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中外假日，或是老外的感恩節，或是中國的中秋節，我的公司同事齊女士，均會和她的一眾朋友們，去看望Theresa Wampler女士，給她帶去帶去假日的問候。有人帶上月餅和中國茶葉，有人帶着自家後院長出的柿子，有人帶着賀卡，獻上眾人的問候。住在養老院裡Theresa往往非常高興，和眾人話東話西。

Theresa是前Merck資深研究員Eugene Wampler的遺孀。Eugene於2019年患病去世，享年83 歲。Eugene退休前是Merck乙肝疫苗研究項目的核心成員。80年代的時候開發出重組基因乙肝疫苗，對世界預防乙肝的衛生事業居功至偉。彼時的中國正是乙肝重災區，每年2千萬新生嬰兒，有十分之一會在數年後患上乙肝，終身帶病。其中有很多病例為母嬰傳染。那時候的中國捉肘見襟，想引進Merck的先進疫苗，可是談了一年判，最後卡在引進價格上。因為疫苗的需求數量巨大，最後的總代價實在沒有辦法承受。當時的Merck總裁Roy Vagelous博士最後拍板，全部豁免專利費，由Merck負責技術轉讓，在北京和深圳建立工廠，自主生產。（Roy捐資無數，此為重要一項，2018年獲雄安國際衛生論壇終身成就獎）。Eugene獲此消息，自告奮勇，前往深圳負責技術培訓。他和中國的員工建立了深厚的友誼，當時的康泰生物製藥公司的總工程師汪恩浩先生後來特地撰文，回憶他到美國培訓，在Eugene家後院接受家宴招待的事兒。

Eugene之所以自告奮勇到中國去，是因為他和中國和不解的緣分。他其實是在中國的山西出生，他的母親Elisabeth是一個護士，1922年接受美國教會的指派，到中國傳教，同時用她的專業技能，專門幫助難產的孕婦。數年後，和在中國傳教的Ernest Wampler牧師結婚，生了兩個兒子。從照片上看，兩個兒子的衣着和中國三十年代的農村孩子一模一樣。

Eugene在中國接受的基礎教育。當時的山西飽受日本的鐵蹄之苦，有一次日本人的炮彈掉在他們家的後院，所幸人都沒事。日本人進犯，他們一家多次躲在山上的一個山洞裡，僥倖過關。有一次他們一家坐飛機到北京，中途飛機發動機出問題，眾人把行李扔下去，他的母親扔下所有的行李，卻死死抱着一個打字機，不肯鬆手。飛機勉勉強強飛到目的地。

抗戰勝利後，Eugene14歲，他當時在上海上學。再後來形勢炯變，和司徒雷登一樣，美國人在中國不再受到歡迎，他搭上郵輪，回到美國繼續學業。他臨上船前，買了四幅畫在竹片的畫，一直隨身攜帶。七十年過去了，有兩幅完好如初，另外兩幅已經略有破損。她的母親則隨身帶着當地村民送的一幅羊毛窗簾。當初山西的羊產的毛粗硬，Elithneth想辦法找來外國的羊和當地的山羊雜交，改善羊毛品質。Elithbeth遠走，村民們送一副羊毛窗簾，以資留念。

Eugene後來多次到山西尋舊，到當時躲災的山洞查看，睹物思人，感慨不已。2003年，有一次尋舊歸來，Eugene和陪同的朋友在飯店吃飯。隔壁一桌有一個人，不住地朝他看。那老人看了良久，過來問：

“你姓王嗎？”

“I was”。Eugene回答說。（我曾經姓王）

Eugene的父親Ernest 在中國傳教，取了一個中國司空見慣的姓，人稱王牧師。有一次王牧師看到一個小孩子的手指血流如注，原來是出了事故，小孩子手指被刀砍傷，手指幾乎斷離。不由分說，五十多歲的王牧師抗起孩子，氣喘吁吁地飛奔到醫遠。

幾十年過去，這個老人看Eugene長得跟老王牧師一模一樣，過來給他看自己完好的手指，感慨萬千。

王牧師給兩個在中國出生的孩子取名，均以王為姓，Eugene的中國名字叫jinde。jin是山西的簡稱，有一次Eugene解釋道，但他沒有解釋de。我想，應該不是“得”，而是“德”吧。

Engene過世之後，眾人捐資，在養老院外面的圍繞小池塘的小徑上，鋪上一塊磚石，上面刻上Eugene Wampler的名字。名字的下面，是漢語拼音，YI LU PING AN（一路平安）。

讓我們記住過去曾經發生的美好事情。斯人已逝，餘音裊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