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跡-難忘的歲月》 第三章 南京大學生 (1958-1963) 第十節 最後的圍捕 |
送交者: 晚成 2023年09月22日14:32:15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十 最後的圍捕 臨畢業時同學們特別忙碌,除了做畢業論文學業上的壓力外,各同學對畢業後的去向是心頭一件大事,但是大家還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靜。雖然經過一九五八年“大躍進”的狂熱,經過一九五九至一九六一年大飢荒年的飢餓,同學們並沒有對國家前途失去信心,儘管以後的黨內高層激烈的權力鬥爭,再一次把我們的國家引向災難的深淵。 大合唱《畢業歌》的激情 這時全系組織了一次歌詠比賽,我們年級天氣專業班準備了幾首歌參加比賽,印象最深的一首歌是《畢業歌》。《畢業歌》是田漢作詞聶耳作曲,他們也是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詞曲作者。《畢業歌》是電影《桃李劫》的原創主題歌,此歌作於一九三四年的“九一八”事変後,號召青年走上救亡戰場,歌詞表達了一代青年”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愛國情懷。對於六十年代大學畢業生來唱這支歌,正是適當時機,來喧洩畢業前夕準備走向社會幹一番事業的激情。大合唱的指揮由天氣班的文藝委員李伯雄擔任,他果然不負眾望,把一班同學在比賽前夕就調教得個個情緒飽滿慷慨激昂,結果比賽奪得了第一名,現在回想起當年的情景,《畢業歌》的餘音好象還在我的耳際蕩漾: “同學們,大家起來, 擔負起天下的興亡! 我們是要選擇“戰”還是“降”? 我們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場, 我們不願做奴隸而青雲直上! 我們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會的棟梁; 我們今天是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斷地增漲! 同學們!同學們! 快拿出力量, 擔負起天下的興亡! 巨浪,巨浪,不斷地增漲! …”。 小校徽風波 一九六零年代初全國七億人口,大學生充其量也就七十萬,平均一千人才有一個大學生,正可謂是社會的驕子。我們那時每個學生都佩帯校徽,校徽上[南京大學]四個字雖是毛體,但偉大領袖並不是專為南京大學題寫的,而是有人從各個不同時期手書中湊出的四個字。校徽作為出入學校大門憑證,門衞在校門口看着進入的同學,如沒帯校徽就一律不准進校,執行得非常嚴格,校徽背面還打上沒有重複的號碼,如一旦丟失必須馬上補辦一個,並登報聲明該號碼校徽作廢。 校徽於學生還有炫耀的意思,在校外帯了個校徽,說明你是大學生,似乎高人一等,很有面子,這種榮耀使我自我感覺良好。假期到家裡,外出時雖無必要但總不忘佩帶校徽,讓別人知道你是個大學生。 校徽對學生是如此可貴,畢業前有些同學帶頭向系裡提出,讓同學畢業時自己保留校徽,作為五年大學生活的記念。這個提議很快遭系裡否決,一律收回。同學們就自己聯繫一個做證章工廠,仿製一批比正規校徽小一號的記念校徽,幾乎每個同學出資定製了一批。但這事很快被系裡知道,並揚言要沒收全部“非法”製作的小校徽,同學們得知情怳後很是生氣,那時大家想都快畢業了,與系裡對抗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對抗的結果終於達成妥協,這是系裡第一次向我們年級妥協,說小校徽事下不為例,把巳製作的由系裡“代為保管”,到我們畢業時再予放發。似乎又是我們學生的錯,系裡黨總支永遠正確的,當時有句話叫“墨索里尼,永遠有理”! 沒有自由的春假 最後一學期的春假放三天,連星期天共有四天徦,離學校近的外地同學都想回家。學校則利用春假幾天開運動會,就下令禁止同學離開南京。即使沒有參加運動會的項目,而又不想觀看運動會,學校還是不准同學離開南京。我們系裡威脅說如果有同學“擅自”乘火車離寧,回來後一律處分伺候。我當時也是“擅自”離寧返滬同學之一,我們的正當理由是,既然學校放的是春假,我們就沒有必要向系裡請假,也沒有必要告訴系裡我們的去向,春假期間家在南京的同學,又不觀看運動會而回家是可以的,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回不在南京的家呢?等我們在春假結朿後返校時,沒過幾天系裡佈告欄里貼出處分公告,把我們在春假期間“擅自”離寧的幾個同學通通給予警告處分。這是我十七年學生生涯中唯一的一次行政處分,我們又一次碰到了墨索里尼,系裡黨總支“總是有理”。 最後的圍捕 一九六三年夏,正當畢業班同學拍完畢業照,開完畢業宴,領了去工作單位報到的路費,告別相處五年的老師同學,告別承載太多記憶的南大之際,學校當局突然緊急下令,要求全體畢業班同學留下,當時沒說留下幹什麼,但是動作之快,動作之極端,同學們預感到一定要發生什麼重大事件。 南大南部生活區的漢口路大門和珠江路大門都派人鎮守,見有攜帯箱子舖蓋卷的學生,一律攔截(非畢業班是否也攔截不詳),當時有消息說,南大甚至派人到下關火車站去“勸阻”同學,讓他們“自願”返校。這有點象美國日本圍堵中國,在太平洋設制的第一第二島鏈和防空識別圈一樣,同學們就插翅也難飛了。 楊韻倩和她的閨蜜李來英見從校門出不去,就將行李舖蓋卷翻牆,那時圍牆很矮僅二米來高,然後人一個一個從大門出去,牆外接了行李,還不敢去車站,就到楊韻倩在南大生物系當付教授的姨媽家去,暫時避一下風頭。她姨媽住南秀新村,當時有不少教授都住那兒,楊韻倩本想那地很少有學生去,比較安全,不曾想她姨媽是一名黨員,而且是思想比較“進步”的黨員,二個女孩不守校方的禁令,竟跑到她那裡去避難,黨員姨媽就立即把她倆送到東南大樓的氣象系,似是大義滅親,又象是在她的感召下,將二名”疑犯”送去自首,以求得當局的寬大處理,而那二個女孩還嘻嘻哈哈並沒當會事,就回了南部宿舍區。回想五年前,上海到南京的火車到站時,一群乘火車來南大報到的女生,正在氣指頤使的對着一個工友模樣的人,幫她們搬行李,等到開學後一次迎新大會上,才赫然發現,原釆這位任小女生支使的“工友”,竟是系的二號人物,系團總支書記,五年後快畢業的她們,不得象逃犯一樣向系總支組織去自首,終於領教了他們的極“左”鉄腕! 痛恨個人檔案袋 現在離開祖國巳二十五年多了,不知每人還有沒有個人檔案。當時個人從中學起就被建立起一個個人事檔案,每調一個單位,人沒到,個人檔案就通過特別郵件先到了新單位,雖說是你個人的檔案,卻你是永遠,直到你去世都無權看到檔案內容的,誰是你檔案的撰寫人呢,就是你學習過的學校,工作過的單位的領導和政工幹部。他們就是黨,他們對你好惡就是黨對你的評價,如果得罪了他們,就給你塞進一個你永遠不知道的書面文件,如“此人不宜重用”,“此人限制使用”等等。“文革”中我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子”時,就把我在中學時的檔案中,向黨“交心”材料,什麼“團天下”,什麼“蘇聯有大國沙文主義”等等,都拿出來作為以前我是漏網右派的罪證,儘管那時還不滿十八歲。所以我是極其痛恨這種檔案制度的。 說到畢業前的圍捕,你完全可以說,大家都畢業了,走就走掉了,學校能拿你怎麼樣?你錯了,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的個人檔案還在學校手裡,你跑往那兒跑,除非你跑到國外,可那時候有可能嗎?於是全體畢業生都乖乖地回來,接受“黨”給寫你的,你自己又看不到的“歷史”吧。 反“右”鬥爭又來了 事情的發展遠不是嘻嘻哈哈,而是極其嚴肅的長達十天的大批判,從全校到各系再到各個班級,以及到每個個人,人人必須過關,對“反動學生”則要揭發加批判。彷彿又要進行反“右”鬥爭了 全校應屆畢業生全集中在大禮堂,批判了三名”反動學生”,氣氛相當緊張,但因年代久遠,究竟批判了什麼內容,已依稀難記了。楊韻倩記得有一外文系學生,曾是她高中同班同學吳銀根,那同學在批判大會上慷慨激昂地對另一外文系同學,作聲色俱厲的揭發加批判,但卻掩蓋着自己良心的煎熬,原來那被批判者正是他直到開會前幾天,還是無話不說的鉄哥們,當年的知心話都被當作致命的炮彈轟向對方。聽說那位被批判的同學,還是外文系的才子,後來送去勞教了,他的歷史,被匡亞民們改寫了。而吳銀根同學則留校當了教誨學生的老師。 在大會批判中還有一位中文系的帥哥,他曾在過去全校活動中,擔當主持人,無論是口才還是顏値均算得上是極品,女友也是南大頂級校花。批判揭發中除了羅列各種“反動”言行外,還說他在某次回家的火車上,偷竊人家鋼筆被警察抓獲,這個指責(真假難說),給了他致命的一擊,金童玉女的一對從此勞燕分飛,他以後的命運就不得而知了。 接着就是各個系(即畢業的那一級)開展揭發批判,徐大海同學是年級重點批判對象,大海同學是氣候班,原因是他父親是個地道的日夲人,抗戰勝利後他拋下妻兒,而自己回日本了,這成了徐大海重要的海外關係,徐大海在黨的眼裡成為列入另冊的中國人,他還說過“上大學好象做了個夢”,這句話“好人”說了並不算壞話,可像他這種人說了,就成為批判的反動思想,於是成了重點批判對象,大概是對他的傷害太深,至今都不能釋懷,每次同學會都不來參加,包括北京的同學會,雖然他一直在北京中國氣象科學院工作。 輪到各班批判和揭發,就更具體了,其實我猜想年級黨支部和班的團支部早就擬定了重奌“幫助”對象,不是重點的也不讓你輕鬆過關。我當時不在重奌一列,這是因為我平時看來憤世嫉俗,嫉惡如仇,實際上相當軟弱,而對強權會變成一個卑微、畏縮的人。或許這是一種爭取生存的手段,對當權者獻媚,心裡卻憎恨到了極點。我在自我批判中,痛罵了自己一頓,就放我過關了。 重點揭發批判就放在龔家龍身上,我在南京大學生(五)飢餓的校園裡略微介紹過,他是我班的生活委員負責食堂的飯票、錢票登記買賣、糧票、布票、糕點票、糖票等各色票証的發放,這工作既繁瑣又極昜出錯,並花去很多課外時間。他學習成績甚優,畢業後我見過他的遙感圖像處理的書籍岀版。他在校時好講個怪話、發一點牢騷,說一些黨不愛聽的話,於是被確定為重點“幫助”對象,而在批判過程中,他又不真正地認錯,開了多次會最後還是沒能使他在結論上簽字。系裡壓不服他,最後把對他的結論裝入他個人的檔案袋,這一段他的歷史就由系和年級的黨組織給寫了。龔家龍同學在歷次同學會上從來沒有露過面,他的愛人丁碧君在二零零二年南大一百週年校慶時,出席過同學會,跟楊韻倩相見交談甚歡,她也是大氣物理專業,與龔家龍是同班同學,她曾與楊韻倩住同一宿舍,在十二個女生中最小的一位,操着一口細軟的吳語普通話,是典型蘇州小家碧玉。但願他們的生活過得寧靜安康,不再有人打憂。 你的歷史由誰替你寫? 一九六三年畢業前時,郭影秋校長已調任北京中囯人民大學常務付校長,接替他就任南京大學校長的是匡亞民,他原吉林大學校長,據說他在吉大任職其間在化學系娶了一個化學系教師為妻,當然是年輕貌美一類的。 郭校長在南大任內主要功蹟在於撥亂返正,他提出“坐下來,鑽進去,填空白,攻尖端”,就是撥一九五八年“大躍進”的亂,返教學科研正常秩序的正,這需要相當的策略、魄力和智慧的,又提出“教學相長”,重回尊師愛生的和諧環境,使教學和科研得到長足進步,用現在的話講南大的軟實力得到很大的提升。匡亞民校長是在我們臨畢業時才入主南大當校長來的,對他的政蹟不甚了解,據說一來就大興土木,在教學區見縫插針,蓋了不少大小樓宇。對我印象最深的還是東南大樓南面一片,原被稱作南草房教室區,我們在南大五年中有一半時間在那兒上課,甚至考研的考場都設在那裡。匡校長上任來第一批就拆除那裡的草棚教室,剷平臭氣衝天又人滿為患的男女廁所,蓋成了教學樓群。 畢業典禮上匡校長帯着濃重的南方口音,講話很激動很響亮,過了近半個世紀的今天,他在會上講什麼話大都巳經記不得了,但有一句話至今還在耳邊迴響。他說,“一個人的歷史完全是你個人寫的...”五十年過去了,到底誰寫就了你的個人歷史,引起了我的反思。 就拿匡校長來說,三年後的一九六六年的“文化大革命”,他不就打成“走資主義道路當權派”,而這段經歷,絕對不是一九六三年我們畢業時同我們講的“一個人的歷史完全是你個人寫的...”,而是被一隻大手寫下了他的一段屈辱的歷史。而一九六三年的他,卻在書寫南京大學畢業同學中的“具有反動思想”的學生的歷史! 別了南大! 五年的大學生活結朿了,一幅幅南大秀麗的景色,一個個同學陽光的臉龐,一位位老師諄諄教導的耐心,一處處堅苦奮鬥過的場景,一樁樁喜怒哀樂的往事,都成了我親切的回憶,五年的南大生活使我獲得了豐富的專業知識,也使我體驗了初涉社會的經驗,值得慶幸的是我和楊韻倩確信我們獲得了真愛。 在我將要結束”南京大學”(七)最後一節時,我甚至有一種當年離別南大時深深的傷感,什麼都是最後一次了,包括這回憶錄,別了南大! 後記 我寫”南京大學”回憶錄,打算是寫七章,到「最後的圍捕」就收㘯,最多在第六章寫個後記,寫大家對回憶錄的反應和我自己的感想,即準備結朿。 我把”南京大學生”各章節的連接傳給了老同學們,意外地收到不少同學的囘信,電話。有些同學就在學生時代都不甚聯絡,直到這次給我發了伊妹爾,才想起。大家反應熱烈,也補充不少事實,我都作為跟貼上載到《緃橫大地》了。雖然這些回憶是我經過五十多年風風雨雨之後,反映出的個人的人生感悟,與其說給我們這一代人看,倒不如說留給後代人讀的,這好象我們這一代人,看五四時期的學生運動一樣。後人能看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們是在怎樣的環境下生活、學習、生存的。但象任何事情一樣,對回憶錄內容既有贊成,也有不滿,這樣才構成一個真實世界的反饋。祇要寫的是事實,給下幾代人有警示作用,才不枉為回憶錄的初衷。 作為個人的回憶錄的一章”南京大學生”到了結朿的時候了。感謝各位老同學和網友對”南京大學生”的支持和鼔勵,特別感謝各位的跟貼,並且由於各位讀了”南京大學生”,能激起對南大的學生時代更多的回憶和懷念,我特別感到高興。 今年是二零一八年,以”南京大學生”作為一題名章,是對南大氣象系一九五八級入學六十週年的最好的記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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