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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六《下場》第五章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10月14日10:10:56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六《下場》        作者:弘魁

    農工商學兵  活着就得爭         人比人該死  貨比貨該扔

    勞心傷神鬧哄哄  執迷不悟黃粱夢    機關算盡太聰明  原來卻是一場空


第五章:十七歲就要當爸爸

送走了金嬸兒關上門,小紅試探地觀察着婆婆的臉色,小聲問:“媽,您沒生氣吧?晌午您吃了點兒什麼呀?您可別瞎湊合。”

何大媽嘆口氣說:“我吃了一屜小籠包子,你呢?不是你們倆拍賣去了嗎?賣了嗎?”

小紅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高興地說:“媽,我還沒來得及告訴您說呢。媽,您猜那張畫賣了多少錢?”

何大媽搖搖頭:“你說吧,我可猜不出來。”

小紅笑了說:“媽呀,這頭水牛可真值錢呀!賣了一千三百萬!”

“啊?”何大媽驚訝地張大嘴半天合不上,“媽吔!什麼人這麼有錢呀?就那麼一張破畫,光畫了一頭瘦了吧唧的水牛,就能賣一千三百萬?不就是齊白石畫的嗎?不過話說回來也是,上回我看電視,也是一張齊白石的畫,畫的是一個小蟈蟈,那就賣了三百萬,何況這是一條大大水牛呢!要是這麼論,也算賣得不多。”

小紅解釋說:“媽,不是論大小,啊對了,不是論畫的東西大小,人家是按畫的尺幅算,這條水牛是四尺的,所以才賣了這麼多。”

何大媽不耐煩地說:“我知道呀!水牛畫四尺還是畫小了呢,要是按真牛畫,八尺也不夠。那蟈蟈你怎麼畫,他也畫不出四尺來呀?世界上有那麼大的蟈蟈嗎?”

小紅知道婆婆心裡不舒坦就沒有爭辯,她換個話題說:“媽,說是拍賣了一千三百萬,刨了手續費還剩下一千一百多萬。我要是再給寶強送八百萬去,咱們還能剩下三百多萬呢?我把借的錢先都還了,我媽那九萬咱也不要了。您說剩下的這筆錢,咱們幹什麼好呀?我想去銀行弄個什麼理財,看看能不能再掙點兒。”

何大媽決絕地說:“千萬別去銀行!銀行最坑人啦!無論買什麼也不能存錢!這錢要是存到銀行里,存來存去就存沒啦!錢太毛啦!你看前幾年咱們買的房子,翻了多少倍?寶強給你買的翡翠翻了多少倍?要不是房子和翡翠漲了價,咱們拿什麼救寶強啊?”

小紅點點頭說:“對,還是您說的對。那,咱們買點兒什麼呀?”

何大媽說:“你見了寶強,跟他商量商量再說吧。”

“行,那我就按您說的辦吧。”小紅答應下來。

 

大風暴過去之後,經理給公安局和醫院打了電話,警察來拍了幾張照片走了,120救護車說他們隨後就到。等他們把屍體抬上救護車,然後拉到醫院的太平間,擱到冷櫃裡存放,那時候的油條就算全完事了,光等着他的家屬來廣州,商量怎麼料理後事。

這會兒,大伙兒都站在油條的屍體旁邊觀看,可能是他在跳的時候、一隻腳沾地被雷擊中了,所以他被燒焦的是半個身子。

黑桃尖兒說:“咱們無論好歹也是哥們兒一場,給他湊身衣裳吧,儘量給他穿新的。”

大伙兒都同意,回到樓上挑選自己的衣裳,拿下來給油條穿,一邊穿水牛角一邊說:“唉,可惜了的材料,要是知道他馬上死,事先把這心、肝兒、肺,還有什麼腎臟,角膜什麼的都捐獻了,最後死的時候也算辦了一件大好事,有多少人等着這器官呢。”

麵筋也說:“可不是嗎,這麼年輕什麼什麼都是好的,他又沒有病,燒了真是可惜!”

肥逼說:“哎,要是趕緊告訴醫院,他是剛死的,這時候抓緊時間掏,沒準兒還能用上兩樣兒呢!”

水牛角對肥逼說:“我知道你是捨不得什麼,他的一根頂你兩根,你那玩意兒太短。要是想換你就跟大夫說說,看能不能給你換上。你要是捨不得他走,就趕緊摸兩把,省的一會兒人家拉走了,你又後悔摸不着啦。”

肥逼說:“你拉倒吧,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他的雖然長,可是細呀。我的雖然短,可是粗呀!你沒聽人說:寧要短短粗,不要細細長。女人喜歡粗的,不喜歡細長的,太長了頂得肚子疼,弄不好就頂到子宮裡去了。”

水牛角忍不住笑了說:“你們大伙兒都聽見了吧,這可不是我編排他,是他自己說的。好像他是個女人似的,好像有親身體會一樣,怨不得他叫肥逼。哈哈哈。”

大伙兒都笑了,笑得肥逼不好意思了。

說來何俊雄還是小,他遠遠地站着看,他可不敢去跟前,聽着他們還在說笑,何俊雄很是不理解,碰上這種事情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肥逼忽然說:“哎呦,油條的眼睛還沒閉上哪!咱們給他穿衣裳,他准都看見了。你們可別胡說八道了,回頭晚上他找你們算賬去!”

水牛角滿不在乎地說:“你拉倒吧,我不怕,我給他閉上眼,別回頭落個死不瞑目。”說着用一隻手按住油條的雙眼,按了一會兒,開手眼睛還是睜着;水牛角又按下去,這回足足按了有十分鐘,一撒手眼睛果然閉上了。

黑桃尖兒有些納悶地自言自語說:“我記得油條比我高哇,怎麼這人一死了,看着這麼小,至少比我矮半頭,是不是人一死了身子就抽了?”

水牛角說:“我沒看出來,要不你躺他旁邊比比。”

肥逼說:“你要是真的躺在他旁邊,我也給你一條新內褲。”

黑桃尖兒說:“去你媽的吧!老子雖然沒掙到錢,但是老子還沒活夠哪。”

麵筋神色黯然地說:“唉,都是一個獨生子,他爹他媽來了看見不定多傷心呢,還不得哭死!你們怎麼這樣?還有心思說笑!”

這話說得大伙兒全都不吱聲了。衣服穿好了,醫院的120救護車也來了,臨上車之前麵筋說:“按我們那兒的規矩先死為大,咱們哥們兒弟兄好了一場,給他磕一個吧。”

水牛角說:“你拉倒吧啊!鞠個躬得了,磕什麼磕?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父母,別的人甭想。願意磕你磕,我可不磕。”

別人也隨聲附和都說鞠個躬算了,麵筋點頭同意。水牛角把何俊雄叫過來,大家站成一排,水牛角說:“我發話,大伙兒一起鞠躬啊。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麵筋急忙阻止說:“你拉倒吧!什麼三鞠躬啊?神三鬼四人一個!磕頭就是這個論道,給死人磕頭點四下腦袋,鞠躬當然也得這麼來。”

水牛角說:“行,聽你的,那就再來一下吧。”眾人又鞠了一躬。醫院的護工打開車門,大伙兒幫助抬上擔架,裝好車人家就開走了。

 

這回屋裡少了一個人,大伙兒把油條的遺物收拾到一個編織袋裡,放在房間角落,等油條的爹媽來了好交給他們。

完事之後,水牛角說:“我聽經理說,他要改變眼下的銷售方式,他說要和廠家談一談,用一種新模式:就是每個城市只找一個公司,讓他包銷。價錢定好之後,廠家就不管銷售了,到時候只管利潤分成。具體辦法是在全國各大城市成立體驗館,每個體驗館放幾條睡眠毯,讓居民白白使用,每天去體驗館體驗半個小時,回家睡覺就香了。等她離不開咱們睡眠毯的時候,她就肯定該掏錢買了,能睡一宿踏實覺比什麼不強?雖然說產品是貴一點兒,人老了能睡一宿好覺,有一副好身板,比吃什麼營養補品都強。兒女要是不相信咱們,自己聯繫廠家去買,廠家報價比咱們的價格還要高,那時候他們就會掉過頭來買咱們的。”

麵筋問:“你聽說的這件事兒,定了嗎?”

水牛角說:“聽說大致是決定了,而且這回還要給咱們進行培訓,因為在社區里能把老年人拉倒體驗館,也不是一件容易事。現在各種坑害老年人的事情太多了!把老年人都給嚇怕了。所以咱們去了就是讓老人放心,愛買不買沒關係,隨時來隨便躺,一個人躺半個小時,大家排隊,咱們發號。我聽經理說,就是教給咱們怎樣跟老年人說話,既要親切熱情,又不能過分讓他起疑心;看年齡歲數該叫什麼叫什麼,嘴兒要甜,腿兒要快;老人在那兒躺着,咱們還得站在一邊,不停地介紹產品,反正也夠累的。”

肥逼問:“那,給咱們什麼好處啊?加薪不加薪呀?”

黑桃尖兒說:“哪兒還不是一樣,底薪加提成唄。”

水牛角搖搖頭說:“也不完全一樣。咱們所有原來的老人兒這回都分開,作為業務骨幹分到各個城市去,給咱們算分區總經理。咱們再找公司再招人鋪設體驗館,儘量全城開花。反正最早來的這撥人,這回都升級成大區經理啦,收入肯定要比以前多點兒。”

麵筋說:“不管怎麼樣,反正比現在要好,你們說,咱們現在這種情況算什麼呀?你說是傳銷吧,人家也沒有給你洗腦,也不讓你去發展下線。可不說是傳銷吧,押着你六千塊錢不給,月月工資也扣押着,只給一點兒零花錢,而且還沒有人身自由,下了班哪兒都不許去。如果要是讓我去其他城市鋪點兒,我還是真樂意去,起碼我先自由啦。再說上班下班肯定也有鐘點兒啦,加班也有加班費了。”

肥逼說:“你怎麼淨想好事兒呀?想的倒美。”

水牛角說:“不是想的美,確實是真的。公司現在的做法肯定不合法,押金六千美其名曰信譽保證金。你信不過我,我還信不過你呢?那你怎麼不給我信譽保證金呀?每月的工資也不給,說是統一保管,只發幾百塊煙酒錢和交通費,怕咱們半路跑了,現在哪兒還有這麼辦的呀?老闆說了,到周末開會時給大伙兒說清楚,錢也給大伙兒算清楚結清楚,然後愛干不干自己決定。”

何俊雄一直聽着什麼話也沒說,不知別人願不願意干,反正他是不想再幹下去了。

 

油條死後第三天他的父母和妹妹來了。下午三點鐘,他們進門就是一通猛哭,大伙兒都跑到前樓去看。油條的爹是個老實巴交的老頭兒,光會抹眼淚小聲嗚嗚地哭,油條他媽是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他媽和他妹妹一邊哭一邊數落,說什麼:“你們的生活條件太差啦,連洗澡的衛生間都沒有,要是有衛生間洗澡沖涼,他何至於跑到雨地里去淋雨?”還有“他早就跟家裡說了,六千塊信譽保證金是違法的!你們沒有資格收這錢。”

這句話經理不愛聽了,他說:“你要是講理我就陪着你,你要是胡攪蠻纏,我可沒工夫跟你扯淡!多新鮮哪,他每天拿着公司的產品出去推銷,萬一他要是跑了呢?我找誰要去?我的損失怎麼辦?”

油條他妹妹說:“你說那個沒有用!什麼叫萬一呀?我哥哥是在你公司里死的,是在工作日裡死的,按理說這就算是工傷死亡,你就說怎麼賠償吧。”

經理說:“天要下雨我能叫它停嗎?你哥跑出去淋雨,他告訴我了嗎?他死是在下班休息時間,不是在上班的路上!我憑什麼給你按工傷算?你說你們養個兒子不容易,養到二十歲能掙錢突然死了。您的心情我能理解,白髮人送黑髮人受不了,這是人之常情,我非常能理解!擱誰身上誰也受不了!是吧,我這兒也養着兒子呢。但是什麼事兒都得講道理,您可不能胡攪蠻纏!”

油條他媽急了:“誰胡攪蠻纏啦?啊?你才胡攪蠻纏哪!我兒子是在你公司里死的,不是工傷是什麼?”

經理說:“工傷也得說是怎麼個工傷!他是叫雷劈死啦!算神馬工傷呀?”

油條的妹妹也急了:“你放屁!你才會叫雷劈死呢!你缺德吧你!”

經理趕緊解釋說:“對對對,我說走嘴了,本來是想說雷擊,結果我給說成雷劈了,對不起啦!我給您賠禮道歉還不行嗎?”

油條他爹問:“那,你們打算給我們多少錢呢?”

一說到這個關鍵問題,大伙兒都不吭聲了。雙方沉默了好一陣子,經理說:“按說呢,沒有我們公司什麼事,但是人畢竟是死在我這兒了。你們呢,老來喪子也挺可憐的,我呢就按人之常情,發揮自己的同情心,一次性給你們三萬塊錢------

不容經理說完,油條他媽立刻打斷他的話:“你拉倒吧!你打發叫花子呢?啊?我兒子就值三萬塊錢?我告訴你說,現在餵一頭長成的肉牛,你拿三萬都未必買得來!合着我的兒子連頭牛都不如哇!我地天爺呀,我那苦命地兒呀,啊哈哈哈,我不活啦-------”油條他媽躺倒地上打着滾大哭起來:“你個挨千刀的呀!拿人不當人呀,你不用捨不得你那錢。不信你等着,老娘我就是不火化!我就在冰櫃裡存着我兒子!存一天你就掏一天的錢!存一年你就掏一年的錢!我豁出去拿不着錢,我也要存他十年二十年!我非叫你破產不可!這回我致死也饒不了你啦!你個王八蛋!老娘我不發話,我看他誰敢燒我兒子!”

這時老闆娘趕來了。

老闆娘比較機靈,她趕緊上前攙扶油條他媽,連聲叫道:“大嫂大嫂,您快起來,剛下過雨地上涼,您躺在地上會受傷。您也這麼大歲數了,您可得保重身體!沒關係的,有什麼話咱們好說好商量。大嫂,咱們進屋去說,我給您和大哥沏好熱茶,您嘗嘗我這茶葉怎麼樣。走吧大嫂,我攙着您。您看您,本來兒子沒了就傷心,那就更不能着急生氣了!您得說氣大傷身後悔晚!是不是?什麼病不是由打生氣得的?再者說了,咱們誰跟誰呀?您兄弟不會錯待您的,他要是對不起您,我就不饒他!這個事您只管放心!不就是一個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這事情好說,都包在我身上!您犯不上為這事着急生氣------”老闆娘不住嘴地說,一邊說一邊拉着油條他媽去經理辦公室,油條的妹妹和他爹也跟着去了。

 

小紅帶着銀聯卡來到市委黨校來看何寶強。首先見到小苟,小苟二話不說先問:“這回你把錢帶來了嗎?”

小紅說:“帶來啦帶來啦,您不是說不帶錢不叫我進去嗎?我哪兒能不帶錢呀。”

小苟說:“那好,你先跟我去運動辦把錢交了,然後再看你男人。”

小紅只好跟着小苟去交錢,等小紅把卡上的八百萬轉走了之後,小苟才帶着小紅回來去看望何寶強。夫妻一見面就抱頭痛哭,也是三個月沒見面了。何寶強鬍子拉碴,頭髮長得都象女人了,臉瘦的都嘬腮了。小紅一邊撫摸着男人的身上,一邊心疼地哭個不停,感覺起碼瘦了三十斤,摸哪兒都是瘦骨嶙峋。何寶強見自己往日風光漂亮的媳婦,如今變成了乾瘦的小老太婆也很難過,忍不住說:“這回,可是讓你受委屈了!”

小紅說:“你說什麼哪?咱們不是夫妻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那是不可能的!在我心裡你永遠是我的好男人!我能嫁給你是我的福分!他們判你一年我等一年,他們判你十年我等十年!老媽有我伺候,你不用操心惦記家裡。孩子他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咱不管他,咱也管不了他了,他那麼大了由他去吧。”

何寶強忽然問:“你怎麼這麼長時間才來看我?”

小紅說:“我不是沒有來,我來過三次,可是人家不叫我進來。人家說叫我回去想法子弄錢,交了那八百萬才能見到你呢。”

何寶強十分驚訝,連忙問:“你真的交啦?你從哪兒弄來那麼多的錢呀?”

小紅說:“我哪還有來錢的路呀!這都是人家寶芬兩口子,上回賣了一套房子,這回又賣了一張齊白石的畫,我這才有錢來見你。”

何寶強嘆口氣說:“這麼說,你已經把那八百萬也交了?”

小紅點頭說是。

何寶強呆呆地自言自語:“這回怕是躲不過去啦!”

小紅納悶地問:“怎麼你又說躲不過啦?這是為什麼呀?不是說只要把錢都退賠了,就能開庭審理結案放人嗎?”

何寶強說:“我估計全部退賠也不會放人,怎麼也得判幾年,不過倒是有可能會判緩刑。要是判五年,由於全額退賠很可能就緩刑三年兩年的,那就可以少蹲幾年監獄了。”

小紅高興地說:“要是真能那樣就太好啦!咱媽就等着你回去呢。”

寶強問:“媽還好吧?”

小紅說:“還行,就是飯量小了,沒有你在家時吃的多,我說她勸她也沒有用。”

寶強紅着眼圈說:“你回去告訴媽,我在這裡挺好的,沒有人刁難我,我既不受罪也不受累,你叫怹老人家放心吧!把身體養得好好的,我回去還想吃媽做的紅燒肘子呢。”

小苟進來說:“行啦行啦,工夫不小了,該走啦,老夫老妻的有什麼可黏糊的?”

何寶強心裡不由得有些納悶,為什麼把那八百萬交了,小苟還是這種態度?但是他什麼也不敢問,只好示意讓小紅走,小紅知道不能得罪人家,只好依依不捨地站起身來走了。

何寶強問小苟:“小苟,我這次把這八百萬也交了,什麼時候才能開庭審判呢?”

小苟不耐煩地說:“你着什麼急?我怎麼會知道。我還跟你說啊,所有這些都是你自己承認的,我可什麼都沒說!你的事兒我什麼都不知道。”

何寶強只好不問了,但是他感覺事態有些不對頭,小苟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冷淡,越來越蠻橫,而且什麼消息都不透露,不知這是為什麼,何寶強百思不得其解。

 

吃了晚飯,哥兒五個靜靜地坐在屋裡,一場雨過後,天氣涼快多了,麵筋說:“也不知道他們談判談得怎麼樣了?咱們這位經理多少總得出點兒血吧?不管怎麼說,人總是死在你這兒了,不給點兒錢實在說不過去。”

水牛角問麵筋:“那你說給多少合適呢?”

麵筋說:“人家油條他媽不是說了,買一條肉牛都得三萬,怎麼說這也是一個人哪!”

黑桃尖兒說:“我看呀,這事兒還真不好說,這年頭兒,人還真不如牲口值錢哪!”

水牛角說:“按說咱們哥兒幾個應該幫助油條他媽他爸,畢竟咱們是一樣的人,都是打工仔,幫助油條其實就是幫助自己,你們說呢?”

黑桃尖兒說:“你說這話我贊成,可是咱們怎麼個幫法呢?”

麵筋說:“咱們一起去跟經理說情去唄,萬一能起點兒作用呢?”

水牛角說:“不是萬一,是一定要起作用!我想他要是不給咱們臉面,咱們就給他來個集體撂挑子,把自己的客戶都帶走,看他怎麼辦?”

麵筋點頭說:“這倒也是個辦法。管他靈不靈,管他管事不管事,咱們先說說看,但是儘量別把話說死,咱們自己也在一個關口上呢。你們覺得經理現在很在乎咱們,因為他正好想要改變一下經營方式,正好需要咱們這幫老人兒。可咱們自己其實也是一個兩難,好不容易人家要重用咱們了,讓咱們去大區當總經理,眼看就要掙高工資了,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哥們兒,就把咱們的好機會給錯過去?你們說這合算嗎?”

水牛角問:“那你是什麼意思?袖手旁觀嗎?”

麵筋連忙說:“不是!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咱們去幫腔,一定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要把談判搞僵了。別回頭沒給油條的爹媽幫上忙,反倒給自己弄一堆麻煩。”

水牛角想了一會兒對大家說:“咱們是選個代表呢還是集體一起去?選代表吧只怕說得不周全,集體都去又好像給老闆施加壓力、仗着人多勢眾似的。”

麵筋說:“咱們不如先看看再說,你們別以為油條的爹媽是傻瓜,你沒聽見第一天來的時候,油條他媽說的那句話嗎?人家早就說了,如果老闆給的賠償不滿意,那人家就不火化屍體,什麼時候滿意了人家才火化呢!現在的人們都學精了,別以為農民就是傻子。”

這話說得大伙兒都點頭。

大伙兒這麼說話,其實何俊雄一句也沒聽進去,從北京出來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家裡怎麼樣了,那天他去火車站發貨,特意到原先打工的那個小飯店去看了看,店主換人了,那對夫妻已經走了。聽說是那個女人懷孕鬧反應,身子重了什麼也幹不了,回家準備生孩子去了。看來這兩口子出來就是尋找機會懷孕想要一個孩子,很可能是男人生理有缺陷不能生孩子。可是一想到那個孩子是自己的,何俊雄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十七歲,不對,明年生,那自己就是十八歲當了父親,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父親!一個像影子一樣的父親!一個像賊一樣的父親!

天下有這樣的事嗎?家裡的父母也不知道,他們都快當爺爺奶奶了!自己的奶奶就要當祖奶奶了!這是一個對任何人都不能說的天大的秘密!自己才十七歲,就和一個比自己大十五歲的女人生了一個孩子!而且這個孩子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親爹是誰!這是多麼地荒唐!事實上自己做了父親,但是自己卻不擔當一點兒責任,那可是自己的骨血呀!不是隨地撒了一泡尿!自己怎麼能這樣不負責任?怎麼能這樣混賬!儘管是他們夫妻心甘情願把這個孩子養大,但是畢竟自己是孩子的親生父親!這個事實是誰也改變不了的!這件事壓在何俊雄的頭上,把俊雄壓得喘不上氣來,整天愁眉不展。一開始,何俊雄以為他們兩口子是四川人,後來才知道他們是貴州人,西南三省雲貴川的口音有些近似和相像,作為從小在北京長大的何俊雄是分不清楚的。他們是貴州哪個地區哪個縣、市?何俊雄更是一點兒也不知道,但是知道這些有用嗎?難道真的有一天,自己還上門去和那個親生骨肉相認嗎?人家會容許嗎?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會的!

何俊雄的父親何寶強是沒結婚的大閨女生的,他現在是還不到結婚的年齡,就把一個親生骨肉丟給了人家。這一對父子的命運,都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心中都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心結,父親是茫然無知的,兒子是不由自主的。何俊雄雖然不知道父親的身世,他隱約感到奶奶不是父親和姑姑的親媽,而且父親和姑姑也不是親兄妹,這從長相上就能看得出來,現在的孩子知道的東西很多,儘管有些東西是他們這個年齡不應該知道的。但是在如今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他們就是知道!應該知道的他們不知道,不應該知道的他們偏偏都知道!這能怪他們嗎?當然不能。

看着何俊雄心事重重的樣子,水牛角奇怪地問他:“紅桃尖,小老弟,你在想什麼呢?一丁點兒個小人兒,幹嘛整天愁眉不展的?”

何俊雄勉強地笑了一下說:“沒有愁眉不展呀。”

水牛角說:“晚上看電影去,完了咱們去喝酒,好嗎?”

何俊雄點頭答應了。

晚上的電影只看了一半,幾個人都覺得沒意思,就從電影院出來去夜市喝酒,喝着喝着,不知不覺就喝高了。何俊雄突然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起來,其他人都感到很奇怪,一起問他為什麼哭?何俊雄說出的話把大家都嚇傻了也搞糊塗了。他說:“我才這麼小,剛剛十七歲就有了兒子啦!可是我卻見不着哇------

啊?何俊雄的話讓大家都啞口無言了!

過了好一會兒,水牛角才問:“你,你跟誰生孩子了?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呀?”

何俊雄只哭卻不回答。

肥逼搖着頭說:“真是看不出呀,這個小東西,人小鬼大!你是在哪兒找的女人呀?”

何俊雄還是只哭不回答。

黑桃尖兒問:“紅桃尖你倒說說看,你遇上什麼難事了?是不是那個女人訛詐、逼着跟你要錢啦?她在哪兒?我們跟你一起去說理。”

何俊雄搖搖頭說沒有。

水牛角奇怪地問:“那你哭的哪門子?不就是甩了一股水嗎?”

肥逼攔住水牛角說:“大哥,你這是怎麼說話呢?人家紅桃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自己的骨血當然不能隨便拋啊?萬一是個男孩兒呢?那也是人家洪家的後代呀。”

水牛角不屑地說:“你拉倒吧,你這些日子甩的骨血還少哇?恐怕沒有一個連也有兩個排啦!跟我這兒你裝什么正經!”

麵筋揮了揮手說:“你們別瞎搗亂了。哎,小老弟,我問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光這麼哭也解決不了問題呀?你說出來,看看大伙兒能不能幫幫你,別哭了。”

何俊雄也覺得怪沒意思的就停止了哭泣,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後說了他初到廣州遇到的那個小飯店,在那裡打工和老闆娘的那點兒事。

水牛角聽了以後說:“咳,那算什麼呀?好歹它還是流到子宮裡去了,好歹他還能成個人!我這些年不知把多少兒子甩到牆上去了!那才是糟蹋了呢!兒子沒有,連孫子也耽誤了!你管他呢,不管好歹他有人照顧,不管好歹還有疼他的爹媽!這真的不算什麼!想開點兒吧,喝酒喝酒,老弟來來來,大伙兒都喝酒,喝完了咱們回去好好爽一爽!”

肥逼奇怪地問:“老兄,今天又沒有新人,你拿誰爽呀?”

水牛角壞笑了一下說:“我先讓你們爽,然後我再爽你們,一個都跑不了!我挨個來一個人搥十下,大伙兒給我數着,就像《紅樓夢》裡邊的擊鼓傳花一樣,到了該射的時候,我可就不撒手啦,輪到誰就是誰!他算撞上頭彩啦!我這罐高鈣牛奶就賞給他啦!咱花不起錢找野雞,又怕沾上髒病,自己的哥們兒自己樂唄,反正誰都沒有毛病,哈哈哈------

麵筋撇撇嘴,嘟囔着說出一堆難聽的話:“神經病!還他媽高鈣牛奶呢!牛犢子指着你餵奶,早他媽餓死啦!你一天能出多少奶水呀?再者說了,你那奶頭子也他媽忒大了,還是他媽彎的,牛犢子嘴裡含得住嗎?再再說了,你那奶頭子硬得跟鐵鈎子一樣,還他媽一個勁兒地瞎出溜,就不說老實呆一會兒,半個鐘頭也吸不出一口奶水,牛犢子要是餓急了,不他媽一頭頂死你才怪哪!”

幾個了人聽了麵筋這話都哈哈大笑起來,連何俊雄也忍不住笑了。

水牛角也笑了,但是他並不惱還說麵筋:“你不用在我面前裝正經,我最煩的就是你!太他媽的面!忒他媽摳兒!出那麼一丁點兒水兒,哎呦喂,得費多大功夫!你不樂意正好,我還懶得伺候你呢!”

麵筋說:“你說話可得算數,你不弄我,我也不弄你,我就當一個看客,也算是看一場真人秀吧。”

肥逼說:“你白看呀?誰讓你白看呀!你搬一箱啤酒就讓你看,不搬你就滾出去!”

黑桃尖兒和水牛角都叫喊:“對!不能讓他白看!買一張盜版盤還得五塊錢哪。”

肥逼追問麵筋:“你搬不搬?”

麵筋想了一下,大晚上的不讓回宿舍,上哪兒去呀?於是只好點頭答應了。

水牛角對何俊雄說:“小老弟,不是哥哥們不教你學好,實在是萬般無奈!你說咱們都是這個乾柴烈火的歲數,又是在廣州,一年四季多數時間用不着蓋被窩。要是睡在被窩裡,一個人憋得慌,自己擼管兒也能辦事兒。你看咱們那個居住條件,一個地鋪睡五個大小伙子,前胸貼後背,雞巴對屁眼兒,誰能忍得住呀?其實這種事兒,就跟吃飯就得拉屎,喝水就得撒尿一樣,總不能把人給憋死吧?”

麵筋說:“外人有歪理,還說得頭頭是道兒,早晚象油條一樣,讓雷給劈死!”

水牛角立刻還嘴道:“我告訴你說,麵筋!你還少拿油條說事,嘴上積點兒口德!人家油條沒辦缺德事,你憑什麼說他是雷劈死的?讓你搬一箱啤酒,你就心疼了是不是?”

麵筋馬上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黑桃尖兒說:“過了今年我不想幹了,我們家鄉那邊有好多在外邊打工的人都不出來了,就在家裡開農家樂,一年也不少掙錢,什麼事都不耽誤,我也想試一試。”

水牛角說:“黑桃尖兒,你說的這個事兒倒是可以試一試。咱們好歹在外邊混了這幾年,大福雖然沒有享過,起碼也見過有錢人是怎麼活着了,趁着眼下還年輕,咱們怎麼就不能往上掙一掙呢?萬一掙出個新世界呢?”

麵筋冷笑一聲沒說話。

水牛角問麵筋:“你什麼意思?笑什麼呢?”

麵筋說:“我不說了,說出來沒好話。”

水牛角說:“不行!你小子今天非得給我說出來!”

麵筋說:“你說你能幹得了什麼?除非是開窯子!就是一根兒雞巴的能耐!比誰都粗比誰都大,還他媽是彎的,除了這點兒資源這點兒本事,你說你還會還能幹什麼?”

水牛角讓麵筋問得沒話說了,他想了一下說:“我是比不了你們,你們好歹都唸過幾天書,我一年也沒念過。那我不會學?誰是天生就會?在這兒干推銷我比你們差嗎?”

黑桃尖兒打斷他倆說:“算了算了,還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吧。誰有什麼條件就用什麼條件,誰有什麼特長就發揮什麼特長------

麵筋忍不住笑出了聲,他說道:“咱們這幾個人裡邊,就數油條那玩意特長!可惜他的那個特長糟踐了,早燒成灰了,發揮是發揮不了啦!骨灰倒是能當肥料!”

水牛角忽然想起油條來,就問了一句黑桃尖兒:“你不是說,看見油條他媽和他爸走了嗎?老闆到底給了他們多少錢?”

黑桃尖兒說:“聽老闆娘說是六萬。”

水牛角沉默了一會兒說:“咳,等於是兩條牛唄,一個大活人才頂兩條牛。”

麵筋說:“知足吧,你得說你是什麼人!你是一個中國的老農民!你還想要多少錢?你值多少錢呀?成天唱國歌連這個都想不明白,不願做奴隸的人們,不願意是不願意,畢竟你還是個奴隸!能吃飽喝足餓不死,你還想幹什麼?不是沒有奴隸主整天拿皮鞭抽你嗎?不是也沒有剝你的人皮,拿你的頭骨當尿盆嗎?知足常樂才行。”

黑桃尖兒說:“哎,還真是的,也不知道別的國家,人家的國歌是什麼詞?都二十一世紀了,咱們還停留在不願做奴隸的階段,這個水準是不是有點兒太慘、太低啦?”

肥逼說:“就是的!一唱: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我就覺得血腥!一唱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我就特別着急!看運動會的那時候,拿到金牌本來挺高興的,可是左一遍右一遍地唱國歌,我這心裡就特着急,特彆扭,特難受!難道就不能改改這歌詞?唱唱咱們美好的祖國?唱點兒讓人高興的詞兒?”

水牛角說:“別他媽胡說八道了!找死呢你們!這也是你們摻和的事?”

大伙兒都不吭聲了。

沉默了一會兒,麵筋說:“其實我覺得不用改詞,換一首歌就行,換那首五星紅旗多好!”說着他就唱起來:“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響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越過高山,越過平原,跨國奔騰的黃河長江,寬廣美麗的土地是我們親愛的家鄉,我們愛和平,我們愛家鄉,誰要侵犯我們就叫他滅亡。這首歌多好哇!升的是五星紅旗,唱的也是五星紅旗,而且曲調還好聽。咱那國歌還是小日本進中國時候,迫不得已無可奈何寫的詞兒,跟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

這回大伙兒都點頭稱是,誰也沒反對。

 

何大媽那天聽兒媳婦小紅說,那張畫賣了一千多萬,心裡總算踏實了一些。可是她見小紅把錢送去,兒子還是沒有一點兒能回家的意思,心裡不免有些着急。孫子出去大半年了,也一點音訊都沒有,說是不想,能不想嗎?說是不着急,能不着急嗎?不過是渾身哪兒疼,自己不說沒人知道罷了。越想心越窄,不由得心口也疼起來了,這是解放前多年的老毛病,解放以後沒有再犯過,現在又找到身上了。何大媽正在揉心口,金嬸兒來了,一見何大媽揉心口就問:“怎麼啦?您這是。”

何大媽說:“廢話!蹲着拉!站着拉得出來嗎?”

金嬸兒說:“您瞧您,人家好心好意給您解心寬來了,您怎麼那麼不識好歹!”

何大媽自嘲地說:“我還不識好歹?你要是外人我還不說呢。這不是又犯開了心口疼的老毛病嗎,疼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下更不行!只好可着屋子轉腰子。”

金嬸兒說:“要不我給您捏捏積?順順氣兒?”

何大媽說:“那是存住食了,捏積管事。我這不是存食,唉,就是着急着的。”

金嬸兒說:“捏積又不費什麼事,您趴下,舒服一會兒是一會兒,我給您捏捏,沒準兒興許管點兒事呢。”

何大媽只好趴在沙發上,金嬸兒彎着腰給何大媽捏積。正在這時候,何寶芬抱着孩子來了,看見金嬸兒在就隨口問了一句:“呦,金嬸兒來啦,我媽這是怎麼啦?”

金嬸兒快嘴快舌地說:“你媽拉不出來,趴着拉呢!”

何寶芬當真了,連忙問母親:“媽,您真是便秘呀?您怎麼不說話呀?我給您拿藥去。”

何大媽揮揮手說:“不是,你金嬸兒拿我開涮哪!我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你金嬸兒就說給我捏捏積,反正也壞不了什麼事,她閒着也是沒事兒干,就讓她給我捏唄。”

金嬸兒哼了一聲說:“瞧瞧,占便宜賣乖,多大的譜兒!比慈禧太后還難伺候!我這兒好心好意給她解心寬,她還說我是沒事兒閒的,我可不是閒的嗎!?”

何寶芬馬上笑着對金嬸兒說:“金嬸兒,多虧我媽有您照顧,怎麼會是閒的呢!我們做兒女的都做不到,您說您這是多好的人哪!上哪兒找去?媽您知足吧啊。”

何大媽推開金嬸兒的手坐起來說:“眼下我只有跟你金嬸兒念叨念叨,老人們都走了,都散了,再也找不着原先大雜院的感覺了。我還是真想咱們那個大雜院呀!來來來,讓姥姥看看我的大外孫,呦呦,瞅見姥姥就樂,那就是姥姥還死不了呢,是吧?咳,如今我只有這一個樂事兒啦!”

金嬸兒說:“可不是嗎!你說咱們原先那是多熱鬧!前院兒後院兒,誰家沒有一點兒事兒呀?有一點兒事兒,大伙兒就能念叨好幾天,那是多解悶兒呀。如今關上門,瞪着大眼看電視,心思根本就不在電視上。要不是有這老街坊老鄰居,真能把人給憋悶死!淨說住樓房是生活水平提高是享受,依我看純粹是死不了活受!”

何寶芬把孩子交給母親後,順手打開了電視機說:“你們也不開電視,多悶得慌呀。”

何大媽看見電視裡一個男孩兒玩滑板,從樓梯扶手上滑下來一頭栽到水泥地上,就問何寶芬:“寶芬,你說他這不是作死!活得膩煩啦?”

何寶芬說:“您不知道,人家這是玩極限呢。”

何大媽納悶兒地問:“急現?莫非是急着現眼?那也不能玩命呀?”

金嬸兒連忙點頭說:“對,就是死不了活現。”

何寶芬不知道怎麼跟這兩個老太太解釋,就說:“咳,這是如今小孩子們的一種玩法,從國外傳進來的,有的孩子玩得特別好!您是沒見過。”

何大媽說:“你拉倒吧!還特別好!我看他就是急得死不了!你說說,啊,他金嬸兒,養活一個孩子容易嗎?好不容易把他養活大了,你說他就急着現眼!就剛才那一下子肯定是脖子折啦!你想想啊?洋灰地那麼硬,一腦袋紮下去,死不了也得成了癱子!那是絕對的!”

何寶芬只好笑了笑沒有再解釋,因為她知道解釋也沒有用,老人有老人的看法。

金嬸兒有些奇怪地問何寶芬:“寶芬,你說頭幾天,牟們思思開車,深更半夜的,拉我上天安門廣場看升旗去了------

何大媽插嘴問:“幹嘛深更半夜去?又不是做賊偷東西。”

金嬸兒說:“你不懂,不能等日頭出來再升旗,日頭出來就升不成啦!寶芬,你說我那天看見,見天賤的外孫子對着她的臉唱:你是我的小呀小屁股,怎麼愛你都不為過------你們是沒看見呢,見天賤不說打那孩子,還高興得一個勁兒地樂,你說,這不是找抽哇!”

何寶芬說:“您可真會瞎白話!什麼小屁股哇?人家唱的是小蘋果!不過嘛,倒是有一個品牌的牛仔褲,要是讓身材好的不論男孩女孩穿上,那個小屁股還真是象個蘋果,人家就是拿蘋果跟屁股比。那,您看上升旗了嗎?”

金嬸兒說:“看上啦。你們是沒見呢,那些升旗的小伙子們,那身條,那臉蛋,都漂亮着哪!嘿,小伙子們都一邊兒高!長的都帥傻啦!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都說帥呆啦,我就說帥傻啦!一個個地哎,都是濃眉大眼高鼻梁,別提多漂亮啦!那小細腰哎頂多三紮,連二尺都不夠。那幹嘛一唱就是:解放軍那麼齁黑呢?其實肉皮兒黑的一個都沒有!天大亮了我看得可清楚啦!這些小伙子白白淨淨高高大大的,個兒頂個兒的那麼苗條,特別精神!”

何寶芬真不知道跟八十歲的老人怎麼解釋這件事,真是把她鬧得哭不得也笑不得,只好簡單地說:“不是軍是區。”

金嬸兒瞪着大眼更不明白了:“怎麼還有蛆呀?是大尾巴蛆嗎?嘿呦,你說我就納了悶兒了!廣場上不叫曬甜麵醬,茅房也改成馬桶了,哪兒來的大尾巴蛆呀?”

何寶芬這回實在忍不住“撲哧”一下樂出了聲,說:“哎呦,我的金嬸兒吔!您可真是一個大活寶!我說的是解放區!您瞧瞧您,怎麼就想起曬甜麵醬來啦?”

金嬸兒十分認真地問:“早已那時候,咱們不都是自個兒醃鹹菜,自個兒曬甜麵醬吃嗎?誰家花錢買鹹菜買甜麵醬呀。噢,不是咱們原先住的宣武區呀?”

何寶芬笑着搖頭說:“不是,絕對不是!宣武區早沒啦。”

金嬸兒更加納悶兒地問:“好沒影兒的,憑什麼說沒就沒啦?那------我從來也沒聽說過北京還有個解放區呀?我就知道西城區,東城區,崇文區和宣武區;咱們眼下住的是豐臺區,後來沒有崇文和宣武就光剩東西了,這是打哪兒又蹦出來個解放區呀?”

何寶芬嘆了口氣只好說:“解放區不在北京。”

何大媽也插進來問:“那解放區在哪兒呀?”

何寶芬無奈地說:“陝西有,江西也有。延安呀,井岡山呀都是。”

金嬸兒說:“那他上他們那兒唱去,幹嘛跑咱們這兒來唱呀?”

何寶芬懶得解釋了,轉臉去問母親:“媽,咱們晌午吃什麼呀?我好買去。”

何大媽說:“你看着辦吧,你做什麼我吃什麼,還不行?”

何寶芬答應一聲出門去菜市場了。

金嬸兒看着何寶芬走了,然後對何大媽說:“完啦,完啦!咱們算是沒有用啦!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你看看你閨女,我就問問她解放軍怎麼那麼齁黑?你橫是看見啦?你也聽見了吧,人家都懶得搭理咱們!你說說,咱們這樣兒的,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何大媽嘆口氣贊同地點點頭。

金嬸兒也嘆口氣說:“唉,可是我又死不了!你說這可怎麼辦呀?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覺去。七十三我算闖過來了,看樣子八十四也未准死得了,說心裡話,我都活得膩煩了!成天吃了睡醒了吃,什麼也不干,你說長壽得有用,沒有用活那麼大歲數幹嘛?”

忽然有人敲門,在外邊喊:“金老太太在誰家串門兒哪?您老頭子走失啦!快點兒回家去吧。”

金嬸兒一聽連忙站起來對何大媽說:“哎呦!我得趕緊回去,牟們老傢伙不認識回家的道啦!也不是走哪兒去啦,何大媽你自個兒呆着吧啊,我回去瞅瞅。”說完趕緊走了。

 

何寶芬在菜市場轉了一圈,什麼東西都有,可就是想不起來吃什麼。想來想去還是吃餃子省事,再者說,母親也可能好長時間沒吃餃子了,有現成的餃子餡和餃子皮,何寶芬就兩樣各買了一些,家裡也沒有一個男人,省得買下酒的涼菜了,只要包的餃子夠娘兒倆吃,還能剩下點兒給嫂子留下就行啦。真是的,剛才進門沒看見嫂子,也不知道她幹什麼去了,讓金嬸兒一個勁兒打岔,何寶芬也沒顧上問。一邊想心事一邊回家,走到大門口正好碰上嫂子小紅,寶芬問:“嫂,你上哪兒去啦?”

小紅說:“我還能上哪兒去呀?還不是又上你哥那兒跑了一趟嗎?”

寶芬看看周圍沒有人就小聲問:“我哥到底怎麼樣啦?什麼時候能結案呀?”

小紅說:“先家走,到家再說吧。”

於是姑嫂二人就回家了。進了門,小紅先洗洗手抱了抱孩子,然後把孩子交給何大媽,跟何寶芬一起進了廚房,倆人一邊包餃子一邊說話。

小紅瞟了一眼外邊小聲說:“我今天又沒進去,人家還是不叫我進去。你說我就納了悶兒啦,這是怎麼回事兒呀?不是說好的嗎?咱們把這八百萬再認下,你哥就能結案,頂多判個三年五載,我這心不就踏實了嗎?咱媽不是也不接記了嗎?怎麼這個事兒這麼難纏呀?”

何寶芬也想不清楚,但是她在報紙上看見肖自強的兒子肖耀東也被逮捕了,罪名是行賄和貪污公款,於是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嫂子小紅。

小紅問:“那你說,他們家的事情------會不會跟你哥有關係呢?”

何寶芬搖搖頭說:“我也鬧不清,但是------

小紅有些納悶地問:“但是什麼?”

何寶芬說:“但是他們原先畢竟是一個單位的,我想許多事一定會有瓜葛的!你想啊,肖自強原先是廠長,兒媳婦霍麗是他安排的會計,他兒子肖耀東負責跑外,整個皮鞋廠全成了他們家的人。也別說,只有我哥是一個外人。我覺得這個廠子沒有多大油水,他們就是貪污也貪不了多少,可能是最後賣地這件事,他們家等於是自己賣給自己了!你想啊,肖自強讓我哥當廠長,把地賣給他做房地產的兒子肖耀東,這不就是等於借我哥的手,把地皮賣給他的兒子嗎?”

小紅說:“我聽你哥說也是這件事,可能牽扯到的錢款比較大,好像都幾個億了!但是他們雖然名義上讓你哥管,錢可沒有經過你哥的手,到底賣了多少錢,你哥壓根兒不知道!”

何寶芬發愁地說:“所以說這件事還真是不好說,沒準兒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人家偷驢,我哥拔橛子。我就擔心最後是這結果,我哥成了人家的替罪羊!”

小紅問寶芬:“那你說,咱們現在還能幹點兒什麼嗎?比如說找點兒證據什麼的。”

何寶芬說:“就是找也得我哥跟咱們說上哪兒去找,找什麼樣兒的東西,可是你現在都見不着我哥,咱們能幹什麼呢?不管怎麼說我都覺得不好,因為我哥是一個沒有根基的人,他就不應該進這個場合,人家提拔他是別有用心的,就是要利用他,拿他當替死鬼。”

小紅髮愁地說:“那你說這可怎麼好!難道你哥就沒救啦?咱不僅把咱們的錢退了,而且還替老肖背了那麼多,你說到頭來還是照樣判你哥,咱們不是就冤枉死啦?”

何寶芬說:“按說我哥就不應該進入這個官場,官場裡邊黑着哪!你說咱們一個平民子弟,沒有靠山和背景,到那裡頭能有好結果嗎?可是我哥太要強,這原本也不是他的錯,但是如今這些當官的幾乎沒有不貪的,大官大貪小官小貪。我哥這個人又沒有那麼多心眼兒,也沒有什麼城府,到頭來雞飛蛋打一場空,那還是好的,就怕給人家當了替死鬼!”

小紅說:“咳,誰能想到有這一天呀?原本說老肖是看得起你哥,他在皮鞋廠提拔你哥,我也跟着沾了光,後來他調走到主管局裡工作,我們都沒想到他還把你哥也調到局裡去,還說他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呢!”

何寶芬說:“什麼有情有義?現在當官都得帶着自己人!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他調到局裡去把我哥帶上,我哥就是他的死黨!我哥就會死保他,死跟着他!除了我哥他信任誰呀?”

小紅髮愁地說:“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只有聽天由命!我上回去看你哥,才知道他的想法,其實他不願意再替老肖背那些冤枉賬了。他沒想到咱倆又折騰出來錢,又給人家交上去了。可是我有什麼好辦法呢?我不交錢,人家就不讓我見你哥。等我見到你哥,才知道你哥這回寫的交代材料,把那八百萬推翻不承認了。所以上次我去了看見小苟,他那態度可蠻橫了,嚇得我也不敢說什麼。”

何寶芬說:“既然如此,也就什麼都甭說了。該你死,你怎麼也是死!該你不死,你就是犯下天大的錯兒,哪怕是犯下該死的罪,你也一定死不了,咱們國家不就是這樣嗎?”

小紅說:“咱倆說的這些話,可不敢叫咱媽知道!”

何寶芬說:“哎呀,嫂子,我怎麼連這點兒事兒都不懂,還用你囑咐我?”

小紅說:“得了,咱們這回就踏踏實實地等着吧。”

何寶芬說:“下回我跟你一起去看看我哥,我也好長時間沒見過我哥了。”

小紅說:“行,下回去的時候我叫你。”

餃子包完了,何寶芬洗手抱孩子,小紅一個人在廚房煮餃子。

 

金嬸兒回到家一看,金叔已經被思思接回來了,人倒是什麼事也沒有。

聽思思說爺爺去了衙門口,金嬸兒不由得埋怨老頭子說:“你說你吃飽了喝足了,挨哪兒待會兒不行,你怎麼跑到衙門口去了?想打官司是怎麼着?”

金叔說:“我這不是閒着沒事兒想出去逛逛嗎?結果我坐錯了車,我看着馬路兩邊,怎麼越走越不對頭哇?心說:我這是到了哪兒啦?就問了一下售票員,人家說到玉泉路啦。我說我想去十里河或者潘家園,我怎麼跑到玉泉路來了?車一停我就趕忙下了車,我看見一輛車寫的是開往公主墳的,我說先坐上這趟車吧,反正我帶着老年證,坐車也不花錢,然後到公主墳我再換車。沒想到這回走得更遠,我一問售票員,人家說我坐反了,下站是衙門口,嚇我一跳,我就趕緊下車了。”

金嬸兒生氣地說:“你那鼻子底下不是嘴呀?難道是長了牙的逼?你怎麼就不事先打聽打聽!哪趟車是進城的,哪趟車是出城的?你反而越坐越遠!上了歲數出門兒在外,你就放下架子虛心問問人家,也不至於跑到衙門口去呀!都快到門頭溝啦!”

大雷說:“媽,您就別埋怨我爸了,他叫人家坑走了錢,心裡正難受呢。”

金嬸兒連忙問:“怎麼回事?你還叫人家騙啦?”

金叔委屈地說:“我到衙門口下了車,覺着好像是轉向了,我趕緊打110,警察來了問我怎麼回事。我就說我走迷糊了,人家問我有沒有親屬的電話號碼,我耳性不好誰也想不起來。你說也邪門兒了,我偏偏想起思思的手機號碼,我就告訴了警察。警察幫我打了電話,叫思思過來接我,還讓我在原地等着不要動,然後警察就開車走了。”

金嬸兒問:“難不成是警察騙了你的錢,他翻你身上沒有?這會兒連警察也有假的!”

金叔說:“沒有,警察一下也沒沾我,他開着警車走的。我就在馬路牙子上坐下等着。就這麼個工夫,來了一個年輕人問我:老大爺,你怎麼坐這兒呀?我說我走迷糊了,警察給我孫子打了電話,一會兒我孫子就開車接我來了,你放心吧,謝謝你。沒想到那年輕人說,您瞧這都中午一點了,您吃東西了嗎?我說沒吃呢。他說我帶您去買個煎餅果子吧,吃了東西再等,您這麼大歲數,不吃東西再餓壞了。他就拉着我去買的煎餅果子,我吃完了煎餅果子,一摸口袋,得,我身上的錢都沒了,一定是那小子偷的!”

金嬸兒問:“偷了你多少哇?”

金叔說:“一千二。”

金嬸兒氣得跺着腳叫喊:“你說你沒事兒帶那麼多錢幹嘛?”

金叔說:“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想去十里河或者潘家園。”

金嬸兒問:“你上那兒去也用不着帶那麼多錢呀?”

金叔說:“咱們樓底下的王老頭兒,他在十里河開青皮,開出一對特別好的獅子頭,我也想買一對好點兒的核桃,就把你給我幾個月的零花錢都帶上了。沒想到,全讓他媽那小子給我偷走了。”

金嬸兒說:“往後你哪兒也不能去啦!要是去也得告訴我!聽見沒有?”

思思勸奶奶說:“奶,算了吧,只要人好好地回來了,就比什麼都強。您就別埋怨我爺爺了,讓人家偷走一千二,我爺爺也是心疼得不行。”

金嬸兒只好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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