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六《下場》第六章 |
| 送交者: 弘魁 2020年10月15日10:15:2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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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人生舞台》之六《下場》 作者:弘魁 農工商學兵 活着就得爭 人比人該死 貨比貨該扔 勞心傷神鬧哄哄 執迷不悟黃粱夢 機關算盡太聰明 原來卻是一場空 第六章:氣候反常必有冤情 好好的大晴天,突然不知從哪兒飄來一片雲,竟然飄飄揚揚下了一場不大的雪!這可是陽曆七月陰曆六月,還沒數伏呢?可是,怎麼就下了一場六月雪呢? 何寶強被關押了好幾個月,臉上已經看不見一點兒血色了,自從最後一次看見小紅,然後他就換了地方。他這種稽留什麼都不算,既不是看守所更不是監獄,看管他的人也不是警察。望着窗外飄飄洋洋的雪花,何寶強心裡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好些日子小苟都不理他,昨天下午不知為什麼,小苟忽然主動跟自己聊天了,具體聊的是什麼事,何寶強此時竟然想不起來了,他現在已經沒有白天黑夜的感覺了,夜裡睡不着,白天有時居然呼呼大睡,睡得和死人一樣,睡着睡着突然驚醒,身上就冒出一身冷汗! 有一天,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在台上演的是竇娥,他穿着一身紅色的罪衣,跟《三堂會審》裡邊的玉堂春一樣,他在下邊跪着,上邊坐着好幾個穿黑衣服的法官。那法官的臉象川劇一樣居然會變臉,一會兒是紅色的,突然又變成白色的,然後又變成了綠色的,待會兒又變成藍色的------忽然,又走出來一個黑臉的包公,那臉真黑呀!只聽他“啊呀呀”一聲叫喊:王朝馬漢,抬出某的狗頭鍘!鍘他個小狗日的!何寶強猛然間醒了,不僅出了一身冷汗,肚皮上還流了一片涼涼的精液! 這是一個什麼預兆呢?並沒有夢見女人哪?也沒有夢見交媾,怎麼會流出一片精液呢?以往何寶強也有過遺精的經歷,世上的男人哪個沒有呢?夢裡遺精的現象雖然很少,但那必須是夢見雄性和雌性交配或者夢見女人或者是自己的老婆,何寶強不會無緣無故地遺精!而且那種正常的遺精是伴隨着快感的,比如夢見馬交配,他的感覺自己就是那匹威風凜凜的、高高大大非常強悍的雄馬!陰莖上神經的快感特別明顯,直到射精才會驚醒,那才是正常的遺精。但是今天他明明做的是噩夢,明明看見抬出了狗頭鍘,怎麼反而會遺精呢?並且沒有一點兒快感,自己八成是被嚇壞了吧? 屈指算了一下,進來已經十個月了,什麼消息都沒有!已經有兩個月看不見妻子小紅,何寶強急得快要瘋了!他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死?因為他不知道老肖和他兒子到底貪污了多少公款,如果皮鞋廠賣地的錢,全部都進了他們父子的腰包,那------太可怕了!那一定是上億!不知道是幾個億。如果他們都推給了自己,自己定是死路一條!絕對活不了!可是他們有什麼證據呢?何寶強挖空心思努力回想,無論如何他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父子手裡,這是絕對的!無非就是買那幾套房產,充其量也就是幾千萬,是小四的數目。這還是在買翡翠時跟翡翠商學的,小就是一二三,中就是四五六,大就是七八九;四就是四位數,也就是千元;五就是五位數,也就是萬元;六是六位數,也就是十萬元;當然七是百萬元,八就是千萬元了。地產不同於珠寶,單位起碼應該是萬。自己頂多也就是小四,一兩千萬或者兩三千萬,果真是小四的話,充其量也就是判十年八載,而且自己已經盡其所能地退賠了,按說也就是判個三年五載。可是誰知道上邊的意思呢?猶如這老天爺一樣,怎麼好好的夏天,突然就下了一場雪呢!雖然不大,而且很快就化了,但是那畢竟是一場雪呀!明明白白的一場雪!真真切切的一場雪!連小苟都說:“下雪了嘿,六月雪,真少見!”絕對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就是夏天下了一場六月雪! 從床鋪到窗戶只有一米,窗台齊膀肩,能看見外邊的路是水泥地。窗戶外邊焊着拇指粗的鋼筋,從窗戶的大小和高低看,這好像這是一個地下室,但是窗外從來沒有人走過,沒有看見過人的腿,哪怕看見一條狗的腿呢!這位置一定很偏僻。這間房屋應該是一個儲藏室,因為沒有廚房和廁所,自己方便只有用人家提供的一個塑料桶,儘管塑料桶有蓋,屋裡難免還是有尿騷氣和糞便的氣味。每天早晨有人來提出去,換一個空的,兩個塑料桶替換,不知道拿走幹什麼或者是倒在哪裡。 屋裡當然也沒有自來水龍頭,只有一個純淨水的水桶,喝完了就會換新的。老這麼等着,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兒?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呢?何寶強有時候感覺真的頂不住了,他甚至想到了死!如果把腰帶解下來系在鋼筋上,肯定是能上吊的。但是一來腰帶被人家收走了,二來鋼筋在玻璃外邊,如果想在鋼筋上上吊,必須先把玻璃窗打碎,當然了,只要一打碎玻璃小苟就會馬上進來阻止,上吊自殺是行不通的。割腕也不行,不給帶刀片的剃鬚刀,只有那種電動旋轉小刀頭的剃鬚刀,那個刀片是拆不下來的,何寶強閒着沒事研究過,讓小苟發現緊張了好幾天。 而且何寶強並不是真的想死,因為他作為兒子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那就是何大媽還沒有去世,還在等他回去養老送終,所以他必須活着!他還要給養母養老,這是他最後的任務,至於兒子何俊雄,何寶強早就顧不上了,尤其是聽小紅說他如何不聽話,況且自己也根本沒有能力管他了。要說不想那是不可能的!畢竟只有這一個孩子,哪怕他再不聽話,他再讓自己着急,但是如果他遇到了困難,作父親的能不管嗎?可是,那一定得是在自己有條件和能力的情況下!如今自己已經失去了自由,也只有想一想罷了。想來何俊雄可能超過了自己的身高,離開家的時候他就跟自己一般高了,因為他才十七歲,很有可能還會再長一些的,現在的孩子不缺營養,一般家庭的兒子都比父親高。他已經有了嫩嫩的鬍鬚,沒有刮過臉的鬍鬚象絨毛一樣。而且俊雄也長出了陰毛,他的陰毛比自己多,肚臍眼周圍都有,這可能是交叉遺傳,從姥姥家那邊繼承的。五官中有一樣兒子長的不太好,那就是眉毛太重,而且濃濃的兩道眉毛,中間的距離太短!也就是說印堂不寬,為這何大媽曾經擔心過,說:“這孩子心事重,心眼兒不敞亮,你們倆別拿雞毛蒜皮的小事麻煩他。” 咳,看來母親說的真是一點不假!要強本是正常的事情,是個人誰不要強呀?尤其是自己這種身份這種出身!不知道親生父親是誰?也不知道親生母親是誰?一個沒結婚的大姑娘養的,一個丫頭養的!後來人們罵來罵去給改成丫挺養的了。受了養母這麼多的恩惠!受了養父那麼多的福澤!常言道:知恩不報非君子。自己雖然出身不好,那是沒法選擇的!但是如何做人,自己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就像小時候前院耿嬸兒說的那樣:“告訴你小子,生恩不如養恩!你一定要有良心!長大要報答何大爺跟何大媽的養育之恩!不能讓人戳你的脊梁骨,說你是個沒良心的小人!因為你跟別人不一樣,你是丫頭養的!是何大爺跟何大媽收留你把你養大。你要知道,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沒有奶水,她把你養大是下了什麼樣的功夫!雖然說女人生孩子是鬼門關上走一趟,但是何大媽養你不比生你差!” 何寶強八歲時聽的這番話,對他這輩子影響太大了!為什麼他上學總被評為文明的三好學生?因為他從來不會罵街,從來沒有罵過任何人。這樣的孩子在南城來講是非常少見的,哪個孩子不罵街?連大人們急了也會罵的,有時候說話都免不了帶出髒字來。但是何寶強從來沒有!因為養母何大媽就不會罵街更不會罵人,舊社會她曾經是被人瞧不起的妓女!養父何大爺是個大老粗,小時候聽他罵過街,說話帶過髒字,後來也讓何大媽給扳過來了,連何大爺說話也不帶髒字了。何大媽是高級妓女,不僅人樣長得好而且琴棋書畫都會,所以何大爺覺得自己配不上何大媽。真的象是敬神一樣,處處敬着何大媽讓着何大媽,倆人沒有高聲說過話。這也是何寶強和何寶芬文質彬彬有禮貌的一個原因,因為他倆從小沒見過父母吵過嘴打過架。在南城生活的人,誰家兩口子不吵嘴打架?但是,何家就不! 憑良心講,何寶強知道父母對自己的表現也好,做法兒也算,還是很滿意的,因為在自己的心裡,何寶強覺得何大媽就是親媽!何大爺就是親爹!說實在的話,在伺候何大爺生病的時候,何寶強給何大爺擦屎洗屁股,甚至細心地清洗陰莖和周圍的陰毛,何寶強沒有感到一點兒不自然。反倒是何大爺眼淚汪汪止不住地流!什麼親生不親生的,在一起呆時間長了就親。自己這一代人,誰家不是弟兄姐妹五、六個,甚至是七、八個,但是自己和妹妹寶芬都是獨生子和獨生女,他倆享受了父母全部的愛!所以沒有任何理由不孝敬人家!妹妹寶芬也是如此,原本是親生父母扔了的孩子,因為生理有缺欠就被父母扔了,他們是怕人笑話。但是何大媽跟何大爺收養了她,何大媽還把自己一生的積蓄、一處房產賣了,請蘇聯專家給她做的肛門再造手術!這兄妹倆對於養父養母的感情,真的是象高山的白雪,幽谷的清泉,純得不能再純!真得不能再真! 可是自己現在落了一個這樣的結果!父親雖然走了,自己給辦得風風光光,那只是心下稍安,只是自己勸自己的一個小理由。可是母親還健在呀?自己怎麼再報答母親呢?何寶強沒有辦法了。他知道母親需要的絕不是任何物質,她就需要自己天天到她面前,讓她看一眼,吃她親手做的飯菜,跟她說幾句話,陪她坐一會兒。就是這樣簡單的要求,何寶強現在也做不到!他如何能不着急呢!他像一頭困獸在籠子裡,整天轉來轉去,一時一刻他也停不下來。他又像一隻無助的小鳥,被繩子綁住了翅膀飛不起來,飛不出這個牢籠!何寶強內心的焦慮,像一鍋熱油咕嘟嘟地冒煙!眼看就要着火一樣。啊,什麼叫無奈!何寶強老想大聲叫喊,就像野狼一樣嚎叫!可是他不敢,他現在還沒有那個膽量,因為他心裡還存在希望,他想出去,他不盼別的,就盼着哪一天能夠見到自己的老娘!能撲進她的懷裡大哭一場。 真是望眼欲穿!真是心似火燒!真是萬般無奈!真是度日如年!還有什麼詞兒能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嗎?何寶強想不起來了。 何寶強在裡邊是這樣,他可不知道小紅和寶芬碰見的事情呢。
這天小紅跟何寶芬一起去看何寶強,門衛換了一個年輕人,人家不讓進。小紅問為什麼,人家說你要找的人這裡根本沒有。 小紅急了:“你怎麼能胡說呢?我已經來這兒看我男人四回啦?怎麼會沒有呢?” 門衛問:“你男人叫什麼?是幹什麼的?” 小紅說:“我男人叫何寶強,原先在一輕局裡工作,是副局長,後來人家把他帶到這兒來了,說他貪污公款,看守他的人姓苟,我們管他叫小苟。” 門衛聽了哈哈大笑,說:“姐姐,您可真會開玩笑!您男人是貪污犯,怎麼會關押在我們這兒呀?我們這是一家私人會所,怎麼可能關押貪污犯呢?我們也沒這個權利呀?哪兒來的什麼小苟呀?我們是有狗,但不是小狗,是德國黑背大狼狗,晚上才放出來守夜呢。您呀,該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吧,我是不會放您進去的,我若是把您給放進去,我的飯碗就砸啦!”說完乾脆把窗戶拉上了。 門衛不給開門,小紅回頭看看何寶芬,人家死活不讓進,何寶芬也是一臉的無奈,她拉着小紅轉身離開那裡,一邊走一邊愁眉不展地說:“嫂,我看這事兒有麻煩了,你能確定你以前來的就是這兒嗎?” 小紅說:“千真萬確!就是這個地方!這是你哥他們辦公室主任給我的地址,我都來過四回了,怎麼會鬧差了呢?” 何寶芬說:“要是那樣的話,我哥一定是被轉移了,轉移的目的就是不叫咱們看望。這可怎麼辦哪?看來,我哥這事兒------麻煩大了!” 小紅一聽這話嚇得要哭,她連忙問:“寶芬,你說你哥是不是叫人家給害死了?” 何寶芬搖搖頭說:“不會吧,起碼目前還不至於,但是往後可就不好說了,呆的好好的為什麼要轉移呢?看來問題確實是嚴重了!嫂哇,我勸你要有心理準備,這回我哥可能是攤上大事兒了!不然的話,我想不出為什麼好好的要轉移,而且還不告訴咱們轉移到哪兒了。嫂,原先你見的是這個門衛嗎?” 小紅說:“不是,是一個矮胖子,黑不溜秋的,我認得他,他也認得我。” 何寶芬說:“這就對了,一定是這麼回事!要不咱們現在就報警,他的大門跟前有監控,警察一查監控就水落石出了,你來過四回監控能證明,他想否認也否認不了。你說行嗎?” 小紅哪裡還有主張,連忙催促何寶芬打電話報警,何寶芬就拿出手機打110報警。不到二十分鐘110警車開來了,警察下車問:“怎麼回事?誰報的警?” 小紅說是我,然後就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特意強調自己來過四回。 警察看了一眼大門說了一句:“你找錯地兒啦。”然後轉身上車開車走了。 “哎,您別走!”小紅叫喊着追起來,但是警車反而開得更快了!哎呀!怎麼連警察都是這樣的態度啊?小紅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地大哭起來:“完啦!完啦!怎麼警察都說瞎話呀?你哥一定是被人害死啦!這可怎麼辦呀?回家我怎麼跟咱媽交代呀?” 何寶芬蹲在小紅身邊,紅着眼圈勸嫂子,她說:“嫂,我也覺得有點兒不對頭,是啊,怎麼連警察都不管哪!這可怎麼辦?看來人家都是串通一氣的!嫂,我看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在這兒等也是白等,他們不會叫咱們進去的。我忽然想起來一種情況,那就是也興許我哥並沒有換地方,不過就是不叫咱們見罷了,你先別着急,咱們先回家想想辦法。” 小紅說:“要是你哥沒換地方,他們也該說不叫進去,不會說沒有這個人呀。” 何寶芬說:“你說的倒是也對,唉,不管怎麼樣還是先回家吧。” 小紅渾身軟得像一灘泥,根本站不起來走不動道,何寶芬只好背上嫂子往汽車站走。一路上倆人誰也沒說話,坐了一路汽車小紅才好了一些,下了汽車,寶芬攙着小紅走回家。到家何大媽正在等着呢,一進門小紅就忍不住哭了,何大媽趕緊問何寶芬:“這是怎麼回事?寶芬,你嫂哭什麼呀?” 何寶芬說:“我跟我嫂去看我哥,到了那兒人家不叫進門,門衛還說根本沒有我哥這個人。問題是這個門衛是新換的,他說他們那兒是私人會所,不可能也沒權利關押犯人。媽呀,這個事看起來可不太好,我勸您一定要挺住呀!您看我嫂都嚇癱了,路也走不成了,是我把她背到汽車站的,可把我累得不輕,得虧今天是我跟着她去的,要不然她都回不來啦。” 何大媽聽了倒沒怎麼樣,她只嘆了口氣說:“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咱們就是急死也沒用,踏踏實實地等着吧。我還是那句老話:是兒不死,是財不散。我不信,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到末了他反倒走到我前頭!即便是那樣,那也是我前世造的孽!今生今世活該是這個結局!哎嗨嗨,老天爺呀老天爺!你怎麼就不叫我死呀!我白髮人送黑髮人,我都見不上面兒呀!我那兒呀!我那孝順的兒呀------”何大媽到底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小紅跟何寶芬倆人都蹲下,撲進何大媽懷裡,三個人哭成一團。 突然,門鈴想起來,三個人趕緊立起身來,搶着去衛生間擦臉。門鈴又響了,小紅趕緊跑去開門,原來是金嬸兒。金嬸兒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奇怪地問:“你們這是怎麼啦?仨人哭的哪門子呀?啊?誰死啦?” 何大媽被這句話提醒了,連忙就順坡下驢地說:“唉,你不知道,是我姐姐死了!” 金嬸兒更奇怪了,問:“您還有個姐姐哪?是我耳性不好記不住,還是你壓根兒就沒說過,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個姐姐呀?” 何大媽順着茬兒往下編,說:“我跟你說過!你怎麼給忘了呢?我小時候不是叫人販子給拐賣了嗎?我一直想找我的家,想知道我是哪兒的人。你說我一找找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找着了,可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的姐姐已經走啦!就是上個禮拜呀!你說怎麼這麼不湊巧?你說我這心裡能不難受嗎?” 金嬸兒這才不疑心了,她勸何大媽說:“要是那樣兒呀,何大媽您也甭太難受了,這是什麼呀?這就是沒緣分!再說了,您今年都八十幾啦?” 何大媽說:“我今年八十二啦,我姐姐比我大三歲。” 金嬸兒說:“是呀,您都八十二啦,您姐姐也死得過啦,活八十多也算是高壽了!” 何大媽長出一口氣說:“你說都闖過八十四的坎兒啦,怎麼說走就走呢?” 金嬸兒也遺憾地說:“可說是呢,都闖過八十四的坎兒了,你再多活幾年,再多往前蹭幾步,挪幾步,不就見着你的親妹子了嗎?你說就這麼幾步,她就懶得走啦?這老太太也真是的!橫是你們姐妹兒犯象!青龍犯玉虎,白馬犯青牛,兔子犯豬狗,雞猴不到頭------哎,何大媽您屬什麼呀?” 何大媽拉下臉來,說:“你快一邊子去吧啊!神馬跟神馬呀?人家那個犯象說的是婚姻!哪有親姐妹兒犯象的?” 金嬸兒說:“怎麼沒有!一家子也有犯象的!你瞧,我屬龍,老金屬小龍,我比他大一歲。我婆婆也是屬龍,我公公也是屬小龍,我婆婆也比我公公大一歲。我生大雨前頭還生了一個男孩兒哪,他屬虎,你說他能活得了嗎?大龍小龍四條龍,他一個小虎鬥得過我們四條龍嗎?人家龍虎鬥是一條龍和一隻虎,沒見過合夥打群架的,那樣犯規不合理。再者說了,四個大的欺負人家一個小的,人家也不跟你玩了,人家回去換個人家,重新托生去了。左不過是閻王爺那兒報一到,多費一道手續罷了,反正也不收手續費。” 何寶芬讓金嬸兒這一通托生的理論,給說得差點笑出了聲,她說:“金嬸兒,您怎麼懂得那麼些事兒呀?” 金嬸兒說:“不是懂不懂,是經過沒經過。那個孩子死在我懷裡,你說我能不哭嗎?我婆婆說死了死了,死了拉倒!哭什麼哭?這就是一個討債鬼!一件衣裳也別給他穿,光着眼子提溜扔出去!叫他來討債!不長眼的混蛋玩意兒,也不看看這是什麼主兒!” 小紅奇怪地問:“您婆家是什麼主兒呀?” 金嬸兒說:“瓷公雞,鐵仙毫(鶴),玻璃耗子,琉璃貓;一毛不拔的主兒唄!” 這話說得連何大媽也忍不住樂了,連說:“你個老東西!真不是玩意兒!” 金嬸兒剛要張嘴馬上又縮回去了,她差點兒說出:你倒是個玩意兒呢!拿那種話說何大媽,不是找抽是什麼?金嬸兒被自己嚇了一跳,於是連忙改口說:“何大媽,人活一世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您呀,千萬別自尋煩惱!自個兒找樂兒去吧,沒人給你送樂兒來!” 何大媽說:“依我看,你就是一個開心果!” 金嬸兒哼了一聲說:“我呀,我他媽就是一傻逼!還開心果呢?我反正是想開了,誰也甭想難為我!氣急了我就開罵,惹急了我就開打!讓我高興就大伙兒都高興,不叫我高興,誰他媽也甭想好受!不過是個人哄人的事兒,要是想開了其實特別簡單!” 何寶芬看了一眼小紅說:“嫂,你還真別說,人家金嬸兒真是想得開!咱們還真得學着點兒,這可是一門學問呢!都說做人難,要是讓金嬸兒這麼一說,還真是特簡單。” 何大媽說:“哪那麼簡單呀!還得是說命!還得說人性!” 金嬸兒立馬還嘴:“我人性怎麼啦?我是踹寡婦門啦,還是挖絕戶墳啦?我是賣東西缺斤短兩啦?還是把人家孩子扔井裡啦?我幹了什麼缺德事啦?你說!” 何大媽馬上道歉地說:“你看你,就不容人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說人的性格,人的脾氣秉性,天生來的爹媽給的,學是學不會的!你讓我一肚子苦水,我還站到大伙兒面前,整天嘻嘻笑笑嘻嘻,別人做得到做不到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做不到。” 金嬸兒說:“呦!誰是蜜罐里泡大的呀?誰沒有個三長兩短?誰沒有個不如意不稱心?你以為就是你會唱竇娥冤,人家還會唱祥林嫂呢!你會唱秦雪梅弔孝,人家會唱陳三兩爬堂!那就唱唄,唱對台戲,看看觀眾愛聽誰的?你要是抹眼淚,我就來個甩鼻涕;直到哭得嗓子啞了,戲也唱不成了,看戲的人也都走散了。你那麼賣力氣演,結果沒人看了,那多沒勁呀!” 何寶芬大聲說:“哎呦!今天我可是小刀拉屁股——開了眼了。鬧了半天金嬸兒,您可真能說,您這學問大了去啦!” 金嬸兒瞥了寶芬一眼說:“嚷什麼嚷?踩你腳啦?” 何寶芬說:“沒有哇。我是說您以往怎麼就不露幾手,也讓我們年輕人學學,也讓我們開開眼,漲漲經驗。” 金嬸兒說:“你拉了個倒吧,跟我學不了好!再說了,要想學得會得跟着師傅睡。” 何寶芬說:“我跟您睡就跟您睡,我還怕您不成?” 金嬸兒說:“你想跟我睡就跟我睡?牟們老頭子還不干呢!我跟你睡有什麼勁呀?還是跟老頭子睡最來勁!” 何大媽訓斥金嬸兒:“看看看,得臉!是不是?老不正經的東西!” 今天怎麼這麼倒霉!金嬸兒又鬧了一個倒憋氣!她可不敢說:你才是不正經的東西呢。這種話她還是不敢當面說!何大媽解放前是妓女,大雜院裡盡人皆知,這是人家的短處,說話不揭短,打人不打臉,這是人之常情。金嬸兒當然懂得,所以她就有沒吭聲。 何大媽說:“窩地個活祖宗呦!你這張嘴呀,簡直賽過前院兒的耿大媽了!你八成是跟她學的吧?她那張嘴是咱們院兒裡頭一份!” 金嬸兒說:“那當然了,她是我師傅,我是除了青,光剩下藍啦。” 何寶芬糾正她說:“金嬸兒,不是除了青剩下藍,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金嬸兒說:“還不是一樣!事實在那兒擺着呢,她死啦不是光剩下我了嗎?” 何寶芬只好搖搖頭不說話了。 小紅說:“依我看,您就是金家的老佛爺。” 金嬸兒說:“佛爺不敢當,佛奶奶還差不多,我是嘴上帶把兒,身上不帶把兒。” 何寶芬和小紅倆人不敢說什麼,偷偷樂。 何大媽扭頭看了一眼座鐘,金嬸兒知道那就是下了逐客令,於是金嬸兒識趣地說:“我呆的工夫不小啦,該回去瞧瞧老頭子去啦。老伴兒老伴兒,老來作伴兒。得啦我別說了,回頭你媽又該不愛聽了,好像我故意氣她似的,我趕緊走人吧。”說完轉身就要走,但是她又回過頭來對何大媽說:“也不是誰給了牟們老頭子一把遺精壺,你說他那麼大年紀了還遺精嗎?對付我都夠嗆,他還用得着嗎?何大媽,明兒我給您拿來吧?給您孫子使喚,他年輕力壯正當時。” 這話聽得何大媽登時愣住了,竟沒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但是小紅聽明白了,她趕緊糾正金嬸兒說:“金嬸兒,不是遺精壺!是宜興壺!是江西宜興那個地方出產的,是專門喝茶用的茶壺!” 金嬸兒說:“哦,我說呢?你們是沒見哪,他那個高興勁兒呦!一股勁地嘬壺嘴,比他媽見了我還親!鬧了半天是喝茶用的,我還當是幹什麼用的呢。” 金嬸兒走了,三個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有話說了。
在廣州,何俊雄終於離開了那家公司,不因為別的,只因為培訓時要“發自內心地”叫別人: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叫別的何俊雄還能張開口,唯獨叫爺爺和奶奶,何俊雄無論如何張不開嘴叫不出來。尤其是培訓,就是同事之間互相演練,你叫我我叫你,歲數都差不多,他更是開不了口。他這孩子嘴貴,小時候何大媽讓他叫別人爺爺奶奶他就不叫,別的禮貌他都懂,就是這一樣,他唯獨不愛叫老人。跟那幾個人打了一聲招呼,跟老闆結清賬,把錢領了,背上雙肩包,裡邊只有兩件換洗的T恤,舊衣服都扔了,然後他就走了。但是不在這兒干,上哪兒去干呢?幹什麼好呢?他事先根本沒有想,年輕人在廣州找工作不成問題。何俊雄無聊地在大街上轉悠,看到廣告牌就湊到跟前認真看,看來看去也沒有他喜歡的工作,他剛要轉身離開,身邊忽然出現一個男人,小聲問俊雄:“嘿,小弟弟,賣血不賣血” 何俊雄搖搖頭。 那人又說:“一百毫升一百塊,你這麼年輕,這麼好的身體,一次賣四百毫升沒問題!拿上四百塊錢,買只燒鵝仔一吃,馬上就補回來了。” 何俊雄還是搖頭,轉身離開了他。何俊雄聽水牛角說過,不能亂找人賣血,那些血頭太黑了,這且不說,賣血還特別容易染上艾滋病!這可是太可怕了。何俊雄也聽說過,有的年輕人賣身上的器官,比如賣腎,只要年輕力壯身體好,賣一個留一個也沒什麼大問題。但是何俊雄什麼也不想賣,他倒不是懂得什麼“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道理,只是因為他身上還有點兒錢,他還有三萬多塊錢,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轉來轉去也不知道去哪兒,他想:來到廣州這麼長時間,他還從來沒有到廣州的各個景觀去看一看,那就乾脆趁這個機會先玩兩天再說。他打算先去越秀山逛逛,於是他坐車來到越秀山公園,買票進門毫無目的地瞎逛,走着走着,身邊湊上來一個年輕女人笑嘻嘻地問:“小帥哥,怎麼一個人玩哪,為什麼不找一個女孩子一起玩呀?” 何俊雄瞥了她一眼,只說:“我不樂意。” 那女人還是笑嘻嘻地說:“一個人多麼寂寞,還是找個女孩子吧,我幫你介紹。”說着拿出一本相冊,上邊都是漂亮女孩的照片。她剛要舉到何俊雄眼前,卻被何俊雄一巴掌打到地上去了,何俊雄怒氣沖沖地說:“你給我滾!” 那女人臊眉搭眼地說:“小小年紀哪裡來的那麼大火氣?不要就不要嘛,發屎饃脾氣嘛?真是不識好人心!” 何俊雄說:“你要是好人,把我倆眼珠挖了當泡兒踩!快點兒滾蛋!” 那女人一聲不吭連忙走掉了。 何俊雄剛轉身要走,又湊上來一個男人,只見他沖何俊雄友好地笑了一下,然後扭扭捏捏地走過來,對何俊雄說:“小帥哥,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不喜歡女人是不是?” 何俊雄用眼睛瞪着他,看他還說什麼話。 那男子大約有三十歲,他說:“小弟弟,你真漂亮哎,真是帥呆了!你怎麼那麼可愛呀?我請你喝茶好不好?” 何俊雄知道了這是一個同性戀,於是他說:“我告訴你離我遠點兒!該幹嘛幹嘛去!” 男子說:“一個人有什麼意思嘛?”然後小聲說:“小弟弟,我特別喜歡你!你叫我幹什麼都行!我會把當男神!把你伺候得舒服得不得了吔!” 何俊雄這回氣壞了,他大聲罵道:“滾你媽的一邊去!神馬東西!再不滾我就揍你了!” 那男人只好悻悻然走開了。 何俊雄沒想到進公園遇到這種人,什麼玩興也沒有了,他忽然想起油條死前說過,想去動物園看看沒見過的犀牛和長頸鹿,雖然北京的動物園在全國來講是比較齊全的,何俊雄也去看過。但是此時何俊雄不想看見任何人,在國際大都市要想躲開人,能去哪兒呢?最好還是去動物園,隨便看看什麼動物也比看人強!何俊雄這個時候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人!於是他掉轉身向大門走去,剛走出大門,又跑來一個男孩子伏在何俊雄的耳邊說:“小弟弟,小帥哥,想不想開開心呀?不要你出錢,還要給你錢吔。” 何俊雄奇怪地問:“什麼意思?” 那男孩神秘地說:“我們公司是專門替人家物色優秀基因的,要的就是身體健康,五官端正,身材苗條,年輕男子的精液。你看你的條件多好!完全符合我們的要求。而且我們付給優越的報酬,只要化驗精子合格,那麼就是一次一萬塊呀!你幹什麼事情能掙這麼多?而且還是那麼快活!不用你動手的,我們有專門的人替你服務,爽極了!怎麼樣?” 何俊雄想:我今天是怎麼啦?怎麼這麼倒霉?淨碰上這種玩意兒?這都是什麼人哪?是不是我走錯地兒啦?他看了看左右兩邊。 那男孩見何俊雄沒有表情就進一步說:“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就互相留下聯繫方式,以後你每個禮拜來一次,這對於你來說是沒有一點兒壞處的,絕對不會損壞身體。一個禮拜一萬,四個禮拜就是四萬,這收入夠可觀的了吧?” 何俊雄冷笑一聲對他說:“玩你媽蛋去吧!老子不樂意!給我滾!”說完他趕緊急匆匆地走開了,向汽車站走去,去動物園,去看動物,哪怕是再髒的野豬或者嚇人的毒蛇,只要躲開人群就好,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兩條腿的人!
那次何寶芬跟嫂子去看哥哥,但是沒有看成,她回家就把這事情告訴了丈夫劉玉成,劉玉成也覺得不太好,倆人分析了好半天,決定來找小紅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去哥哥的單位去打聽一下,別的人可以躲可以藏,但是他們單位總是躲不開的吧?一輕局是一級政府機關,又不是企業,企業可以說破產,破產以後就誰也找不着了。何寶芬抱着孩子和這個想法,倆人來到何大媽家。 何大媽看見外孫來了,高興地接過去親不夠,連連說:“瞧瞧我的大外孫,長的多好!真是天庭飽滿,地角方圓,眉清目秀,大耳垂肩,將來一定是做大官!” 小紅不滿地說:“您怎麼還說做官呀?您兒子要是不做官,能有眼下的麻煩嗎?” 這話說得何大媽也掃了興,嘆了一口氣說:“以往人們不都是說升官兒發財坐汽車,還得娶上仨老婆嗎?誰不想好事兒呀?” 何寶芬說:“媽,您說的那話現在不時興了。現在時興的是:升官發財死老婆!” 何大媽納悶地問:“怎麼死老婆也是好事?” 小紅說:“對呀,大老婆死了好娶小老婆呀!老牛吃嫩草,誰不喜歡年輕的?” 何大媽搖搖頭說:“我是跟不上趟了,這是什麼年頭兒呀?這是什麼世道哇?恩愛夫妻過半輩子,老婆死了居然還高興!還巴不得!如今這人可真是壞透啦!” 何寶芬說:“都是叫錢鬧的!男人有錢就變壞,這是一個基本規律,哪兒都如此。” 小紅說:“你也別那麼說,你知道我現在愛看什麼電視節目嗎?我現在就愛看央視七頻道的致富經,我看了多少期啦。你也別說男人有錢就變壞,我看見那些男人為了致富搞養殖,也有搞種植的。養殖各種稀奇古怪的動物,種植那些都沒見過的藥材呀,水果呀,山貨呀,真是費盡了心血!熬白了頭髮。有好多人都幹得破了產,背上一身債。一般這時候,老婆都是堅決反對,甚至鬧離婚。鬧得一個大老爺們,站到荒山禿嶺上哭得哇哇的!也怪可憐的。可是當男人干出成果、賺了錢的時候,老婆們都回來了,回來吃現成來啦。你說讓人家男人怎麼想?困難面前不低頭,站在低谷的時候老婆還踹一腳!有的男人度量大,也不是度量大,都是為了孩子有爹有媽,只好破鏡重圓。但是也有的男人不接受了,人家找了一個和他情投意合,和他一起吃苦,和他一起度過難關的女人。這種事也不能全怪男人。” 劉玉成說:“話是那麼說,糟糠之妻不下堂,還是得具體事情具體分析。本來現在的婚姻就不是建立在感情的基礎上,在農村娶一個媳婦不知要拉下多少饑荒,背上多少債!真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呀!我真見過彩禮還差幾百塊錢,新媳婦到了婆家死活不進門,公公婆婆給跪下都不行!到末了還是鄉親們給湊夠了錢,新媳婦這才下車進門哪!你說她讓公公婆婆給她下跪,男人跟她還能有什麼感情?而且,許多家庭婚後也是女的把着錢,男人什麼主也做不了,這種事兒太多啦。” 何大媽說:“行啦,別光聊了,你們來了,咱們吃什麼呀?” 何寶芬說:“媽您甭管了,您就和玉成看孩子吧,我跟我嫂做飯。”說完,倆人進廚房做飯去了。 何大媽問玉成:“你爹你媽都挺好的呀?” 玉成說:“好,媽,都挺好的,他們身體沒什麼問題,還讓您惦記着。” 何大媽問:“他們都什麼歲數了?我也記不住。” 玉成說:“我媽我爸歲數比您小,我爸七十三,我媽七十一,每天上天壇遛彎去。” 何大媽說:“那就好,那就好。你爸你媽跟誰過呢?” 玉成說:“也談不上跟誰過,只是離我們近,在一個社區里。有時候老倆上老二那兒住幾天,有時候上老三那兒住幾天,多數時間還是跟我們在一起。他們倆人願意清淨,基本算是自己單另過吧。我們尊重老人的意見,怎麼都行。” “唉,”何大媽答應一聲然後說:“你是老大,寶芬是大嫂,你們要多操心多受累,別叫人家老人寒心!你畢竟不是人家親生的!人家又有自己親生的,玉成,做人要有良心!你可不能拿自己當外人!” 玉成點點頭說:“媽,這個您就放心吧,即使我有那個心我也不敢,寶芬就繞不了我!更何況我知道我的爹媽是怎麼偏向我!我從小長大沒有穿過舊衣裳,我爸老是給我買新衣裳,我倆弟弟都是穿我剩下的。我穿舊了給老二,到了老三身上就得打補丁了,我弟弟他們早都習慣了。到現在也是有一口好吃的,我媽也是先想着我,我報恩------還來不及------我怎麼會------”玉成說不下去竟然哭起來了。 何寶芬跟小紅聽見哭聲趕緊跑出來問:“這是怎麼啦?哭的哪門子?” 玉成趕緊擦眼淚,何大媽解釋說:“我們娘兒倆聊天,說起他爸他媽對他好,他忍不住了就哭起來了。” 何寶芬瞪了玉成一眼說:“心裡清楚就得了,一個大老爺們兒動不動就哭!真沒出息!” 何大媽說寶芬:“話可不是這麼說!男人怎麼啦?男人就不能哭?這是玉成重情重義!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還埋怨他?你找了這麼一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自己心裡一定要有尺碼!別不識好歹!” 何寶芬做了個笑臉給母親,說:“是是是,我找了個好男人,我知足!行了吧?” 何大媽說:“去吧,做你們的飯去吧。” 何寶芬故意說:“難道您不吃?也不許玉成吃?什麼叫我們的飯呀?” 何大媽瞥了寶芬一眼沒說話。 小紅拉着寶芬又進了廚房。不大會兒的工夫,她們倆弄了兩個涼菜,炒了兩個熱菜,擺到桌子上,一家人開始吃飯。 幾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說話,說來說去還是說到何寶強的身上,一說這事情小紅先覺得堵得慌,就放下碗筷吃不下去了。何寶芬勸說嫂子再吃點兒,小紅搖搖頭。 玉成說:“你們倆去了不叫進,也未必如同你們所猜疑的那樣,咱哥叫人家轉移了。我倒是覺得警察的態度有問題!你說咱哥畢竟是市裡邊的一個幹部,誰不知道‘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兒小!’這句話呀?北京的大官兒多了去啦!一個小小的副局級根本算不得什麼。但是,為什麼連警察也是這個態度呀?難不成他們一輕局把公安局也買通了?這件事我覺得還是得從一輕局下手,到底咱哥是一輕局的人,而且當時抓走也是一輕局抓的,我建議嫂子你去一輕局找找看,打聽一下局裡,誰知道我哥的去向和準確地址。” 小紅聽了覺得很有道理說:“到底是男人,我們女人一着急就會哭。” 何寶芬問嫂子:“嫂,我哥被帶走的時候,你認識帶走他的人嗎?” 小紅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除了老肖,沒有認識的。” 何寶芬又問:“來了幾個人?難道其他人一個都不認識?” 小紅又想想忽然一拍腦門說:“哎對了,其中有一個我見過,他原來是老肖的秘書,好像是姓郝,對了就是姓郝。我聽見你哥叫他小郝,他答應得爽快着呢。” 玉成說:“嫂子,你知道他後來在局裡是什麼職務嗎?” 小紅想了一會兒說:“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哥有一回跟我念叨,說小郝被提拔成紀檢辦的主任了。你哥還一個勁兒搖頭,說那個人太膽小沒能力,老肖也不知道怎樣安排他,到後來實在沒地方安排他,就把他撂到紀檢辦了。” 玉成說:“這不結了嗎?明天一上班你上局裡去找這個郝主任,既然是他跟着來帶走了我哥,說明這件事他知根知底,沒準兒我哥的問題屬於什麼性質,以及他現在到底在哪裡,郝主任可能都知道。而且紀檢辦這個部門,哪個單位都有,沒有一點兒實權,說白了就是個擺設。去那個崗位的人都是老好人,你去跟他打聽打聽,說不準他能告訴你呢。” 小紅連忙點頭說:“行,明天我就去。” 何寶芬說:“明天是禮拜天!你去幹什麼?一個人也找不着。” 小紅連忙說:“你看我,急得我呀,現在糊塗着呢!那我就後天去吧。” 何大媽囑咐道:“你着急是你着急,人家誰也不着急,所以你去了千萬注意說話,別着三不着兩地瞎說胡說!不管人家什麼態度,你都不能發火!咱們現在是人下人,是求人的時候!千萬可別給寶強添亂幫倒忙!聽見沒?” 小紅點點頭連說:“是是是,媽,我記住了。” 吃完飯何大媽要午休,孩子卻睡醒了,何寶芬怕孩子鬧影響母親休息,抱着孩子跟玉成回家了。小紅覺得自己可能是鬧更年期,例假不正常,身上一陣陣燥熱,睡覺也睡不着,不躺下又渾身無力,更年期的女人本來就像個病人,這些日子老是到處跑,回到家來又沒有主意,她不想給老婆婆增加心理負擔,所以在外邊遇到什麼事情,回到家來只要婆婆不問她就不說。因為這次是何寶芬跟着她去的,她想瞞也瞞不了,所以才讓婆婆知道了。 小紅記住了男人何寶強的話,不能叫老母親為自己着急,所以她儘量什麼也不告訴婆婆,只說好事,難事壞事一概不說,她非常理解寶強的心情。寶強不在家,她儘量做一些寶強在家的事,比如陪着老人聊天,找一些逗樂的事兒說給婆婆聽,其實她自己真是苦水滴滴地淌!病在誰身上誰難受,那有什麼辦法呢?誰叫自己嫁給了這個男人?想當年自己跟着人家享過福!現在當然也要一起受罪。再有一層就是何俊雄這個孩子,寶強可以不用管他,他也到成年人的年齡了,那是當爹的想法或者是說法。這個當媽的能忘了自己的孩子嗎?那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怎麼可能忘得了?一顆心分兩半,一半想着男人,一半惦記着兒子,自己偏又趕上更年期!這個罪過呀,怎麼這麼難受呀?身上難受心裡更難受,小紅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她時刻提醒自己,千萬別着急,不要着急,不能着急!上頭有老婆婆需要照顧,下頭有兒子還沒成家不知去向,當間還有男人不叫回家不能見面,更不知死活!難哪!難!天爺呀,乾脆叫我死了吧!我可是真的累死啦!誰能替我分擔半點兒憂愁哇?唉,還好,總算還有個小姑子和姑爺幫助我,起碼我要是出去辦事,事先跟寶芬說一聲,她就能跑過來替自己照顧婆婆。而且在需要的時候,他們夫妻也能替自己想辦法出錢出力,要是這麼一想呢,又覺得天無絕人之路!現在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等後天去局裡問問郝主任,看看他知道不知道寶強現在在哪裡,也只能是這樣了,聽天由命吧。
何寶強這天醒來,看見外邊又是大霧瀰漫,他的心情一下子就不好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要陰天何寶強就難受,渾身難受!不是疼也不是酸更不是脹,反正就是那麼一種說不來的難受!比疼、酸和脹都難受!無法形容。對了,也沒人來聽,除了那個送飯的,他不僅負責送飯,還負責早晨換屎尿桶。一想起這個,何寶強就覺得特別噁心,因為就是那雙手剛剛拿走屎尿捅,一會兒又端來了早飯,何寶強看見那個人的手就噁心。 因為怕他自殺,所以給他送飯用的都是那種軟塑料的飯盒,掰不開打不碎,你想用碎碗碴割腕自殺也做不到。不知為什麼這房間是恆溫的,人家只給何寶強一身秋衣秋褲,白天夜裡一樣的溫度,一點兒也不冷,一點兒也不熱。總是在二十五度左右,睡覺蓋一條毛巾被足矣。現在連小苟的人影也輕易看不見了,有時候,何寶強忍不住就瘋狂地大聲叫喊,罵大街,但是沒有一點兒回音,也沒有人來阻止,他感覺好像到了月球上,再也看不見一個人!不是,還有一個送飯和換屎尿桶的人,那人總是低着頭進來,低着頭走出去,從來不看何寶強一眼!所以,何寶強也看不清那個人的面目和容貌,只覺得肉皮比較黑,那雙大手比較粗大,一準是個干體力活兒的人。 何寶強沒白天沒黑夜地想家,想老媽,想老婆,當然也想兒子,可是想誰也沒有用。實在寂寞時候他就把手伸進褲襠,撫摸一會兒自己的陰莖和睾丸。開始的時候,摸着摸着陰莖就硬了,那他就索性擼幾下,甚至把精水擼得噴出來,活人不能叫尿憋死嘛,當然也不能叫精水憋死。但是到後來,無論怎麼摸陰莖就是不硬,用手使勁搓它都不硬,壞了,自己是不是有毛病啦?自己剛剛四十五歲,怎麼就陽痿了呢?萬一自己沒事了,將來有一天放自己回家。但是趴在老婆身上卻辦不了事啦!這可怎麼辦?捏也不硬,甩也不硬,搓也不硬,反正是死活就不硬! 一天也見不着一根人毛,穿着衣裳給誰看?他索性全都脫光,連褲衩都不穿,這樣更能直觀地監視自己身上的變化。他想,我要是專門想那些夢裡邊的情景,比如馬交配或者驢交配,不知這兩種動物屬於什麼科,什麼屬,什麼種,為什麼它們的生殖器在插進去的時候,前頭是尖的,長長的一條肉,但是射精抽出來以後,陰莖頭竟然翻成一個喇叭形的大蘑菇,象一個大海碗一樣,這是怎麼回事呢?那隻大海碗裡邊,一定也是充滿鮮血!但是人一射精陰莖就軟了,怎麼驢和馬射精後反倒充血更多、陰莖開成了喇叭花?十公分長的雌馬陰門,雄馬的陰莖前邊有手腕子粗,後邊跟胳膊一樣粗,但是拔出來的時候,竟然拔出一個大海碗!哎,有動靜了,他低頭一看陰莖果然充血了,一點兒一點兒地在脹大,後來竟然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啊,我沒病!之所以陽痿完全是心情鬧的。他坐下來用手心握住熱乎乎的陰莖,覺得自己還有救,還沒有變成廢物!不行,我要鍛煉身體,只要活一天我就鍛煉一天!活一年我就鍛煉一年!出去的時候叫他們看看,我何寶強是何等地威武!絕對不是孬種! 我雖然不知道是誰把我送進來的,但是關押我的人肯定知道我的情況!我出去以後不管遇見誰,第一件事就跟他對眼神,眼神是絕對不會誆人的!人的眼神有時候就是一把犀利的寶劍!它能刺穿對方的心靈!為什麼獄警審犯人時總是提醒犯人:抬起頭來!目的就是看穿對方的心思。犯人也總是儘量低着頭,不敢看獄警。何寶強從來沒有進過監獄,也沒有去過拘留所,他完全是看電影和電視劇,根據那些鏡頭想象出來的。 何寶強忽然想起看過的小說《紅岩》,那裡邊不是有個瘋子,就在敵人的監獄裡隨便出入嗎?原因是他在戰友被槍斃時嚇破了膽,嚇成了瘋子,所以敵人讓他跟着伙夫上街買菜,還容許他隨便走來走去。但是讀到後來,才知道他竟然是黨組織有意安排的!是麻痹敵人的,在關鍵時刻是有用處的。這個瘋子在下雨的時候在雨裡面亂跑,別人都說他是瘋子,其實他就是在鍛煉身體,時刻準備參加越獄,越獄的時候沒有一個好身體那怎麼行? 哎,對了,我怎麼忽然想起越獄來了?那麼,我到底能不能越獄呢?有道是: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辦法總是應該會有的!對!就是這個主意!我到底犯下多大錯誤,或者說是多大罪行,為什麼總是把我一個人單獨關押在一個十分特別的地方?為什麼忽然之間不讓老婆見我了?為什麼給我換成了地下室?為什麼從來也不開庭審案?到底是誰把我關押起來了?我退賠的那些錢到了誰的手裡?為什麼現在連小苟也見不着了? 這一連串的為什麼突然讓何寶強產生了懷疑,他懷疑自己根本不是被組織審查!再怎麼說我也是個中共黨員,為什麼組織上就不出面調查呢?我現在的狀況到底算什麼性質?是哪個雞巴玩意兒把我送到這裡來的?何寶強不想前邊的事情了,他開始努力思考眼下自己的情況,到底屬於什麼性質?是組織上的決定還是哪個人的個人行為?
何俊雄那天來到了動物園,進大門首先看到的是猴園,那些猴子們打打鬧鬧一刻也不閒着,遊人們有的往裡邊扔瓜子,有的扔水果糖,猴子竟然會十分熟練地撥開包裝紙,把糖塊放進嘴裡,“嘎嘣,嘎嘣”地嚼,幾秒鐘就吃完了,吃完後那隻猴子的眼睛還在盯着遊人,看誰還會往裡邊扔。有個遊客假裝做了個扔的動作,一群猴子“胡拉”一下子,全部擠過去搶,但是地上什麼也沒有。遊客哈哈大笑,猴子們呲牙咧嘴表示不滿。何俊雄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轉身離開了。 來到大象館的時候,不知裡邊為什麼那麼熱鬧,看的人很多,甚至都擠不進去。何俊雄仗着年輕,身材消瘦,很輕鬆就擠進去了。原來是兩隻大象正在交配,何俊雄從來沒有見過大象交配,原來雄性大象的陰莖竟然那麼粗大,和人的一條大腿一樣,甚至比人的腿還要粗還要長。看的人們只所以發出笑聲,原來是那隻雄象趴了兩次都沒有成功,雌象有些不耐煩了,它開始用後腿踢雄象,這次雄象也有些着急了,它再一次站立起來,那條粗大的陰莖向前方頂去,最可笑的是那個陰莖頭兒,居然會像人的手一樣,上下左右撫摸去尋找陰門,看的人們哈哈大笑,後來陰莖終於找到了陰門,粗大的陰莖插了進去,同時雄象還“碰碰”地放了兩個響屁,人群里的笑聲更大了。 戳了幾下就完事了,有一個年輕人說:“真他媽沒勁!費他媽那麼大的力氣,好不容易瞄準了,就幹了這兩下,好不容易插進去,你倒是多玩會兒呀,這個傻逼!” 他的朋友說他:“你以為是你呀?都象你一樣,上去且不下來哪!沒玩沒了地磨蹭。你看不見那個公象,體重是多少?大概是母象的兩倍啦,母象受得了嗎?母象還不得被公象給壓死?人家公象這是心疼母象,完成了繁殖任務,是那麼個意思就得了。” 他這話說得大伙兒都笑了。 但是何俊雄沒有笑,他只記住了雄象的陰莖頭兒,會上下左右地動,不像人的陰莖是一根直棒棒。但是也有彎的,水牛角的雞巴就是彎的,要不大伙兒把他叫水牛角。他那東西真的很特別,和水牛角一樣樣的,前頭是尖的,龜頭很小,後邊的陰莖杆卻是越來越粗。肥逼說水牛角那東西能勾死女人,能把女人的子宮和腸子勾出來,女人最好不要嫁給他。對此何俊雄也深有體會,每次水牛角干自己時都特別難受,是有那種勾腸子的感覺,不像別人那樣直來直去,水牛角不是一般的男人。 何俊雄隨着散去的人群走出大象館,突然聽見也看見露天野驢的畜欄那邊人聲鼎沸,人們大聲叫喊,不知在喊什麼,何俊雄趕緊跑過去,原來是飼養員騎着一頭雌性野驢,在向遊人顯擺他養的野驢是多麼馴順,多麼溫柔。但是引起旁邊一頭公驢的妒忌,它忽然站立起來趴在母驢身上,把飼養員壓在中間,公驢呼哧呼哧地干。人們都不滿意飼養員的加塞兒,就大聲叫起來。 “嘿,孫子,你怎麼那麼討厭呀?快點兒滾下來!” “下來!你快下來!你夾在中間算神馬?” “你討厭!你真討厭!”連女孩也叫喊起來。 何俊雄想:他現在想下也下不來,他被公驢抱得死死的,怎麼下得來呢。 誰都沒想到,那頭公驢幹完了事,居然張開嘴咬飼養員,把飼養員的衣服都撕破了,這回飼養員才得以脫身,趕緊跑進房子裡邊去了。 有人說:“活該!誰叫他臭顯擺。” 也有人說:“那頭公驢應該連他一塊兒干!那才好看呢。” 逛的工夫不小了,何俊雄肚子也餓了,他走出動物園,買了一屜燒賣要了一碗餛飩,慢慢吃起來。想想這人和動物也沒什麼區別,餓了就想吃,吃飽了就想干。望着街上人來人往的人群,他想:不過是多穿了一身衣服,脫了衣服還不是一樣的?其實還是不一樣,人能把動物關進籠子,賣票讓別人看。動物有這種能力嗎?當然沒有,這個世界還是人在統治着,少數人統治着多數人。人雖然是高級動物,但高級動物也是動物,不過是具有比動物還要多的需求和欲望。自己的父親不就是因為有更多的欲望而貪污嗎?現在被抓走了,也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 何俊雄忽然開始想家了,出來將近一年了,連一個電話也沒給家裡打,顯然這是不對的。不管父親怎麼樣貪污,他也是為了把日子過好。而且自己畢竟花過他的錢,他畢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不管奶奶多麼偏心眼兒,心疼兒子勝過自己,但是她疼兒子總沒錯兒。這是何俊雄出來以後最大的變化,他現在能換位思考了。這樣一想,何俊雄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雖然說不能幫助家裡什麼忙,但是總不應該讓奶奶和媽媽這樣惦記自己,本身離家出走就是不對的,不知道奶奶現在身體怎麼樣?更不知道父親現在如何。想到這裡,何俊雄掏出手機撥通了家裡的電話,電話響了三聲奶奶就接了電話:“俊雄,是你嗎?”電話里奶奶的聲音顫巍巍的,何俊雄不由得掉下了眼淚,他說:“奶奶,是我,是俊雄。” “你說你這窮孩子呀!你跑到哪兒去啦?你好狠心呀!你讓奶奶想死你啦!” 何俊雄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嗚嗚地哭。 何大媽問:“俊雄呀,你在哪兒哪?你幹什麼呢?你沒叫壞人欺負吧?” 何俊雄哭着說:“奶奶,我在廣州呢,我在打工,沒有人欺負我,您放心吧。” 何大媽說:“打工?誰叫你打工來着?用得着你去打工嗎?你聽奶奶的話,我的好孫子,你趕快回來吧,你媽想你都快想瘋啦!你回來看看,你媽都成什麼樣啦!啊!” 何俊雄答應道:“行,奶奶,我這就去買票,我馬上回去,您可千萬別着急!” 何大媽說:“好好好,我等着你,你快點兒回來吧,奶奶都快活不了啦!” 何俊雄說:“行,我這就去買票,今天晚上的車,明天早晨就能到家。您可千萬別着急,告訴我媽也別着急。” “哎哎,我孫子多懂事呀!還怕奶奶和你媽着急,我們等着你啊。” 關上手機何俊雄什麼都不想了,他現在就一個心思:回家。他低下頭趕快吃完東西,結了帳就向火車站的方向趕去。
何寶強在房間裡轉來轉去,自從產生了“越獄”的想法,他開始動腦筋想辦法。小說《紅岩》裡邊,到最後就是集體越獄,他們好像是採取挖地洞的方式,但是人家挖地洞挖出來的土,有人幫助給傳送出去,房間裡當然不能堆着一堆土呀?那會很快被人發現的,可是誰給自己往外運土呢?除了那個端屎端尿和管送飯的人,何寶強根本見不到任何人,也只有依靠他。把掏洞挖出來的土裝在屎尿桶裡邊,反正蓋着蓋兒不會有人發現的,因為天天都要倒屎尿的。但是裝上土肯定沉,而且這個人可靠嗎?他有沒有這個膽量呢?給他什麼好處他才會答應干呢?想起那個人的那雙大手,一定是干苦力的人,一定是一個窮人!窮人最需要什麼呢?當然是錢,這是毫無疑問的。現在的任務是先跟他套套近乎,打聽一下他的大致情況。想好了,何寶強就等着他送晚飯的時候問他。 心裡一旦有事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好不容易挨到晚飯時間到了,何寶強亟不可待地等着,聽見外邊的腳步聲,何寶強甚至站了起來。忽然他又覺得不妥,自己往常根本不理人家,今天太過分了不好。他只好又坐下,像往常一樣靜靜地坐在床鋪上。 門被打開了,那個人走進來,手裡端着塑料飯盒,盒蓋上放着兩個饅頭,飯盒裡是炒白菜。他把飯盒放在何寶強面前的小櫥柜上,剛要轉身走,何寶強說了一聲:“謝謝。” 那個人立刻定在那裡沒有動,因為這是很長時間裡第一次聽見何寶強說話,而且還是客氣話。所以他不由得回頭看着何寶強,好像等着他再說什麼似的。 何寶強和藹地沖他笑了笑,他也咧了一下嘴。 何寶強問:“師傅貴姓呀?” “免貴,姓劉。” 何寶強覺得有門兒,繼續說:“張王李趙遍地劉,是大姓呀。” “大姓沒用,不值錢。” 何寶強說:“敢問師傅是哪兒的人呀?” “易縣,窮地仗。” 何寶強說:“易縣是好地方呀,有清西陵呀!風水好,我去過。” “風水好是停死人,不是活人呆的好地方。”說完出去把門鎖上了。 何寶強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別看話說的不多,意思簡潔明了,態度不卑不亢,不像是個沒文化的!看年齡有四十歲上下,濃眉鳳眼,大鼻子,厚嘴唇,粗脖子,寬肩膀,小細腰,大長腿,如果讓當下的年輕人說,那就是很性感。下回問問他有家沒有,家裡幾口人,都有什麼人。何寶強一邊吃一邊想,不知不覺,這頓晚飯吃的特別香!從來沒有這麼香過!好像意猶未盡,還沒吃飽似的。看看,這個精神的作用有多大? 本來何寶強活得就像個死人,幾近奄奄一息的一個活死人!但是今天他又煥發精神了。不管將來能不能越獄成功,起碼他覺得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有意義了!他覺得即便是產生了越獄的想法,但是這並不和黨章對抗呀?即便是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黨章里沒有可以隨便羈押、限制人身自由的規章制度?哪有這樣隨便丟在這裡不聞不問的做法?雖然不知道是誰在起作用,但是這個人起碼應該正大光明地站出來,光說是組織上,這個說法欠妥當。誰是組織?說來說去到最後畢竟要落實在一個具體的人身上!那就是哪一級的黨委書記,哪怕是哪一級的公安局長!黨有黨紀國有國法,我到底犯的是什麼錯誤?還是什麼罪行?嚴重到什麼程度?給國家造成了什麼損失?在人民群眾中造成了什麼惡劣影響? 這一系列的問號都應該有一個答覆,應該有一個定性!誰有什麼權利這樣對待我?看來以前自己的思想太保守了!對,自己確實是犯了錯誤,這個沒有什麼可以狡辯的。但是我們黨從來沒有規定,可以這樣對待一個犯了錯誤的黨員?批評甚至批判,處理甚至開除,這都是正常的。怎麼能夠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藏到這裡就不理不睬了? 哎,對了,為什麼把我藏到這裡?是誰把我藏到這裡?關鍵就在於這個藏字!是不是我的存在對誰構成了威脅?或者說我是誰的忌諱?再或者是誰怕我?是誰想把我無聲無息地消失、除滅掉?我得罪誰啦?何寶強努力地回想,忽然他想起一個人來,一個女人來!對,就是她!就是那回老肖帶他參加一次聚會,其實是給那個女人拜年。那個女人盯着自己看,好像對自己很有興趣,看得自己渾身燥熱。但是老肖說了一句:“沒用,小雞巴孩兒,上不了台面,空長了一張小臉蛋。”那女人瞟了自己一眼才扭過頭去。是不是她給自己一個信號,自己沒有接她惱了?是不是她覺得自己知道她和老肖的事情太多,或者是老肖把什麼事都告訴了她?到底是不是她呢?反正光靠老肖是不會有這麼大的道行和能耐,這是絕對的!而且這個女人到底是市裡的什麼人或者是什麼人的夫人,再或者是什麼人的情人,何寶強到現在也不知道。想了半宿,何寶強覺得只有她才是最有可能把自己弄到這裡來的人!當然了,自己的事和老肖脫不了關係!不是老肖死就是自己死,假如這個女人覺得有危險的時候,很可能就是這樣。誰知道的事情多誰就危險,誰的地位低誰也夠嗆。所以,我不能這樣坐以待斃!一定想辦法逃出去!對,一定要逃出去! 第二天早晨,那個人先換了屎尿桶,過了一會兒送來早飯。 何寶強馬上問他:“師傅,您能告訴我這是什地方嗎?” 那人看了一眼何寶強,回頭張望了一下說:“鄉下。” 何寶強急忙又問:“鄉下哪兒?” 那人放下塑料飯盒面無表情地說:“山里。” 何寶強還想再問,但是那人轉身出去,把門鎖上後走了。 鄉下,山里,這跟廢話有什麼區別?有什麼用?哎,不對,還是是有區別的!當然也是有用的!北京的地形是西北高東南低,他既然告訴我是山裡的鄉下,那就是說:不是在北邊就是在西邊,反正是在燕山山脈里。西山北山有很多軍事基地,這個何寶強以前聽說過。但是把自己這樣的一個小人物,關到一個軍事基地里的可能性太小了。自己是何許人也?一個小小的地方分管小型國營企業的副局長,吃小魚焉用大叉?沒有必要,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何寶強是夜裡轉移到這裡的,所以到這兒以後好幾天,何寶強也沒有弄清楚方向,因為感覺不到或者說是看不到陽光,這不就是說明是在大山溝里,只能感覺到光線亮不亮,但是看不到陽光從哪個方向來。 何寶強努力地回想,自己這些年在北京郊區玩過的那些地方,哪裡和這兒相像?是延慶嗎?好像那裡沒有這麼深的山溝。難道是十渡?那裡絕壁懸崖,但是那裡沒有軍事基地。那就是石花洞?對了,哪個地方附近有!雖然不知道是什麼軍事基地,但是的確有軍事基地,而且還不小,還有鐵軌通火車!最主要的是,那裡的山高陡峭山谷幽深,據說那些大山都是挖空的軍事基地,自己怎麼可能被關押到軍事基地呢?隨之而來的又是不盡的悲哀和無望,因為那個地方完全是岩石,房子的地基也是岩石,是根本挖不動的!從窗戶上往外看,就能看見外邊好像是一條小路,其實極有可能是一座樓房建在山根下,外邊那條小路是在建樓房時的一個臨時通道,用來運送建築材料,樓房建好後這條小路也就沒用了,很可能哪裡也不通,所以才什麼都看不見!不但人不會走這裡,連狗都不會來到這裡!假如是軍事基地,那麼,真的是連一條野狗也到不了這裡。這就對了,但是這就沒辦法了。即便能跑出這間房子,也跑不出這個院子,誰知道這個院子有多大?有幾道崗? 如果不能打地洞,那麼只能是在窗戶上想辦法了。何寶強站在窗戶跟前,認真地觀察這個窗戶。這房子不知道是什麼年代蓋的,窗戶還是木頭的,當初裝玻璃時,還是用小釘子和膩子那種老辦法,而且膩子已經開裂翹起來了,何寶強隨手摳了一塊,居然很輕鬆地摳下來了。何寶強趕緊回到房門跟前,聽聽外邊的動靜,外邊什麼動靜都沒有,他真是太高興了!原來以為是很難的事居然這麼簡單!我只要把玻璃拿下來,然後給那個人做工作,只要他能給我拿來一段鋼鋸條,我就能把窗戶上的鋼筋棍鋸斷,然後我就能爬出去逃跑!這個方案太簡單了!固定玻璃的小釘子能很輕易地拔下來,在鋸斷鋼筋的過程中,隨時可以把玻璃原樣放回去,把小釘子插上,不走到跟前認真查看,是絕對看不出來的。對,就是這個主意。 第二天早晨,那個人來換屎尿桶,何寶強趕緊跑到門口向外邊張望了一下,就他這麼一個動作把那個人嚇了一跳,他以為何寶強要跑。但是何寶強並沒有跑的意思,反而回來拉住那個人的大手說:“師傅,你看,我戴的這塊手錶是一塊名牌手錶,買的時候花了六萬多,現在賣至少也能賣四萬。你看,我能不能跟你換一根鋼鋸條?” 那人什麼話也沒說轉身走了,這讓何寶強很是提心弔膽,因為他是什麼意思,他半句話也沒說,誰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麼呀?自己傻了吧唧地都跟他說了,他可別把自己給出賣了!但是現在已經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了,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何寶強擔驚受怕坐立不安地等着,他反覆地思來想去,沒有其他什麼好辦法,因為話已經對那人說了,現在只能是焦急地等待,就看待會兒他是一個人來還是來一群人,那就能判斷出一個大致的情況來。 何寶強耐心地等着,往常換完屎尿桶,過一會兒就會送早飯來,今天這是怎麼啦?怎麼這么半天還不來?何寶強這個着急呀,急得他在屋子裡來回走,他看看手錶,其實跟往日一樣,並沒有超過時間,只不過是自己的心情急不可耐。聽聲音他回來了,而且是一個人回來的,腳步聲跟往常一模一樣,看起來這個人還是很老道的。打開門,他端着塑料飯盒,一個饅頭和一點兒鹹菜絲,放在塑料盒蓋上,盒裡邊是稀飯。他把早飯照例放在小櫃櫥上,朝外邊看了一眼,彎腰掀起褲腿,從鞋坷里抽出一根撅成兩截嶄新的鋼鋸條,交給了何寶強。何寶強趕緊摘下手錶交給了他,他馬上無聲無息地走了。 何寶強高興得一點兒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他手裡握住這兩段鋼鋸條,真不知道藏到哪兒好,褥子下邊?不好。枕頭下邊?也不行。轉來轉去他想好了,不要也不能把兩截鋸條都放在一起,萬一被人發現搜走呢?對了,小櫃櫥下邊可以藏一截,剩下那截就藏在自己身上,隨時隨地都可以干,只要沒有人就干,一定要抓緊時間!天知道哪天是自己的末日?越是這樣想,何寶強幹的勁頭兒就越大。他把所有的膩子摳乾淨之後,單獨放在一起,這個東西不能留在屋裡,等把玻璃拿下來後,就把膩子從窗口都扔出去。然後,何寶強一個一個地拔小釘子,果然十分好拔,雖然也把何寶強的指甲弄裂了,但是這不算什麼。小釘子都拔完之後,何寶強走到門口聽聽外邊的動靜,沒有人來。於是他趕緊回到窗戶跟前,小心翼翼地摘下玻璃來,然後把地上那一把膩子抓起來從窗口扔出去,他終於可以用手握住那冰涼的鋼筋棍了! 他的心跳得非常劇烈,自己好像都能聽見“咚,咚,咚”的響聲。何寶強用鋸條輕輕拉了一下,“噌”地一聲嚇了何寶強一跳!在這寂靜的環境裡,用鋼鋸在鋼筋棍上輕輕拉了一下,聲音竟然是那麼大那麼響!他趕緊藏起鋸條,把玻璃安裝上去,坐在床上等着,看看有沒有人會來。趁這機會趕緊吃早飯,當他把早飯吃完後,仍然沒有一點兒動靜。又等了好一會兒並沒有一個人來,何寶強鬆了一口氣,他掏出鋸條,摘下玻璃繼續幹起來。大約鋸了半個鐘頭,如果是把鋸條安在鋼鋸上大大方方地鋸,可能連十分鐘都用不了。但是這是一根半截的鋸條,用手拿着很不方便用力,所以他鋸了半個鐘頭才鋸出一個缺口。累得何寶強胳膊酸疼,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何寶強什麼也沒幹,把人呆成廢物了,這條胳膊簡直抬不起來了,看來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了。儘管只鋸斷了一個缺口,那成績也不小了。其實只要鋸斷一根鋼筋棍,只要能鑽過去腦袋,身子便沒有問題!不要着急,不能太着急,不要因為着急壞了大事!何寶強在心裡自己囑咐自己。 到了吃中午飯時,那個人來送飯,他把飯放在櫥柜上特意掃視了一下窗戶,但是他毫無表情地走了。吃了中午飯,何寶強想試試自己的胳膊,但是胳膊像腫了一樣,而且一點兒也使不上力氣。因為何寶強不是左撇子,不會左右開弓,只能用右手,所以現在必須休息,養精蓄銳然後接着干。何寶強在心裡已經測量過了,只要鋸斷一根鋼筋棍就能鑽出去,那又何必那麼着急呢?最好是吃了晚飯,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再干,對,就是這個主意。於是何寶強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會兒竟然睡着了。 這一睡便睡到了下午六點,該吃晚飯的時候有人打開了房門,何寶強居然沒有醒。原來是小苟來了,他拍了拍何寶強的肩膀,何寶強突然驚醒,騰地一下坐起來,一看眼前的來人,把他嚇了一大跳,小苟怎麼會突然來了?怕是有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何寶強有些驚慌地問:“怎麼------你怎麼來了?小苟同志。” 小苟笑了一下說:“不是到了八月中秋節了嗎?來給你送點兒月餅,我順便帶來一瓶酒,咱倆喝點兒,也算補償你不能回家和親人團聚吧。想家了吧?” 何寶強這才看見小苟身後還有一個人,端着一個紙箱子。何寶強說:“早就想家了,可是沒辦法。難道我這事兒就沒有一點兒音訊?小苟同志,你能不能給我透露點兒消息?” 小苟說:“可能快了,你別着急,不會不管你的!” 那人抱着紙箱子愣着,站在那兒一聲不響。 小苟說那人:“你還站那兒幹嘛?等什麼哪?等賞錢哪?” 那人抱着紙箱子問:“苟主任,我把東西放在哪兒呀?” 小苟什麼話也沒說,只用手指了一下地上,那人放下紙箱子轉身出去了。 小苟在屋裡轉身看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地方可以坐,於是他只好把紙箱子拉到床鋪跟前,他和何寶強並肩坐在一起,把箱子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有一隻德州扒雞,有一袋腰果,一袋五香花生米,一瓶牛二和兩瓶燕京啤酒,一包超市上包裝好的橘子,這個不用刀子削皮。小苟一樣一樣地拿,何寶強的腦子飛速地旋轉:這是要幹嘛呀?是不是臨死最後一頓飯呀?還給點兒酒喝?可是日子是對頭的,今天是八月十六,也就是說中秋節的正日子,人家小苟是和家人一起度過的。過了正日子,他才拿來一些東西給自己過中秋節。這是什麼意思呢?以前聽說過死刑犯執行前,會給一頓豐盛的飯菜,有的甚至還給酒喝。小苟今天來看我,大概------應該不會是最後的晚餐吧?想到這裡,何寶強不由得脊梁冒出了冷汗。 小苟把酒和吃的都打開了,然後問何寶強:“何局,這些日子是不是有點兒悶哪?整天呆着想什麼呀?是不是想嫂子啦?” 話說得這麼親熱,讓何寶強聽得都愣住了!因為自從小苟看自己的第一天起,他就從來沒有叫過自己一聲“何局”,今天這是怎麼啦?怎麼突然管自己叫“何局”啦?而且還問自己是不是想媳婦了,但是人家說的可是“嫂子”!這是什麼意思?這麼近乎?還帶來這麼多吃的喝的?何寶強越發感到緊張。 小苟打開牛欄山二鍋頭,突然遺憾地說:“哎,還是忘了帶酒杯了,這怎麼辦?燕京咱倆可以一人吹一瓶,各吹各的。這個白的怎么喝呀,何局您要是不嫌棄,咱們就一人一口吧,我也省的再去找酒杯了,您看行嗎?” 何寶強能說什麼,當然說:“行行行,怎麼都行!” 沒有各自的酒杯,倆人對嘴喝一瓶酒,白酒應該是沒問題的。望着這些好吃的東西,何寶強也是胃口大開,因為畢竟天天炒白菜熬白菜,把肚子裡攢的那點兒油水早就歘光了!接過小苟遞過來的一隻扒雞腿,何寶強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倆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牛二,還有花生米和腰果,小苟又剝開了橘子,倆人隨意吃隨意喝。牛二喝完了,小苟又遞給何寶強一瓶燕京,他自己也端起一瓶燕京來,倆人碰了一下瓶子,開始喝啤酒吃月餅。 一邊吃一邊聊,不知不覺何寶強的睡意上來了,他不想掃小苟的興致,儘量努力打起精神來跟小苟一起吃喝,但是那股子睡意卻越來越強。都說酒醉的人心裡一點兒都不糊塗,何寶強心裡此時正是如此!他突然明白了,這瓶啤酒有問題!因為小苟一進門,何寶強就意識到今晚上這頓飯菜,恐怕就是最後的晚餐!倆人喝的酒都不多,均分了一瓶二鍋頭,按照以往的情況看,何寶強喝八兩沒問題!根本不會醉的!看來這頓飯就是最後的晚餐!白酒沒毛病,問題就在這啤酒上!但是他雖然現在明白了,要命的是為時已晚!已經太晚啦!他望着手中的啤酒瓶子,知道了,這要命的東西就在這瓶啤酒里!因為只有啤酒是各自喝各自的!他沖小苟冷笑一聲,說了半句:“你他媽的,要------”舉起酒瓶想砸小苟,但是還沒舉起來就被小苟奪過去了,小苟搡了何寶強一把,何寶強就軟塌塌地躺倒了床上了。 小苟喝完最後一口啤酒,沖何寶強冷笑一聲說:“還他媽要哪?上那邊要去吧啊!拜拜了您哪,從哪兒來還回哪兒去吧。這回記准了啊,八月十五中秋節讓你過去了,八月十六是你的忌日!”說完扔下啤酒瓶轉身揚長而去。 何寶強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心裡現在什麼都明白了,但是嘴裡什麼也說不出來,天哪,我要走了!可是竟然沒有一個親人在我的身邊!小紅!他們把我害死了!是老肖害死我啦!媽呀,我可管不了您呀,我挨這兒給您磕頭啦!爸呀,您甭着急,兒子來看您來啦!我馬上來找您,兒子我來伺候您。忽然,他腦海里蹦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媽的,下輩子,丫挺養的才走仕途!剛剛睡醒,怎麼這麼困呢?上下眼皮直打架,怎麼睜眼也睜不開;閉上眼,眼前一片明晃晃。睡意越來越濃,睡覺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何寶強的眼睛漸漸閉上了,奮力掙扎的手也耷拉下來,全身的肌肉越來越鬆弛,好像變魔術產生的一種力量,使人的身體在空中飄了起來。何寶強就這樣:在一個花好月圓的夜晚,一個親人都沒守在跟前,人們觀花賞月,全家團圓其樂融融的時候,他卻在一個世人誰都看不見的地方,怎麼來怎麼去,悄無聲息地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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