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四是小學同學,家住小南路三巷。他父親是個泥水工。家有四兄弟,老大畢業於桂林地質專科學校。老二噬賭。老三老實不引人注意。小學時剛好搞文革,沒怎麼上學,記不起跟老四有什麼互動。初中也是同學,但不在一個班,也沒什麼有記憶。中學畢業後他沒升高中,進了木材場。當時能進廠是件非常了不起受羨慕的事。去過一次他上班的地方,就在黃村頭河邊。每天把上游放下來的木排勾到一個有軌小平板車上,然後由鐵纜拉上去堆起來曬乾後鋸成木板或方條。當時有點吃驚,覺得那老兄不是幹這種活的料。
後來幾年都很少跟他玩。到農村插隊後,有一次回家過年去挑水,在路上遇見他跟他打個招呼。他開口即說:“仇人狹路相逢。”我只是笑笑,跟他沒有什麼冤讎。後來高考,在大橋底碰到他,問他考不考。他說“無欲則剛”。1977年他沒有考上。半年後他考取上海海運學院遠洋財會專業。當時小南路考上外省名校的可能他是第一個,而且專業十分有前途。但他喜歡金庸古龍的小說,不喜歡數學會計。他不像是給人算賬的。
他在上海讀書的時候,他二哥賭輸了,把房子賣掉還債,放假回來時沒有地方住。有一天跟幾個朋友在一起吃完飯,陪他到柳南橋頭一個朋友的房子住一夜。路上他不怎麼說話,走到大橋中間的時候,他突然說:“如果我有槍,就給你一槍。”我笑笑問:“真的嗎?”他一臉認真地說:“真的。”當時並不怎麼以為他是真的,因為那時不可能有槍。第二天清晨起床後,沒有跟他打招呼,開門走人,此後再也沒有跟他單獨相處。雖然很清楚沒有必要跟這種無理頭的“玩笑”認真,但此事幾十年後一直不能釋懷,因為能傷着人的多數是周圍的親友。
1982年畢業後他被分配到長沙鐵道學院。他在學校經常穿件列寧裝,雙排銅紐扣,非常氣派,因為他大概有1.78 米,比較帥。教研室主任不記得為什麼事批評他,他懟回去說:“文化大革命就是你這種人搞出來的。”那主任瞠目結舌。1984年他從長沙鐵道學院轉至柳州商校。教書時學生提問題,他說:“聰明的學生不用問這種問題。”1987年從柳州商校轉至柳州稅務局。1998年,42歲,從稅務局內退,從此不用上班,但加工資時他的薪資可隨單位的一同上漲。
2000年,當時已經44 歲,我拖家帶口闖美國。交完第一個月的房租和押金,荷包只剩97 美元,不夠格在銀行開賬戶。2004年後,回過柳州幾次,街坊兄弟會請章老四一起來聚聚,喝喝酒。他沒有手機,都是打他的坐機聯繫。幾杯下肚,他很健談,知識廣博。如果問他最近幹什麼?他只答:“修仙。”幾年前,本街兄弟在微信開了個群,他偶爾在上面貼他彈吉它的音頻,彈得確實好,有禪韻。疫情三年來,如果沒有朋友請喝酒,他絕少出門,沒有打疫苗,也沒有綠碼黃碼。時事多變,群主撩他發議論,他說:“莫妄議中央”,喝酒吃肉可以。
老四大約1987年結婚,有一仔。其仔考上北方交大,碩博連讀,2017年畢業後返柳, 在柳州市供電局工作。
在我們的一生中,會認識或結交很多朋友。有些朋友是有選擇的,但多數朋友都是沒有選擇的。出生農村或城市平民,青少年時的朋友圈幾乎就是後來的格局。我們的努力好像就是想從一個朋友圈跳到另一個朋友圈,但多數都是楊白勞,所謂故鄉,故土,故人。
有些事有些人如過眼煙雲,不會記住,也不值得為他們敲鍵盤,而章老四是另類,雖然不是值得驕傲的朋友,但他的故事還是硬生生地摻進了我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