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皮 | 2020大選：我深感恐懼  ZT

子皮 被遺忘的王國 

Halloween翻譯成中文叫 “萬聖節” 。也有人叫 “鬼節”。

這個節日總是和各種妖魔鬼怪的裝飾聯繫在一起。然而其實，萬聖節是美國最歡樂的節日之一，萬聖節是孩子們最喜歡的節日之一。

萬聖節是孩子們穿上化裝服到各家各戶討糖的日子。小小孩子會裝扮成他們心儀的人物：小男孩扮成超人，小女孩扮成迪斯尼公主。而小學高年級或初中的孩子，通常會裝成嚇人的鬼怪，他們覺得很酷。

有人甚至把狗狗也穿上化裝服，一起去討糖。

每家會在門前點上南瓜燈，在前院擺起稻草人或骷髏妖怪的裝飾，歡迎孩子們來討糖。

但是今年，我住的小區，什麼也沒有。沒有一家擺起南瓜燈。沒有一個孩子出門討糖。

因為新冠疫情，孩子們不能討糖。美國新冠疫情仍然失控；或者更準確地說，新冠在美國正在大幅飆升和徹底失控。

星期五我和住在加州的一個同事聊天，她有兩個孩子，一個六歲，一個三歲。三歲的孩子不在乎什麼萬聖節，但六歲的在乎。於是他們給六歲的孩子買了化裝服，說好萬聖節這天，開車到附近的爺爺奶奶家去討糖，小朋友同意了。

這一家的爺爺奶奶是很幸運的，因為可以常常見到自己的孫子孫女。不少年紀大一點、身體不太好的老人，在疫情之中不敢接近自己的孫輩，甚至不敢接近自己的兒女。因為新冠對於老人要危險得多，所以老人必須儘量避免接觸外人。

已經歷時八個月、終點仍然遙遙無期的新冠疫情中，美國老人是最受傷害的人群之一。

所以最新的民調顯示：在美國65歲以上的選民中，只有39%支持川普，而60%支持拜登。這是美國20年來65歲以上的選民第一次多數支持民主黨候選人。在2016年，52%的65歲以上的選民投了川普。

美國老人拋棄川普，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八個月來川普不承認疫情和拒絕抗疫，結果美國成為世界新冠第一災區，死亡人數居世界之首，而且目前全面失控。

但從另一角度看這個問題，老人們拋棄川普，一個深層的心理因素包括：在面臨危難時，易受傷害的群體總是希望一個更富於同情心和人性關懷的政府和首領。

其實，所有促進人類的文明進步的社會結構，都是扶助弱小而不是追捧強大。

甚至於在人類之外的動物界，純粹的個體叢林法則，也只普遍於最低等的區域：雌性昆蟲交配後吃掉雄性做點心，魚媽媽產籽後，吃掉孵化出的自己的孩子。

而越高級的動物，越具有扶助弱小的某種結構。雌性大象結群生活，共同守護她們的後代；獅子來襲時，非洲水牛中強壯雄性的站在外圍，把幼弱圍在中間。

有一個理論認為，遠古時代人類文明能夠產生的原因之一，是在原始部落中，年輕人分享食物給覓食能力漸衰的老人。老人的壽命於是加長。在沒有文字的歲月，老人通常是經驗和知識的結晶，老人們的存在，使得人類智慧得以積累流傳，才有了後來作為群體越來越聰明的人類。

美國是今天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美國至高的理念是“人人生而平等”。美國的所有進步和成就，都是在這個理念照耀之下取得的。

然而，今天，在世界最發達最優越的美國，當新冠來襲時，美國社會準備拋棄自己的弱者和老人。今年3月23日，當美國股市大跌時，德克薩斯州共和黨副州長丹 · 帕特里克到狐狸電台上，號召美國人忽略疫情大舉復工。帕特里克對美國老人說：做為一個年老的公民，你是否願意犧牲自己生命，來維護美國經濟的正常運轉？

謊言。帕特里克說的是謊言。

第一、死於新冠的，不僅僅是老人。例如在今年夏天德州新冠高峰，一個28歲的女醫生艾德琳 · 費根，因為沒有足夠的防護服感染新冠，兩個月後死去。

第二、即使美國不管不顧她的老人讓他們大批大批地死去，只要新冠不得到控制，美國經濟不可能恢復正常。當疫情大爆發、城市不得不把成批的食品冷凍車停在醫院門口盛放屍體的景象之下，人們不可能歡快地旅遊、購物、出入電影院和酒吧。看看今年無比清冷的萬聖節就能知道。

第三、像帕特里克一樣的共和黨老人們，在電視上號召其他老人為經濟犧牲生命，而他們自己沒有這麼做。川普在罹患新冠後，很快被專機空運到沃爾特·里德陸軍醫院，川普住在醫院的總統套房，被美國最好的二十幾位醫生治療，服用美國最先進的、非常昂貴的、未上市的新冠治療藥物。

他們不會犧牲自己的生命，不會犧牲自己的生意，不會犧牲自己的財富，不會犧牲自己的權力，不會犧牲自己的一分一毫。他們要求的，是你的犧牲。

你將為他們犧牲，無償地犧牲，白白地犧牲。

你做出犧牲，不是因為你無私。而是因為，你不知道你在犧牲。你以為犧牲的不是你，你以為犧牲的是別人。因為你覺得自己很強大。你堅信自己是叢林法則的勝者，而被幹掉的是老弱病殘、劣等族裔和蠢貨。

川普之所以能夠在相對短暫的時間內獲得權力和大幅度破壞這個國家現有的規則，他的核心策略之一是：殘害弱勢。川普之所以能夠殘害弱勢，是因為川普讓這個國家足夠的人全神貫注地相信自己正在戰勝更弱者，從而絲毫沒有留意自己正在受到傷害。

例如前兩天在內布拉斯加州和賓夕法尼亞州晚上的媽嘎大會，會前川普的競選團隊付錢雇了大巴把媽嘎群眾拉到會場。而競選團隊沒有付錢安排大巴拉人回家。川普在媽嘎會上講話結束後，旋即登上空軍一號回白宮。但是站在露天廣場的數百上千媽嘎群眾，此時才發現並沒有車拉他們回家。虧得當地政府機構逐漸調來大巴，才把群眾們漸漸拖走。內布拉斯加州的晚上，氣溫已到零下，川普9點多離開會場，而他的媽嘎群眾們，一直在寒風中站到午夜12點半。有二三十位媽嘎老人和一位被媽嘎父母帶來的幼兒被凍得神志不清，醫護人員趕來緊急救護，其中數位被拉到醫院急救。

但是，我們可以斷定，第二天，這些媽嘎群眾的多數，不會感到他們昨夜受到了傷害。因為他們深信，川普正在帶領他們傷害他們的敵人：移民、民主黨、要求黑人生命同樣重要的黑人、藍州大學生、睡覺喬。

這是今天——2020大選前2天——最最可怕的景象。我們看到這個國家一些最為脆弱的群體，歡欣鼓舞地以為自己正在踢倒敵人大踏步地進軍。

例如美國華人群體中的很多人，正在這樣以為。

在川普上台之前，美國華裔是一個弱小安靜的群體。在川普上台之後，美國華裔是一個悄悄受到威脅的少數族裔。當新冠在美國爆發之後，美國華裔是一個受到巨大威脅的小群。

無論川普還是拜登贏得這次大選，美國都正在面臨至少三個重大危機：1）新冠疫情， 2） 經濟衰退，3）社會分裂。

下一屆總統和政府，都要面對這三大危機的挑戰。

如果拜登當選總統，他能夠奇蹟般地使這些危機消失嗎？不能。這三大危機，都是美國百年不遇的艱難，拜登無法神跡般地解決所有問題。

但拜登和他的政府會像一個正常人、一個正常政府一樣地、按照正常的程序逐步解決這些問題。

拜登不會把美國的問題變成美國普通人的互恨互咬互殺，不會把一個弱勢群體扔出當替罪羊，讓怒火滿腔的暴民上去踩踏撕咬。

但是川普會這麼做。事實上，這一直是川普的政治策略和制勝法寶。

那麼誰是川普替罪羊的最好候選人？誰將為美國的新冠疫情和經濟衰退和社會分裂背鍋、而又沒有能力反抗？

美國華裔。

新冠疫情不用說了。川普已經幾百遍地高喊過“中國病毒”“華人病毒”和“功夫流感”了。中國和華人是川普唯一可以用來為新冠甩鍋的替罪羊。新冠在美國落地以來，美國對亞裔的種族仇恨和暴力事件飆升。10月，一個日裔鋼琴家和作曲家在紐約被襲擊，骨折住院。打他的人口裡喊着：“打這個中國人！”

那麼經濟衰退呢？美國經濟衰退和貧富分化的原因有很多，但川普從參選伊始，就向美國的白人藍領反覆灌輸，他們經濟上受挫的原因是：移民、全球化、中國搶了他們的工作、中美貿易逆差。恰好，美國華裔是所有這一切的代表。

在美國經濟平安無事的時節，美國白人藍領對華裔技術移民的憤怒有限，但不是不存在。一位德克薩斯州的網友說：有一次，他和孩子到德州的公立大學參觀，一位白人徑直走過來，告訴他：“你們中國人把我們的州的好學校都占據了。”

今天，美國有無數低層平民深受經濟衰退的打擊：

4千萬人交不起房租房貸面臨被從住所中逐出的危險；

1千3百萬人失業；

1千2百萬人失去醫保；

8百萬人落入極端貧困。

當這些受害者遇到生活優裕、在家工作、在城郊小區有房、孩子在好學區或好大學上學的中國技術移民時，會不會想起川主席的關於移民和中國的狗哨？尤其是這場經濟大衰退的根源，被認為是來自中國的新冠病毒？

除了新冠和經濟，美國面臨另一個無法隱藏的危機：社會分裂。社會分裂並不起源與川普，但是川普利用了美國的社會分裂上位，並且大大加劇的社會分裂。可以相信，如果川普連任，美國社會分裂將進一步加劇，有可能激化為社會暴力。

如果美國暴力混亂，那麼其中施暴的一支，必然是白人極右 —— 那些全副武裝的、口中喊着極右納粹式口號的、教育程度低的、白人男性。

事實上，據美國政府數據，白人至上極右組織，是當前美國最大的安全威脅。今年美國本土的67%的暴力恐怖行動，都是出於白人至上組織。

白人至上顯然是川普的武力根基。四年來川普一而再、再而三地公開拒絕與白人至上拉開距離。在第一次總統辯論中，川普向白人至上暴力組織“驕傲男青年”（Proud Boys）喊話，要他們“嚴陣待命”（“Stand back and stand by.”）

那麼美國華人呢？當白人至上武裝民兵可以在美國恣意濫行時，他們會把華人當“自己人”嗎？

不會。

在2017年，夏洛茨維爾白人至上暴亂時，他們喊的最響的口號是什麼？是反猶口號。川普上台後美國最大的一次種族仇恨屠殺，是匹茲堡猶太會堂的大屠殺，殺死了11位為慶祝嬰兒命名的猶太人。

白人至上為什麼仇恨猶太人？因為太長時間以來，很多白人認為猶太人的“成就”是對白人的不公。

缺乏成就感的人，會鄙視比他過得還差的人，但是他們很少會刻骨仇恨比他過得還差的人。他們刻骨仇恨的，通常是比他們過得好的人 —— 那些他們認為的那些本來應該在他之下，事實上卻在他之上的人。

這就是為什麼種族主義者仇恨當了總統的奧巴馬。這就是為什麼當年德國雅利安人仇恨猶太人。這也是為什麼，在經濟大衰退和社會動亂時，美國華裔很可能遭遇白人至上的仇恨甚至暴力。

在相貌、語言、文化傳統、歷史淵源、移民身份上，美國華裔幾乎是離白人至上最遠的一支。另外，在川普和美國共和黨鷹派天天高叫“反共產主義”的今天，美國華裔還可能被標籤為“共產主義”的代表和敵國的“間諜”。

如果川普連任，華裔在美國的處境，將與納粹時期猶太人在德國的處境類似。當時希特勒用德國的經濟困難挑起其他人對猶太人的仇恨，同時又把猶太人和“蘇維埃”聯繫起來，進一步污名猶太人。

不同的是，希特勒德國沒有瘟疫災難，希特勒僅僅用了政治經濟謊言污名猶太人。猶太人被污名“傳播瘟疫”而被燒死，是在歐洲黑死病時期。

在今天的美國，華人可以同時被三重污名：“傷害美國經濟”“擁護共產主義”和“傳播瘟疫”。

美國猶太人和美國華裔在美國都是人數不多的少數族裔。在經濟收入和教育層次上，美國猶太人和美國華裔有一些相似之處。當然，論起在經濟、金融、文化、科技、政治、媒體等各方面，猶太人進入高層的要遠遠多於華人。

美國猶太人在政治上有一個鮮明的特點，就是他們中絕大多數，非常鮮明地維護移民和少數民族的權利。即使猶太人中偏右者，也極少有公開顯示反黑仇穆的種族主義。在近年的選舉中，猶太人多數一直支持民主黨。今年大選的民調，顯示75%的美國猶太人支持拜登 —— 儘管川普時時處處討好猶太人和以色列；儘管川普的女婿是猶太人，女兒改信猶太教。

為什麼？因為嚴酷的歷史，讓猶太人看清了自己的安危取決於什麼；看清了什麼政治領袖，會真正保護自己的安全和利益。

但是今天，美國有太多的一代華移民看不到這一點。他們像深夜站在內布拉斯加州機場凌冽寒風中的媽嘎老人，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拋棄和孤獨無助；他們心中依然豪邁地幻想着，川主席正在為他們掃清路上的障礙和敵人，自己將會步步向上攀升。

在美國大選前夜，我深感恐懼。

投票。如果你也深感恐懼。

作者簡介
子皮：畢業於北大物理系，巴黎大學博士。現居美國。職業金融量化分析。近年開始寫字。作品發表於多家電子平台、《青年作家》、《文綜》及其它叢書。曾獲法拉盛海外華語詩歌節獎。著有《川普時代：美國不再偉大》。近日在美國亞馬遜上開始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