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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
送交者: 曾华 2023年09月07日18:32:50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我的童年 

(一)

曾华 写於 二零一九年八月二十四日 美国 加州

回忆不幸的过去,是一种痛苦,但,有时,我们需要去做。因为,想忘,也忘不了。

童年,那与众不同的童年,让我伤心,让我逃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尽量不要去回想我的童年。因为,它撕碎了我的人生,扯散了我的家。

可怜的母亲,在史无前例的“三年自然灾害”里,生了两个孩子,早产儿的哥哥和弱小的我。灾害初缓的1963年,又生下稍稍命好一点的妹妹。

据大人讲,我的命最薄,1961年的酷夏,我刚生出来时,真的,什么都没有吃的。妈妈能把我怀到足月,她,尽力了。因为,哥哥是早产,她怕给我带来终生的遗憾,忍痛割爱,狠心花了二十多块钱,买了一只鸡,还是托熟人说情,才买到的。今天,我能安静下来写东西,应该是因为在妈妈肚子里,偷喝了几口,这个给我带来好运的,贵重的鸡汤吧。

我刚落地,一滴奶都没有,有的,只是,母亲如获释重的,微弱的眼泪,这小女孩,还健全。

刚满月,妈妈就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无穷无尽的大会小会,政治学习,那个特殊年代的特色,让好心的母亲无奈不已,声声叹息。每天起早贪黑,革命工作占据了她大部份的精力和时间,剩下的,只是在我睡梦中,轻轻的抚摸,深深的祈祷,祝愿上天保佑我,一个出生在八月八号这个吉祥日子的小女孩,一生平安!

借助母親远房亲戚的光,三孃,一个大字不识,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善良,勤劳的保姆,用她那纤柔能干的双手,精心,费神的,把我一天一天地拉扯大,体弱多病的我,没给大人们少省心。

清清的稀饭,淡淡的米糊糊,左一口,右一勺,吃完就拉,喝完就尿,啥都不往身上长,急死个先人板板。转眼,一岁了,勉强把着椅子能站住,一走就是一个大跟头。头发稀少的,像替了光头的小男孩。骨瘦如柴,头显得大,极不成比例。穿什么都㨪挡,让人心痛。唯一能让大人们宽点心的是,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特别爱笑,别人还没开始逗我,我就对着人一直勾勾的傻笑。所以,不小心还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可爱了。

这孩子命不好,生不逢时,天命差些,生就体弱,阴虚阳也虚。但愿长大点身体会渐渐变好些吧!就这样,我自己稀里糊涂的,二晕二晕的,大人们揪着心的又过了近一年。

就在我一岁十个月的时候,妈妈在没有给我和哥哥打个招呼的情况下,又给我们生了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妺妹。

幸亏,当时全国自然灾害已趋缓和,城市的人们开始有了较为充足的,起码能够填满肚子的物质供应。我也渐渐的长胖了,进到了四川省人民医院的职工幼儿园,光荣的当上了革命的小儿童。小嘟嘟的脸,笑咪咪的眼睛,永远好奇的眼神,害羞的样子……。

我的童年,就这样。直到,一九六五年的冬天,那异常寒冷的冬天,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即将暴发前的冬天,我一辈子都憎恨的那个冬天。我稍稍安宁,健康快乐的童年,被徹底的打碎了。

妈妈,工作上积极卖命的革命骨干,先进工作者的护士长,怎么就不由分说的,突入其来的,被下放到四川省西昌县河西区的区医院,去当院长。这是最高统帅毛主席发出的,医疗卫生工作要下放到农村去。谁敢不服从?

为了响应党的号召,也为了一家五口永不分离,我父亲,义不容辞的,辞去了在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工作。一家人跟随着其他下放的,各种专业的医疗卫生工作人员及家属。浩浩荡荡的去到了,农村和边疆地区,开始了甘洒热血的,干出一番新天地的新生活。

年幼无知的我,当时才四岁半左右,在焦恍不安中,伴着热忱好奇的目光,关注着大人的世界。

殊不知,我和我一家人的厄运,从此开始。

(二)

一九六五年的十二月,冬至刚过,成都的冬天,特别的阴冷,寒风嗖嗖,偶尔下点小雨,淅沥,郁闷,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见一点太阳,难道,它心虛,躲着我?

要出发了,就要离开生我养我的这个城市,离开我的小伙伴们。幼小的心脏,扑扑乱跳,有点不安,有点烦燥。更多的是,无限的遐想,因为,我要坐飞机,人生的第一次,去到那遥远的地方,兴奋着,期盼长大的日子会更好。

告别親朋好友的各种礼仪,都是父母的事。大人们忙上忙下,他们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是,临出发的前一天,父母凝重的告诉我,因为哥哥发着高烧,坐汽车太危险,所以,临时决定,让我跟着爸爸和阿伢坐汽车走,妈妈带着幼小的妹妹和病中的哥哥坐飞机去。虽然,我心里很难过,不願与妈妈分开,但,还是懂事的点点头……,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阿伢是我爸爸的哥哥,父亲兄弟姐妹八个,就他俩是男生。平时,他俩在一起,话不多,但是,彼此心里都惦记着。四百多年前,湖广填四川,我的祖辈就这样来到了成都平原。其中,我的直接先辈在金堂姚家渡置产建寨,解放前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曾家大地主。抗战时期,孔祥熙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轰炸,把他家族与美国欧伯林大学属下的教会在山西办的铭贤学校迁移到四川,通过我父亲在囯民党政府作大官的长辈的帮助,落脚在曾家老寨子,一共捐供出三百多间房子,用做教室。当年,成都及周边有钱人家的子弟,很多都在这𠆤曾家寨的洋人学堂上过学。

所以,我父亲和他的哥哥,曾经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随着新中国的解放,也只有放下身架,党叫干啥就干啥,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在妈妈生了妹妹不久,保姆家里有事,必须回到她的老家去。正当一家人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善良耿直的阿伢辞去免强糊口而且又不喜欢的工作,帮助我父母带妹妹,我和哥哥上幼儿园。

一阵撕哭后,疲惫不堪的我被爸爸从妈妈的怀里抱走。不算破旧的长途公共汽车,一颠一波,不快不慢的,把晕睡中的我,带向了我的第二故乡,四川省西昌县河西区,一个不太偏僻的汉藏彝混杂的乡镇。

当时,没有成昆铁路。汽车要经过几条江河,翻山越岭,两天一夜,才能到达西昌县城。翻爬鬼门关一样的泥巴山,蛇一样的盘山土路,让人心惊胆战。一边是悬崖绝壁,一边是万丈深渊。无知就无畏,幸好,我那时候才四岁零四个月,毕竟是个孩子,加上严重的晕车反应,一路上迷迷糊糊,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偶尔抬头看看窗外,心里惦记起心爱的妈妈,哥哥和小妹妹,他们怎么样了?在哪儿了?飞机大吗?安全吗?从天上掉下来了,又怎么办呢?一阵阵胡思乱想,占据了我幼小的心灵,伴随着我的第一次远行的路程。天生一个小操心,苦命的孩子!

经过一天的爬行,旁晚时分,汽车停在了事先组织上安排好的小旅馆。简单的洗漱后,我来劲了。青山绿水,彩霞满天,一切都是那么的幽静,清新。我仿佛,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尽管只是暂时歇歇脚的小县城,雅安。

可能是,车上一直昏睡的原因,又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当地政府热情款待城里来的医疗工作队。现在,我就像个小人来疯似的东窜西跑的,什么都新鲜。正在兴奋中,突然,大人们招呼着说,赶紧去占位子,不远处的县政府广场一会儿要为成都来的同志们放一场坝坝电影。

《英雄儿女》,至今我都还依稀记得,当时看电影的场景,永生难忘。尤其是电影中,小王芳哭喊中追逐着被囚车拉走她父亲的画面。小小的我,也跟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悄悄的偷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爸爸,心想,幸好我的爸爸就在这儿。我用那双红肿冰冷生着冻疮的小手,抓住了爸爸温暖有力的大手,轻轻的叫了一声,“爸爸,我的手好冷哦”。其实只是一个借口。因为我的家是个严父慈母之家。爸爸平时工作忙早出晚归的,加上我的父亲是个典型的刚强硬汉型,平时在小孩子面前很少有温柔的一面。

天更黑更冷了,爸爸用手摸了摸我有点受冻的小脸,轻轻的问我“冷不冷”,我点点头没有吱声。爸爸伸手把我抱在怀里,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梦中看见了妈妈哥哥和妹妹向我跑过来,后面还有一个大大的飞机在摇晃着…。

第二天继续开路,似乎晕车的感觉减少了很多。还记得,坐在我们后排的陈阿姨和李阿姨高兴的逗我玩,给我小零食吃。她们都是我妈妈一个科室的好朋友。后来听妈妈说她们要去的地方更远更远。多年以后,我偶尔也会想起来她们那个时候的样子。

到达目的地的傍晚,我看见了我的妈妈哥哥,还有妹妹,他们到了以后,一直心如刀绞的等着我们的到来。因为妈妈听别人说,前几天下雨,这山路不好走,有几段路塌方,知道有成都的医疗人员车队经过,在抢修。妈妈的心早就纠得紧紧的,願老天保佑,整个医疗队员和她心爱的大女儿一路平安。

一家人终于又见面了。第二天就要搭一个小时的班车,去到我终生难忘的,第二故乡河西区。

看着美丽动人的琼海湖面,我这个小人精的小心脏蹦蹦哒哒的跳个不停。小脑袋瓜作摸着,我的新家会是什么样呢?会不会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床…?

(三)

“到了,到了”,我被哥哥兴奋不已的喊叫声吵醒了。抬头一看,车窗外,远处的青山额外的醒目,暮色下,一层层一叠叠,像剪影一样的美丽。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里暗暗的高兴,终于到了,这地方我喜欢。慢慢的,随着人们走下车,边走边张望,巡视着四周,就想一下子把我的新家乡赶紧装在记忆里。

我们的新家座落在河西区郊外的大马路旁,交通很方便。区医院被马路劈成两半,路的左手边是医院的急诊室和门诊部,一排平房干净利落。路的右手边是医院行政部门和员工宿舍。两个小天井把宿舍分成左右两边前后三个部分。前面部份为药房和医生办公室,我的家分在了中间部分的右手的两间小房子。后院天井靠里面是员工食堂。

中后院的左手边有一个门通向一个长满植物和野草的小院子,公共水井和公共厕所就在这个小院里。院子有高高的围墙,把医院与当地的居民住宅分隔开来。

医院主体建筑可能是以前大户人家的宅房,整体造型十分考究。双扇又高又大的木质大门很有特色。建筑的左边是居民住房,右手边紧接着的是一个屠宰场,面积很大也有高高的墙围住。 

安顿下来后,我很失望的发现没有我自己的小床。更生气的是没有电灯,整个河西区仅然没有通电。

还有一件让我十分恼火的事情,这里居然没有幼儿园。这就是说,我要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晃荡几年。我才在成都的幼儿园学会唱歌跳舞,还有许多开心的游戏,这里什么都没有。

后来才知道为什么阿伢一定要和我们一起来西昌,因为我父母早已打听到了这里没有幼儿园,小学中学质量也不好。阿伢至少可以在家教我们三个小孩子读书写字,背唐诗宋词,小孩子的教育被耽误了, 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另外,在我父母下户口前,幸好有高人指点,下放到农村是大人的事,三个小孩子的户口最好不要动,如果非得不可,至少小孩子们还可以回成都读书,否则一点退路都没有了。这一指点可是为我们一家人以后的命运点了穴道那么重要。

当然,在我爸爸提出辞职后也是有朋友出主意,为什么要辞职呢?当年川医也有部份医务人员下放到农村去,只是地区不同而已。既然我爸爸决心已定,不如去人事处要一个下放指标,这样我爸爸在河西区医院也有一个行政工作职位。

哦,差点忘记了,从大人闲谈中我才知道,在我妈妈得到通知要下放到农村去的当天晚上,即将到来的分离让我妈妈伤心欲绝,三个小孩子,二岁四岁六岁,怎么办?当年我妈妈正好三十岁,风华正茂的年纪。我爸爸,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为了我妈妈为了三个幼小的孩子,为了他俩坚贞的爱情,毅然决然的告诉痛哭失声的妈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一起去!

这就是我爸爸,耿直,果断,雷厉风行。其实这是我爸爸第二次为了我妈妈,为了家庭为了爱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他俩1956年结婚后,本来计划是把妈妈调到北京去与在北京市教育局工作的爸爸团聚,安家于北京。但四川省人民医院怎么也不同意放我妈妈走。分居两年后我爸爸主动放弃北京的工作,调回到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家安在省医院,爸爸每天骑车到川医上班。

接着说我的新家。稍稍安顿下来后,妈妈作为这个区医院的院长很快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去了。爸爸此前分别在川医附一院外科办公室和医院院办公室工作,成天忙进忙出,必竟是全省重点医院,忙碌惯了,一下子来管十多个员工的小医院,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太轻闲了。

刚好,从四川省人民医院一起下放来的老中医谢伯伯,人和蔼可亲风趣幽默医术精湛,与我爸爸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受谢伯伯的感染,加上我爸爸的大姐姐多年从师于当时成都市有名的老中医,外号田八味的老师,在大姐的耳濡目染影响下,我爸爸对中医有一定的兴趣,但鉴于平时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机会深入了解中医。这时正好空闲时间多些,晚上反正沒有电灯,父亲就干脆拜谢伯伯为师,开始了自学中医之路。白天有空看书,晚上找机会向谢伯伯学习请教。这一师一徒契合充实。

我呢,认识了几个当地的及随他们父母下放而来的小伙伴。成天瞎玩,也还算是开心吧。只是每天早上被隔壁屠宰场,声声惨烈的猪叫声吵醒,让人心紧,有点烦,有点烦。

白天,有时会趁大人们忙着的时候悄悄跑到屠宰场的大门口,踮起脚尖朝里张望,或者趴着门上,透过缝隙偷偷的瞧,总希望看看那悲惨命运的猪友们,是什么样子,它们的小猪儿,可不可爱?我的心,一直牵挂着…!

还有一件令我幼小的心非常不安的事,我不喜欢告诉别人,现在,只好悄悄的告诉你,就是,那个美丽的山上有狼。怎么会有狼呢?尤其是傍晚,我总是白思不解的,痴痴的,凝望着我们医院后面不远处的,夕阳下,美丽无比的青山。反复的问自己,问我妈妈,为什么那山上有狼呢?为什么呢……

刚来不久,就听说山上的狼又咬着人了。夜晚,天刚开始黑,大人们就开始招喊自家的孩子赶快回家了。医院也关得特别早,除非有特殊情况。每天晩上,医院宿舍这边的大门,早早的紧紧的关上,人们就像生活在黑暗的牢房里一样,大多数小孩子们都早早的睡觉了。有些大人们在幽幽暗暗的煤油灯下,小声的聊天,下棋,打扑克牌。虽然,单调乏味,却也平静轻闲。半夜,常常听得到阵阵的狼嚎声,让人心惊胆战的。因为有狼,大家更团结。

偶尔,听到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值班的医生护士赶快披上外衣去查问。有时,还得出诊。当地人都知道,如果夜间有急诊病人,病人家属都会带着扁担提着马灯(有玻璃罩子罩着的煤油灯,不怕风吹息)到医院来接医生护士去病人家里就诊,并负责护送回来。因为有狼,当地人比较有对应的经验。

每当我妈妈值班的夜晚,我会是焦虑不安的,总担心有人敲大门。妈妈出诊的话,我就会一直尖着耳朵听动静,挣扎着不闭眼,生怕不小心睡着了不能听动静。偶尔,能听到妈妈她们回来的声音,心里会踏实的睡去。大多时候,太睏了,一双小眼皮,一提一挎的,终于熬不住闭上,睡着了。有时猛然惊醒,发现妈妈还没有回来,又开始挣扎着听动静,心里唠叨着,千万不要睡着啦……!

(四)

冬季终于结束,春天来了,西昌的春天特别的美丽。地处半高原气候,日照特别的充足,比起成都冬天的阴冷潮湿,西昌冬天的温暖干燥,还是非常舒适宜人的。

乡村环抱中的河西的春天,让我兴奋不已。背面的青山,更翠绿,山角下野花满地,红橙黃紫,色彩斑斓美不胜收,芳香飘溢。农户小屋旁的果树品种繁多,花蕊朵朵,蜂去蝶来,期待着夏季的果实累累。我们住家的正前方,稍远处,横躺着一条静静的河,叫安宁河,清澈见底的河水,哗啦啦的流,伴随着鱼儿的飞腾,濺起浪花朵朵。

成天跟随着一群小伙伴们玩,胆子也慢慢大起来了,我挽起了本来就高低不一的小裤腿,光着脚丫,忐忑不安的向河中心走去,渗和着远处雪山流下来的冰水,我又怕又兴奋,不停的叫嚷着。张开着小小的双手,贪婪的挥舞,追赶着欢腾中的魚儿,头发和面颊早已水滳斑斑,衣裤几乎湿透也在所不惜,玩疯了。突然,从天而降的魚老鹰,用它那又长又直的硬嘴角,瑟喳一声,把我正要得手的小魚给刁走了,追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我委屈的哭了,为那小魚儿,凄惨的命运,伤心流泪了。

傍晚,钓鱼的人们渐渐増多,这哪是城头的人能够享受到的乐趣。空旷的田野一望无际,青悠悠的庄稼在微风中摇曳,沉浸在五彩斑斓的晩霞中,我迷恋着,依依不舍地被一个懂事的大姐姐牵着手带回了家。

尽管清晨常常被隔壁屠宰场令人生厌的尖叫声吵醒,还有夜里那可怕的狼嚎,但我越来越野了,不用天天被拖起来上幼儿园,也不会在下午肚子咕咕叫的时候,盼望着妈妈来接我。不上这鬼幼儿园多安逸呀!

我偶尔也会怀念成都的日子,但更加喜欢这个自由自在的乡镇生活了。

星期天我喜欢跟着妈妈去赶集。河西走廊的乡镇,只有一条街,入街口是一个有走廊的木桥,跨过一条小河,来到了石头修成的街道。两边都是旧旧的木板做的铺面,既住家又是商铺。

并不宽敝的人行道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地摊和小货推车,人们慢不精心的四处张望,讨价还价。人和四处乱窜的猪,狗,鸡鸭鹅,混杂着,镇上唯一的小餐馆,飘来阵阵的香味,夹杂着街上各种淡淡的臭味,我一只手牵着妈妈,另一只手时不时的捂住鼻子,好奇的东闻西望。

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数十卖的,朴实的农民或山上下来的山民及彝族同胞们,大多没有秤杆子。桃子,鸡蛋,核桃,石榴等,都是以十个为计价,比如鸡蛋一块钱十个。向日葵是一朵一朵的,拿着花托,边走边抠着花盘上的一粒粒瓜子,一边嗑着。米易(西昌附近的一个县城)的甘庶,又粗又嫩,又甜又脆,水多易啃,论根根子卖,是我的最爱。

街上只有一个銀行,一个邮局,一个杂货店,都是国家的。街尾处有一个小坝子,是人们最常集聚的一个地方,旁边就是河西走廓最出名的丁佑君烈士墓和纪念碑,这也是常常让我那幼小的心灵百思不解的地方?

被杂草丛生所环绕的纪念碑,显得有些存旧破碎。日晒雨淋风尘仆仆,隐隐约约感觉得到,青春永驻的丁姐姐的表情,凝重而略带愤怒。而且,幼小的我还能感受到她的痛苦不安,但又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大家都说她是一个英雄。

我常常在附近玩耍,其目的在于想看看她,但又不是那么勇敢的去直视她那美丽的大眼睛,因为我怕她看出我的心思,也会伤心落泪。不行,她不能哭,因为她是英雄。但她为什么会被可恶的敌人杀害呢?这是大人们给我讲的……。

据说,现在的河西已不叫河西了,它更名为:佑君镇。当我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时,心里有些感动,多年来隐藏在我心中的女神你应该得到了更好的照顾,想必不会再与杂草作伴,更不会还在那小坝子上,经受风吹雨打。你是我心中永远无法忘却的英雄小姐姐。 

对了,说起风,我想起来了,河西走廊还有一个令人无法忘记的事情,就是每天下午四点钟左右的风。那突如其来去无踪怪怪的风,夹杂着干燥泥土里的细沙,吹得人晕头转向,好似有人在推着你走,不走也得走,尤其讨厌的是,那白白的细沙,随着风儿直朝你的眼睛里头钻,躲也躲不开。

河西啊河西,你这让我又爱又恨的地方……!

(五)

转眼已是一九六六年的四月初,哥哥刚满七岁。爸爸跟师学中医的谢伯伯正好家里有急事需要立即回成都,父母商量着,让满了入学年龄的哥哥随着谢伯伯一起回成都,暂时寄住在我的一个姑妈家里,等待着秋季入小学。

就这样,正当爸爸稍微轻闲下来的时候,河西区政府几位干部到我父母上班的医院来视察工作,与我爸爸交谈过程中,意外发现我爸爸,不是一个等闲之辈。经过区委领导同意,决定暂时借调我爸爸去区里的几个贫困村帮助脱贫。说知识有知识,要能力有能力,那时候,我爸爸也真是身强力壮,精力旺盛的三十八岁正当年,说干就干,从不拖泥带水。

早出晚归,一天三顿饭基本上都在农民家吃喝,从来没有过的乡村生活,让父亲也有奌新颖的感觉。

一晃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我基本上都没有怎么见到忙碌的父亲,成天乐呼呼的给新认识的小朋友,东玩玩西逛逛,没有严厉的爸爸管教,我心里偷着乐呢!

一天下午,我刚从午觉中醒来,正迷糊着,一会儿该找哪个小朋友玩。一向耳尖的我,好像听妈妈说她要到区镇上的银行去办点什么事情。我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拽着妈妈的手不放,吵闹着要跟着去。刚开始,妈妈不同意,说外面太阳太大了,让我待在家里,她办完事情,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不干,缠着妈妈耍脾气,经不住我的纠缠,妈妈同意带我一起去街镇。

我妈妈是个性格脾气都很好的,软心肠人。只要強势的爸爸不在场,我一般都能把妈妈搞定。你看看,别老是觉得小孩子懂过狗屁!其实他们什么都知道,千万別低估他们的智商和观察力了。

这里给你们讲个老实话,为什么一定要想跟着妈妈去街镇上呢?因为,我有个小秘密,就是每次单独跟妈妈上街,沿途都有搞头。什么搞头呢?就是,这小地方,转来转去都是熟人,我妈妈的人缘又好,路边摆摊摊的,好多都是她的病人或病人家属什么的。一路走过,不停的有人说,“王医生,这个是你女儿哇?长得好乖哟。这儿核桃拿几个去吃嘛”。刚接过核桃,那边卖李子的又喊起来了,“哎哟,王医生,今天又不赶场,你咋个有时间来逛街呢?你女儿多大了呢?快点拿几个李子去尝尝”。一会儿,杂货铺的叔叔阿姨又递几粒糖果。每当妈妈为难地连声道谢时,我这个小精灵加好吃嘴儿,乐得心花怒放的。心里想,要是爸爸在,他绝对不会让我去接受别人送的东西。哦,你看,当地的居民和农村人,就是这么的耿直,热情,忠厚老实,凡是见到在医院里上班的人,都会医生,医生的叫,管你是护士还是医生?

话说这天,如我所望,一路丰收满载,衣服和裤子兜兜都装不下了,双手也没空着。正当我边吃着要来的各种零食,边靠着银行的门柱等我妈妈的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喊叫声把我手上的东西给全吓掉了,“王孃孃,王孃孃,不好了,赶快回去!曾叔叔不行了!” “咹,咋子呢?” 妈妈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对着气喘吁吁的从医院一路快步跑来的张家大哥哥急切的追问着。

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妈妈一把抓起我的手,不由分说的,跟头扑爬地朝着医院的方向,边跑边着急的哭着。我也跟着哭些些的喃喃自语,“哎呀,咋个搞的喃?我的爸爸啥子了呢?爸爸快死了吗?咋个会呢?”,一阵胡思乱想,占据了我整个的小脑瓜子。

不知道是怎么跑回医院的,反正是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来自四面八方的嘲杂喧嚣,在我和妈妈赶到医院大门口时,突然鸦雀无声。一大帮人围观着,地上的担架上躺着奄奄一息的爸爸,只见妈妈哭喊着父亲的名字,一下子扑倒在爸爸的面前,紧紧的抓住爸爸无力的双手,下意识的摸数着脉搏。“车呢?赶快送县医院,把急救箱带着!给县医院发个加急电报,准备好床位!”。

当摸着父亲的脉博还在跳动时,富有经验的,曾经是四川省人民医院心脏内科护士长的妈妈感到了希望。马上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坚定而果断的吩咐着在场的医生护士们,严然又回到了院长的身份。只见她简单的与阿伢耳语了几句后,立即跳上了路边先前拦下的过路汽车,同时又见医院的几位叔叔伯伯把爸爸连同担架一起抬上了高高的汽车。正当汽车轰轰的发动着,要开走的一瞬间,不由分说,一直傻呆呆的观看着眼前发生着一切的我,突然猛的一惊,扯身就想去抓住车子旁边的一个麻绳带子,企图跟着爸爸妈妈一起走。阿伢快步的把我抱住,一边向后退着,一边招手示意司机叔叔快走,快走……!

我顽强的挣扎着,哭喊着,“妈妈!妈妈!我要我的妈妈!我要去…,我要去…,我就是要去……“。追逐着渐渐远去的汽车,我拼命的,跟着跑着,跌倒了,又爬起来继续跑。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英雄儿女》电影里,小王芳哭喊着,追逐着带走她爸爸的囚车的画面。这车要把我的爸爸妈妈带向哪里去?我还能再见到我的爸爸妈妈吗?

无疑,我是一个多愁善感而性格坚毅的小女孩。等我从一阵哭闹中安静下来,已是黄昏时分。好心善良的阿伢给我洗了一个温水脸,一边哄着睡意绵绵的妹妹,一边轻声的安慰我,妈妈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吃点东西吧!

我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饭,把碗用力的推开,生起闷气来了。因为,我隐约感觉到大人们在骗我,爸爸妈妈不会很快回来,可能,我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我的爸爸了,想着,想着,又伤心的痛哭起来,直到,哭累了,睡着了。尽管我一直在告诉自己,别睡着了,要等妈妈爸爸回来了,才能睡……。

由于当时的河西没有通电,所以电话也没有一个,急死过人了。第二天,迷迷糊糊中,醒来,妈妈爸爸还是没有回来。我凭我的直觉感觉到,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灾难会降临到我们一家人的身上。

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我幼小人生中最慢长的三天三夜。一直在观注着,听着动静。终于,听到了妈妈疲惫嘶哑的声音,我的妈妈回来了。一头扑上去,紧紧的抱住妈妈的脖子,不松手。

言语间,我恍惚听到大人们耳语着,我的爸爸得了严重的心脏病,已经由县医院的医生们护送回我的家乡成都去诊治。看着我焦急不安的神情,妈妈轻抚着我的头,安慰我说,“爸爸只是生病了,不会有事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望着妈妈坚定的目光,我选择了相信。

我从小在医院这个环境里长大,常常见到妈妈和叔叔阿姨们为救活一些病人而高兴。人,生病不一定要死,我有时也会生病的,吃了药打了针也就好了。爸爸到成都去,能吃到更好的药,打最好的针。爸爸一直是我心目中最健壮,最坚强,最英勇的男生,他不会永远病倒的,我就一直这样告诉自己。

后来,从成都传来的消息说我爸爸得的是克山病。好像是什么,什么元素缺乏。哦,现在知道了,是由于某些地域的水土里一些矿物质及微量元素缺乏,尤其是硒元素缺乏,造成的个别易感体质的人群,患上广泛性心肌缺血坏死性可致死的心肌病。

从那时起,我还差一点点满五周岁,克山病,这个讨人嫌的病名的三个字,就牢牢的刻划在我的心上,永不忘……。

(六 插篇)中秋节,特别怀念我的父亲

从父亲患上可恶的克山病那天起,我快乐的童年,就匆匆的结束了,随后的日子,就像那大海上汹涌的波浪,起起伏伏。

这一切对一个生性敏感的小女孩儿来说,是多么的残酷无情,她幼小的心灵,倍受煎熬。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从此我把心灵的大门关上了,以后的日子,大多数时候都是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思考,观察,剖析,独立,不信任。

我开始怀疑人生,我的爸爸身体那么健壮,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虽然我从小就畏怕我那威严的爸爸,在日常生活中,很少与他说话和沟通,一般来说是,能躲则躲。但在精神层面上,爸爸是我的支柱,我的偶像,我最敬重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给我安全感的人,只要有爸爸在,我就什么都不怕,我的爸爸绝对是个意志坚定,顽强拼搏,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人,而且极其爱见义勇为,打抱不平。

我这个小懂事,从小就喜欢听大人们摆龙门阵,凡是家里来客人,或者随父母去别人家里拜访,我常常会静静的坐在旁边,听他们海阔天空的闲谈,谈他们的过去,谈时事,谈新闻,谈政治,谈历史,谈……。尤其爱听,父亲谈他小时候的故事,因为只有在这时,爸爸的脸上才会露出天真可親的笑容,听得入神,经常忘了去与小朋友们玩耍。

我爸爸很少与人谈家事,谈小孩子,仿佛这些都是太琐碎啰嗦的小事,不值得谈似的。爸爸很少表扬我们几个小孩子,反而是批评教训的时候多一些。有时候觉得爸爸有点冷漠无情。在我的印象中,爸爸除了与他喜欢来往的朋友有说有笑的以外,平时大多时候都生活在他的内心世界里,而且常常少言寡语,坐在我家那把存旧的腾椅上,长时间的若有所思。

记忆中最深刻的,就是每当我半夜醒来,爸爸的灯一定是亮着的,伴随着他独特的咳嗽声,他永远都在看书,学习。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了,渐渐理解到,其实我父亲是一个非常有思想,有责任,有抱负,有使命感,坚持独立思考的人。

不像我的身体,自小就体弱多病,诛多原因造成的慢性营养不良和营养失衡(这也是,这几年学习应用美国功能医学才认识到的)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的浸吞了我的心身,让我倍感无奈,多年来饱受病痛的煎熬,身心都疲惫不堪。原本以为,人,这一生,尤其是像我这种天生命薄的人,认命,就是命!

可,殊不知,老天爷有眼有珠,在我人生的最低谷,几乎绝望的时候,交给我了一只神奇的手,美国的功能医学,让我绝处逢生。我,不负众望,牢牢的抓住了这个现代科学和医学完美结合的稻草,站起来了,跳起来了,写起来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鲜活……。冥冥之中,这是在天的爸爸,给我的力量,天生遗传的性格,孩子,永远不要放弃!

父亲一生都在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学习,努力探索,努力追寻,无论是什么情况下。曾经在含着金匙子长大的,富贵荣耀的大家庭,被一夜之间彻底打碎,几乎近于家破人亡,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愤然离去,孤独打拼。由于家庭成份的原因,背负着永远不可能翻身或被重用的咒语,仍然顽强的匍匐前行,不断地寻找着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别的环境,无疑,自学中医,是我父亲最执着追求的属于他自己的路。

凭借着他牢固的文化底蕴,深厚而忘我的投入,我敢非常骄傲的说,我父亲在他的余生,为热爱的中医事业,作出了他最大的努力和贡献,他的学生及学生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在他去世后两周得以出版的唯一一本用他毕生的精力写载下的书,为他的不平凡的人生,画上了没有句号的句号……。父亲,以及他从他祖辈承传下来的气节和遗风,我已经在我俩个聪明懂事的儿子身上看到了,虽然他俩不姓曾。这是我作为父亲最爱最心疼的儿女之一,最感欣慰的事情。

酷似我的父亲,我现在正在努力探索美国功能医学的道路上奔跑,传播功能医学的理念,希望让天下更多的人们受益,少受病痛之苦。

其实,我一直在用父母的秤,掂量着我的人生。 

今夜的月亮,特别的圆。

爸爸,我想对你说,我想你,尤其是在这中秋佳节的夜晚……。

顺便,给一直关注,支持我的親朋友好们说一声,谢谢你!

你们是我创作的原动力,为了你们,我会一直的写下去。最让我觉到高兴的是,在这几个月写作的过程中,我慢慢的长大了,渐渐的懂事了,随着对过去一直认为是最親近的陌生人的父亲的追忆,真切的去体谅,去感受他那不平凡的一生,我开始释放了过去对他的误解和埋怨,到今天,这一切的一切都完完全全的释放了,这无疑是爸爸最高兴的事情,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我对他有不解之处,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些儿女的误会,从不作任何的解释。这就是父爱。

願天下的父母,中秋节快乐。更願天下做儿女的人们,对自己的父母多一份关爱!大家都不容易,学会沟通,学会善于表达你对父母的爱!

(七)

话说那可恶的克山病,它咋不去克山,偏偏要克我爸爸呢?自从爸爸晕倒在他去扶贫的农田里,被送回到成都后,对爸爸的挂念就成了我的心病,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因为,平时比较怕爸爸,加上他永远都是一付激情饱满,精力旺盛的人,严然就是我心目中的钢铁长城,所有人的支柱和寄托,好像谁都不会为他担心似的。

这下子,我更敏感了,每当大人们低语谈论有关我爸爸的事情,我总是偏着身子,尖着耳朵,使劲的听,生怕錯過或漏掉了什么。間断的听到一些,我怎么也搞不明白的事情,大人其实是不想让我知道的太多,更不会細心的给我解釋,我必竟是个五岁左右的孩子。

偷听的結果,大致是这样的。在我爸爸休克(你看,又是有个什么克字)在田埂上的前几天,爸爸就有给我妈妈提到过,他近日感觉人有些累,双腿无力,像穿着灌了铅的鞋一样,尤其是下午,从村里回来的路上特别明显。但由于爸爸平时很少生病,一般的小病,忍一忍,几天就过去了,所以他俩都没有太在意,加上那段时间早出晚归的朝生产队跑,有时候也会帮助干一些平时不干的农活,或许就是不习惯或是太累了吧。这时正好离我们全家人一起从成都市被下放到(下放比流放两个字听起来好听些,没那么凄凉)西昌县河西区半年差几天。

另外,我又打听到,休克发生时是爸爸正在田埂边上与几位公社干部讨论问题,突然,一阵心慌,伴随着眼睛发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幸好,其中一位当地的干部比较有经验,招呼着大家,别担误时间,赶紧轮换着把我爸爸背回到就近的区医院。不凑巧, 我妈妈正带着我在街镇的银行办事。说是急,考虑到区医院的医疗条件有限,医院的副院长一边吩咐围观人群中的大儿子快去银行把我妈妈叫回来,一边吩咐值班的医生护士准备好急救药品,把昏迷失意的爸爸平放在地上的担架上,并当机立断的拦下了一辆路过的汽车。这就是我和妈妈赶到的场景。

当车子载着我爸爸赶到县医院时,已经是黄昏的时候了。在急诊室,值班医生得知我父母都是成都大医院下来的人,心里有点不踏实,当场决定把我爸爸转到也在西昌县城的级别高一些的专区医院。经过抢救治疗,爸爸的病情有所好转,经多方会诊,鉴于是不明原因的广泛心肌缺血和坏死并伴左心室严重传导阻滞。专区医院的医生建议把我爸爸转送到当时整个西南地区最具权威性的位于成都的四川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心脏内科继续诊治。这就是上一章节讲到的,在我经历了煎熬的三天三夜漫长等待后,爸爸病情稍稳后被送回他以前工作的医院,妈妈回到了我的身边。

父亲住进了川医的心脏内科,在当时全国赫赫有名的心血管专家罗德诚教授的精心关照下,爸爸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除了一般性的卧床休息,加强监测和静脉补充一些营养物质外,没有特别针对性的治疗措施。罗德诚教授根据全面检测报告和临床表现,初步判断我父亲患的是不明原因的广泛缺血坏死性心肌病伴左心室传导阻滞。鉴于,父亲在发病前及发病当时是在四川省西昌地区生活工作半年时间,罗教授认为,我父亲患克山病的可能性很大。

据当时的消息,克山病是一种地方性心肌病,大概的病因与有些地域水土中某些矿物质及微量元素缺乏,并不排除伴有克沙奇病毒感染综合所致。于1935年因为首例病人出现在我国的黑龙江省克山县,以此命名。稍后据报道,该疾病在1960年至1970年间最为流行,大多存在于中国的东北和西南土壌中缺乏硒的地带,西昌地区是克山病零星分布及流行的地域之一。

克山病患者主要表现为急性和慢性心功能不全,心脏扩大,常伴有心律失常以及脑、肺和肾脏等器官的栓塞。也是当年这些地区一些轻壮年(男性偏多)突发性不明原因造成死亡的罪魁祸首之一。因为当年的医疗条件非要有限,尤其是分散在各边远地区的农村青年,没有机会和经济能力去相对大一些的医院诊治。再加上更不幸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离开土生土长的家乡,大多数患者的结局是你可以想象的,急性或慢性的死亡。

况且,在当年的情景下,此类地方性疾病又没有什么特别的治疗方法,除非有条件的话,永远不要在回到那些可能引起患上这种疾病的地方生活了。但是,在那个悲催的年代,户口簿是每个中国人的通行证,离开了户口所在地,你怎么生存?真是应验了一句话,只有听天由命啦!

即使是这样,当我父亲被初步诊断为克山病时,由于父母的户口和唯一的工作单位都在西昌河西,怎么办呢?在我父亲身体稍稍恢复一点后,牵挂着河西的妻子和两个年幼的女儿(哥哥寄住在成都的姑妈家)。在罗教授的千叮咛万嘱咐的情况下,我那性急的父亲,抱着一丝丝的幻想,万一罗教授的诊断有错误呢?又万一他的身体素质和遗传基因是很特殊的,可能万劫一逃呢?

就这样,在川医附一院心内科住了两个多月的院,我父亲还是冒着九死一生的侥幸心理,毅然决然的选择了再次回到我们在河西的家。

听说爸爸就要回家了,我高兴得一夜没睡好,兴奋不已,全然不知其后将发生什么事情!那时,我刚要迎接我人生第一个五岁生日。

(八)

记得爸爸回到河西的那天下午,妈妈牵着我,阿伢抱着妹妹,一起在河西的长途汽车站等候。眼看天色已晚,夏天黄昏时分的太阳,有点累兮兮的感觉,闷闷不乐的懒懒的挂在天边,仿佛是在陪着我,等爸爸。烦躁和焦急伴着一些兴奋,我一直不安的伸着头,向长途车应该使来的方向探望着,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错过了已经晚点的汽车。

看了一眼安静熟睡在阿伢怀中的妹妹,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眼晴也有点来不起了,刚搭下上眼皮,“来啦,来啦!” 妈妈惊喜的喊叫声,把我吵醒。睁眼一看,庞大的长途公共汽车,正向我们缓缓驶来。我一下冲过去,试图抓住还没有停稳的车子前门,不停的对着高高的车窗叫着“爸爸,爸爸!”,尽管我看都没有看到我爸爸的影子。

”小心,小心!谁的孩子?” 只觉得右边肩膀有点痛,回头一看,是车站的一个阿姨把我一把抓住,怕还在向前移动的汽车把我撞到。这时候,我妈妈才反应过来,上前抱住我,还真的不知道,妈妈刚才头脑在想什么呢?

车子终于停下来,车门“嘎喳”一声,慢慢的打开了。只见老老少少的乘客,倦意地,不慌不忙,慢悠悠的依次向前移动,走向车下,就是不见爸爸。我,有点不耐烦了,怎么还没有见到爸爸呢?不顾妈妈的阻拦,我又冲上前去,直接朝车门里钻,人小,手小,个子小,几乎被还在陆续下车的一个提着大包的老伯伯撞翻在地。又是刚才那位正在指挥着乘客的车站阿姨,见况,快速的右手向上抵住只顾着下车的老伯伯的包,左手向下勾住我的腰,只听她紧切的喊着“别慌,别慌,別踩着小孩了”。好心的阿姨又救了我一把。

这下,只好乖乖的跟着大人坐在旁边的长条櫈上,任由其他乘客斯里慢条的下车,找行李,伸懒腰,伸腿的。好不容易,眼睁睁的看着最后几个乘客走下车,“怎么?怎么就不见我爸爸呢?” 心里嘀咕着,我又有点按耐不住了!“我的爸爸呢?“我忍不住一边大声的问着还在忙乎的阿姨,一边使劲摇晃着妈妈的手,同时向着车门走去。

高一脚,低一脚,小心翼翼握着车门一旁的扶手,我终于爬上了高高的车厢里,喘着气,自言自语的唸着什么,猛然抬头一望,眼前的一切,差点把我给吓倒在车厢里的梯口。我,本来急候候的我,一刹那间木瞪口呆,不动了。幸好,这时候刚才忙着与司机交谈的妈妈已经上到车厢里,挡在我的面前。

躲在妈妈的身后,捏着妈妈的衣角,我胆战心惊的紧跟着妈妈,慢慢地向车厢最后的一排长长的座位走去。我的小心脏受不了啰,它不是在嘀哒嘀哒的有节奏的跳,它完全象千万条骏马一样蹦蹦蹦的奔驰着,仿佛马上就要蹦出来了。冷汗直接就从我的头上和身上流淌出来,完全不给我打个招呼。不时侧弯着身子,试图窥视后排座椅上又怕又好奇的情景,心里暗暗的猜疑着,一定是凶多吉少的爸爸,出事了……?

没等我走近,突然就被阿伢坚实的臂膀给抱下了汽车。这个时候,我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麻木不仁,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才听说。由于二天一夜的长途跋涉,本来就没有,也不可能完全恢复的身体,加上中度的高原反应。我父亲在从成都回西昌的路上,心累气短乏力,几乎不能吃喝,没有親人的陪伴,本已消瘦的身体几尽衰竭,好在同行的好心旅客和司机的关照,翻山越岭的时候尽量的慢速行驶,以免造成或加重我父亲的任何不适。由于河西又没有开通电话,无法通知我妈妈。进退两难的旅程,让我父亲,经历了生不如死的痛苦,唯有心中对久别的妻子和女儿们的爱及牵挂,让父亲最终坚持住,活着回到我们的身边。

接下来的毎一天,都是万般艰辛的过程,因为父亲的病情日渐加重,眼前的这个人,压根就不是我的爸爸,他彻彻底底的变了!往日身强力壮,神彩奕奕,行走如风,精力充沛,能吃能睡的爸爸不见了。看着,黄皮刮瘦,奄奄一息,被病痛折磨得面目皆非的父亲,我沉默了。我并不完全理解疾病与健康这些词句的意义,但我眼见为实的一切,让我万分的不安和恐惧,我真的是度日如年的生活着,原本对爸爸归来的期盼和重逢的喜悦心情,荡然无存!

我竭力去回忆,那天在车廂里发生的一切,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我想,每个人都有记忆断失的时候,无论是高兴或难过,抑或只是平淡的生活,都会有不由自主的失忆。尽管,我真的很想把那难忘的瞬间,牢牢的记住。

妈妈曾经无意中提到过,爸爸在回来的车上晕厥不醒,被好心的司机和乘客们安躺在后排座椅,提心吊胆的送回到河西车站。 

记得,爸爸每天大多是斜躺在一个木头做的椅子上,似坐非坐,不能平卧,因为心衰持续存在,他会不停的咳嗽,每当咳得厉害时,我和妹妹会学着妈妈的样子,跑过去用四只小手,轻轻的拍打父亲的肩膀和背部,生怕他一口气喘不过来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拍打一阵,当爸爸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细声的说“不用了!” 我们就会停下来,自己得意一小会儿。

就在爸爸回来一个月后的某一天傍晚时分,一家人围坐在,对我来说高高的木头方桌旁,沉闷的吃着晚饭,勉强能撑着桌子坐下来的父亲,正好坐在我的右手边。一向胃口不太好的我,心不在焉地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地挑剔着仅有的几道碗菜。一边用细不拉肌的小腿撞打着与爸爸同坐的长条木櫈子。

“唉呀!老曾,唉呀!老曾!”只听见坐在桌子对面的妈妈高声叫着,语无伦次地指着我爸爸。顺着妈妈的手,我转过身来看着身旁的父亲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虚弱地说着什么,就在我的目光中,滑倒在饭桌下面。惊慌失措的妈妈和周围其他几个桌子也正在吃饭的医生叔叔阿姨们,蜂拥过来,我又被拉开了。

“休克了,老曾又休克了“ “赶快!”。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惊吓中的我,默默地站在墙角边,目视着忙乱的大人们抢救着我的父亲。“休克,休克“ 似曾熟悉的字眼,这究竟是怎么哪?我胆窃不安的不断问我自己,这一幕在我后来的日子里,反复地浮现,反复的重现…!

第二天早上,乘坐回成都的第一趟班车,在妈妈的护送下,我的父亲第二次被迫紧急离开河西,这个几乎要他命的地方,再也没有回去过。

(九)

那是1966年的深秋,病重中的父亲在母亲的陪同下回到成都,直接住进了四川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心脏内科。经过了两天一夜的路途颠簸,父亲已是生命危息,仅剩微弱的一口气,这实在是万般不已的选择,因为西昌县当时的医疗条件的确有限,否则怎么说,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一路坐长途车回成都。

“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回西昌了”,这是罗德诚教授在危重病房的监护室见到奄奄一息的父亲后,说的第一句话。经过主管医师刘士铮教授的经心关照,父亲的病情有所好转。在全面评估后,罗德诚教授给我父亲下了明确的诊断,克山病,并出据了一个病情证明书,“异地治疗”四个字赫赫醒目!

凭借着这一页薄薄的病情证明书,我父亲从此开始了漫长的带薪养病之路。可以说这张医学权威人士的建议,无疑挽救了我父亲的生命,也彻底改变了我和我们全家人的命运。一家人从此分离东西各处,直到现在仍然是这样。

当时,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经如火如荼,七岁的哥哥在姑妈家报名刚入小学一年级没几天,遭到了停课闹革命,学也读不成了。因为对克山病这种大面积心肌缺血劳损没有特殊的治疗方法,一个多月后,父亲出院了,住在他的一位姐姐家里,至少有親人照顾,每天也能见到儿子。但是,每周一次的复诊,对弱不经风衰竭不堪的父亲来说,还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虽说是在成都,但在交通极为不便的当年,加上文革期间罢工罢学人心惶惶,社会秩序混乱,去医院一个来回就是一次要命的折磨。

姑父每天上班早出晚归,姑妈一面照顾我四个不大不小的表姐表哥加上我哥哥一共五个小孩子,还要帮助看护我病重的爸爸,够辛苦的。鉴于此种情况,我父亲当年在川医附一院工作时结识的一位主管员工住房的朋友,好心的提议在医院家属楼里借出一个小角楼给我父亲暂时栖住一段时间,以减缓每星期一次复诊的周折。

话说,在万般焦虑思念中等回了母亲的归来,我从此变得少言寡语。每天都在观察动静中过着日子,唯恐唯惧,也不怎么给小伙伴们玩耍,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那张深棕色的小方桌旁,左画右写。尽管阿伢很温和耐心的教我和妹妹背诵唐诗宋词,我完全就心不在焉,根本比不上小我两岁的妹妹,大伙儿都表扬三岁的妹妹好历害,我也在所不惜,无动于衷。因为,我的心一直挂念着在老家成都的爸爸和哥哥,他们每天都在做些什么呢?生怕什么时候从成都传来不好的消息。父亲的克山病加重了,又休克了什么办?万一休克在路上?或者休克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谁去救他喃?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1966年寒冬的一个夜晚,在睡梦中,我被母亲悲伤欲绝的痛哭声吵醒。成都来的加急电报,父亲又病危住院了!生死未卜,母亲决意立即全家老少一起回成都去!

事隔一年,这多事之秋令我终生难忘的一年,我们一家人和一直陪伴我们经风撞雨的阿伢,又在成都团聚了。这是一个丢魂失意的团聚,我们没有丝毫的兴奋和激动,有的只是胆惊受怕,麻木痴呆的无奈,无泪无感觉,心冻伤了,血凝住了,一切的关注都是,我父亲活着吗?还能支撑多久?

忧忧匆匆的走出长途汽车站,又冷又饿又疲倦,喊了一辆三轮车。成都烦人的冬天,寒风刺骨,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破旧的三轮车轱轮“嘎嗞,嗄嗞!”响过不停,看着车夫光着膀子和半挽着的裤腿,时不时可见脚后跟暴露在一双沾满泥土的解放牌胶鞋,我的心收得更紧了,尽量侧过身去数马路旁,一盏盏晕暗的路灯打发时间。这哪里还是我心向往已久的故乡,阳光明媚的成都啊,谁偷走了你的心?

进了一道道门,拐了几个弯,黑不拉叽的楼梯,像刚才的三轮车一样也在发出“嘎嗞,嘎嘎嗞!”的怪声调。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妹妹,阿伢扛着沉重的行李走在最后面。楼梯越走越窄,越来越黑,弯弯绕绕把我们给绕晕了。这是啥子鬼地方哦?绕完楼梯,又绕过道,几乎所有的门都关着,过道尽头,晃荡着一盏幽暗的灯光,脚下的木质地板,不平坦。小心翼翼地随着大人向前慢行,还不断张望着每一个可能出现在两边的门牌号,东一下,西一下,一会儿又走错方向了,妈妈壮着胆子,敲门问问路,又转回去,重新找寻。就这样,在紧张而不安宁中,仅是进入这鬼魔式迷宫般的洋楼里,就摸索寻找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感觉!我的天哪?我的新家究竞在哪里藏着的?这么难找。我又开始怀念河西那个美丽如画,温暖明媚的家。

长长暗暗的过道尽头,右转弯的拐角处,我们停下来了,只听见黑暗中一声“嘎啦”响,最里面的一个小门打开了,一个小男孩,伸出头来探望了一下,缩回去,又伸出来。“哥哥,哥哥!”,我看到了好久不见的哥哥的身影,他缓缓的向我们走过来,悄声的说,“不要吵!爸爸刚睡下!”。懂事的哥哥,长高了一头,向前牵着我的手,带着我们来到了我想往已久的新家。

进门一看,我的心很痛,久久不能平静。这是一个平时根本无法住人的角楼,几平方米的空间,没有一件家俱,斜斜的屋顶,伸向一个牢房式的小天窗,窗口处很低,我都得弯着腰才能走过去,地上两张破旧不堪的床垫就是我们所有的家私。以后在成都的日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对不起,今天就只能写到这里。我的双眼已经模糊,泪水不停的流淌,我要去休息会儿!

(十)

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们的那个小屋子所在的楼叫八角楼。位于川医附一院妇产科儿科旁边的医院家属区,是很久以前洋人修建的,在主体建筑上分别有八个一模一样的分支结构,怪不得那天晚上把我们找得那样的艰辛。本以为就临时让我父亲和哥哥短时间住一住,没想到突然又来了4个人,一共6口人这怎么也住不下。于是乎,爸爸的朋友又在隔壁宿舍找了一间大一些的空房,我们一大家子人才安顿下来。父母双方在成都的其他兄弟姐妹们也都相继帮助凑了一些必要的家用品和家俱,勉強也像个家了。

父亲还是持续的消瘦,心累气紧,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休息着。妈妈等到父亲的病情相对稳定一点后,又不得不返回西昌河西去上班。这次与母亲的分离,对我来说又是一次尤如生死离别般的痛苦,我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幼小的我对与家人的分别及分离后的思念之情,比一般的小孩子浓烈而悲壮得太多太多。我是被左一分,右一离的弄怕了。刚刚才和爸爸和哥哥团聚,这才十几天的时间,心爱的妈妈又要离开我们,而且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次相见。临走前,妈妈一再的叮嘱我,“别老哭,你是一个大孩子了,你很懂事,留在成都可以帮助照顾生病的爸爸,还要带好小妹妹”。

现在想来,易感的我在那个时候就患上了儿童创伤后压力综合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DST),所以说,我对许多发生在我身边的负面影响特别的敏感。尤其是对家人的身体健康和分离,近乎是不能忍受。

妈妈还是离开了我们,从此孤身一人在河西待了七年之久,至到1972年调回成都。每年春节是母亲唯一能够回到成都探親的时候,这时我和妹妹都会粘着妈妈不放。争吵着要跟妈妈睡一个床,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妈妈的脸被四个小手搬来搬去,怎么样都不对,妹妹与我争着要妈妈的脸侧向自己那边,最后妈妈只好正着头,脸不偏向任何一方,才摆平我们俩个霸道的小女孩。

每次妈妈回家的时候,是我们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虽然时间短暂!一家人在一起,我们会玩扑克牌游戏,下跳棋,简单的象棋,讲故事,当然还有去親戚家窜门。1967年秋季,已经八岁的哥哥终于如愿上了小学。我也在1968年九月份刚满七岁的时候,注册到川医附近黉门街的成都市第五中心小学,开始了我的学生生涯。这也是我变成了华西坝的坝娃儿原因。

幸好当初父母被下放到西昌去支援农村医疗卫生工作的时候,只下了父母俩人的户口,我们三个小孩子的户口一直留在了成都的姑妈家。这一招很重要,为以后我父母调回成都起了关键性的作用。那个年代,从外地进一个成都户口非常的困难,堪比难于上青天。就算是为了调进父母这俩个户口,都经历了无数的曲折和坎坷,况且还是因为我父亲这个要命的地方性心脏病,异地治疗和休养在当时是唯一能够活命的可能性。要想一下子调五个人的户口入成都,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概在1967年的春天,经过父亲朋友的努力和各种关系,我们家从八角楼搬到了电信路老4号,这个我最熟悉并伴着我生长为成年人的地方。刚搬去的时候,这个地方叫瑯园,是一个独立的三层楼的小洋房,没有围墙,院子里栽满了果树。院子的后面和左面都是农田,右侧面是两个窜通的院子,一个叫晓园另外一个叫琳园,一共住了二十来户人家,都是川医的职工。我们院子正前方是一条马路叫电信路,听说是因为这条路上有一个很高的电信发射塔而取名的。马路前面有一条小河沟,小时候我们常常在这河沟里逮小魚捉泥鳅。小河旁又是农田。所以说,我们的院子三面被农田环抱着。

我们瑯园当时大概住了八户人家,除了我们家不是现职员工外,其余的七家人都是川医附一院的工作人员。我家住在洋房楼下的大厅里,大厅一分为二住了两家人,中间用的是简易竹子编的东西作为隔墙,把我们家和唐氏一家分隔开。比我大八岁的唐家二姐后来与我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

大多数人家的门都开向着后院,唯独我家的门开在前院的大阳台上,很宽敞,阳台下面是一遍草地和果树林,这样一来好似大半个开阔的院子都是我家的了。阿伢和我父亲在那草地上种植了一些蔬菜和养了几只鸡,有时候还会有鸭和鸽子。虽然说父亲的身体仍然很虚弱,人也还是比一般人要消瘦的多,但至少没有什么休克晕倒之类的事情发生了。偶尔也能做点轻松的家务事,种点花草,喂喂鸡鸭什么的,看看书,学习一些中医的理论知识,生活渐渐走上了自己的一条路。

大约在1969年左右,我们的院子被成都市房管局接手,改建为后来由两栋两层楼结构组成的院子,大多数房子都是两个卧室加一个小厨房,没有客厅,仍然是公共厕所和公共自来水管。住户由以前的八家变为二十四家,阿伢也幸运的分到一套自己的房子,把他多年两地分居的妻子和一对儿女也安置在一起住。我的生活圈子也慢慢变大变广了,更多的邻居,更多的小伙伴。

这段时间我结识了院里和隔壁两个院子的小伙伴,有些也成了以后的好朋友和小学同班同学。哥哥和妹妹也分别交上了他们同龄的小朋友。除了经常想念远在西昌的妈妈以外,我也还比较开心的生活着,成长着。尤其是上小学以后,就像孤军奋战的地下党员找到了组织一样,我很快就喜欢上了我的学校,我的同学和老师,更喜爱学习。由于天生聪慧伶俐,逐步地在班上显示了优秀的学习成绩,在读书学习中得到了生活的快乐,最重要的是,找回了自信心,渐渐地把童年的一些痛苦的往事淡忘掉,开始了我美好的学生时代。

1971年冬天,我父亲的两个在北京生活的妹妹回成都探親,眼见身体不好的父亲一个人吃力的带着三个小孩子,于是提议把我带到北京去领养。我当时已经在学校有了很多好朋友,舍不得离开她们。结果是我八岁的妹妹被带到北京与我其中的一个姑妈相依为命很多年。次年我母亲才调回成都,1977年我哥哥下放到农村去当知青,妹妹1981年考入重庆大学读书,毕业后分配回北京,之后我又出国留学。这一家五口人就这样阴差阳错的,再也没有一个团团圆圆的日子。

当年我的生活圈子就只有方圆几里路,家住电信路,小学是五中心小学,中学高中就读于成都市第十六中学,读大学读研究生和毕业后留校做皮肤科医生,兼任教学和科研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大儿子都是在四川医学院(后改名为华西医科大学)一气哈成,至到1992年3月自费出国留学到加拿大多伦多,1997年移居美国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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