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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迹-难忘的岁月》第五章“大革命”中小人物(1966-1976)第六节
送交者: 晚成 2023年10月26日21:46:06 于 [五 味 斋] 发送悄悄话

七 天涯南北总是情

      在锅炉房劳动,活干得特别繁重,凭着我年轻力壮,都顶了下来。于信臣师傅一家对我的关怀,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对于信臣及他的家庭怀念,了我永久的纪念。

母亲病起中风

      一九六九年九月,韵倩有了探亲假,先去上海,与此同时,母亲不幸中风入院治疗。多少年我们担忧的事终于发生,我外婆在六十岁那年猝死于中风,妈妈长期来都是高血压,中风病起时正好六十六岁。心里很急,向领导请假回去探母亲病,有电报为证,却遭到拒绝,理由不问自明,我还是一个有罪之身,“帽子”还在群众手里,你一走去探亲,还能跟几个人去监督你么?共产党的人权是温饱,让人有饭吃,你应该知足了。幸好上海的姐妹们全力抢救,母亲病情暂时稳定下来,但从此半身瘫痪。文革对她的冲击是病的诱发主因,家被抄,金银手饰上缴,又日夜担心当时也被打成反革命的我二姐及我的安危,使她老人家日夜思虑,我们家庭作为文革的幸存者,比起成千上万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家庭,是“幸运”得多。但我和韵倩二家人,人是没死,却吃尽了苦头,韵倩父亲是医院副院长,被打下来扫厕所、搓棉球,她母亲被红卫兵逼三天三夜要她交出金银财宝。我父亲已年过七旬,受累于我的反革命,被召回工厂劳动,父母亲还曾被罚站在长板凳上,被批斗。二姐是共产党员,被打成莫须有的“美国特务”,“九大”时罚跪一整夜。二个妹妹因我受牵连,在各自单位里被逼着要交出不存在的“黑材料”,据说是我藏在她们那里的…。

现代孟姜女爱的苦旅

   韵倩不得不决定来北大荒来探亲了,这距上次分离已有一年半之久。半个世纪前中国的交通和通讯,其落后是很难想像的,电报要二天才能送达,从上海到北大荒的嫩江,先后要换乘三个班次的火车,历时三天三夜。那时物质匮乏,到北大荒这个著名的“粮库”,却还要带挂面、大米、咸肉等食品。上海的家人都想着我的牛棚和猪倌的生活太苦,千方百计让韵倩多带点东西,改善我的生活,这样她的长途旅行也就成了长途驮重。二千年前孟姜女千里跋涉去长城寻夫,悲恸于丈夫死于劳役,哭声震倒了长城。二千年后的中国依旧是封建、专制、独裁,只是冠以“共产主义”的美名,它制造了无以计数的焚书坑儒,以阶级斗争为纲鼓动亿万人民相互残杀,韵倩只是千万个现代中国孟姜女之一。韵倩就是这样开始她爱的苦旅,此时是一九六九年九月末,北大荒已经初冬。

通往世界末端的路

   从上海乘火车直达哈尔滨,大约二天二夜差几个小时,那几年上海有几十万知青“奔赴边疆,保卫边疆”,这趟直达快车的拥挤程度,仅次于上海到乌鲁木齐的火车,车厢内恶浊的空气,厕所屎尿横流,臭气冲天,具有了强烈的社会主义中国特色。不仅过道挤满了站着的旅客,更有钻入座位底下,上到行李架去睡觉的那些已极度疲惫的乘客。到达哈尔滨时,幸好有她同学来接站,过一夜,又踏上去齐齐哈尔的列车,大约要五六个小时的旅程,再转去嫩江的列车,这中间多次上车、下车,背驮着近百斤的两个大旅行袋,加上自己的小提包,很难想像她是如何“走”过来的。最后一段火车,简直象是通往世界末端,夜间窗外一片漆黑,车内大部分是农村老乡,虽然他们是善良的,但由于生活的贫苦,穿戴和外形显得十分狰狞,头戴长毛的狗皮帽,吸着纸卷的烟叶,车厢里乌烟瘴气。韵倩把随身带的钞票放在贴身的衣袋,把头埋在双臂下,装着睡觉的样子,没有列车员报站,不时要抬起头去看看是否车已到了嫩江。这时的世界是冷漠的,前途是不可预测的,人是无助的,谁将在她的旅途终点等待她呢?

   当时长途通信要求快,唯有靠电报,每个字三分钱人民币,地址就占十几个、二十几个字,为节省字数,内容就十分省略了,出发时来电称“××日离沪去嫩韵”,我接电后,就准备韵倩来,并推算她可能到达嫩江的车次和时间,由于她中间要转两次火车,转车车次有多种可能,到达嫩江的确切时间是无法预测的。即使她到哈尔滨后再转车时,由她同学再打电报告诉转车车次,但一经齐齐哈尔后,最后转的一个车次还是通知不到我,何况头天打电报,要到次日中午才能传达到。为了不让韵倩到达时无人接站,我提前一天,由我工作的单位,去三十里路外的县城,到县里定下招待所。按每一个可能到达的车次,一次又一次去车站,站在月台上张望,一次次地扑空,一次次地失望,一次比一次更多的担忧,韵倩是提前下错了站,还是打瞌睡乘过了站,或者会出了什么事故。一九六九年在美国实现人类第一次登月,飞船飞向38万公里外的月球,登月,又准确撤离,安返地球,分秒不差。而在地球的另一端,一对可怜的年青夫妇,为了一次看来简单的团圆,却要历经那么多的磨难,这对年青夫妇所在的国家,正历经一场“革命”,并声称要把世界上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三分之二人民(包括美国人民)“解放”出来。

   时间已是深夜,我又去车站,如果再接不到韵倩,就必须等到明天。当笨重的蒸汽机车拖曳着疲惫的身躯,喘息着缓缓停下来后,小小的月台半明半暗的灯光下,不多的乘客步下火车,我急切地在幽暗的光照下张望,又不敢移步,怕跑到了前头,错过了后头,或跑到了后头,又错过了前头。突然间,发现了韵倩她正肩前肩后扛了二个大旅行袋,蹒跚着走着,焦急地探寻着,等我奔到她跟前,我们两人不知是因为紧张、激动、抑或喘息,居然无言以对。我把两个大包扛在我的肩上,韵倩随着我匆匆地出了车站,找了一辆驴拉板车,也相当如今的“的士”向三公里外的嫩江县街区驶去。

   在嫩江县里一个简陋的招待所下了驴拉板车,给了看门的老头一包香烟,换来一个阴冷的房间,将就度过了一夜。等第二天下午,有返回“飞机场”的班车,又经过一段最后的颠簸,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个暂时的家。此时离韵倩从上海出发,已经历了四天四夜不眠的旅途。

   嫩江是北大荒“最大”的城,所谓最大,在六、七十年代也就是几万人,最“雄伟”的建筑要算“一百”,即嫩江县第一百货商店,是一幢二层楼的建筑。除此之外,我确实记不起还有更辉煌的建筑了。我永生忘不了“一百”还因为一九六八年春,我刚“揪”出来时,曾被押送到“一百”门前的十字街口被批斗的情景。

   所谓“飞机场”,是原日本二战时空军基地,二战结束苏军占领东北时,把这座嫩江空军基地,洗劫一空,凡能拆走搬动的都被运往苏联,剩下的跑道、飞机库、建筑物也都被炸毁,仅留下几幢平房和指挥塔,可能因为当时苏军驻兵要用,被保存下来。解放后这里发展成为航空护林局,一九六六年又成立森林防火研究所,我们这些科技人员分别从北京、沈阳调集到防火研究所,美名曰“接近生产实践”,其实这儿是一马平川,无林无火,是典型农业区,根本无科研条件,我们这批年轻人,不少来自北大、南大、科技大,在这里度过了毫无作为的十三年,这就是党的“需要”。十三年,是大学毕业后青春最美好最能有所作为的十三年!

两只躲洞穴里的受伤兽类

   我和韵倩临时的家居安排在单位的招待所,一幢日本人留下的建筑,巨大的圆圆的屋顶,铺着厚厚的麦秸,压着低矮的房舍,进门后,犹如进入一个洞穴,我们住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几乎没有人来打扰。我们像两只躲在洞穴里受伤的兽类,叙述这一年半来各自悲惨的遭遇,象是舔着彼此的伤口。韵倩是坚强的,由于受我的连累,她单位“革命群众”把大字报贴满她住的房间外窗户,逼着她交待我藏在她处的所谓“黑材料”,指日记或信件之类,一年半来,她是以“反革命分子”家属的身份生活过来的。每当韵倩说起她所受遭遇时,彷彿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没有悲伤,更没有眼泪。我却有着相反的性格,平时看来愤世嫉俗,嫉恶如仇,实际上相当软弱,面对强权会变成一个卑微、畏缩的人。或许这是一种争取生存的手段,对当权者献媚,心里却憎恨到了极点。我这一年半来的苦难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感情的闸堤被冲决了,我躺在床上突然失声痛哭起来。韵倩从没有见我如此伤心,她只是喃喃地重复着“不要哭,为什么要哭?…。寂静的夜,被黑暗笼罩着,这漫漫长夜何时是个尽头?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何时是个尽头!中国有多少个家庭,多少对亲人此时也象我们一样相拥着哭泣着。让这时间停滞吧,即使我们沉浸的只是悲哀的爱。

短暂的团圆,珍贵的记忆

   北大荒在十月初就进入了冬天,房间内却异常温暖,一面大“火墙”,烤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韵倩和我结婚已三年半,不过加起来在一起过的日子也不超过六个星期,而且从没有作为一个独立的家庭生活过。这次她来探亲也是第一次有机会实习着日常的家庭生活,做饭、洗涮、缝补、买菜…。我们学着这些新鲜的事情,如擀面条、包饺子、生火取暖。临时的家什么炊具都没有,现在已记不清当时是如何去找那些锅碗瓢盆,用什么去盛油米酱醋的,只记得用酒瓶子在房内唯一的一个小桌上擀面条。韵倩似乎很爱吃那样擀出的粗面条,放入一些大白菜,加上一调羹猪油蟹粉(是韵倩母亲特别为我们带来的),她可以吃一、二大碗。她的这种爱好,即使到了加拿大后,即使超市里有那么多的美味食物,饭店里有那么多的美味佳肴,但韵倩对那人工擀的手指般粗的面条,还是情有独钟,她的这个“毛病”也恐怕是从“文革”中“落”下的吧。

   一年半的牛棚猪圏生活,许多上衣、袜子、内衣内裤不少也已破烂不堪,那时很少有尼龙袜,线袜几天就穿出大洞,补袜子也成了大事。我白天去锅炉房劳动,韵倩就在家里补衣服、上袜底。韵倩和我自从一九五八年入大学,分在同一个班级,开始相识之后,到了这次孟姜女寻夫式探亲,整整十一年时间,而我们在一起的“花前月下”的谈情说爱经历却是少之又少。在学校时,学生是禁止谈恋爱的,那时学习也非常紧张,如果有点意思不要说“频送秋波”,就是想在上课时,吃饭中间“暗送”都有困难。南京大学女生全在第八宿舍,住在一幢非常大的楼。约会弄得象地下党搞接头似的,有时先说好某时去找她,探头探脑地溜进八舍,上二楼208室的门,那时她们是十个女生一个房间,轻敲几下后,必定有某位女孩出来应门,也都是一个年级认识的同学,一看是我,上下还是先打量一番,也不打招呼,只是诡谲的一笑,迅速把门一关,我能听到里面叫道:“杨韵倩,有人找!”,韵倩也不问谁找她,就匆匆地准备着出来,而我则早就一溜烟窜出八舍大楼,跑到珠江路大门口去等着了。就是到了街上,俩人走在一起也很不自在,有点紧张,象解放前我党的地下工作者在国民党统治区,最怕撞着特务、密探似的。约会回来时,快接近校园的地方。俩人就化整为零了,我从汉口路返回,她从珠江路大门进去。我们这一代人老是抱怨解放以来一系列运动,极“左”思潮把我们一生中最有精力、最能出成果、最能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宝贵青春岁月,给白白地断送了。其实,何至于此,多少对痴情少男少女的爱情、家庭、生活,都给这种“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斗争哲学,动荡的社会环境给葬送掉了。

   日子就这么地打发着过去,我们那时很少有同事和朋友来探望,倒也省去许多无聊的应酬,我知道自己的“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还拿在群众手中,憎恨我的人,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的这个下场。同情我的人却又害怕与我接近,只是那些与我有相似身份的人或真挚的朋友,才来看望韵倩,这倒显示出那种友情的珍贵,几句问寒问暖的慰问,令我们十分感动。

   我和韵倩还去看望金晓钟一家,他也是南京大学毕业,是比我高一级1962年毕业生。学校里勤学苦读,成绩是最拨尖的,他爱人程邦瑜,四川人,一九六三年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为人太直率,近乎鲁莽,但她内心地却十分善良,对复杂的社会自己觉得已能对付,实际相当幼稚,结果卷入派性斗争,被打成反革命。因为是女的,不关牛棚,期间还怀孕、生产,又不能不去做体力劳动,其困苦可以想见。我当时任“牛鬼蛇神”队队长,虽然我的地位是在“革命群众”万人之下,但关起牛棚的门,却是在这小撮“牛鬼蛇神”之上,权力相当大。因此,我对程邦瑜怀孕期间安排的劳动,也相当照顾。去看她们一家时,程邦瑜已同我一样处于半管制半自由状态。家里的贫困要比当时一般家庭更甚,无几件象样的家俱,老二才出生几个月,家里混乱,孩子身上有一股尿臊味。他们真诚地招待我们一餐晚饭,我已记不清当时吃的是什么,反正相当简单,却一直记着这一份情谊,大家患难之中所见的真情。四十多年后,他们家大儿子得了大气物理博士去了美国,导师是叶笃正先生;二儿子,即我们去见他们时还抱在怀里叫园园的那个,已完成计算机网络的硕士学位,到了加拿大;他们最小的女儿,后来下放到更僻远的农村时生的,叫希蕾,与我们女儿若蕾差一字,小一岁,早已大学毕业,从事IT工作,也移民到了加拿大。

带走了我的爱,留下了我的思念

   虽说日子在打发着过,但是我和韵倩每天还是算着屈指可数的假期,还剩下多少。随着韵倩将要离别的日子越近,我心里变得越是忧伤,我和韵倩一生中所体会到的悲欢离合,可能比我们两人的兄弟姐妹中任何人都要多,俩人相隔的遥远—远离五千公里,这不是万水千山能等闲的。

   这最后分别的一天还是来到了,我们从机场提早乘汽车到县城,在小小县城兜了几圈,两人去拍了一张在一九六六年拍过结婚照后的第一次合影,这张照片至今还保存着,韵倩剪的短发,微笑着,眼睛里看不到忧伤,嘴唇却还保持着那种含蓄的性感。我理的是平头,看上去十分健康,微笑着,其形象已相当接近“屯老二”,城里人称呼乡巴佬的叫法。这张照片显示,“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并没有真正地摧毁我们,经历了这样洗礼,我们的爱更加根深蒂固了

经历了“文化大革命”洗礼,更加坚定了我们的爱

   离去和到来都是一样的简单,不过这是在白天,一九六九年十月十八日,离我二十九岁生日还差二天,她不得不走了,当我目送着载她的列车渐渐远去时,心中涌起阵阵哀伤,似有无穷尽的话语要说,而刚才送她上列车时,俩人却都沉默着,还有什么语言能比沉默更能表达我们此时的感情?

   韵倩走了,她带走我的爱,留下了我的思念,她带走了正在开始孕育的小生命,一九七零年七月二十八日我们的女儿金若蕾在上海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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