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叔 |
送交者: 南來客 2023年12月06日07:32:56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策叔 本來這篇文章的題目應該是“陳老師”,可是仁威廟教體育課的陳老師已經捷足先登。 仁威廟教體育的陳老師與南來客是同事,南來客稱其陳老師並非出於額外敬重。當年二人同在在仁威廟執教,南來客直呼其名多於稱呼其為陳老師。 同理,南來客用“策叔”為題目絲毫沒有對陳老師不敬的意思。南來客從小到大見面打招呼一直稱他為陳老師,從未當面叫過他一聲“策叔”。 “策叔”豈是學生隨便亂叫的?只有老師有資格稱陳老師“策叔”,事實上,沙面復興路小學的教職員工從鄭書記羅校長到校工梁叔,上上下下無不尊稱其為“策叔”。論資排輩,陳老師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就已經在復興路小學執教,是小學當之無愧的元老。按年齡,在眾多“就像八九點鐘的太陽”一般的青年教育工作者中,人到中年的陳老師理所當然是叔字輩。 廣州人稱人什么叔,大多帶有一些敬意,比如西哈努克親王,就被稱作“哈叔”。然而“策叔”從其他老師嘴裡說出來是尊稱,從學生嘴裡說出來卻有可能是“花名”(綽號 )。粵語中“策”與“�”同音。 由此可見,拾人牙慧也要先看看自己是誰。學生叫歸叫,只是有一條,局限在“背後”。 沒有哪個學生敢當面叫陳老師“策叔”的。 陳老師乍一看並不是那種和藹可親的人,一張撲克臉笑起來反倒顯得十分不自然。 說來奇怪,直到今天,南來客心目中陳老師的形象,依然定格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一個穿着洗得發白的藍色中山裝神情嚴肅的老學究。作為新時代人民教師的陳老師,怎麼看都像革命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中參謀長的扮演者沈金波,演的是工農子弟兵,一招一式還是《四進士》中的毛朋毛大人。 形象難以改變,教書育人還是與時俱進的,否則怎麼在復興路小學立足,更別說一直教到退休了。 就拿普通話授課來說吧。復興路小學是全國紅旗學校,推廣普通話不遺餘力。有一段時間,甚至規定校園內必須講普通話,師生一視同仁。只有梁叔“法外開恩”可以搞特殊化。梁叔只會講粵語,而且本來話就不多,叫他講普通話還不如叫他閉嘴。再說了,梁叔是個校工,可以不講話,課堂教學能不開口嗎?用普通話授課,真是難為身為粵人的陳老師了。沒辦法,陳老師只能勉為其難,臨老學吹打。老毛說過,“語言這東西,不是隨便可以學好的,非下苦功不可。” 不管老毛說的是否自己的經驗之談,這條最高指示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南來客只想補充一點:就是下了苦功也未必能學好。南來客這麼說是有根據的。北方人學粵語,現成的例子是南來客的母親。南來客的母親南下時未滿二十歲,在廣州工作生活了六十年,講粵語還是一口“撈松”腔。至於粵人說普通話,最令人捧腹的是廣州前市長黎子流。陳老師的普通話跟黎市長比不遑多讓,不同之處在於黎氏普通話是搞笑型的,陳氏普通話是教學型的,講究認真。 “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 信哉斯言。 “一輪紅yi從東fong sing起…” 講壇上陳老師聲情並茂地朗誦,下面學生無不絕倒。倘若老師用普通話念課文是得過且過,學生還能體諒理解,偏偏老師念起來“一絲不苟“;倘若學生換作是仁威廟中那幫馬騮也就罷了,反正老師念錯了也聽不出來,可是復興路小學不一樣,很多學生是南下幹部子女,聽着陳老師的南腔北調,一個個忍俊不禁。 陳老師這段經典,有口皆碑,數十年後大妹妹還能繪聲繪色地模仿出來。 陳老師的認真不僅在普通話教學上得到充分反映,還體現在對學生和學生家庭情況的了解上。一次發小聚會,陳公子對南來客的小妹妹說,“我爸爸還保存着你家的電話號碼和你姐姐的成績單。” 班主任保留學生的成績單,長達四五十年,實屬難能可貴。只是雖然成績單如假包換,南來客家的電話號碼則純屬子虛烏有。那是公家(工作單位)的電話號碼。南來客的父親當時還沒資格裝電話機,級別不夠。 南來客家電話一事也許是陳老師記憶有誤,小文父母資歷一事就是陳老師擺烏龍了。陳老師布置學生作文寫革命家史。小文同學對父母的經歷不甚了解,加上當時正值上演大型革命史詩《東方紅》,於是照版煮壺,“寫下了父母參加北伐戰爭、抗日戰爭還 有解放戰爭的光輝歷程。功課交上去以後,陳老師十分滿意,要求約我父親為同學們講一 次革命家史。“ 小文回憶道,“我只好找父親商量。父親看完我 的作文,嚴厲斥責了我的胡編亂造,有點哭笑 不得地對母親說:‘陳老師的年齡和我們差不多,怎麼會相信我們參加過北伐呢?’” 陳老師是南來客大妹妹的班主任,陳公子是南來客小妹妹的同班同學,南來客跟陳老師扯得上的其實只有鄰居關係,而且是遠鄰。文革期間,南來客家遷至陳宅所在的掘頭巷(死胡同),與師為鄰。我住陋巷頭,師住陋巷尾,南來客家樓下是陳老師上班的必經之處。遇見陳老師,南來客總會畢恭畢敬地主動打招呼,陳老師則一如既往,頷首作答。 同住一巷,卻從無來往。 搬到掘頭巷那年,南來客兄妹已經上高中,陳老師自然不會來家訪了。至於為何南來客從未踏入陳宅一步,除了陳老師沒教過南來客和南來客不愛串門,很大一個原因是陳宅其實是幾間大房間分隔出的眾多斗室中的一個,住房條件比《七十二家房客》好不到哪兒去。 有意思的是房客中也有個警察,不過不是三六九那樣的差佬,是人民警察、沙面派出所的林所長。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擾,回也不改其樂。” 陳老師的住所與復興路小學相距只有一個街區。陳老師每日兩點一線在兩者之間奔波,數十年如一日。 陳老師在復興路小學教了一輩子書,也在掘頭巷住了一輩子。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復興路小學其他老師陸續遷出沙面,住進帶廚衛的套間,陳老師依然在陋巷安貧樂道,住的依然是那間斗室。君子固窮,然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樂天知命,自強不息,斗室中,陳老師備課批改作業,練書法寫詩詞。 據說陳老師毛筆字寫得龍飛鳳舞。真跡已不可得,只知道曾出過小學生毛筆字描紅九宮格。 年過古稀又在學生小文同學的贊助下出了一本詩歌集。 承蒙南來客發小沙面留守使尤老弟傳來陳老師詩作數首。詩是尤老弟隨手拈出,並非陳老師的代表作。 詩言志。南來客讀後百感交集。 春去秋來,陳老師到了風燭殘年,復興路小學紀念陳老師從事教育工作多少周年的盛會,陳老師已經無法出席了。 先後送走了太太、兒子,自己夜裡好幾次到了鬼門關,沒想到白天又活了過來,下床落地行走。 老師的生命力何等頑強。 直到2021年9月28日。 陳老師在熹會頤養中心溘然長逝,享年101歲。 在陳老師身上,南來客看到了一代小學教育工作者的追求,也看到了師道尊嚴是怎回事。 印象中陳老師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然而一張照片推翻了南來客對陳老師的認識。 若干年前見過一張照片。幾個年逾古稀的學長結伴上陳宅探望陳老師,在斗室與老師合影留念。 照片中的陳老師慈眉善目,像個老頑童,笑得那麼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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