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 |
送交者: 曾華 2023年09月07日18:32:50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我的童年 (一) 曾華 寫於 二零一九年八月二十四日 美國 加州 回憶不幸的過去,是一種痛苦,但,有時,我們需要去做。因為,想忘,也忘不了。 童年,那與眾不同的童年,讓我傷心,讓我逃避。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儘量不要去回想我的童年。因為,它撕碎了我的人生,扯散了我的家。 可憐的母親,在史無前例的“三年自然災害”里,生了兩個孩子,早產兒的哥哥和弱小的我。災害初緩的1963年,又生下稍稍命好一點的妹妹。 據大人講,我的命最薄,1961年的酷夏,我剛生出來時,真的,什麼都沒有吃的。媽媽能把我懷到足月,她,盡力了。因為,哥哥是早產,她怕給我帶來終生的遺憾,忍痛割愛,狠心花了二十多塊錢,買了一隻雞,還是托熟人說情,才買到的。今天,我能安靜下來寫東西,應該是因為在媽媽肚子裡,偷喝了幾口,這個給我帶來好運的,貴重的雞湯吧。 我剛落地,一滴奶都沒有,有的,只是,母親如獲釋重的,微弱的眼淚,這小女孩,還健全。 剛滿月,媽媽就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無窮無盡的大會小會,政治學習,那個特殊年代的特色,讓好心的母親無奈不已,聲聲嘆息。每天起早貪黑,革命工作占據了她大部份的精力和時間,剩下的,只是在我睡夢中,輕輕的撫摸,深深的祈禱,祝願上天保佑我,一個出生在八月八號這個吉祥日子的小女孩,一生平安! 藉助母親遠房親戚的光,三孃,一個大字不識,在農村生活了一輩子,善良,勤勞的保姆,用她那纖柔能幹的雙手,精心,費神的,把我一天一天地拉扯大,體弱多病的我,沒給大人們少省心。 清清的稀飯,淡淡的米糊糊,左一口,右一勺,吃完就拉,喝完就尿,啥都不往身上長,急死個先人板板。轉眼,一歲了,勉強把着椅子能站住,一走就是一個大跟頭。頭髮稀少的,像替了光頭的小男孩。骨瘦如柴,頭顯得大,極不成比例。穿什麼都㨪擋,讓人心痛。唯一能讓大人們寬點心的是,這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特別愛笑,別人還沒開始逗我,我就對着人一直勾勾的傻笑。所以,不小心還成了遠近聞名的小可愛了。 這孩子命不好,生不逢時,天命差些,生就體弱,陰虛陽也虛。但願長大點身體會漸漸變好些吧!就這樣,我自己稀里糊塗的,二暈二暈的,大人們揪着心的又過了近一年。 就在我一歲十個月的時候,媽媽在沒有給我和哥哥打個招呼的情況下,又給我們生了一個美麗可愛的小妺妹。 幸虧,當時全國自然災害已趨緩和,城市的人們開始有了較為充足的,起碼能夠填滿肚子的物質供應。我也漸漸的長胖了,進到了四川省人民醫院的職工幼兒園,光榮的當上了革命的小兒童。小嘟嘟的臉,笑咪咪的眼睛,永遠好奇的眼神,害羞的樣子……。 我的童年,就這樣。直到,一九六五年的冬天,那異常寒冷的冬天,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即將暴發前的冬天,我一輩子都憎恨的那個冬天。我稍稍安寧,健康快樂的童年,被徹底的打碎了。 媽媽,工作上積極賣命的革命骨幹,先進工作者的護士長,怎麼就不由分說的,突入其來的,被下放到四川省西昌縣河西區的區醫院,去當院長。這是最高統帥毛主席發出的,醫療衛生工作要下放到農村去。誰敢不服從? 為了響應黨的號召,也為了一家五口永不分離,我父親,義不容辭的,辭去了在四川醫學院附屬醫院的工作。一家人跟隨着其他下放的,各種專業的醫療衛生工作人員及家屬。浩浩蕩蕩的去到了,農村和邊疆地區,開始了甘灑熱血的,干出一番新天地的新生活。 年幼無知的我,當時才四歲半左右,在焦恍不安中,伴着熱忱好奇的目光,關注着大人的世界。 殊不知,我和我一家人的厄運,從此開始。 (二) 一九六五年的十二月,冬至剛過,成都的冬天,特別的陰冷,寒風嗖嗖,偶爾下點小雨,淅瀝,鬱悶,不知道為什麼,始終不見一點太陽,難道,它心虛,躲着我? 要出發了,就要離開生我養我的這個城市,離開我的小夥伴們。幼小的心臟,撲撲亂跳,有點不安,有點煩燥。更多的是,無限的遐想,因為,我要坐飛機,人生的第一次,去到那遙遠的地方,興奮着,期盼長大的日子會更好。 告別親朋好友的各種禮儀,都是父母的事。大人們忙上忙下,他們怎麼想,我不清楚。但是,臨出發的前一天,父母凝重的告訴我,因為哥哥發着高燒,坐汽車太危險,所以,臨時決定,讓我跟着爸爸和阿伢坐汽車走,媽媽帶着幼小的妹妹和病中的哥哥坐飛機去。雖然,我心裡很難過,不願與媽媽分開,但,還是懂事的點點頭……,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阿伢是我爸爸的哥哥,父親兄弟姐妹八個,就他倆是男生。平時,他倆在一起,話不多,但是,彼此心裡都惦記着。四百多年前,湖廣填四川,我的祖輩就這樣來到了成都平原。其中,我的直接先輩在金堂姚家渡置產建寨,解放前也是當地赫赫有名的曾家大地主。抗戰時期,孔祥熙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轟炸,把他家族與美國歐伯林大學屬下的教會在山西辦的銘賢學校遷移到四川,通過我父親在囯民黨政府作大官的長輩的幫助,落腳在曾家老寨子,一共捐供出三百多間房子,用做教室。當年,成都及周邊有錢人家的子弟,很多都在這𠆤曾家寨的洋人學堂上過學。 所以,我父親和他的哥哥,曾經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隨着新中國的解放,也只有放下身架,黨叫幹啥就幹啥,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在媽媽生了妹妹不久,保姆家裡有事,必須回到她的老家去。正當一家人急得團團轉的時候,善良耿直的阿伢辭去免強糊口而且又不喜歡的工作,幫助我父母帶妹妹,我和哥哥上幼兒園。 一陣撕哭後,疲憊不堪的我被爸爸從媽媽的懷裡抱走。不算破舊的長途公共汽車,一顛一波,不快不慢的,把暈睡中的我,帶向了我的第二故鄉,四川省西昌縣河西區,一個不太偏僻的漢藏彝混雜的鄉鎮。 當時,沒有成昆鐵路。汽車要經過幾條江河,翻山越嶺,兩天一夜,才能到達西昌縣城。翻爬鬼門關一樣的泥巴山,蛇一樣的盤山土路,讓人心驚膽戰。一邊是懸崖絕壁,一邊是萬丈深淵。無知就無畏,幸好,我那時候才四歲零四個月,畢竟是個孩子,加上嚴重的暈車反應,一路上迷迷糊糊,什麼東西都不想吃。偶爾抬頭看看窗外,心裡惦記起心愛的媽媽,哥哥和小妹妹,他們怎麼樣了?在哪兒了?飛機大嗎?安全嗎?從天上掉下來了,又怎麼辦呢?一陣陣胡思亂想,占據了我幼小的心靈,伴隨着我的第一次遠行的路程。天生一個小操心,苦命的孩子! 經過一天的爬行,旁晚時分,汽車停在了事先組織上安排好的小旅館。簡單的洗漱後,我來勁了。青山綠水,彩霞滿天,一切都是那麼的幽靜,清新。我仿佛,一下子就愛上了這個,儘管只是暫時歇歇腳的小縣城,雅安。 可能是,車上一直昏睡的原因,又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當地政府熱情款待城裡來的醫療工作隊。現在,我就像個小人來瘋似的東竄西跑的,什麼都新鮮。正在興奮中,突然,大人們招呼着說,趕緊去占位子,不遠處的縣政府廣場一會兒要為成都來的同志們放一場壩壩電影。 《英雄兒女》,至今我都還依稀記得,當時看電影的場景,永生難忘。尤其是電影中,小王芳哭喊中追逐着被囚車拉走她父親的畫面。小小的我,也跟着哭得稀里嘩啦的……。我悄悄的偷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爸爸,心想,幸好我的爸爸就在這兒。我用那雙紅腫冰冷生着凍瘡的小手,抓住了爸爸溫暖有力的大手,輕輕的叫了一聲,“爸爸,我的手好冷哦”。其實只是一個藉口。因為我的家是個嚴父慈母之家。爸爸平時工作忙早出晚歸的,加上我的父親是個典型的剛強硬漢型,平時在小孩子面前很少有溫柔的一面。 天更黑更冷了,爸爸用手摸了摸我有點受凍的小臉,輕輕的問我“冷不冷”,我點點頭沒有吱聲。爸爸伸手把我抱在懷裡,我不知不覺的睡着了。夢中看見了媽媽哥哥和妹妹向我跑過來,後面還有一個大大的飛機在搖晃着…。 第二天繼續開路,似乎暈車的感覺減少了很多。還記得,坐在我們後排的陳阿姨和李阿姨高興的逗我玩,給我小零食吃。她們都是我媽媽一個科室的好朋友。後來聽媽媽說她們要去的地方更遠更遠。多年以後,我偶爾也會想起來她們那個時候的樣子。 到達目的地的傍晚,我看見了我的媽媽哥哥,還有妹妹,他們到了以後,一直心如刀絞的等着我們的到來。因為媽媽聽別人說,前幾天下雨,這山路不好走,有幾段路塌方,知道有成都的醫療人員車隊經過,在搶修。媽媽的心早就糾得緊緊的,願老天保佑,整個醫療隊員和她心愛的大女兒一路平安。 一家人終於又見面了。第二天就要搭一個小時的班車,去到我終生難忘的,第二故鄉河西區。 看着美麗動人的瓊海湖面,我這個小人精的小心臟蹦蹦噠噠的跳個不停。小腦袋瓜作摸着,我的新家會是什麼樣呢?會不會有一張屬於自己的小床…? (三) “到了,到了”,我被哥哥興奮不已的喊叫聲吵醒了。抬頭一看,車窗外,遠處的青山額外的醒目,暮色下,一層層一疊疊,像剪影一樣的美麗。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心裡暗暗的高興,終於到了,這地方我喜歡。慢慢的,隨着人們走下車,邊走邊張望,巡視着四周,就想一下子把我的新家鄉趕緊裝在記憶里。 我們的新家座落在河西區郊外的大馬路旁,交通很方便。區醫院被馬路劈成兩半,路的左手邊是醫院的急診室和門診部,一排平房乾淨利落。路的右手邊是醫院行政部門和員工宿舍。兩個小天井把宿舍分成左右兩邊前後三個部分。前面部份為藥房和醫生辦公室,我的家分在了中間部分的右手的兩間小房子。後院天井靠裡面是員工食堂。 中後院的左手邊有一個門通向一個長滿植物和野草的小院子,公共水井和公共廁所就在這個小院裡。院子有高高的圍牆,把醫院與當地的居民住宅分隔開來。 醫院主體建築可能是以前大戶人家的宅房,整體造型十分考究。雙扇又高又大的木質大門很有特色。建築的左邊是居民住房,右手邊緊接着的是一個屠宰場,面積很大也有高高的牆圍住。 安頓下來後,我很失望的發現沒有我自己的小床。更生氣的是沒有電燈,整個河西區僅然沒有通電。 還有一件讓我十分惱火的事情,這裡居然沒有幼兒園。這就是說,我要在家裡無所事事的晃蕩幾年。我才在成都的幼兒園學會唱歌跳舞,還有許多開心的遊戲,這裡什麼都沒有。 後來才知道為什麼阿伢一定要和我們一起來西昌,因為我父母早已打聽到了這裡沒有幼兒園,小學中學質量也不好。阿伢至少可以在家教我們三個小孩子讀書寫字,背唐詩宋詞,小孩子的教育被耽誤了, 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啊! 另外,在我父母下戶口前,幸好有高人指點,下放到農村是大人的事,三個小孩子的戶口最好不要動,如果非得不可,至少小孩子們還可以回成都讀書,否則一點退路都沒有了。這一指點可是為我們一家人以後的命運點了穴道那麼重要。 當然,在我爸爸提出辭職後也是有朋友出主意,為什麼要辭職呢?當年川醫也有部份醫務人員下放到農村去,只是地區不同而已。既然我爸爸決心已定,不如去人事處要一個下放指標,這樣我爸爸在河西區醫院也有一個行政工作職位。 哦,差點忘記了,從大人閒談中我才知道,在我媽媽得到通知要下放到農村去的當天晚上,即將到來的分離讓我媽媽傷心欲絕,三個小孩子,二歲四歲六歲,怎麼辦?當年我媽媽正好三十歲,風華正茂的年紀。我爸爸,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為了我媽媽為了三個幼小的孩子,為了他倆堅貞的愛情,毅然決然的告訴痛哭失聲的媽媽,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一起去! 這就是我爸爸,耿直,果斷,雷厲風行。其實這是我爸爸第二次為了我媽媽,為了家庭為了愛放棄自己喜歡的工作。他倆1956年結婚後,本來計劃是把媽媽調到北京去與在北京市教育局工作的爸爸團聚,安家於北京。但四川省人民醫院怎麼也不同意放我媽媽走。分居兩年後我爸爸主動放棄北京的工作,調回到四川醫學院附屬醫院,家安在省醫院,爸爸每天騎車到川醫上班。 接着說我的新家。稍稍安頓下來後,媽媽作為這個區醫院的院長很快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了。爸爸此前分別在川醫附一院外科辦公室和醫院院辦公室工作,成天忙進忙出,必竟是全省重點醫院,忙碌慣了,一下子來管十多個員工的小醫院,剛開始還有些不習慣,太輕閒了。 剛好,從四川省人民醫院一起下放來的老中醫謝伯伯,人和藹可親風趣幽默醫術精湛,與我爸爸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受謝伯伯的感染,加上我爸爸的大姐姐多年從師於當時成都市有名的老中醫,外號田八味的老師,在大姐的耳濡目染影響下,我爸爸對中醫有一定的興趣,但鑑於平時工作太忙一直沒有機會深入了解中醫。這時正好空閒時間多些,晚上反正沒有電燈,父親就乾脆拜謝伯伯為師,開始了自學中醫之路。白天有空看書,晚上找機會向謝伯伯學習請教。這一師一徒契合充實。 我呢,認識了幾個當地的及隨他們父母下放而來的小夥伴。成天瞎玩,也還算是開心吧。只是每天早上被隔壁屠宰場,聲聲慘烈的豬叫聲吵醒,讓人心緊,有點煩,有點煩。 白天,有時會趁大人們忙着的時候悄悄跑到屠宰場的大門口,踮起腳尖朝里張望,或者趴着門上,透過縫隙偷偷的瞧,總希望看看那悲慘命運的豬友們,是什麼樣子,它們的小豬兒,可不可愛?我的心,一直牽掛着…! 還有一件令我幼小的心非常不安的事,我不喜歡告訴別人,現在,只好悄悄的告訴你,就是,那個美麗的山上有狼。怎麼會有狼呢?尤其是傍晚,我總是白思不解的,痴痴的,凝望着我們醫院後面不遠處的,夕陽下,美麗無比的青山。反覆的問自己,問我媽媽,為什麼那山上有狼呢?為什麼呢…… 剛來不久,就聽說山上的狼又咬着人了。夜晚,天剛開始黑,大人們就開始招喊自家的孩子趕快回家了。醫院也關得特別早,除非有特殊情況。每天晩上,醫院宿舍這邊的大門,早早的緊緊的關上,人們就像生活在黑暗的牢房裡一樣,大多數小孩子們都早早的睡覺了。有些大人們在幽幽暗暗的煤油燈下,小聲的聊天,下棋,打撲克牌。雖然,單調乏味,卻也平靜輕閒。半夜,常常聽得到陣陣的狼嚎聲,讓人心驚膽戰的。因為有狼,大家更團結。 偶爾,聽到陣陣急促的敲門聲,值班的醫生護士趕快披上外衣去查問。有時,還得出診。當地人都知道,如果夜間有急診病人,病人家屬都會帶着扁擔提着馬燈(有玻璃罩子罩着的煤油燈,不怕風吹息)到醫院來接醫生護士去病人家裡就診,並負責護送回來。因為有狼,當地人比較有對應的經驗。 每當我媽媽值班的夜晚,我會是焦慮不安的,總擔心有人敲大門。媽媽出診的話,我就會一直尖着耳朵聽動靜,掙扎着不閉眼,生怕不小心睡着了不能聽動靜。偶爾,能聽到媽媽她們回來的聲音,心裡會踏實的睡去。大多時候,太睏了,一雙小眼皮,一提一挎的,終於熬不住閉上,睡着了。有時猛然驚醒,發現媽媽還沒有回來,又開始掙扎着聽動靜,心裡嘮叨着,千萬不要睡着啦……! (四) 冬季終於結束,春天來了,西昌的春天特別的美麗。地處半高原氣候,日照特別的充足,比起成都冬天的陰冷潮濕,西昌冬天的溫暖乾燥,還是非常舒適宜人的。 鄉村環抱中的河西的春天,讓我興奮不已。背面的青山,更翠綠,山角下野花滿地,紅橙黃紫,色彩斑斕美不勝收,芳香飄溢。農戶小屋旁的果樹品種繁多,花蕊朵朵,蜂去蝶來,期待着夏季的果實纍纍。我們住家的正前方,稍遠處,橫躺着一條靜靜的河,叫安寧河,清澈見底的河水,嘩啦啦的流,伴隨着魚兒的飛騰,濺起浪花朵朵。 成天跟隨着一群小夥伴們玩,膽子也慢慢大起來了,我挽起了本來就高低不一的小褲腿,光着腳丫,忐忑不安的向河中心走去,滲和着遠處雪山流下來的冰水,我又怕又興奮,不停的叫嚷着。張開着小小的雙手,貪婪的揮舞,追趕着歡騰中的魚兒,頭髮和面頰早已水滳斑斑,衣褲幾乎濕透也在所不惜,玩瘋了。突然,從天而降的魚老鷹,用它那又長又直的硬嘴角,瑟喳一聲,把我正要得手的小魚給刁走了,追望着萬里無雲的天空,我委屈的哭了,為那小魚兒,悽慘的命運,傷心流淚了。 傍晚,釣魚的人們漸漸増多,這哪是城頭的人能夠享受到的樂趣。空曠的田野一望無際,青悠悠的莊稼在微風中搖曳,沉浸在五彩斑斕的晩霞中,我迷戀着,依依不捨地被一個懂事的大姐姐牽着手帶回了家。 儘管清晨常常被隔壁屠宰場令人生厭的尖叫聲吵醒,還有夜裡那可怕的狼嚎,但我越來越野了,不用天天被拖起來上幼兒園,也不會在下午肚子咕咕叫的時候,盼望着媽媽來接我。不上這鬼幼兒園多安逸呀! 我偶爾也會懷念成都的日子,但更加喜歡這個自由自在的鄉鎮生活了。 星期天我喜歡跟着媽媽去趕集。河西走廊的鄉鎮,只有一條街,入街口是一個有走廊的木橋,跨過一條小河,來到了石頭修成的街道。兩邊都是舊舊的木板做的鋪面,既住家又是商鋪。 並不寬敝的人行道上,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地攤和小貨推車,人們慢不精心的四處張望,討價還價。人和四處亂竄的豬,狗,雞鴨鵝,混雜着,鎮上唯一的小餐館,飄來陣陣的香味,夾雜着街上各種淡淡的臭味,我一隻手牽着媽媽,另一隻手時不時的捂住鼻子,好奇的東聞西望。 這裡的很多東西都是數十賣的,樸實的農民或山上下來的山民及彝族同胞們,大多沒有秤桿子。桃子,雞蛋,核桃,石榴等,都是以十個為計價,比如雞蛋一塊錢十個。向日葵是一朵一朵的,拿着花托,邊走邊摳着花盤上的一粒粒瓜子,一邊嗑着。米易(西昌附近的一個縣城)的甘庶,又粗又嫩,又甜又脆,水多易啃,論根根子賣,是我的最愛。 街上只有一個銀行,一個郵局,一個雜貨店,都是國家的。街尾處有一個小壩子,是人們最常集聚的一個地方,旁邊就是河西走廓最出名的丁佑君烈士墓和紀念碑,這也是常常讓我那幼小的心靈百思不解的地方? 被雜草叢生所環繞的紀念碑,顯得有些存舊破碎。日曬雨淋風塵僕僕,隱隱約約感覺得到,青春永駐的丁姐姐的表情,凝重而略帶憤怒。而且,幼小的我還能感受到她的痛苦不安,但又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大家都說她是一個英雄。 我常常在附近玩耍,其目的在於想看看她,但又不是那麼勇敢的去直視她那美麗的大眼睛,因為我怕她看出我的心思,也會傷心落淚。不行,她不能哭,因為她是英雄。但她為什麼會被可惡的敵人殺害呢?這是大人們給我講的……。 據說,現在的河西已不叫河西了,它更名為:佑君鎮。當我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時,心裡有些感動,多年來隱藏在我心中的女神你應該得到了更好的照顧,想必不會再與雜草作伴,更不會還在那小壩子上,經受風吹雨打。你是我心中永遠無法忘卻的英雄小姐姐。 對了,說起風,我想起來了,河西走廊還有一個令人無法忘記的事情,就是每天下午四點鐘左右的風。那突如其來去無蹤怪怪的風,夾雜着乾燥泥土裡的細沙,吹得人暈頭轉向,好似有人在推着你走,不走也得走,尤其討厭的是,那白白的細沙,隨着風兒直朝你的眼睛裡頭鑽,躲也躲不開。 河西啊河西,你這讓我又愛又恨的地方……! (五) 轉眼已是一九六六年的四月初,哥哥剛滿七歲。爸爸跟師學中醫的謝伯伯正好家裡有急事需要立即回成都,父母商量着,讓滿了入學年齡的哥哥隨着謝伯伯一起回成都,暫時寄住在我的一個姑媽家裡,等待着秋季入小學。 就這樣,正當爸爸稍微輕閒下來的時候,河西區政府幾位幹部到我父母上班的醫院來視察工作,與我爸爸交談過程中,意外發現我爸爸,不是一個等閒之輩。經過區委領導同意,決定暫時借調我爸爸去區裡的幾個貧困村幫助脫貧。說知識有知識,要能力有能力,那時候,我爸爸也真是身強力壯,精力旺盛的三十八歲正當年,說干就干,從不拖泥帶水。 早出晚歸,一天三頓飯基本上都在農民家吃喝,從來沒有過的鄉村生活,讓父親也有奌新穎的感覺。 一晃眼,一個多月過去了。我基本上都沒有怎麼見到忙碌的父親,成天樂呼呼的給新認識的小朋友,東玩玩西逛逛,沒有嚴厲的爸爸管教,我心裡偷着樂呢! 一天下午,我剛從午覺中醒來,正迷糊着,一會兒該找哪個小朋友玩。一向耳尖的我,好像聽媽媽說她要到區鎮上的銀行去辦點什麼事情。我立刻精神抖擻起來,拽着媽媽的手不放,吵鬧着要跟着去。剛開始,媽媽不同意,說外面太陽太大了,讓我待在家裡,她辦完事情,一會兒就回來了。我不干,纏着媽媽耍脾氣,經不住我的糾纏,媽媽同意帶我一起去街鎮。 我媽媽是個性格脾氣都很好的,軟心腸人。只要強勢的爸爸不在場,我一般都能把媽媽搞定。你看看,別老是覺得小孩子懂過狗屁!其實他們什麼都知道,千萬別低估他們的智商和觀察力了。 這裡給你們講個老實話,為什麼一定要想跟着媽媽去街鎮上呢?因為,我有個小秘密,就是每次單獨跟媽媽上街,沿途都有搞頭。什麼搞頭呢?就是,這小地方,轉來轉去都是熟人,我媽媽的人緣又好,路邊擺攤攤的,好多都是她的病人或病人家屬什麼的。一路走過,不停的有人說,“王醫生,這個是你女兒哇?長得好乖喲。這兒核桃拿幾個去吃嘛”。剛接過核桃,那邊賣李子的又喊起來了,“哎喲,王醫生,今天又不趕場,你咋個有時間來逛街呢?你女兒多大了呢?快點拿幾個李子去嘗嘗”。一會兒,雜貨鋪的叔叔阿姨又遞幾粒糖果。每當媽媽為難地連聲道謝時,我這個小精靈加好吃嘴兒,樂得心花怒放的。心裡想,要是爸爸在,他絕對不會讓我去接受別人送的東西。哦,你看,當地的居民和農村人,就是這麼的耿直,熱情,忠厚老實,凡是見到在醫院裡上班的人,都會醫生,醫生的叫,管你是護士還是醫生? 話說這天,如我所望,一路豐收滿載,衣服和褲子兜兜都裝不下了,雙手也沒空着。正當我邊吃着要來的各種零食,邊靠着銀行的門柱等我媽媽的時候,突然,一陣急促的喊叫聲把我手上的東西給全嚇掉了,“王孃孃,王孃孃,不好了,趕快回去!曾叔叔不行了!” “咹,咋子呢?” 媽媽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對着氣喘吁吁的從醫院一路快步跑來的張家大哥哥急切的追問着。 說時遲那時快,我還沒有回過神來,媽媽一把抓起我的手,不由分說的,跟頭撲爬地朝着醫院的方向,邊跑邊着急的哭着。我也跟着哭些些的喃喃自語,“哎呀,咋個搞的喃?我的爸爸啥子了呢?爸爸快死了嗎?咋個會呢?”,一陣胡思亂想,占據了我整個的小腦瓜子。 不知道是怎麼跑回醫院的,反正是大腦一片空白。只聽見來自四面八方的嘲雜喧囂,在我和媽媽趕到醫院大門口時,突然鴉雀無聲。一大幫人圍觀着,地上的擔架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爸爸,只見媽媽哭喊着父親的名字,一下子撲倒在爸爸的面前,緊緊的抓住爸爸無力的雙手,下意識的摸數着脈搏。“車呢?趕快送縣醫院,把急救箱帶着!給縣醫院發個加急電報,準備好床位!”。 當摸着父親的脈博還在跳動時,富有經驗的,曾經是四川省人民醫院心臟內科護士長的媽媽感到了希望。馬上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堅定而果斷的吩咐着在場的醫生護士們,嚴然又回到了院長的身份。只見她簡單的與阿伢耳語了幾句後,立即跳上了路邊先前攔下的過路汽車,同時又見醫院的幾位叔叔伯伯把爸爸連同擔架一起抬上了高高的汽車。正當汽車轟轟的發動着,要開走的一瞬間,不由分說,一直傻呆呆的觀看着眼前發生着一切的我,突然猛的一驚,扯身就想去抓住車子旁邊的一個麻繩帶子,企圖跟着爸爸媽媽一起走。阿伢快步的把我抱住,一邊向後退着,一邊招手示意司機叔叔快走,快走……! 我頑強的掙扎着,哭喊着,“媽媽!媽媽!我要我的媽媽!我要去…,我要去…,我就是要去……“。追逐着漸漸遠去的汽車,我拼命的,跟着跑着,跌倒了,又爬起來繼續跑。腦海中,不斷浮現出,《英雄兒女》電影裡,小王芳哭喊着,追逐着帶走她爸爸的囚車的畫面。這車要把我的爸爸媽媽帶向哪裡去?我還能再見到我的爸爸媽媽嗎? 無疑,我是一個多愁善感而性格堅毅的小女孩。等我從一陣哭鬧中安靜下來,已是黃昏時分。好心善良的阿伢給我洗了一個溫水臉,一邊哄着睡意綿綿的妹妹,一邊輕聲的安慰我,媽媽爸爸一會兒就回來了,吃點東西吧! 我心不在焉的吃了幾口飯,把碗用力的推開,生起悶氣來了。因為,我隱約感覺到大人們在騙我,爸爸媽媽不會很快回來,可能,我有可能,再也見不到我的爸爸了,想着,想着,又傷心的痛哭起來,直到,哭累了,睡着了。儘管我一直在告訴自己,別睡着了,要等媽媽爸爸回來了,才能睡……。 由於當時的河西沒有通電,所以電話也沒有一個,急死過人了。第二天,迷迷糊糊中,醒來,媽媽爸爸還是沒有回來。我憑我的直覺感覺到,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災難會降臨到我們一家人的身上。 就這樣,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我幼小人生中最慢長的三天三夜。一直在觀注着,聽着動靜。終於,聽到了媽媽疲憊嘶啞的聲音,我的媽媽回來了。一頭撲上去,緊緊的抱住媽媽的脖子,不鬆手。 言語間,我恍惚聽到大人們耳語着,我的爸爸得了嚴重的心臟病,已經由縣醫院的醫生們護送回我的家鄉成都去診治。看着我焦急不安的神情,媽媽輕撫着我的頭,安慰我說,“爸爸只是生病了,不會有事的,過一段時間就會回來的!“ 望着媽媽堅定的目光,我選擇了相信。 我從小在醫院這個環境裡長大,常常見到媽媽和叔叔阿姨們為救活一些病人而高興。人,生病不一定要死,我有時也會生病的,吃了藥打了針也就好了。爸爸到成都去,能吃到更好的藥,打最好的針。爸爸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健壯,最堅強,最英勇的男生,他不會永遠病倒的,我就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後來,從成都傳來的消息說我爸爸得的是克山病。好像是什麼,什么元素缺乏。哦,現在知道了,是由於某些地域的水土裡一些礦物質及微量元素缺乏,尤其是硒元素缺乏,造成的個別易感體質的人群,患上廣泛性心肌缺血壞死性可致死的心肌病。 從那時起,我還差一點點滿五周歲,克山病,這個討人嫌的病名的三個字,就牢牢的刻劃在我的心上,永不忘……。 (六 插篇)中秋節,特別懷念我的父親 從父親患上可惡的克山病那天起,我快樂的童年,就匆匆的結束了,隨後的日子,就像那大海上洶湧的波浪,起起伏伏。 這一切對一個生性敏感的小女孩兒來說,是多麼的殘酷無情,她幼小的心靈,倍受煎熬。她,還只是一個孩子。 從此我把心靈的大門關上了,以後的日子,大多數時候都是活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思考,觀察,剖析,獨立,不信任。 我開始懷疑人生,我的爸爸身體那麼健壯,怎麼說倒下,就倒下了呢?雖然我從小就畏怕我那威嚴的爸爸,在日常生活中,很少與他說話和溝通,一般來說是,能躲則躲。但在精神層面上,爸爸是我的支柱,我的偶像,我最敬重的人,也是這個世界上,最給我安全感的人,只要有爸爸在,我就什麼都不怕,我的爸爸絕對是個意志堅定,頑強拼搏,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的人,而且極其愛見義勇為,打抱不平。 我這個小懂事,從小就喜歡聽大人們擺龍門陣,凡是家裡來客人,或者隨父母去別人家裡拜訪,我常常會靜靜的坐在旁邊,聽他們海闊天空的閒談,談他們的過去,談時事,談新聞,談政治,談歷史,談……。尤其愛聽,父親談他小時候的故事,因為只有在這時,爸爸的臉上才會露出天真可親的笑容,聽得入神,經常忘了去與小朋友們玩耍。 我爸爸很少與人談家事,談小孩子,仿佛這些都是太瑣碎囉嗦的小事,不值得談似的。爸爸很少表揚我們幾個小孩子,反而是批評教訓的時候多一些。有時候覺得爸爸有點冷漠無情。在我的印象中,爸爸除了與他喜歡來往的朋友有說有笑的以外,平時大多時候都生活在他的內心世界裡,而且常常少言寡語,坐在我家那把存舊的騰椅上,長時間的若有所思。 記憶中最深刻的,就是每當我半夜醒來,爸爸的燈一定是亮着的,伴隨着他獨特的咳嗽聲,他永遠都在看書,學習。後來,自己慢慢長大了,漸漸理解到,其實我父親是一個非常有思想,有責任,有抱負,有使命感,堅持獨立思考的人。 不像我的身體,自小就體弱多病,誅多原因造成的慢性營養不良和營養失衡(這也是,這幾年學習應用美國功能醫學才認識到的)像溫水煮青蛙一樣,慢慢的浸吞了我的心身,讓我倍感無奈,多年來飽受病痛的煎熬,身心都疲憊不堪。原本以為,人,這一生,尤其是像我這種天生命薄的人,認命,就是命! 可,殊不知,老天爺有眼有珠,在我人生的最低谷,幾乎絕望的時候,交給我了一隻神奇的手,美國的功能醫學,讓我絕處逢生。我,不負眾望,牢牢的抓住了這個現代科學和醫學完美結合的稻草,站起來了,跳起來了,寫起來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鮮活……。冥冥之中,這是在天的爸爸,給我的力量,天生遺傳的性格,孩子,永遠不要放棄! 父親一生都在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學習,努力探索,努力追尋,無論是什麼情況下。曾經在含着金匙子長大的,富貴榮耀的大家庭,被一夜之間徹底打碎,幾乎近於家破人亡,沒有流過一滴眼淚,憤然離去,孤獨打拼。由於家庭成份的原因,背負着永遠不可能翻身或被重用的咒語,仍然頑強的匍匐前行,不斷地尋找着一條屬於自己的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特別的環境,無疑,自學中醫,是我父親最執着追求的屬於他自己的路。 憑藉着他牢固的文化底蘊,深厚而忘我的投入,我敢非常驕傲的說,我父親在他的餘生,為熱愛的中醫事業,作出了他最大的努力和貢獻,他的學生及學生的學生,遍布世界各地,在他去世後兩周得以出版的唯一一本用他畢生的精力寫載下的書,為他的不平凡的人生,畫上了沒有句號的句號……。父親,以及他從他祖輩承傳下來的氣節和遺風,我已經在我倆個聰明懂事的兒子身上看到了,雖然他倆不姓曾。這是我作為父親最愛最心疼的兒女之一,最感欣慰的事情。 酷似我的父親,我現在正在努力探索美國功能醫學的道路上奔跑,傳播功能醫學的理念,希望讓天下更多的人們受益,少受病痛之苦。 其實,我一直在用父母的秤,掂量着我的人生。 今夜的月亮,特別的圓。 爸爸,我想對你說,我想你,尤其是在這中秋佳節的夜晚……。 順便,給一直關注,支持我的親朋友好們說一聲,謝謝你! 你們是我創作的原動力,為了你們,我會一直的寫下去。最讓我覺到高興的是,在這幾個月寫作的過程中,我慢慢的長大了,漸漸的懂事了,隨着對過去一直認為是最親近的陌生人的父親的追憶,真切的去體諒,去感受他那不平凡的一生,我開始釋放了過去對他的誤解和埋怨,到今天,這一切的一切都完完全全的釋放了,這無疑是爸爸最高興的事情,他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對他有不解之處,他默默地承受着這些兒女的誤會,從不作任何的解釋。這就是父愛。 願天下的父母,中秋節快樂。更願天下做兒女的人們,對自己的父母多一份關愛!大家都不容易,學會溝通,學會善於表達你對父母的愛! (七) 話說那可惡的克山病,它咋不去克山,偏偏要克我爸爸呢?自從爸爸暈倒在他去扶貧的農田裡,被送回到成都後,對爸爸的掛念就成了我的心病,這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事情。因為,平時比較怕爸爸,加上他永遠都是一付激情飽滿,精力旺盛的人,嚴然就是我心目中的鋼鐵長城,所有人的支柱和寄託,好像誰都不會為他擔心似的。 這下子,我更敏感了,每當大人們低語談論有關我爸爸的事情,我總是偏着身子,尖着耳朵,使勁的聽,生怕錯過或漏掉了什麼。間斷的聽到一些,我怎麼也搞不明白的事情,大人其實是不想讓我知道的太多,更不會細心的給我解釋,我必竟是個五歲左右的孩子。 偷聽的結果,大致是這樣的。在我爸爸休克(你看,又是有個什麼克字)在田埂上的前幾天,爸爸就有給我媽媽提到過,他近日感覺人有些累,雙腿無力,像穿着灌了鉛的鞋一樣,尤其是下午,從村里回來的路上特別明顯。但由於爸爸平時很少生病,一般的小病,忍一忍,幾天就過去了,所以他倆都沒有太在意,加上那段時間早出晚歸的朝生產隊跑,有時候也會幫助干一些平時不干的農活,或許就是不習慣或是太累了吧。這時正好離我們全家人一起從成都市被下放到(下放比流放兩個字聽起來好聽些,沒那麼淒涼)西昌縣河西區半年差幾天。 另外,我又打聽到,休克發生時是爸爸正在田埂邊上與幾位公社幹部討論問題,突然,一陣心慌,伴隨着眼睛發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幸好,其中一位當地的幹部比較有經驗,招呼着大家,別擔誤時間,趕緊輪換着把我爸爸背回到就近的區醫院。不湊巧, 我媽媽正帶着我在街鎮的銀行辦事。說是急,考慮到區醫院的醫療條件有限,醫院的副院長一邊吩咐圍觀人群中的大兒子快去銀行把我媽媽叫回來,一邊吩咐值班的醫生護士準備好急救藥品,把昏迷失意的爸爸平放在地上的擔架上,並當機立斷的攔下了一輛路過的汽車。這就是我和媽媽趕到的場景。 當車子載着我爸爸趕到縣醫院時,已經是黃昏的時候了。在急診室,值班醫生得知我父母都是成都大醫院下來的人,心裡有點不踏實,當場決定把我爸爸轉到也在西昌縣城的級別高一些的專區醫院。經過搶救治療,爸爸的病情有所好轉,經多方會診,鑑於是不明原因的廣泛心肌缺血和壞死並伴左心室嚴重傳導阻滯。專區醫院的醫生建議把我爸爸轉送到當時整個西南地區最具權威性的位於成都的四川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心臟內科繼續診治。這就是上一章節講到的,在我經歷了煎熬的三天三夜漫長等待後,爸爸病情稍穩後被送回他以前工作的醫院,媽媽回到了我的身邊。 父親住進了川醫的心臟內科,在當時全國赫赫有名的心血管專家羅德誠教授的精心關照下,爸爸的身體狀況有所好轉,除了一般性的臥床休息,加強監測和靜脈補充一些營養物質外,沒有特別針對性的治療措施。羅德誠教授根據全面檢測報告和臨床表現,初步判斷我父親患的是不明原因的廣泛缺血壞死性心肌病伴左心室傳導阻滯。鑑於,父親在發病前及發病當時是在四川省西昌地區生活工作半年時間,羅教授認為,我父親患克山病的可能性很大。 據當時的消息,克山病是一種地方性心肌病,大概的病因與有些地域水土中某些礦物質及微量元素缺乏,並不排除伴有克沙奇病毒感染綜合所致。於1935年因為首例病人出現在我國的黑龍江省克山縣,以此命名。稍後據報道,該疾病在1960年至1970年間最為流行,大多存在於中國的東北和西南土壌中缺乏硒的地帶,西昌地區是克山病零星分布及流行的地域之一。 克山病患者主要表現為急性和慢性心功能不全,心臟擴大,常伴有心律失常以及腦、肺和腎臟等器官的栓塞。也是當年這些地區一些輕壯年(男性偏多)突發性不明原因造成死亡的罪魁禍首之一。因為當年的醫療條件非要有限,尤其是分散在各邊遠地區的農村青年,沒有機會和經濟能力去相對大一些的醫院診治。再加上更不幸的是,他們根本沒有辦法離開土生土長的家鄉,大多數患者的結局是你可以想象的,急性或慢性的死亡。 況且,在當年的情景下,此類地方性疾病又沒有什麼特別的治療方法,除非有條件的話,永遠不要在回到那些可能引起患上這種疾病的地方生活了。但是,在那個悲催的年代,戶口簿是每個中國人的通行證,離開了戶口所在地,你怎麼生存?真是應驗了一句話,只有聽天由命啦! 即使是這樣,當我父親被初步診斷為克山病時,由於父母的戶口和唯一的工作單位都在西昌河西,怎麼辦呢?在我父親身體稍稍恢復一點後,牽掛着河西的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女兒(哥哥寄住在成都的姑媽家)。在羅教授的千叮嚀萬囑咐的情況下,我那性急的父親,抱着一絲絲的幻想,萬一羅教授的診斷有錯誤呢?又萬一他的身體素質和遺傳基因是很特殊的,可能萬劫一逃呢? 就這樣,在川醫附一院心內科住了兩個多月的院,我父親還是冒着九死一生的僥倖心理,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再次回到我們在河西的家。 聽說爸爸就要回家了,我高興得一夜沒睡好,興奮不已,全然不知其後將發生什麼事情!那時,我剛要迎接我人生第一個五歲生日。 (八) 記得爸爸回到河西的那天下午,媽媽牽着我,阿伢抱着妹妹,一起在河西的長途汽車站等候。眼看天色已晚,夏天黃昏時分的太陽,有點累兮兮的感覺,悶悶不樂的懶懶的掛在天邊,仿佛是在陪着我,等爸爸。煩躁和焦急伴着一些興奮,我一直不安的伸着頭,向長途車應該使來的方向探望着,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了已經晚點的汽車。 看了一眼安靜熟睡在阿伢懷中的妹妹,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眼晴也有點來不起了,剛搭下上眼皮,“來啦,來啦!” 媽媽驚喜的喊叫聲,把我吵醒。睜眼一看,龐大的長途公共汽車,正向我們緩緩駛來。我一下衝過去,試圖抓住還沒有停穩的車子前門,不停的對着高高的車窗叫着“爸爸,爸爸!”,儘管我看都沒有看到我爸爸的影子。 ”小心,小心!誰的孩子?” 只覺得右邊肩膀有點痛,回頭一看,是車站的一個阿姨把我一把抓住,怕還在向前移動的汽車把我撞到。這時候,我媽媽才反應過來,上前抱住我,還真的不知道,媽媽剛才頭腦在想什麼呢? 車子終於停下來,車門“嘎喳”一聲,慢慢的打開了。只見老老少少的乘客,倦意地,不慌不忙,慢悠悠的依次向前移動,走向車下,就是不見爸爸。我,有點不耐煩了,怎麼還沒有見到爸爸呢?不顧媽媽的阻攔,我又衝上前去,直接朝車門裡鑽,人小,手小,個子小,幾乎被還在陸續下車的一個提着大包的老伯伯撞翻在地。又是剛才那位正在指揮着乘客的車站阿姨,見況,快速的右手向上抵住只顧着下車的老伯伯的包,左手向下勾住我的腰,只聽她緊切的喊着“別慌,別慌,別踩着小孩了”。好心的阿姨又救了我一把。 這下,只好乖乖的跟着大人坐在旁邊的長條櫈上,任由其他乘客斯里慢條的下車,找行李,伸懶腰,伸腿的。好不容易,眼睜睜的看着最後幾個乘客走下車,“怎麼?怎麼就不見我爸爸呢?” 心裡嘀咕着,我又有點按耐不住了!“我的爸爸呢?“我忍不住一邊大聲的問着還在忙乎的阿姨,一邊使勁搖晃着媽媽的手,同時向着車門走去。 高一腳,低一腳,小心翼翼握着車門一旁的扶手,我終於爬上了高高的車廂里,喘着氣,自言自語的唸着什麼,猛然抬頭一望,眼前的一切,差點把我給嚇倒在車廂里的梯口。我,本來急候候的我,一剎那間木瞪口呆,不動了。幸好,這時候剛才忙着與司機交談的媽媽已經上到車廂里,擋在我的面前。 躲在媽媽的身後,捏着媽媽的衣角,我膽戰心驚的緊跟着媽媽,慢慢地向車廂最後的一排長長的座位走去。我的小心臟受不了囉,它不是在嘀噠嘀噠的有節奏的跳,它完全象千萬條駿馬一樣蹦蹦蹦的奔馳着,仿佛馬上就要蹦出來了。冷汗直接就從我的頭上和身上流淌出來,完全不給我打個招呼。不時側彎着身子,試圖窺視後排座椅上又怕又好奇的情景,心裡暗暗的猜疑着,一定是凶多吉少的爸爸,出事了……? 沒等我走近,突然就被阿伢堅實的臂膀給抱下了汽車。這個時候,我一點動靜都沒有,完全麻木不仁,什麼都不知道了。 後來,才聽說。由於二天一夜的長途跋涉,本來就沒有,也不可能完全恢復的身體,加上中度的高原反應。我父親在從成都回西昌的路上,心累氣短乏力,幾乎不能吃喝,沒有親人的陪伴,本已消瘦的身體幾盡衰竭,好在同行的好心旅客和司機的關照,翻山越嶺的時候儘量的慢速行駛,以免造成或加重我父親的任何不適。由於河西又沒有開通電話,無法通知我媽媽。進退兩難的旅程,讓我父親,經歷了生不如死的痛苦,唯有心中對久別的妻子和女兒們的愛及牽掛,讓父親最終堅持住,活着回到我們的身邊。 接下來的毎一天,都是萬般艱辛的過程,因為父親的病情日漸加重,眼前的這個人,壓根就不是我的爸爸,他徹徹底底的變了!往日身強力壯,神彩奕奕,行走如風,精力充沛,能吃能睡的爸爸不見了。看着,黃皮刮瘦,奄奄一息,被病痛折磨得面目皆非的父親,我沉默了。我並不完全理解疾病與健康這些詞句的意義,但我眼見為實的一切,讓我萬分的不安和恐懼,我真的是度日如年的生活着,原本對爸爸歸來的期盼和重逢的喜悅心情,蕩然無存! 我竭力去回憶,那天在車廂里發生的一切,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我想,每個人都有記憶斷失的時候,無論是高興或難過,抑或只是平淡的生活,都會有不由自主的失憶。儘管,我真的很想把那難忘的瞬間,牢牢的記住。 媽媽曾經無意中提到過,爸爸在回來的車上暈厥不醒,被好心的司機和乘客們安躺在後排座椅,提心弔膽的送回到河西車站。 記得,爸爸每天大多是斜躺在一個木頭做的椅子上,似坐非坐,不能平臥,因為心衰持續存在,他會不停的咳嗽,每當咳得厲害時,我和妹妹會學着媽媽的樣子,跑過去用四隻小手,輕輕的拍打父親的肩膀和背部,生怕他一口氣喘不過來了。也不知道有什麼用,但拍打一陣,當爸爸有氣無力地揮揮手,細聲的說“不用了!” 我們就會停下來,自己得意一小會兒。 就在爸爸回來一個月後的某一天傍晚時分,一家人圍坐在,對我來說高高的木頭方桌旁,沉悶的吃着晚飯,勉強能撐着桌子坐下來的父親,正好坐在我的右手邊。一向胃口不太好的我,心不在焉地東一筷子,西一筷子地挑剔着僅有的幾道碗菜。一邊用細不拉肌的小腿撞打着與爸爸同坐的長條木櫈子。 “唉呀!老曾,唉呀!老曾!”只聽見坐在桌子對面的媽媽高聲叫着,語無倫次地指着我爸爸。順着媽媽的手,我轉過身來看着身旁的父親臉色蒼白,大汗淋漓,虛弱地說着什麼,就在我的目光中,滑倒在飯桌下面。驚慌失措的媽媽和周圍其他幾個桌子也正在吃飯的醫生叔叔阿姨們,蜂擁過來,我又被拉開了。 “休克了,老曾又休克了“ “趕快!”。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驚嚇中的我,默默地站在牆角邊,目視着忙亂的大人們搶救着我的父親。“休克,休克“ 似曾熟悉的字眼,這究竟是怎麼哪?我膽竊不安的不斷問我自己,這一幕在我後來的日子裡,反覆地浮現,反覆的重現…! 第二天早上,乘坐回成都的第一趟班車,在媽媽的護送下,我的父親第二次被迫緊急離開河西,這個幾乎要他命的地方,再也沒有回去過。 (九) 那是1966年的深秋,病重中的父親在母親的陪同下回到成都,直接住進了四川醫學院附屬醫院的心臟內科。經過了兩天一夜的路途顛簸,父親已是生命危息,僅剩微弱的一口氣,這實在是萬般不已的選擇,因為西昌縣當時的醫療條件的確有限,否則怎麼說,也不會冒着那麼大的風險,一路坐長途車回成都。 “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再回西昌了”,這是羅德誠教授在危重病房的監護室見到奄奄一息的父親後,說的第一句話。經過主管醫師劉士錚教授的經心關照,父親的病情有所好轉。在全面評估後,羅德誠教授給我父親下了明確的診斷,克山病,並出據了一個病情證明書,“異地治療”四個字赫赫醒目! 憑藉着這一頁薄薄的病情證明書,我父親從此開始了漫長的帶薪養病之路。可以說這張醫學權威人士的建議,無疑挽救了我父親的生命,也徹底改變了我和我們全家人的命運。一家人從此分離東西各處,直到現在仍然是這樣。 當時,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經如火如荼,七歲的哥哥在姑媽家報名剛入小學一年級沒幾天,遭到了停課鬧革命,學也讀不成了。因為對克山病這種大面積心肌缺血勞損沒有特殊的治療方法,一個多月後,父親出院了,住在他的一位姐姐家裡,至少有親人照顧,每天也能見到兒子。但是,每周一次的複診,對弱不經風衰竭不堪的父親來說,還是一件相當艱難的事情,雖說是在成都,但在交通極為不便的當年,加上文革期間罷工罷學人心惶惶,社會秩序混亂,去醫院一個來回就是一次要命的折磨。 姑父每天上班早出晚歸,姑媽一面照顧我四個不大不小的表姐表哥加上我哥哥一共五個小孩子,還要幫助看護我病重的爸爸,夠辛苦的。鑑於此種情況,我父親當年在川醫附一院工作時結識的一位主管員工住房的朋友,好心的提議在醫院家屬樓里借出一個小角樓給我父親暫時棲住一段時間,以減緩每星期一次複診的周折。 話說,在萬般焦慮思念中等回了母親的歸來,我從此變得少言寡語。每天都在觀察動靜中過着日子,唯恐唯懼,也不怎麼給小夥伴們玩耍,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那張深棕色的小方桌旁,左畫右寫。儘管阿伢很溫和耐心的教我和妹妹背誦唐詩宋詞,我完全就心不在焉,根本比不上小我兩歲的妹妹,大伙兒都表揚三歲的妹妹好歷害,我也在所不惜,無動於衷。因為,我的心一直掛念着在老家成都的爸爸和哥哥,他們每天都在做些什麼呢?生怕什麼時候從成都傳來不好的消息。父親的克山病加重了,又休克了什麼辦?萬一休克在路上?或者休克在沒有旁人的時候,誰去救他喃? 這一天終於來到了。1966年寒冬的一個夜晚,在睡夢中,我被母親悲傷欲絕的痛哭聲吵醒。成都來的加急電報,父親又病危住院了!生死未卜,母親決意立即全家老少一起回成都去! 事隔一年,這多事之秋令我終生難忘的一年,我們一家人和一直陪伴我們經風撞雨的阿伢,又在成都團聚了。這是一個丟魂失意的團聚,我們沒有絲毫的興奮和激動,有的只是膽驚受怕,麻木痴呆的無奈,無淚無感覺,心凍傷了,血凝住了,一切的關注都是,我父親活着嗎?還能支撐多久? 憂憂匆匆的走出長途汽車站,又冷又餓又疲倦,喊了一輛三輪車。成都煩人的冬天,寒風刺骨,天空飄着零星的雪花,破舊的三輪車軲輪“嘎嗞,嗄嗞!”響過不停,看着車夫光着膀子和半挽着的褲腿,時不時可見腳後跟暴露在一雙沾滿泥土的解放牌膠鞋,我的心收得更緊了,儘量側過身去數馬路旁,一盞盞暈暗的路燈打發時間。這哪裡還是我心嚮往已久的故鄉,陽光明媚的成都啊,誰偷走了你的心? 進了一道道門,拐了幾個彎,黑不拉嘰的樓梯,像剛才的三輪車一樣也在發出“嘎嗞,嘎嘎嗞!”的怪聲調。一手牽着媽媽,一手牽着妹妹,阿伢扛着沉重的行李走在最後面。樓梯越走越窄,越來越黑,彎彎繞繞把我們給繞暈了。這是啥子鬼地方哦?繞完樓梯,又繞過道,幾乎所有的門都關着,過道盡頭,晃蕩着一盞幽暗的燈光,腳下的木質地板,不平坦。小心翼翼地隨着大人向前慢行,還不斷張望着每一個可能出現在兩邊的門牌號,東一下,西一下,一會兒又走錯方向了,媽媽壯着膽子,敲門問問路,又轉回去,重新找尋。就這樣,在緊張而不安寧中,僅是進入這鬼魔式迷宮般的洋樓里,就摸索尋找了半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感覺!我的天哪?我的新家究競在哪裡藏着的?這麼難找。我又開始懷念河西那個美麗如畫,溫暖明媚的家。 長長暗暗的過道盡頭,右轉彎的拐角處,我們停下來了,只聽見黑暗中一聲“嘎啦”響,最裡面的一個小門打開了,一個小男孩,伸出頭來探望了一下,縮回去,又伸出來。“哥哥,哥哥!”,我看到了好久不見的哥哥的身影,他緩緩的向我們走過來,悄聲的說,“不要吵!爸爸剛睡下!”。懂事的哥哥,長高了一頭,向前牽着我的手,帶着我們來到了我想往已久的新家。 進門一看,我的心很痛,久久不能平靜。這是一個平時根本無法住人的角樓,幾平方米的空間,沒有一件家俱,斜斜的屋頂,伸向一個牢房式的小天窗,窗口處很低,我都得彎着腰才能走過去,地上兩張破舊不堪的床墊就是我們所有的家私。以後在成都的日子,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對不起,今天就只能寫到這裡。我的雙眼已經模糊,淚水不停的流淌,我要去休息會兒! (十) 後來才知道,原來我們的那個小屋子所在的樓叫八角樓。位於川醫附一院婦產科兒科旁邊的醫院家屬區,是很久以前洋人修建的,在主體建築上分別有八個一模一樣的分支結構,怪不得那天晚上把我們找得那樣的艱辛。本以為就臨時讓我父親和哥哥短時間住一住,沒想到突然又來了4個人,一共6口人這怎麼也住不下。於是乎,爸爸的朋友又在隔壁宿舍找了一間大一些的空房,我們一大家子人才安頓下來。父母雙方在成都的其他兄弟姐妹們也都相繼幫助湊了一些必要的家用品和家俱,勉強也像個家了。 父親還是持續的消瘦,心累氣緊,大部分時間都是躺在床上休息着。媽媽等到父親的病情相對穩定一點後,又不得不返回西昌河西去上班。這次與母親的分離,對我來說又是一次尤如生死離別般的痛苦,我這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幼小的我對與家人的分別及分離後的思念之情,比一般的小孩子濃烈而悲壯得太多太多。我是被左一分,右一離的弄怕了。剛剛才和爸爸和哥哥團聚,這才十幾天的時間,心愛的媽媽又要離開我們,而且這一去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再次相見。臨走前,媽媽一再的叮囑我,“別老哭,你是一個大孩子了,你很懂事,留在成都可以幫助照顧生病的爸爸,還要帶好小妹妹”。 現在想來,易感的我在那個時候就患上了兒童創傷後壓力綜合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DST),所以說,我對許多發生在我身邊的負面影響特別的敏感。尤其是對家人的身體健康和分離,近乎是不能忍受。 媽媽還是離開了我們,從此孤身一人在河西待了七年之久,至到1972年調回成都。每年春節是母親唯一能夠回到成都探親的時候,這時我和妹妹都會粘着媽媽不放。爭吵着要跟媽媽睡一個床,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媽媽的臉被四個小手搬來搬去,怎麼樣都不對,妹妹與我爭着要媽媽的臉側向自己那邊,最後媽媽只好正着頭,臉不偏向任何一方,才擺平我們倆個霸道的小女孩。 每次媽媽回家的時候,是我們一家人最快樂的時光,雖然時間短暫!一家人在一起,我們會玩撲克牌遊戲,下跳棋,簡單的象棋,講故事,當然還有去親戚家竄門。1967年秋季,已經八歲的哥哥終於如願上了小學。我也在1968年九月份剛滿七歲的時候,註冊到川醫附近黌門街的成都市第五中心小學,開始了我的學生生涯。這也是我變成了華西壩的壩娃兒原因。 幸好當初父母被下放到西昌去支援農村醫療衛生工作的時候,只下了父母倆人的戶口,我們三個小孩子的戶口一直留在了成都的姑媽家。這一招很重要,為以後我父母調回成都起了關鍵性的作用。那個年代,從外地進一個成都戶口非常的困難,堪比難於上青天。就算是為了調進父母這倆個戶口,都經歷了無數的曲折和坎坷,況且還是因為我父親這個要命的地方性心臟病,異地治療和休養在當時是唯一能夠活命的可能性。要想一下子調五個人的戶口入成都,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概在1967年的春天,經過父親朋友的努力和各種關係,我們家從八角樓搬到了電信路老4號,這個我最熟悉並伴着我生長為成年人的地方。剛搬去的時候,這個地方叫瑯園,是一個獨立的三層樓的小洋房,沒有圍牆,院子裡栽滿了果樹。院子的後面和左面都是農田,右側面是兩個竄通的院子,一個叫曉園另外一個叫琳園,一共住了二十來戶人家,都是川醫的職工。我們院子正前方是一條馬路叫電信路,聽說是因為這條路上有一個很高的電信發射塔而取名的。馬路前面有一條小河溝,小時候我們常常在這河溝里逮小魚捉泥鰍。小河旁又是農田。所以說,我們的院子三面被農田環抱着。 我們瑯園當時大概住了八戶人家,除了我們家不是現職員工外,其餘的七家人都是川醫附一院的工作人員。我家住在洋房樓下的大廳里,大廳一分為二住了兩家人,中間用的是簡易竹子編的東西作為隔牆,把我們家和唐氏一家分隔開。比我大八歲的唐家二姐後來與我成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大多數人家的門都開向着後院,唯獨我家的門開在前院的大陽台上,很寬敞,陽台下面是一遍草地和果樹林,這樣一來好似大半個開闊的院子都是我家的了。阿伢和我父親在那草地上種植了一些蔬菜和養了幾隻雞,有時候還會有鴨和鴿子。雖然說父親的身體仍然很虛弱,人也還是比一般人要消瘦的多,但至少沒有什麼休克暈倒之類的事情發生了。偶爾也能做點輕鬆的家務事,種點花草,喂喂雞鴨什麼的,看看書,學習一些中醫的理論知識,生活漸漸走上了自己的一條路。 大約在1969年左右,我們的院子被成都市房管局接手,改建為後來由兩棟兩層樓結構組成的院子,大多數房子都是兩個臥室加一個小廚房,沒有客廳,仍然是公共廁所和公共自來水管。住戶由以前的八家變為二十四家,阿伢也幸運的分到一套自己的房子,把他多年兩地分居的妻子和一對兒女也安置在一起住。我的生活圈子也慢慢變大變廣了,更多的鄰居,更多的小夥伴。 這段時間我結識了院裡和隔壁兩個院子的小夥伴,有些也成了以後的好朋友和小學同班同學。哥哥和妹妹也分別交上了他們同齡的小朋友。除了經常想念遠在西昌的媽媽以外,我也還比較開心的生活着,成長着。尤其是上小學以後,就像孤軍奮戰的地下黨員找到了組織一樣,我很快就喜歡上了我的學校,我的同學和老師,更喜愛學習。由於天生聰慧伶俐,逐步地在班上顯示了優秀的學習成績,在讀書學習中得到了生活的快樂,最重要的是,找回了自信心,漸漸地把童年的一些痛苦的往事淡忘掉,開始了我美好的學生時代。 1971年冬天,我父親的兩個在北京生活的妹妹回成都探親,眼見身體不好的父親一個人吃力的帶着三個小孩子,於是提議把我帶到北京去領養。我當時已經在學校有了很多好朋友,捨不得離開她們。結果是我八歲的妹妹被帶到北京與我其中的一個姑媽相依為命很多年。次年我母親才調回成都,1977年我哥哥下放到農村去當知青,妹妹1981年考入重慶大學讀書,畢業後分配回北京,之後我又出國留學。這一家五口人就這樣陰差陽錯的,再也沒有一個團團圓圓的日子。 當年我的生活圈子就只有方圓幾里路,家住電信路,小學是五中心小學,中學高中就讀於成都市第十六中學,讀大學讀研究生和畢業後留校做皮膚科醫生,兼任教學和科研工作,談戀愛,結婚,生大兒子都是在四川醫學院(後改名為華西醫科大學)一氣哈成,至到1992年3月自費出國留學到加拿大多倫多,1997年移居美國至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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