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子正傳

漢登費爾德鎭的東方明珠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作為該古鎮一家僅有的中餐館，並不是以中餐為主的，其實還包括了泰國，越南，日本等國的不同風味。在酒店外面拐角的牆上，你便可以清楚地看到用中文寫的這些國家的名字。進得店來，便是典型的中餐館的風格，都是進門後有一個曲尺形的大櫃臺，櫃檯上放着可以免費帶走的關於宣傳飯館的廣告小冊子，並有名片盒裡可以拿走的名片，上面用中英兩種文字印刷着訂餐電話和飯館的地址，當然還有為客人準備的牙籤。該鎮的人，大多是滿頭銀髮的老人，攜着伴侶，在傍午傍晚的時候，進得店來，擇桌而坐，點兩份小菜，當然，米飯絕對是免費的，是不計在餐費之中的，另外，還有免費的紅茶或冰水，以及免費的蝦片，飯館裡極為安靜，這又是和國內不同的地方，老外們用餐的時候，競好像做僖話惻/span> ，沒有一點點聲音。向晚的夕陽斜照在古老的玻璃窗上，余煇便從玻璃上灑了進來，給這本來就不太明亮的飯館增添了幾分溫馨的氣氛，在這傍晚溫暖的陽光里，細細地品味着這富有異國風味的美味佳餚，不啻是一種愜意的享受。當然，對另外一類人來說，則是在這裡品嘗鄉愁的滋味，這類人就是那些早年漂洋過海在異國他鄉謀求發展的海外遊子，譬如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小金子，我們會在後面慢慢道來。這個餐館在這個古鎮上已經存在了二十多年，地方沒有變，名字沒有變，變的只是店裡的老闆娘。二十多年前我初次來到這家餐館用餐的時候，老闆娘還年輕，一旦客人進門，她便像一隻蝴蝶似的飛到你的跟前，同時送你一個燦若桃花般的微笑，那時的老闆娘身兼數職，不但要接待，還要做侍者，最後還要做收銀員。臨別時還不忘用英語向客人說一句，謝謝光臨，歡迎你下次再來！當二十年後我再次光臨這家餐館時，老闆娘已經不復當年的風采，已到中年的老闆娘明顯有些發福，步履也不像當年那樣輕靈，修飾得十分得體的臉上敷着淡淡的脂粉，眉毛和眼角都是畫過的，腦後留着齊耳的短髮，一眼看上去就是典型的港台婦女的裝扮，和大陸的那些在世界各地叱咤風雲的大媽們截然不同。

    罈子裡近來因貿易戰而吵得熱火朝天，小金子正在擼着袖子，頂着櫻桃山夏日的酷暑，喋喋不休地與那些所謂的“美偽們”磨着嘴皮子，他看上去成竹在胸，有時候時不時地冷嘲熱諷幾句，仿佛插科打諢，躲在角落裡放上幾支冷箭，然後躲在角落裡偷偷覬覦着，臉上帶着絲絲奸詐的冷笑；然而他一個不小心，腦後的短辮一下子被人抓住，他自己仿佛也被人連同短辮一下子被踩到地上，便急赤白臉地叫了起來。在大多數的情況下，他都是這樣被人踩到地下的，因為他腦後的小辮子太多了，簡直比維吾爾族姑娘的辮子還多。我來到這個罈子裡有些時日了，經常會看到小金子被別人或者抓住短辮踩到地下，或者抓住短辮狠狠打臉，這種狼狽的景象倒不是很稀奇和很少見的。然而小金子絕不是孤獨的，時不時地會跳出來幾個幫手也是有的。不過為小金子幫腔的槍手往往沒有什麼好的結局，大多數情況下是違反壇規被掃地出門。這些被 小金子拉進來的替死鬼死得一點都不冤枉，因為他們在圖口舌之快時往往忘了壇規。就像上次小金子弄來的那個杭州小伙，一個典型的二百五，在罈子裡施展起其潑婦罵街的本事來，那個時候你根本分不清他用的是嘴（上口）還是屁股（下口），因為潑出來的東西實在有辱視聽，不過小金子倒是明白厲害的，不停地在一旁提醒，罵兩句快走，明天再來。很可惜，那個爭慫二百五根本沒有活到明天，被群主一個掃堂腿，踢翻在地，然後用了一個足球場上踢點球的招數，一腳下去，思想有多遠，滾多遠吧！小金子為此事忿忿然了有些日子，一直埋怨群主的不公，但這事再也沒有人提起，小金子只好作罷，重新物色新的幫手，然而終不能遂願。其實小金子也不是沒有援手的，有一個叫做潘三兒的便是小金子的同盟，只是這個潘三兒可能打心底里根本就瞧不上小金子的窩囊樣子，在罈子裡從來不在正面給小金子施以援手，倒像個獨行俠似的和“美偽”們單打獨鬥。還有一個與小金子的觀點相近的是一個叫姐弟的小孩兒，其性別不詳，這個小孩子和潘三兒一樣，大概看不上小金子在罈子裡的表現，從未正面聲援過小金子一次，三個人的觀點頗為一致，但是都是各自為戰，總結一下這三人的特點，那便是小金子賤，潘三兒陰，姐弟奸。此外還有一些小金子的忠實擁躉，大都是一些散兵游勇，放一二聲冷槍便 逃之夭夭，這裡便不一一敘述了，唯一值得不吝惜筆墨的是一個姓沈的姑娘，倒是在罈子裡給小金子送過花的，也明確地表示支持過小金子，只可惜的是，這位沈姑娘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罈子裡的英雄俠客們對她也是莫衷一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說了半天，我們也得言歸正傳，看官們不禁想問，這小金子何許人也？

    我要給小金子做正傳，已經不止一日兩日了。但一面要做，一面又往回想。這足見我不是一個立言的人，因為從來不朽之筆，須傳不朽之人，於是人以文傳，文以人傳－，究竟誰靠誰傳，漸漸地不甚瞭然起來了。而終於歸接到傳小金子，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

    然而 要做這一篇速朽的文章，才下筆，便感到萬分的困難了。第一是文章的名目，“名不正則言不順”。這原是應該極注意的。傳的名目很繁多：列傳，自傳，內傳，外傳，別傳，家傳，小傳…… ，可惜都不合。“列傳”麼，這一篇並非合許多闊人排在正史里的；自傳麼，我又並非就是小金子；說是“外傳”，“內傳”又在哪裡呢？倘用“內傳”，小金子又決不是神仙。“別傳”呢，小金子實在未曾有大總統上諭宣付國史館立“本傳”－雖說英國正史上並無“博徒列傳”，而文豪逛狄更斯也做過《博徒列傳》這一部書，但文豪則可，在我輩卻不可。其次是“家傳”， 則我不知是否與小金子同宗或受過他家話里的人的拜託；或“小傳”，則小金子又更無別的“大傳”了。總而言之，這一篇也是“本傳”，但從我的文章着想，因為文體卑下，是“引車賣漿者流”所用的話，所以不敢僭稱，便從不入三教九流的小說家所謂“閒話休題言歸正傳”這一套話里，取出“正傳”兩個字來，作為名目，即使與古人所著《書法正傳》的“正傳”字面上很相混，也顧不得了。

    第二，立傳的通例，開首大抵該是“某，字某，某地人也”，而我並不知道小金子姓什麼。因為他在罈子裡寫的是Jin，這就有些犯難，因為漢字是由筆劃組成的，如果光有音而沒有字，這個就有點困難了，漢字裡發音為“jin”字有數十個，再加上前後鼻音不分的話，jing, 則更多了，這樣一來小金子到底姓什麼就更無從考證了，只是有次聽喵說小金子是金國人，或者是滿清的後裔，也有人說是北韓的，如此論來，姓金的可能性就比較大，鑑於大家都叫他小金子，我們姑且就當姓金吧。

    第三，我又不知道小金子的名字到底是什麼，只是群里的人有的叫他金舔兒，小金子聽了之後是大為光火，由此可見，金舔兒這個名字，決計不是小金子的本名， 不然的話，小金子不至於動這麼大的肝火。實話實說，我們的小金子還是一個很可愛的人，他從不動怒，也不大會罵人，應該是一個很文靜的且有知識和文化的“上等人”，即是在解放前的那種“穿長衫的人”。一想到這裡，我往往便把他和魯迅筆下的會寫三種不同的茴香豆的“茴”字的孔乙己先生聯繫在一起，他一邊吃着茴香豆，一邊用食指蘸着唾液在桌子上寫着不同的茴字的情景，當然這裡是沒有茴香豆的，這裡只有免費蝦片，尤其是在漢登費爾德的那個中餐館裡。想到這裡，我不由得覺得扯得有點遠，看來思維這東西，一時管不住的話，便信馬由韁一樣地到處亂跑。我沒有見過小金子罵過什麼髒話，應該是極有修養的一類，只是偶爾見他說過什麼“菊花豆腐”之類的，這根本就不是罵人，簡直就是讚美！屈老夫子有詩云：“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多麼美好的一幅景象啊。不過這並不是說小金子就沒有罵人的時候，有的時候也會聽到小金子說什麼“梅毒”之類的，那種情況下，極大的可能是小金子當時有腦子裡進水了，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緣故。所以說既然不知道小金子叫什麼名字，那不妨就像罈子裡的人那樣，姑且就叫他“小金子”吧！這個名字多少有點喜氣，雖然按年紀推算，小金子也是快奔六張的人了，但是由於有個小字說明他的人氣還算是滿旺的，因為在中國的漢語語言環境中，若是人名前加個“小”字，除了年輕之外，大多都是表達一種可愛的意思。所以，若是小金子一下子從罈子裡消失，壇友們還是蠻想他的，不時地會有人問，小金子去哪裡了，怎麼不來咬鈎呢？若是小金子消失超過24 小時，那麼罈子裡一下子就會變得非常冷清，所有的人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第四，便是小金子的籍貫了。倘若他姓“金”，則根據現在度娘的搜索結果，說是中原人也，多為蘇皖浙一帶人氏。但是事情壞就壞在這個“金”字上。因為金姓的來源頗有說法，一是上古時期五帝中的少昊死後被封為西天大帝，也稱金天氏，他的後人就以金為姓，其二是西漢時期，漢武帝賜歸順的匈奴太子姓金，他的後代也姓金，三是五代時吳赿王名叫錢劉，他那裡的劉氏為了避諱，改劉姓為金姓，其四滿清滅亡後，大清朝的皇族改愛新覺羅為金。所以到了小金子這裡，就不好說他的籍貫到底在何處，也可能是在中原，也可能是在吳赿一帶，也可能在西北，也可能在東北。於是，這些地方都是靠不住的，或者說不能確定的。好在小金子早年來美，現在居住在北美櫻桃山附近，加之他已經歸順蠻夷，手撕了大天朝頒發給他的護照，不妨就說是櫻桃山人氏。當然，這看上去不倫不類的，非常時期，權且從簡，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乖史法的，目前也顧不了許多。

    第五，便是小金子的學歷了，談及這個，似乎與小金子立傳沒有多大的關係，但是在罈子裡混的，大都是學富五車之輩，經天緯地之才，一個個胸中有錦秀文章，腹內有濟世良謀，談笑有鴻儒，來往無白丁，小金子混於其中，實在不能是泛泛之輩。但是小金子師出何門，卻漸漸地不知所以了。只是偶爾聽喵曾經說過小金子畢業於西湖技校與XX合影系。可惜小金子離開天朝歸順番夷已經數十載，加之天朝這些年勵精圖治，也是搞得天地翻覆，西湖技校早已無籍可考，而唯一在天朝聲名遠播的技校乃山東藍翔，想此學校遠離西湖，絕非當年之西湖技校。不過有一天小金子在罈子裡多喝了二兩貓尿，突然說當年高考以自己的分數，清華，北大隨便趟，除了郡主家旁邊的某校不能進。這簡直是一石激起千重浪，一時間，罈子裡的人都另眼相看小金子，而小金子也有點飄飄然了，嘴裡哼着“我手執鋼鞭把你打！”照着一個剛入壇不久的老實人落埃就是一鞭，仿佛他就是天下大儒胡暗槓，或是大內皇親國戚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正在得意之際，卻被喵打了一扁拐，“小金子，你這渾小子，你說你隨便趟清華，北大？”

    小金子還是不服氣，“除了郡主家旁邊的那個學校，其它的我都隨便進！”

    喵生氣了，搶進幾步說，“你敢胡說，你有這樣的本事麼？”

    小金子還想爭辯，但是看到喵手裡的扁拐，心裡有點怯，想往後退了，喵過去又給了他一扁拐：

    “你也想進清華，你配嗎？你的GRE考了多少？公布一下。”

    小金子嘟囔道，國內又不考RGE，一邊說着，一邊溜走了。

    小金子再沒有抗辯說他可以進清華，北大，只是用手摸着頭頂那幾個突起的包。知道的人都說小金子太荒唐，自己招打，他大約未必進得了北大，清華。罈子裡北大，清華的校友不少，天朝里的權貴們大都是從那裡出來的。即便是當年能進，有他們在，自己不應該胡說的，畢竟自己目前的境遇實在是無法和那些人比。此後，便再也沒有人說起他究竟是那個學校畢業的，所以我終究是不知道小金子師出何處。

    然而我尚能聊以自慰的是小金子目前還每天在罈子裡混，大家每天還等着小金子或是挖坑，或是咬鈎，這一點是絕對不會錯的，頗可以就正通於人。至於其餘。卻都非淺學者所能穿鑿，只希望有“歷史癖與考據癖”的文人學者們，或是早晚曾經出沒於這個罈子的好事者們，將來或者能夠得出許多新端緒來，但是這部《小金子正傳》到時怕早已經消失了。

    以上可以算是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