家開煤窯燒焦碳,家裡有的是錢,公婆給他們小兩口買了一套大三居。四丫兒找了一個獨生子,眼下雖然和婆婆住在一起,但是人家最近也買了一套新房,等公公婆婆蹬腿兒一死,那兩套房子還不都是四丫兒的?而且,三丫兒還有一間廉租公房,將來拆遷那也是錢。五丫兒沒對象,眼下還說不好,我想有三丫兒和四丫兒在那兒比着,五丫兒肯定也錯不了。現如今的年輕人結婚,一般都是男方給買房子,不買房子誰跟呀。我覺得呀,五丫兒也不會要我媽那套舊房的。要是六神兒做了這種手術,他再走了,我媽那套房就更沒人要了,儘管是九十年代蓋的房,那也比咱這房子強啊,而且還是個三居室。如果嫌客廳小,可以把陰面那間小屋的隔牆跟客廳打通,打通以後客廳至少有三十平米。我覺得即便是個兩居室,那也夠咱們住的了。再怎麼說,面積也是八十多平米呢,咱這房才三十多平米,差多少呢!” 白挺說:“那人家其他姐兒幾個呢?橫不能讓你一個人獨吞了吧?就算人家不要房,也得作價平分,你橫不能蹦子兒不出吧,誰心裡沒個小九九兒。” 二丫兒不以為然地說:“咱不會把這套交出去?賣了給大伙兒一分,不就堵住他們的嘴了嗎?拿這套換那套也合算呀。” 白挺搖搖頭:“怕不是那麼容易。人家那房是九十年代初的,咱這是五十年代的,那是多少面積?這是多少面積?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人家能樂意嗎?誰比誰傻呀?” 二丫擺了一下手道:“那個單另說,先說六神兒,說了一個說一個。” 白挺不解地望着二丫兒:“那你的意思是……幫助六神兒?支持他做變性手術?” 二丫兒點點頭。 白挺撇着嘴搖了搖頭。 二丫兒冷笑一聲問:“那……你有什麼好辦法呀?咱橫不能老囚在這個屁眼兒大的破房裡吧?咱怎麼改善居住條件?你說?說呀!” 白挺無奈地說:“我也沒辦法。但是,我還是不太支持六神兒做這個手術。因為我聽說,泰國的人妖活不了多大歲數,別看年輕時掙了不少錢,到了晚年處境很慘,最多也就活個四十多歲。人妖一般都是出自窮困人家,是窮人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萬般無奈才讓孩子去當人妖的。可是咱們現在並沒有窮到那個地步呀。你想,你弟弟一個月工資五千多,都頂上咱倆了,你說他還不知足,他還想掙多少呀?不過,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為錢。反正,我要是能掙五千塊錢,我就知足了。” 二丫兒:“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是,我總相信一個理兒,蒼蠅不抱沒縫的蛋,總是事出有因。我是這麼想的,你看對不對。不管別人管不管,咱們就隨大溜兒,不做也行,做也很好,愛怎麼着怎麼着?由着六神兒,順着六神兒,不得罪他,日後好說話。甭管別人怎麼想,反正依我看,這事八成擋不住,你說呢?” 白挺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二丫兒問:“哎,你考會計師的事兒怎麼樣了?” 白挺:“估計問題不大。” “下一步打算怎麼着?” “看看哪個銀行招人,去不了銀行證券交易所也行,反正得進金融系統。” 二丫兒點點頭道:“是啊,看看人家你們同學,不過是個職高畢業,人家兩口子都在銀行,現在全成了中層幹部,不到三十歲一人分一套房子,還是銀行系統待遇高,你可得抓緊點兒。” 電話突然響了,二丫兒一接是姐姐胖丫兒,二丫兒問:“什麼事呀姐?” 胖丫兒氣急敗壞地說:“你說這他媽死嘎奔兒的!” 二丫兒奇怪地問:“誰呀?又怎麼啦?” 胖丫兒:“還能有誰呀?你姐夫唄! 二丫兒:“我姐夫怎麼啦?” 胖丫兒:“我婆婆那邊不是要拆遷嗎?我說讓他盯住那邊,是吧?講比說離你上班那麼近,什麼事兒你都得往前跑,別讓你姐姐鑽了空子。咳,結果人家開動遷大會,他讓他姐姐去啦,他說他請不下假來,你說這個傻逼!啊?怎麼這麼傻呀?不是還有我那嗎?我罷巴兒地在家呆着,不會讓我開會去?你說這個傻玩意兒,淨他媽讓我跟着他瞎着急!” 二丫兒:“咳,這不是剛開會嗎?離最後辦手續還早着呢,從現在看緊嘍也不晚。” 胖丫兒說:“是呀,這回我可不能撒手了,講比說我得親自弄這個拆遷,不然的話,吃虧都不知道怎麼吃的。” 二丫兒說:“唉,這就對了!想開點兒吧啊,姐你已經占了便宜,其實吃點兒虧也是應該的。” 胖丫兒問:“哎,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意思呀,我能有什麼意思呀?大姐,別胡思亂想啦。”二丫兒緩和了語氣,說完掛上了電話,愣着眼睛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這可真是,占便宜沒夠,吃虧難受。你別以為那便宜是那麼好占的,哼,我叫你怎麼吃進去,怎麼給我吐出來!” 白挺問:“你說什麼呢?” 二丫兒搖搖頭沒吭聲。二丫兒想起那天在胖丫兒家裡,問胖丫兒房子多少米,租金多少錢的時候,胖丫兒那副驕傲的神情,二丫兒心裡很不是滋味兒。全家人的承租房,拆遷的時候全讓姐姐一家占了便宜,九十平米大兩居,一個月才二百塊錢租金,同地段的租金得兩千多,差十倍呢,她這便宜占得太大啦!不行,堅決不行!憑什麼呀?不把這個公道找回來,我他媽就是個傻逼!可是怎麼找回來呢?俗話說的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先記到心裡,四年一個閏月,我等着你! 小偉定了婚,小秀嫁了人,每天美現在的日子不能說不松心。唯一讓她不滿足的是,男人大牛還沒出獄。但是也有盼頭了,死緩改有期,有期一再減,減來減去減得還剩下三年。大牛剛入獄的時候,每天美感覺簡直跟天塌了一樣,當時小偉復員找不着工作,小秀上學都買不起電腦,那幾年每天美可真是美不起來了。 偏趕那個時候拆遷,按規定有大兒大女的家庭,只要兒子超過二十六歲,女兒超過二十二歲的,兒女都可以單獨分一間,那樣的話,每天美就可以分一套三居室。可是小偉當時只有二十二歲,小秀還不到十八歲,每天美好話說了萬萬千,最後還是分了一套兩居室。更讓她生氣的是,何賽麗讓田雨濃寫了一幅字,不知道送給了什麼人,不但分了一套兩居室,而且還是塔樓最好的朝向。這套房原本應該是分給自己的,卻讓何賽麗給撬走了。每天美咽不下這口氣,終日悶悶不樂,儘管住進了新房子,每天美還是大病了一場。後來每天美想開了,想不開也沒法子,氣死活人也白搭,每天美可不是那死心眼兒的人。 今天本來想去超市散散心,結果又碰見了何賽麗這個喪門星,真是冤家路窄!看見何賽麗開着轎車去超市,每天美氣得肝兒疼!簡直快要氣死了。那輛車是白色的日本尼喪,哼,每天美想:尼喪尼喪尼姑喪,喪來喪去一路喪。真應該再紮上一塊大黑綢子,那就跟靈車差不多了!怎麼不他媽撞死丫挺的!?從美廉美超市回來,每天美更是心情鬱悶,在房間裡轉來轉去,心裡沒着沒落的,打開電視機又關上了,連每天必看的韓國電視劇也懶得看,每天美只好穿上衣裳,拿上鑰匙去見天賤家串門。 按門鈴的時候,每天美聽見屋裡好像有人在吵架,聽聲音像是見天賤和她閨女娥子,這便勾起每天美的好奇心,於是她又使勁按了一下門鈴。 聽見門鈴一直響,見天賤趕緊住了聲,把門打開見是每天美,見天賤儘量掩飾自己的不耐煩,說了一句:“呦,是大姐呀,進屋坐會兒吧。” 每天美一點兒都不客氣,跟在見天賤身後走了進來,隨口問道:“幹嘛呢廉嬸兒?就您一人兒呀?每天每一人兒呆着也不嫌悶得慌,廉叔呢?呦,娥子沒上班呀?” 娥子只好應酬地說:“晚走會兒。媽我告訴您,先甭跟我哥說,下禮拜我自個兒跟他說。我走了,大姐您坐着吧。”說完娥子沉着臉走了。 每天美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也不管見天賤高興不高興,開口就問:“廉嬸兒,娘兒倆因為什麼拌嘴呀?” 見天賤最討厭每天美這種刨根問底兒的做派,但是她既不敢得罪每天美,又不願意說出拌嘴的原因,只好說:“咳,沒拌嘴。你還不知道,娥子說話就是嗓門兒高。” 每天美笑了一下說:“得了吧廉嬸兒,我早都聽見了。這有什麼捂着蓋着的?誰家馬勺不碰鍋沿兒?我聽見娥子說:錢錢錢,一來就是要錢,誰跟誰要錢呀?” 見天賤知道捂不住了,只好說:“咳,還不是老家來人又要錢。不過說來也難怪,上回是我哥,這回是我兄弟,這麼左一回右一回的,也莫怨娥子嫌煩。因為什麼呢?我兄弟的兒子跟人家打群架,失手扎死一個過路人,這個人才四十歲,在縣城上班,家裡一兒一女,一個上高中,一個上初中,好好的日子這下過不成了。你說人家能幹嗎?非讓我那侄子給人家償命。那個死鬼的媳婦鬧得死去活來,見天見抱着一大卷燒紙,進了我兄弟的堂屋,撲通一下坐在地上,一邊燒紙一邊號啕大哭。她那兒一哭,我兄弟媳婦兒利馬就一挺身子死過去。大姐您說,這可怎麼好?結果找了個中間人,好說歹說,正說反說,來回說了半拉月,最後總算答應私了,但是得給人家六萬塊錢。大姐您說說,讓我兄弟上哪兒去找這六萬塊錢呀?六萬呀!沒辦法,我兄弟只好跑到北京跟我借,可是娥子不讓我借給他們,還說這是違法的,該償命就得償命。大姐您說說,一頭是親兄弟,一頭是親閨女,這不是讓我兩下里為難嗎?兄弟輕易也不跟我開一回口,開了口卻不借給,讓我這個當姐姐的心裡怎麼受?” 每天美聽到這裡不以為然地說:“咳,這有何難?您就跟您兄弟說,現在您不當家,您手裡沒錢,您還靠兒女養活呢,不聽兒女的話不行。按說六萬塊錢買條人命都不算貴,農民不值錢。這得虧是農村,要是挨北京少說怕是得六十萬!” 見天賤:“那,不是就把牟們大小兒給推出去了,讓他舅舅記恨他。其實,牟們大小兒向來不計較這些,老家人要多少就給多少,這回要是不給,不是把前頭的好兒都沒了?況且,還沒跟牟們大小兒說呢,我估計即使說了,大小兒也不會不答應的。可是大姐你看,眼下娥子就不讓我說,她說她跟她哥說。還說什麼呀?左不過是不讓給錢唄,人家不是白要,是借,遲早都是要還的。你說,借都不借給,這可是親娘舅呀!啊?真是氣死我了!” 每天美:“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按說出了門子的閨女,還管這麼些閒事幹嘛?您不是不用娥子出錢嗎?那就甭聽她的,大小兒願意借就行了唄。聽兒子的,不聽閨女的。” 見天賤嘆口氣道:“話可不是那麼說的。這每個月,兒子閨女給我的錢是一般多的。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我吃閨女喝閨女,哪兒能不聽閨女的呢?尤其是她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她要是不知道還好點兒,唉,還不如不讓她知道呢。” 每天美揮了一下手說:“我看您還是拉倒吧,人家娥子不是說了嗎,她去跟她哥說。您乾脆就讓人家哥兒倆商量着辦吧,是好是歹您都甭摻和,愛怎麼着就怎麼着,隨她去吧。” 見天賤無可奈何地說:“唉,也只好這麼着了。哎呦,晌午吃什麼呀?咳,見天見就這個吃飯就煩死人!想吃什麼都有,吃什麼都吃得起,可就是想不起來吃什麼!您說說,這是什麼年頭兒?就是大清朝的瓷器太后,她也沒有這麼犯難呀!” 每天美冷笑一聲:“什麼瓷器太后呀?還他媽瓦片娘娘呢。我告訴您說,您記住了,不是瓷器太后,是慈禧太后,慈禧!” 見天賤:“噢,是慈禧太后。我還當是老瓷器值錢,所以她就叫瓷器太后呢。” 每天美想了一下說:“我還有兩個餡兒盒子,擱微波爐里熱一下得了,一個人兒吃什麼也懶得弄,我是每天每瞎湊合。哎廉嬸兒,咱們院兒里有人賣房嗎?您聽說沒有?” 見天賤問:“誰買房呀?“ 每天美:“我呀,給我們小秀買,小秀的對象定了,她想在咱們院兒里買套房子,這樣離我不是也近點兒嗎,老了我還得指着閨女。” 見天賤詫異地問:“我記得聽你說過,小秀的對象不是買房子了嗎?男方有房子就得了唄,你幹嘛還給小秀買?” 每天美苦笑一下說:“我給買?我哪有錢呀,還不是用小秀爺們兒的錢。” 見天賤有點兒疑惑地問:“那……你這是怎麼啦?小秀找的不是大款嗎?找了大款你還不放心。再說了,一個閨女家不宜離得太近,兩口子拌個嘴,她老往娘家跑,多煩得慌!” 每天美搖着頭說:“咳,世上的事情只能是算計到了沒發生,不能是發生了自己卻沒算計到,您說是不是?雖然我們小秀的對象說了,往後肯定要待我們小秀好。那不過是一句話,圓了扁了怎麼說都成,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誰不會呀?可往後他要是對我們小秀不好,我能怎麼着?我橫不能每天每盯着他吧?他的房子寫的是他的名兒,是他的婚前財產,離婚的時候不給我們小秀,我又能把他怎麼着?所以我要趁着熱乎勁兒,讓他再給小秀買一套房,寫小秀的名兒,也用不着多貴多好,守着我近就行,我給她盯着。” 見天賤:“咳,你不是還有小偉呢嗎,有兒子見天見守在跟前就得了唄。” 每天美搖着頭哼了一聲:“兒子我可不能要。我要他?每天每吃我喝我,還得算計我,什麼本事都沒有,就會算計他老媽。您說這樣的兒子我能要嗎?可是不能要!” 見天賤:“那你這套兩居室怎麼辦?橫不能讓小偉兩口子去租房住吧?” 每天美堅決地說:“怎麼不能租?租去唄,我堅決不要他!愛上哪兒住上哪兒住,結了婚帶着媳婦兒滾蛋,滾得越遠越好,眼不見心不煩。” 見天賤:“這……怕是說不過去吧。這邊是兒那邊是女,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幹嘛這麼偏向?你聽我跟你說,不管是現在還是從前,結婚都是男方給買房,婚後住在男方家裡也是人之常情。你不讓他住在你跟前,那你還有錢給小偉買房子嗎?” 每天美這回沒話說了,想了一下說:“那,他就等着吧,先在外頭租房住。租房怎麼啦?我還不是租了大半輩子。給他買房我沒錢,等我什麼時候咽了氣,他再回來住我這套房子,我活着的時候他休想!再說了,人家小秀也沒要我什麼呀,人家不是也結婚了?甭看我這房是廉租房,給了他也算是便宜他,三級市場開放啦,一套兩居室的廉租房也值幾十萬哪!偏向?你說我偏向誰呀?” 見天賤說:“你租房住的是房管局的房,那是什麼價?他租得着嗎?租私房他租得起嗎?他一個月掙多少錢呀?” 每天美說:“誰讓他晚生二十年啦?他不會早點兒鑽出來呀?我又沒堵住他。” 見天賤不吭聲了,她不贊成每天美。但是,她又不願意跟每天美拌嘴,她知道自己說不過她,於是就閉上嘴不說話了。 每天美呆着怪沒味兒的,沒話兒搭拉話兒,又說起了胖丫兒:“哎廉嬸兒,上回王嬸兒來您不是見着了嗎,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來的,我估計可能是胖丫兒和三丫兒鬧矛盾的事兒。” 見天賤“哦”了一聲,沒接話茬兒。 每天美又說:“廉嬸兒,胖丫兒經常上您這兒串門兒來嗎?” 見天賤搖了搖頭,還是沒說話。 每天美知道自己該走了,於是站起身來說:“家走,回家做飯去。” 話音兒剛落,聽見有人按門鈴,見天賤起身把門打開,原來是何賽麗站在門口,見天賤有些尷尬也有點兒犯難,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每天美一看這情形,利馬兒拍拍屁股走人了。 何賽麗不用見天賤讓,自己大大方方地走進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等見天賤坐下之後,何賽麗問:“廉嬸兒,她又幹什麼來了?” 見天賤心想:你管得着嗎?興許你來,怎麼就不許人家來呢?儘管我不待見她,那也輪不着你發話呀。沒等見天賤開言,門鈴又響了起來,見天賤不由得說了一句:“呦呵,今兒還挺忙活,一撥兒跟着一撥兒。” 把門打開一看,原來是胖丫兒,見天賤問:“你今兒怎麼有空兒,上我們家來呀?” 胖丫兒說:“廉嬸兒,您有沒有那什麼……噢對了,有沒有面肥?借我使使,我想給牟們兒子蒸幾個饅頭,外邊賣的饅頭,面裡頭淨摻雜使假,吃了對孩子身體不好。” 王連第和王嬸兒比廉叔和見天賤歲數小,而且胖丫兒姐妹們也比大小兒和娥子小,按說她應該管見天賤叫大媽,但是胖丫兒腦子裡根本沒有大小觀念,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從小就是瞎叫一氣,叫你一聲還是好的呢,不高興的時候啥也不叫,下邊的二丫兒三丫兒四丫兒五丫兒和六神兒,也都跟着瞎叫,見天賤早就聽慣了。 不容見天賤開言,何賽麗就撇着嘴說:“胖丫兒,你可真是會過!你要是發不了財,那才叫個冤呢!你說現如今,啊?三街兩巷的,哪兒沒有賣饅頭的,還用得着自己費事巴結地蒸,多麻煩呀!你也不嫌累得慌,你可真是把好手兒!” 平常,胖丫兒總是管何賽麗叫大嫂,但是這回胖丫兒卻沒叫,胖丫兒說:“咳,你以為我是沒事兒閒的呀,這不是賣的饅頭不乾淨嗎?這年頭兒什麼東西都摻假,白面裡頭摻好些個滑石粉,吃多了跑肚躥稀。再說了,蒸饅頭不用面肥,用的都是什麼……啊對了,用的都是發泡劑和增白劑,孩子老吃那種饅頭,不長肌肉淨長囊膪,日子長了那還得了?還不得長成大肥豬!你們不知道,現在的農民壞着哪!賣的糧食又使化肥又使農藥,自己吃的糧食只上農家肥。所以,我就讓牟們當家的回老家弄了兩袋白面,專給牟們兒子吃。” 何賽麗忍不住笑出了聲:“呦呵,苗小郎還是你們當家的哪,我可是頭回聽說,什麼時候提拔的呀?廉嬸兒,您知道嗎?” 見天賤沒敢搭言,她看見胖丫兒的臉色不好看了。 何賽麗揭鍋不看火候說話不瞧時候,仍然不管不顧地說:“咱們院兒里誰不知道?苗小郎老實得出奇,說話沒聲兒,走道沒音兒,整天蔫了吧唧的,跟個病貓一樣!他還能當得了家?他要是當了家,你幹什麼去呀?你還不得當國家主席?”說完仰着脖子嘎嘎大笑起來。 這年頭兒說誰老實,就等於說他窩囊、廢物一樣,何賽麗這麼說,胖丫兒當然不愛聽了,不等何賽麗笑聲止住,她就脫口而出:“廢話!牟們樂意,你管着嗎?” 何賽麗的笑聲當下戛然而止,因為打住的太突然,她竟“嗝兒嗝兒”地打開了嗝兒。 一看形勢不好,見天賤趕緊打圓場說:“哎哎哎,怎麼說着說着就嗆嗆起來了。胖丫兒胖丫兒別生氣,你等着,我給你找面肥去,你等着啊。” 何賽麗知道胖丫兒混,更何況自己剛才說的話確實有些唐突,於是趕緊閉了嘴。 見天賤把面肥找來,胖丫兒接在手裡,看也不看何賽麗轉身就走了。 何賽麗這才對見天賤說:“廉嬸兒,您說現在這是什麼年頭兒?早先胖丫兒住婆家的時候,苗小郎還敢跟胖丫兒對答幾句,現如今,住的是老丈人家的拆遷房,苗小郎更矬了,跟他媽三孫子一樣!大氣兒不敢出,屁都不敢放,哪還像個大老爺們兒?” 見天賤心想:他不像大老爺們兒?那你們田雨濃呢?以前他的字不值錢的時候,不是也讓你壓得抬不起頭嗎?一個大老爺們兒蹲在院子裡給老婆洗褲衩,我都替你難為情!還腆着臉說別人呢!想到這兒就說:“咳,這也難怪,誰叫他沒能耐買不起房呢?什麼年頭兒也是誰有錢誰橫。你看這電視裡頭,連國家都見天見叫喊:向錢看!向錢看!你說能怨老百姓嗎?” 何賽麗趕緊糾正說:“廉嬸兒,這回您可說錯了,不是金錢的錢,是前後的前。咱們建設的是有社會主義特色的四個現代化,不是資本主義腐朽的現代化。您可真逗,社會主義國家哪能叫人們向金錢看呀?您別忘了,什麼時候咱們也是社會主義,終歸跟資本主義國家不一樣。咱們建設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新時期的理論,江澤民同志的三個代表,還有朱鎔基總理……怎麼說來着……呦,這人一撥兒一撥兒的人,上來下去的也忒多了,到怹老人家這兒說的是什麼,叫我給忘了。頭一個是主義,二一個是思想,第三個是理論,老四是代表,最後一個老五是……什麼東西來着?咳,拉倒吧,愛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吧,反正排隊的順序我沒弄差。說過來說過去,反正咱們建設的是社會主義,資本主義跟咱們可不一樣,就像男的跟女的絕對不一樣是一個道理。那天我閒的沒事兒看電視,您猜我看見什麼了?看見台灣選舉啦,那天也不知道是什麼黨派,選什麼玩意兒,我這腦子現在也壞了,記不住了。那選舉場面可漂亮着哪!擺了一大排花籃,有蝴蝶蘭、玫瑰和百合。那人哪,一個一個穿得人五人六的,都時髦着哪!個個都是西服革履大皮鞋,留的小分頭兒鋥光瓦亮,看着可文明着哪!可是,選舉大會剛開不大會兒,突然間就打起來了,不知道說什麼說得不對付了,台下一個小老頭兒躥到台上去奪話筒,台上這小子死不撒手,不給小老頭兒話筒,小老頭兒揚手就是一巴掌,把發言那小子的眼鏡打飛了,發言的那小子飛起一腳,把小老頭兒踹台底下去了……這台底下的人可就不干嘍,一窩蜂賽地都上了台,結果打成了一鍋粥。您說說,這叫什麼民主?這不就是打群架嗎?咱們多會兒跟他們一樣啊?不管是人大還是政協,咱們開大會的秩序那是多好,啊?只要表決一開始,‘唰’的一下子,全場白花花的一片,都舉起手來了,您說這說明什麼?這就說明是民心所向。牟們老田每次參加政協大會臨出門的時候,我都千叮嚀萬囑咐,囑咐他想着到時候舉手,想着擁護國家的政策。您說眼下這是多好的政策!啊?真是吃不窮花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您沒聽見現如今這老頭兒老太太們怎麼說,都說:不怕掙的少就怕死的早!誰愛待見不待見,爭強賭氣好好活着,多活一天政府都得給錢!年年漲工資,日子越過越好,錢也越給越多。您說這是什麼?這就是觀念,這就是信仰。咱們社會主義跟資本主義不一樣,什麼什麼都不一樣,什麼時候都不一樣!您說是不是?”因為田雨濃是政協委員,逮個空兒何賽麗就要賣弄賣弄新名詞兒。 見天賤用鼻子哼了一聲:“我看沒什麼兩樣兒,叫我說呀,區別就是人家比咱們下手快,發財比咱們早,人家比咱們趁錢罷了。見天見我都翻報紙,見天見我都看新聞,中國外國的我全看,咱們就是追着人家屁股走呢,遲早都得變成人家那樣兒。” 何賽麗搖着頭堅決地:“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見天賤說:“怎麼不可能?要是變成人家那樣兒倒好了,怕的就是變不成人家那樣兒!” 何塞麗問:“是嗎?為什麼?” 見天賤說:“早先這人心也不那麼壞,就是叫文化大革命鬧的,人們腦子全亂了,一說向錢看就沒皮沒臉,就不要良心,就缺德帶冒煙兒,風氣越來越壞,你說這可怎麼好?” “是嗎?”何賽麗漫不經心地答應了一聲,忽然想起什麼,何賽麗沖門外努了一下嘴,問:“哎廉嬸兒,就他們家那大牛,您知道嗎?還得蹲多少年呀?” 見天賤:“我聽說還得八年。” 何賽麗冷笑一聲,說:“那,出來就得五張多了,幹什麼也不行了,幹什麼都晚了,反正是來不及了。” 見天賤不贊成地說:“得了吧,你怎麼知道人家不行?要想發財什麼時候都不晚,就看長沒長那個眼!你來咱們大雜院時候短,你是不知道,大牛,那可是個能人呢!可有本事呢!你說是吃,你說是穿,人家什麼什麼都走在大伙兒前頭,每天美跟着他可是享了幾年福呢!不過就是這回聰明沒用對地界兒,險一險丟了小命兒。” 何賽麗撇着嘴哼了一聲:“按說販毒就應該槍斃!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家大牛沒判死刑?廉嬸兒,您說該不是走了什麼關係?八成託了人吧?這年頭兒什麼都有可能。” 見天賤看一眼牆上的掛鍾,搖着頭說:“那我可不知道,各人過各人的日子,我打聽人家那個幹什麼。哎呦,都快十二點啦,他大姐,挨這兒吃吧,我冰箱裡還有速凍餃子呢,三鮮餡的,台灣出的名牌速凍食品。” “呦,您這是什麼意思呀?得啦,我別挨這兒討人嫌了,快點兒走人吧。”何賽麗說完,趕緊起身要走。 見天賤又連忙說:“咳,他大姐,我能有什麼意思呀?還不是因為今兒淨顧聊閒篇兒,沒顧上去早市,家裡沒有新鮮菜,我不好意思深留你嗎?你看你又多心了。” 何賽麗這才勉強笑了一下說:“廉嬸兒,我沒多心。實話說,我反正是不愛吃速凍食品,不管它是哪兒出的,是不是名牌。得了我走啦,您自各兒吃您的速凍餃子吧。” 何塞麗回到家,見桌子上有田雨濃寫的一個紙條,上寫着:我今天有應酬,晚飯不在家吃。何塞麗想:這才幾天呀?又有應酬,該不是騙我呢吧?想着這幾日田雨濃回家來,總是莫名其妙地興高采烈,坐在沙發里看電視,倆腿都忍不住亂抖。何塞麗覺得不太對勁,而且你看他那麼高興吧,睡覺時你要是摸摸他,他就一翻身,根本不理自己。這是怎麼回事啊?何塞麗越想越害怕。男人不能有錢,一有錢就要學壞,這是一條亙古不變的真理。 何塞麗在屋裡走過來走過去,回想着這一段時間裡,田雨濃有什麼反常。沒拆遷的時候,田雨濃跟他的女弟子有過一回越境,讓何塞麗當場抓了個正着,可讓何塞麗鬧得不輕。何塞麗把丈夫的臉,抓得象個摔爛的茄子,半個月都出不了門,那回讓田雨濃着着實實知道了老婆的厲害。拆遷以後搬到樓房,還沒覺出他有什麼不妥,倒是頤和園那邊的房子出租的時候,都是田雨濃跑的,看房呀,簽協議呀,何塞麗沒上心。後來,事實證明田雨濃那段時間,也真的沒出什麼事。 這幾年日子好起來了,田雨濃終於跟啟功先生照了一張合影,這張相片被田雨濃放得大大的,用一個很考究的、老的、紫檀鏡框裝起來,掛在牆上很顯眼的地方,照片上田雨濃卑微恭順、子侄輩兒的樣子,給人一種陳舊、世家,甚至是世交的感覺,好像田雨濃他爹跟啟功先生是哥們兒一樣。田雨濃身上也總裝着一張小的,無論到了什麼場合,他都要顯示這張照片,立馬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別說,正是因為這張照片,田雨濃的字也賣上了好價錢,行市一個勁兒看好,一個月一個行情。早先一尺賣一百都費勁,現在一尺一千都搶不到手。自然,那錢就象堵不住的洪水一樣往家裡涌。 有了錢首先得換一套紅木家具,一個書法家怎麼能用普通寫字檯呀?那不太跌份啦?紅酸枝的大畫案是首選。其次,還得買一對紅木書櫥,書法家都是有學問的人,家裡沒有書是不行的,那太沒水平啦。而且那些歷年買的書法書籍,那些字帖,也不能放在不重要的地方,這可是發家的根本呀,只有放在紅木書櫥里才算對得起。光有畫案、書櫥還不行,還得有寫字檯,不要以為寫字的人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學習,思考和學習當然不能坐在飯桌跟前,自然是要坐在寫字檯跟前的,好多書法家的照片,不是站在畫案前,就是坐在寫字檯後,所以還要買一個寫字檯。田雨濃到紅木家具市場上一看,只這三樣東西,沒有一間三十平米的書房,是根本放不下的。所以首先應該考慮的是買房,但是這件事不能讓何塞麗跟着瞎攙和。 要命的是,這麼要緊的事何塞麗一點兒都不知道。田雨濃先給何塞麗買了一輛轎車,接着,又花錢讓何塞麗拿下了車本,何塞麗只顧開着車每天美,根本不知道男人的心思。今天又不在家裡吃晚飯,這讓何塞麗心裡有些堵,可是何塞麗什麼也不敢說,田雨濃不僅給自己買了轎車,金首飾、鑽石戒指和翡翠手鐲,哪一樣都不少。跟着田雨濃參加過兩次茶話會和聯誼會,那場面上的女人也不過如此。後來田雨濃不帶自己去了,他嫌自己舉止不文雅,談吐不得當,何塞麗也不敢有什麼怨言,更不敢跟他爭辯。何塞麗在女人們面前爭足了面子,她現在的想法是,什麼都不爭了,只要能維持這段婚姻,維持住這個家,尤其是女兒君實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家庭的穩定是最要緊的。 想到這兒,何塞麗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胖丫兒上街買菜回到家,看見兒子躺在床上看一本書,胖丫兒心想:難得這孩子還知道用功,做完了作業還看書,就湊到跟前問:“兒子,看什麼書呢?坐起來看,別看壞了眼。” 墩墩沒說話,只把書皮沖胖丫兒翻了一下,繼續不抬眼皮看他的書。 不料,胖丫兒一眼瞥見書名是《夢遺橋廊》,心裡不覺一驚,心說:哎呦!夢遺,這孩子從什麼時候有這事兒啦?記得苗小郎曾經跟自己說過,他是十四歲開始遺精的,好像報紙上也說,男孩子應該十四歲夢遺。自己的兒子墩墩剛剛十一歲,怎麼就開始夢遺了呢?報紙上說過,現在生活條件好了,家長淨給孩子亂吃營養品,好多營養品里都加激素。小孩兒們吃了,不但營養過剩,往往還造成性早熟,聽說有個女孩兒才八歲就來月經了。難道墩墩也是早熟不成?哎呀,這可不是好事!可是看他那面相,還沒長小鬍子呢,而且嗓子也沒倒倉。要是從此就不長個兒了,將來大了怎麼搞對象?怎麼找工作呀?人家現在招聘都是要看個頭兒的,女孩兒起碼都要一米六以上,男孩兒最少也得一米七五,可墩墩才一米四,這可怎麼辦?苗小郎不在家,胖丫兒又不好貿然問兒子,在屋裡轉了好幾圈,想了半天心中有了主意。於是,胖丫兒來到兒子跟前,說:“兒子,你起來,媽給你換一下被罩。” 墩墩不樂意地嘟囔着:“剛幾天呀?又換。”說完起身,捧着書到寫字檯跟前看去了。 胖丫兒說:“我看看髒不髒,不髒的話就不給你換了。”把被子抖落開,胖丫兒認真地查看一番,並沒有發現被罩上有遺精的污漬,胖丫兒又把被子翻過來,彎着腰在被罩上仔細地找。因為她搞對象的時候,就在苗小郎的被子裡邊發現過,左一塊右一塊的精斑,不管使多少洗衣粉,怎麼揉都洗不下去。當時胖丫兒奇怪地問苗小郎:“你他媽吃多了撐的?沒事兒幹嗎往被窩裡擤鼻涕?”沒想到苗小郎告訴她,那不是鼻涕,不是從鼻子裡流出來的。打那兒起,胖丫兒才知道,男人到了一定歲數是要遺精的。胖丫兒翻過來倒過去地仔細找,找了半天也沒找着。 好半天沒動靜,墩墩回過頭來奇怪地問母親:“媽,您找什麼呢?” 胖丫兒只好直起腰來說:“不找什麼,我看還不太髒,過些日子再說吧。” 心事重重地回到廳里,胖丫兒忽然想起來了,因為兒子看的那本書,書名是《夢遺橋廊》,人家根本就不是在被窩裡遺,所以你也甭想在被窩裡找着。胖丫兒心想:這他媽寫書的人,可真夠缺德的啊!不在家裡遺,也不在被窩裡遺,教給孩子上橋底下,上廊子下頭去遺,可是……那……青天白日的……怎麼遺呀?如果不是睡覺的時候,那還算是遺精嗎?還算夢遺嗎?哎呀,千萬可別看見人家小姑娘就往外掏,聽說有那麼一種人,專門愛在人面前暴露生殖器,人家說那叫什麼屁?對了,好像就叫暴露屁……哎呦,那不成了耍流氓嗎?那還不得進局子?養兒子可真要命,不如養閨女松心。這事情太可怕了!胖丫兒越想越害怕,不行,這件事非同小可,等苗小郎回來一定跟他說說。 本來苗小郎說好的,她把面發好,下班回來他蒸饅頭。可是今天到點兒了也不見他回家,胖丫兒擔心誤了兒子吃晚飯,就親自下手蒸饅頭。好多年她都不幹了,手也生。胖丫兒憂心忡忡地蒸饅頭,一不留神把鹼使大了,反倒蒸出一鍋不好吃的黃饅頭。 晚上,苗小郎下班一到家,胖丫兒趕緊把他拉到臥室里,小聲對丈夫說:“我跟你說啊,大事不好!講比說,咱們兒子有了那事兒啦。” 苗小郎奇怪地問:“什麼事兒呀?這麼大驚小怪的。” 胖丫兒:“就是那什麼!” 苗小郎更納悶了:“什麼呀?” 胖丫兒用手指了指苗小郎的褲襠,瞪大眼睛說:“哎!就是那什麼!” 苗小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褲襠,不耐煩地問:“到底是什麼呀?” 胖丫兒使勁兒用手戳了一下苗小郎的褲襠,疼得苗小郎差點兒沒坐地下,胖丫兒氣急敗壞地說:“哎,你怎麼還不明白呀!講比說,就是老爺們兒那玩意兒!咳,就是那什麼……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就是遺精!還不是普通的遺精,是夢遺!咱們兒子開始做夢遺精啦!” 苗小郎驚訝地瞪大眼睛,好一會兒才說:“不會吧?他……他才剛剛十一歲呀!再說了,他還沒長毛呢。” 胖丫兒哼了一聲:“廢話!長毛就變成猴兒啦。” “我說的是這兒!”苗小郎用手指指褲襠。 胖丫兒這回聽明白了,但是她堅決地說:“怎麼不會呀?你沒見報紙上,有八歲女孩兒來那什麼的,啊對了,來例假的?講比說墩墩都十一啦,肯定會遺精的!都是吃肯德雞吃的,啃得營養過剩,性發育太快。聽說他們用的那種雞,幾十天就長大啦。講比說老吃這種肉,能不早熟嗎?能不遺精嗎?不過,咱們的兒子還是真不傻,他不好意思跟咱倆說,人家自各兒想辦法呢,還知道有這種書?講比說,你說一個小小的人兒,真是難為他。” 苗小郎更奇怪了:“他想什麼辦法啦?他能想出什麼辦法來?” 胖丫兒瞟了丈夫一眼,頗為得意地說:“咱兒子,還真看不出來!你說他那麼點兒個人兒,還真能格兒!也不是從哪兒找來的書,在自各兒屋裡偷偷看呢。” 苗小郎搖搖頭,還是不太相信。 胖丫兒信誓旦旦地說:“我告訴你說,肯定是!一會兒呀,我叫他吃飯,抽這工夫,你上他屋裡照一眼,講比說,不用看別的,你只看看書名,翻翻裡頭就行,回頭咱倆再想辦法。” 苗小郎答應了,胖丫兒走出臥室叫:“兒子,吃飯啦。” 墩墩答應着走出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饅頭“吭哧”咬了一口,然後“呸”地吐了出去,咧着嘴沖胖丫兒嚷:“媽,這是什麼饅頭呀?怎麼這麼苦哇?” 胖丫兒趕緊抱歉地說:“哎呦兒子,是媽不好,媽不好,媽把鹼面使多了,不願意吃就甭吃它,快上衛生間漱漱口去。哎,有麵包,你自個兒拿麵包吃吧。”說着朝苗小郎使個眼色。 苗小郎趁兒子去衛生間的當口,趕緊鑽到兒子屋裡。但是,眨眼工夫他又出來了,滿臉是不屑的神情。 胖丫兒連忙小聲問:“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兒吧?” 苗小郎冷笑一聲:“哼,什麼沒錯兒呀!你可真能胡說八道!咱們兒子看的是《廊橋遺夢》,你什麼都不懂,一驚一詐的,膽兒小的男人還得讓你嚇死呢。” 胖丫兒奇怪地問:“《廊橋遺夢》?《夢遺橋廊》?講比說,這倆不一樣呀?不都是一檔子事嗎?” “別他媽胡說八道了,快吃飯吧。”苗小郎懶得搭理胖丫兒了。 胖丫兒看見兒子從衛生間出來了,只好閉了嘴。 吃完晚飯,墩墩回到他的房間繼續看書。但是苗小郎卻放不下心了,他問胖丫兒:“你知道他這書是從哪兒找來的嗎?” 胖丫兒搖搖頭。 苗小郎吸了一口氣,說:“即便不是你說的那事兒,這孩子看這種書也有點兒早。” 胖丫兒抻着脖子問:“講比說,這書寫的是什麼呀?” 苗小郎:“我聽人說,好象是寫一個記者愛上一個有夫之婦的事,美國的婚外戀,這書還拍成電影了呢。” 胖丫兒驚訝地說:“哎呦,咱兒子怎麼還研究這個呀?你說他才多大呀?這不也是早熟現象嗎?哎呦,都研究上婚外戀了,講比說,你說這可怎麼好?你這個當爹的也不着急。” 苗小郎沒回答這話,卻問:“明兒禮拜天,還上你媽那兒去嗎?” 胖丫兒:“怎麼不去呀!六神兒的事兒還沒結果呢。今兒上午我媽就打電話,讓大伙兒都過去,好跟我爸爸攤牌。人多,萬一出點兒什麼事兒,講比說也好招架一氣呀。” 苗小郎:“那……咱去的時候……買點兒什麼東西呀?” 胖丫兒想了一下,說:“買什麼呀?買魚吧,腥氣烘烘的,講比說,還得你洗還得你做。伺候那麼一大群人,憑什麼?別人不心疼,我還心疼呢。你說買肉吧,講比說,還得買青菜,還得擇還得洗。再說啦,青菜也太貴了。那你就買個燒雞吧,要個大的。” 苗小郎忍不住撲哧一樂:“瞧瞧你要的這玩意兒!就希罕大的。” 胖丫兒也樂了在苗小郎的後背上打了一巴掌。 第二天,王連第還什麼都不知道呢,早上起來先上陶然亭遛了一個彎,然後坐車回來,在大門口吃了早點。上樓一進門,嚇了他一大跳,屋裡坐一屋子人,有胖丫兒兩口子,二丫兒兩口子,三丫兒和四丫兒,還有五丫兒和六神兒。王嬸兒愁眉苦臉地坐在沙發上,王連第走進屋,大伙兒齊刷刷把目光對準了王連第,都把王連第看毛了,他禁不住問:“今兒這是怎麼啦?怎麼全來了?有什麼事兒嗎?” 王嬸兒未曾開言,而是雙淚交流,大伙兒都看着,誰也不說話。 王連第納悶地問:“怎麼啦?大清早兒的,好沒影兒的,你這是哭的哪門子?” 王嬸兒用手一指六神兒:“你那寶貝兒子要……他要變性!” 王連第不解:“變姓?變誰的姓兒?幹嘛?要當上門女婿,還是要給誰過繼?” 王嬸兒強忍住哭,說:“不是,不是變姓兒,是變性……” 王連第強忍住焦躁,說:“是呀!不就是變姓嗎?不就是不想姓王了嗎?老王家哪兒對不起他啦?啊?” 王嬸兒連忙擺手說:“不是!不是!他要做手術,要改變性別,要變成女的!” 王連第傻了,愣住了,他扭過頭來盯着六神兒,問:“是嗎?你要變成女的?” 六神兒面不改色地說:“是,我要做變性手術。” 王連第怒不可遏地問:“你吃錯藥啦?你神經病啦?你他媽活膩歪啦?” 六神兒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王連第走到六神兒跟前,用手指着六神兒的鼻子尖,咄咄逼人地問:“小子,我再問你一遍,你真的是要做變性手術,要變成個女人嗎?” 六神兒的目光毫不躲閃,他盯住王連第的臉堅定地說:“是。” “我就操你個姥姥!”王連第揚起手來,照六神兒的臉上就是一巴掌,這是有生以來父親頭一回打他心愛的獨生子。然後,他左手抓住六神兒的脖領子,揚起右手還要打,卻忽然仰面朝天,“咕噔”一聲躺在地上,然後就是口吐白沫翻白眼兒。 眾人急忙圍上前去,抱頭的抱頭,叫喊的叫喊,掐人中的掐人中。 二丫兒大聲對母親說:“媽,我爸這是火上頭氣攻心,趕緊找藥!速效救心,硝酸甘油,快點兒。” 王嬸兒利馬從口袋裡掏出藥來,知道會有這麼一出,王嬸兒事先早準備好了。 三丫兒倒了半杯白開水,二丫兒掰開開王連第的嘴,塞進兩粒速效救心,又塞了兩粒硝酸甘油,三丫兒給父親灌了兩口水,胖丫兒用手在王連第的脖子上胡拉了兩下,見父親“咕噔”一聲咽下去了,眾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等了足有一分多種,王連第睜開了眼,哇哇地大哭起來:“我他媽缺了八輩子德啦……我怎麼養這麼個忤逆兒子呀……我他媽的不活啦……我還活着幹什麼呀?王八蛋操的你個……老天爺呀,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 胖丫兒解勸道:“爸,罵大發了,連老天爺也敢罵,講比說,也不怕遭報應。您先起來,躺到床上歇會兒。您快別那什麼了,這樓裡邊都是您的同事,別讓人家聽見笑話。” “誰愛笑話誰笑話,我都活不了啦,我還怕人笑話?” 二丫兒:“那您也小點兒聲,這不是還沒做呢嗎?這不是跟您商量呢嗎?” 不料六神兒忽然說:“沒商量,不過就是告訴你們一聲。” 王連第指着六神兒對大伙兒說:“他要是敢做,他就不是我的兒!告訴你,小子!你前腳兒做了,我後腳兒跟着就是死!” 六神兒面無表情地說:“那就是您的事了。感謝您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我先出去幾天,您慢慢想吧,最好還是想開點兒。往後,您就茲當沒我一樣得了。”說着跪在地上,“咚”地一聲磕了一個響頭,然後提起事先準備好的小提箱,頭也不回地出門走了。 看見二丫兒把六神兒送走,然後關上防盜門,王連第這才嗚嗚地哭起來。 王嬸兒湊到王連第跟前,哭着勸慰丈夫:“他爹呀,我憋了多少天啦,我都不敢跟你說呀……不是怕你想不開嗎……” 不料,王連第打斷王嬸兒罵道:“都是你養的好兒子!你個混帳老婆,養他媽一群丫頭,好不容易養個小子吧,還是他媽這麼個玩意兒……”說着爬起來撲向王嬸兒,要打王嬸兒,眾人趕緊拉,強把王連第按在床上。 半天沒說話的三丫兒,這時開了腔:“有事兒說事兒,耍酒瘋兒管什麼用?他要變性跟我媽有什麼關係?真是的!我說您還是老實呆會兒吧啊,別窮折騰了。” 胖丫兒不滿地瞪三丫兒一眼:“你這是怎麼跟爸說話呢?講比說,叫你幹什麼來啦?” 不等三丫兒回嘴,二丫兒搶先開了言:“都少說兩句,少說兩句。我覺得啊,咱們今天主要是說事兒,說什麼事兒呢?就說六神兒做手術的事兒。爸呀,我覺得啊,您還是想開點兒吧。您說您想不開管什麼用?這年頭兒,什麼新鮮事兒都不新鮮。但是呢,咱家六神兒好沒影兒的要做手術變成女的,他到底是因為什麼呢?爸您聽我跟您說,上禮拜我們在我大姐那兒,已經討論了一回,我覺得啊,大伙兒分析可能有以下幾個原因,第一個是他可能心理有問題,這裡邊呢有兩方面,一方面他沒準兒是性變態,可能是同性戀;第二個方面呢,我覺得啊,他可能是生理上有缺欠,比如,他不那麼大老爺們兒,也就是說他……咳,說白了,他那玩意兒太小,他有心理壓力,是吧?第二個呢,他是不是得精神病了……” 四丫兒打斷二丫兒:“哎呦二姐,怎麼又一個第二個呀?那什麼,瞧你說得這個亂勁兒的!” 二丫兒不耐煩地說:“你別打岔!亂什麼亂?我說的第一個問題是心理問題,這裡邊分兩個方面,第一個方面是心理問題性變態,第二個方面是生理問題,會不會是生殖器短小造成的心理壓力。第二個問題是不是得了精神病,大的是問題,小的是方面,大的包括小的,這有什麼亂的?看亂一點兒嗎?” 三丫兒打斷二丫兒:“行了行了,繼續說你的吧。真是的,還不夠亂的!還要怎麼亂呀?” 二丫兒問胖丫兒:“我說到哪兒啦?一打岔把我也氣糊塗了。” 胖丫兒問五丫兒:“她說到哪兒啦?講比說是問題還是方面?” 五丫兒:“我覺得啊……好像說到第二個問題了。” 二丫兒問五丫兒:“第二個問題是什麼問題?” 五丫兒嗔怪地說:“這可真是的,你問我,我問誰去?你這兒發言呢,反倒問起我來了?” 三丫兒提醒說:“精神病問題,說到精神病了。” 二丫兒接着說:“對,爸,您難道沒有察覺到,一點兒豬絲狗跡……嗯?是狗跡嗎?我怎麼覺着有點兒不對勁兒呀?” 在一旁低聲聊天的苗小郎和白挺瞟了二丫兒一眼,偷偷笑了一下沒吭聲。 三丫兒和四丫兒忍不住“撲哧”一聲,同時嘎嘎地大笑起來,四丫兒說:“二姐,你那什麼,會拽你就拽,不會拽你別瞎拽,那什麼人家是馬跡……” 二丫兒納悶地問:“馬季?馬季不是說相聲的麼?這裡邊有他什麼事兒呀?” 三丫兒推了一把二丫兒,說:“去你的吧啊!別放屁啦!聽清楚了,是蛛絲馬跡。蜘蛛的蛛,不是豬狗的豬,蛛絲是蜘蛛吐的絲。馬跡的跡是痕跡的跡,就是馬走過的痕跡。不懂不會先問問,跟人家馬季有什麼關係,真是的!” “噢,是這麼檔子事。”二丫兒接着說:“我覺得啊,這事兒不太好辦。咱們先不管他是什麼原因,咱就分析他能不能做得成。那天我在電視上看見警察逮住一個小子,是幹什麼的呢?是同性戀敲詐。他盯上一個大公司的經理,掌握了一部分這個經理的個人資料,他就想敲詐人家五十萬塊錢。說啦,如果不給他這五十萬,他就把這個經理同性戀的事捅出去。你們想啊,人家既然是個大經理,能做那麼大的買賣,那麼趁錢,人家肯定也不是吃素長大的。再者說了,現如今同性戀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人家根本不在乎,一個電話就把警察找來了,把這小子送拘留所去了……” 胖丫兒在一旁提醒二丫兒:“哎哎哎,扯哪兒去啦?沒工夫聽您這兒說山啊。” 這工夫,三丫兒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三丫兒一邊接電話,一邊躲開眾人往門口走:“啊,我挨我媽這兒呢。你怎麼了?你怎麼不說話呀?沒事兒,你說吧。你可真是肉!快說吧,不說我掛了啊。噢!是嗎?真的呀!什麼時候出的結果?今天上午,噢。確實嗎?噢,真真切切。不是化驗結果錯了吧?不行的話,咱們再換一家醫院?那你等着我啊。”三丫兒掛斷了電話,見眾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三丫兒就解釋說:“郝春陽剛查出來尿毒症,我得馬上回去。” 胖丫兒奇怪地說:“怎麼又是尿毒症呀?先前找的那個就是尿毒症,講比說,好不容易他死了,白白耽誤好幾年。我還說這回找的不錯,家裡開着大買賣,那錢趁得海了!還在北京買的高級樓房。得,這回,他們可是找着捐錢的地界兒了。” 三丫兒瞥了胖丫兒一眼,什麼話也沒說穿上衣服走了。 等三丫兒出了門,胖丫兒才開口繼續說:“看,這就是報應!郝春陽他們家為什麼那麼有錢?不就是因為開着煤窯和煉焦廠嗎?你們不知道那煉焦廠有多髒,整天突突地冒黑煙,那硫磺味嗆得人睜不開眼,污染空氣可那什麼了!講比說,他們那錢來得太那什麼了!因為他們那錢是作孽掙來的!所以,老天爺也不會讓他過舒服日子,不是自己身上遭報應,就是兒女或者孫子輩兒遭報應!講比說,你不是有錢嗎?那你就花吧……” 二丫兒說:“得了吧大姐,我覺得呀,什麼都不是,就是三丫兒命不好。怎麼那麼寸?怎麼那麼巧?世界上的尿毒症都讓她找着了……” 四丫兒:“哎呦二姐,你可真能白話!才找了倆,你就說人家那什麼,把世界上的尿毒症都找着了,難不成世界就倆尿毒症?要是果真就倆尿毒症,醫院還不得那什麼,關了張,那群大夫吃誰去呀?那什麼,藥廠的職工也得那什麼,全下崗;職工的孩子還不得那什麼,都失了學。這連鎖反映一環扣一環,要是真的鬧到那種地步,我說二姐,你可真夠缺德的!” 二丫兒馬上還嘴:“這是我缺德嗎?又不是我讓他得的尿毒症,我要是真有那本事倒好了!就我們廠的那個書記和廠長,哎呦,整天吃喝玩樂,外帶逛窯子……” 五丫兒馬上打斷二丫兒:“拉倒吧二姐,你怎麼知道人家逛窯子?你有什麼證據?” 二丫兒理直氣壯地:“要什麼證據呀?盡人皆知!人家逛窯子都升級換代了,現在不泡中國妞兒了,現在出國泡洋妞兒去啦。我要是真有那套本事,別人先靠後,我先叫那倆龜孫子得上尿毒症!看他媽的還泡不泡妞兒!告訴你們說,我眼下是天天想夜夜盼,就盼着小日本再侵略咱們一回!到那時候我就當漢奸,我領日本人挨家挨戶搜去,告訴他們書記家住哪兒,廠長家住在哪兒。讓日本人把他們逮起來關到監獄裡頭,先灌辣椒水再釘竹籤子,最後嘗嘗坐老虎凳的滋味兒。反正江姐在渣滓洞的待遇,我都叫他們享受一遍,誰叫他們是共產黨員!” 三丫兒說:“也是,看看這些貪官,再想想江姐,死得真夠冤的!” 胖丫兒嘿嘿一笑對二丫兒說:“你可真夠狠的。” 二丫兒冷笑一聲:“我狠?你才不知道他們有多可恨呢!真能糟錢呀!別的都不說,就我們廠那個大門兒,你就不知道改了多少回,來一回領導他就改一回。這回改中式的,為的是迎合這個領導的口味兒;下回改西式的,為的是迎合那個上級的興趣。生產呢?沒人管。廠子不掙錢人家可不缺錢,游了歐洲游美洲,聽說下回又要去非洲了。” 四丫兒奇怪地問:“你們廠那麼窮,那什麼,他打哪兒來的錢呀?” 二丫兒不屑地:“看把你愁的!國有企業那麼大個攤子,哪兒哪兒不是錢呀?劃拉劃拉賣一點兒,吃不清花不愁!倒霉的是牟們這幫工人,下崗的下崗,內退的內退,就這麼一個破企業,人家書記和廠長的年薪,還他媽好幾十萬!你說你有什麼法兒?” 在一旁和苗小郎聊天的白挺這時插了話:“這就應該給他們往上邊捅,只要捅對了地方,就能把丫挺的捅下來!” 二丫兒:“誰說不是呢?據我所知沒少有人給他們捅,可能就是沒捅對地界兒。” 苗小郎:“對了,這就像點穴一樣,沒找着命門,只要找着命門找着死穴,一點就歇菜。” 胖丫兒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天爺,誰知道那命門在哪兒呢?” 二丫兒:“你還別說,牟們廠有不怕死的,到處反映不管事兒,就把牟們廠長和書記告到法院了。結果呢,你們猜怎麼着?人家法院二話不說就給你來個不受理!這還用說嗎?人家早把法院院長和檢察院檢察長餵肥了!什麼時候也是衙門口朝南開,有理沒錢別進來。結果廠里把這幾個告狀的全都下崗了,回家呆着去,殺一儆百,叫他媽你告……” 在一旁等得實在不耐煩的王嬸兒着了急,連忙打斷大伙兒,說:“活姑奶奶們!我求求你們,別挨這兒扯閒篇兒啦!你們的兄弟要變性,不當男人要當女人,歸齊我跟你爹都快急瘋了,結果你們誰也不着急,還挨這兒胡說什麼命門不命門。你們誰能找着你兄弟變性的命門?擋住你兄弟變性我管你們叫媽!” 胖丫兒撲哧一樂說:“別介,可別介!牟們可擔當不起。講比說,那不是亂了人倫?快點兒來個那什麼……什麼來着?噢對了,來個腦筋急轉圈兒,咱們不說命門了還說變性。講比說,大伙兒都說說咱們怎麼變性?” 二丫兒拍了胖丫兒後背一巴掌,樂着說:“大姐你可真能裹亂!人家是急轉彎兒,您這兒可好,急得直轉圈兒,轉圈兒管什麼用?一轉圈兒不是更糊塗啦,更找不着北啦。再說,光六神兒一人兒變性就夠亂的了,你還號召大伙兒都變性,你這不是要咱爸咱媽的老命嗎?” 王連第長嘆了一聲,說:“唉!我呀,管不了那麼多啦,誰愛變誰就變吧。” 王嬸兒不相信地問:“你真不管啦?我才不信呢!哎,我忽然想起來,我聽人家說了,這年頭兒,男的能變成女的,女的也能變成男的。你們姐兒幾個,誰願意變成男的?老大老二都結婚來不及了;老三走了,老四老五你們倆誰願意變?不用多,你們倆變一個就行。” 胖丫兒樂了:“呦嗬,老太太這回可是真豁出去了,倆變一個都行,反正丫頭不值錢,反正丫頭有的是。其實我說的沒錯兒,要是咱們五姐妹都變成男的,講比說,那咱爸咱媽還有什麼急着?六神兒願意變就變去唄,隨他去。” 四丫兒和五丫兒幾乎同時說:“你願意變你變,我們可不那什麼,可不願意變。” 二丫兒看了一眼母親:“得,這回沒戲了。” 胖丫兒哼了一聲,說:“還得說你變得起變不起!你當這是仨瓜倆棗的事兒?講比說,我聽人家說了,做這個手術至少得花二、三十萬呢!不是人人都變得起的。” 二丫兒說:“看來六神兒自己早就準備下錢了,我覺得啊,只要不花老爹老媽的錢,他愛變就變去唄,管他幹嘛?” 四丫兒道:“難道你們沒聽說,現在外國人都說,世界上只有中國女人最那什麼了,最幸福,中國女性社會地位最高。甭管東方還是西方,好多國家基本上還是男權主義占上風,就是美國那樣自由、那麼講究人權的社會,也是家庭暴力很猖獗的。那什麼,誰家過日子馬勺不碰鍋沿?你說男的跟女的打起來誰占便宜?那還用說嗎?肯定是女人吃虧。但是,你已經托生成一個女人身子了,你就乾脆認命得了。那什麼,何況你是個中國女人?你這便宜占大了!那你就別想那邪的歪的,好歹找個男人把自己嫁出去,那什麼,稀里胡塗瞎胡過,怎麼不是一輩子?快着哪,轉眼就是那什麼,百年。” 五丫兒瞥了四丫兒一眼:“嚯,四姐,你可真想得開!我覺得啊,聽你說這一番話,怎麼覺得你好像入了禪似的,你現在不練法輪功了?” 四丫兒瞪起了眼珠子:“我什麼時候也沒練過法輪功呀?幹嘛?你想叫公安局那什麼,把我抓起來呀?不過就是,我一直比較相信佛教,我覺得不管怎麼說,佛教總是勸人行善、講究天下太平的,哪兒時興佛教哪兒就太平安康。不像那個伊斯蘭教,哪兒有伊斯蘭教,哪兒就那什麼,戰爭不停。你瞅瞅伊朗、阿富汗,還有那個伊拉克、以色列和巴基斯坦。那什麼,我在地球儀上查了,不丁點兒個地界兒,還他媽的成天介窮打仗。害得老百姓吃不上喝不上,到處逃荒。那什麼,其實都是那幫政治家們狗咬狗……” 胖丫兒瞥了四丫兒一眼,說:“行了行了,別挨這兒高談闊論了啊,老頭兒老太太叫你們幹什麼來啦?淨說那不挨邊的,講比說,有什麼用?” 五丫兒按住肚子,說:“哎呦,你們餓不餓,我可餓的不行了。媽耶,您叫我們大伙兒回來,您給我們準備了什麼好吃的?” 王嬸兒瞪起了眼:“缺德地!歸齊你就知道吃!你就不說說你媽是怎麼着呢?” 五丫兒理直氣壯地說:“您說怎麼着呢?橫不能餓死人吧?我覺得吧,甭管他六神兒是不是變得了性,咱們呢就把咱該做的都做了,對得起良心就得了。至於說變了好還是不變好,那呀,得他自各兒去體會,誰都替不了,是不是?咱們反正是為他好。其實我說這話,老爹,基本是沖您來的。現在都什麼年頭兒了,您再嘮叨您那一套:什麼五子登科、狀元及第、重男輕女那套吃不開了也行不通了。這不明擺着一個六神兒嗎?不管怎麼說,天花亂墜也好,您都是為了您那個老觀念,光宗耀祖,傳宗接代。可是六神兒呢,他想的就是他自各兒,他是不會管您的。您把他養大了,您的責任和義務都盡到了,您就靠邊兒站吧,沒您什麼事兒了。您甭指望這裡頭還有什麼望想,有也是痴心妄想!是,咱家跟別人家不太一樣,您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樣,才把六神兒給盼來,那不過是您的主觀願望。您作為一個父親來講,您有義務把孩子養大,您生了您就得養,您為他付出多少愛都是應該的。但是,您沒有權利要求孩子怎麼報答您,這個權利在哪兒呢?在國家那兒呢,在法律那兒呢。再者說強扭的瓜不甜,幸福也不是爭來的。您要是覺得六神兒這個兒子白養了,那您就茲當從來也沒生過他,剛才六神兒給您磕頭,您還看不出來嗎?那就是恩斷義絕!人家說的很明白:感謝您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他跟您已經掰白啦,完啦!懂嗎?我覺得啊,您就茲當沒有他一樣,這不就結了嗎?說什麼都沒用。什麼都是緣分,父子緣分已經盡了,您還瞎折騰什麼呀?哎呦,餓死我了。” 二丫兒驚訝地說:“呦嗬,我可真是開了眼啦!想不到我們五丫兒,如今這麼大學問!改天咱姐們兒可得好好聊聊。真沒想到哇,這個老丫頭現在可是不得了……” 五丫兒瞪大眼睛說:“住嘴!老丫頭也是你叫的?” 半天沒說話的白挺插了一句:“就是,老丫頭也是你叫的?” 二丫兒忙賠着笑臉說:“對對對,我說錯了。老妹妹行了吧?這回對了吧?” 四丫兒說:“我二姐那回不是說了嗎?走自己的路,讓爹媽那什麼哭去吧。我想,現在都不是哭不哭的事了,而是死不死的事,那就變成:走自己的路,讓爹媽死去吧。大伙兒說是不是?” 王連第忽然對王嬸兒說:“我也餓啦,咱們吃什麼呀?” 王嬸兒賭氣地說:“撓(熬)粥!” 王連第苦笑一聲:“咳,你這輩子就知道撓粥,撓來撓去撓到老,你給我撓了這麼一鍋糊塗粥!粘粘糊糊真稠糊,稠(愁)得我呀拔不出腳來拉不開拴,真是愁死我啦!” 五丫兒笑着說:“媽,您這個口音也得改改。人家都是說熬粥,您非得說成撓粥。眼下咱們國家開始爭奧運了,您可千萬別說成是鬧運。我覺得啊,您淨這麼瞎說八道,要是鬧來鬧去鬧不好,奧運爭不來,看叫人家把您抓了去。” 王嬸兒哼了一聲:“我都快七十的人啦,還改得了口音?我就是撓粥,我就是鬧運!他鬧得好不好,鬧得來鬧不來,有我什麼責任?憑什麼把我抓了去?” 胖丫兒不耐煩了:“得啦得啦,快弄飯吧,講比說,我也餓得受不了啦!” 苗小郎陪着笑了一下,說:“看起來,還是古語說得好哇,民以食為天,天塌下來也得吃飯。我這兒買的燒雞,還有燒餅。你們還買什麼啦?咱們安排飯吧。” 二丫兒說:“牟們買的熟食和豆製品,白挺放桌子,你和大姐夫陪咱爸弄兩杯喝喝,今兒可不容易,誰都不容易。媽,爸,我覺得啊,得過且過,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六神兒他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而且還得這麼說,您老倆要是真疼他真愛他,您就得換位思考,您就得站在他那個角度上考慮問題,是吧?您就不能站在您這個立場上考慮問題了。您要是堅決不叫他變性,變了性您就不認他是您的兒,那您就不是真疼他真愛他,您就是疼自各兒愛自各兒。大伙兒說是不是?我覺得啊……” 胖丫兒忙制止二丫兒:“行啦行啦,打住打住,吃了再說吧啊,別再把您給累着!” 二丫兒只好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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