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酒

今天遇見了久違的老秦。他回了一趟中國，時間過了大半年了，感到他變化不小，最明顯的特徵就是蔫了，就像打了蔫的黃瓜。

“你終於回來了，這麼久，我還以為你一去不回了呢，你不是說回去只待二十天嗎？”大半年前有次他跟我提起過，要回中國探親。

“哦，嗨——” 老秦長嘆一聲，仿佛要把一根打蔫的黃瓜折斷似的，卻折不斷，氣得跳腳：“差點這次回國就廢了，別提多糟心了，真TM的倒霉，我連工作都丟了。我也入籍算了，已遞交入籍申請了，想來問一下你下面還要做些什麼？”

這個還需要問，我隨便說了一下，感到他應該還有別的事要說吧。

果真，他坐下來，開始講起了他回國的經歷，聽到後面真的很狗血。

老秦看來是不吐不快！

疫情結束，老秦搶到一張飛機票，興沖沖地飛往了他的中國家鄉。走的時候，他興致高昂，還是保留中國護照的好，看，說走就走…… 哈哈！

飛機在日本轉機，他在機場免稅店花1萬2千日元買了一瓶茅台酒，還買了一條紅塔山的煙。

“我雖然不是喝酒一族，但偶爾也喝兩口；我也不抽煙，但回國總用得上，網上聽聞國內這類東西賣得很貴，就想在此撿個漏。”說到這，老秦卻若有所思，好像結果並不是這樣。

到了家，訪親問友，不亦樂乎，飯局加卡拉OK，一個接一個。

這天五個當年班上的男同學聚在了一起，要喝個痛快。這裡面有當年的班長，還有其他三個中學時比較投緣的男生。

“這個班長本不該來的，當年我與他相處並不好。可其中的一個同學與班長大概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吧，而且趕上了，他就來了，我也是到了之後才知道。” 

小時候嘛，都是因為一些小孩子間雞毛蒜皮的事情鬧矛盾，長大就自然明白了，何苦為哪些事耿耿於懷呢？老秦帶上了那瓶在日本成田機場買的茅台酒出現在飯局上，發現班長也帶來了一瓶茅台。

因為這家飯店老闆是熟人，所以可以自帶酒水。

“這叫撞衫了吧？我一時語塞，他們幾個卻來了興致。” 

海外的茅台，在哪買的？他們七嘴八舌地問着。頭一次看見從海外帶來的中國酒，他們很高興，看來中國茅台就是好，行銷海內外啊。聽到這，老秦就告訴他們海外喝中國酒的都是華人，洋人基本不喝。他們臉上露出不屑，問這茅台多少一瓶，是不是外國人嫌貴？我說出了日元價格，換算成人民幣，大概就是850多塊吧。

這引起一陣驚呼。太離奇了，這酒在國內最起碼也是1500塊錢以上。班長拿起了老秦的茅台，用警察審視的目光打量着，似乎要發現裡面隱藏的問題。“這是真的嗎？”

這可不是一般的問題，拿瓶假酒哄人？老秦急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證明，他隨即想到了包裝，假酒應該沒有真酒精緻，他拿起了班長帶來的酒，對比起來。

“是真是假先看瓶子……”

兩人帶來的茅台酒外表看起來相差無幾，老秦的茅台酒瓶蓋處有一行外文，應該不假，但班長卻說一分錢一分貨，外銷的酒為了迎合外國人的口味，聽說外國人口味比較淡，是否會稀釋一點呢？

閒話少說，喝喝看吧，大家動手開喝。班長就勢拿起自己帶來的茅台酒：“先喝我的這瓶酒，我喝過的，哦，不，我是說過我喝過同樣的茅台酒，味道正。”說罷一把擰開瓶蓋，把每個人面前的酒杯斟滿。

真是好酒，幾個同學都交口稱讚。班長的酒是別人送的，放在家裡好久了，應該也算陳釀了吧，味道怪濃的。

老秦不大會喝酒，喝不出多少好壞，所以每次碰杯就是稍微抿一抿。國內這幾個同學現在都退休了，今天遇到這免費的茅台高級酒，誰都想多喝點。除了老秦，幾人都競相乾杯，很快班長的這瓶酒就見了底。

接着要喝老秦的酒。看見老秦還在喝着班長的那瓶茅台酒，一杯都沒喝完，大家提議老秦乾脆一口乾了，喝你從國外帶來的茅台。老秦卻說自己本就不會喝酒，真的不能幹。左推右擋，一同學見狀一口把老秦那剩下的一點酒倒在自己杯中喝了。這傢伙，外號酒癲子，果然名不虛傳。

大家倒上了老秦的出口茅台，每個人都很有儀式感地抿上一口，一本正經地體味着，班長卻首先發話，覺得味道明顯不如國內的濃，其他的幾個同學都點頭，有人說這喝起來更入口，雖然是高度數酒，卻一點都不辣。

“茅台酒在海外售價便宜，其他的東西比如茶葉和煙價格也比國內售價低不少。可我記得在那些年，在友誼商店賣的東西都比較貴，賣給外國遊客的景點門票、酒店住宿費都比國內的高，你們說怪不怪？現在真是反過來了”

“如今中國有錢了，當然反過來了！”

“現在國人遊客去到哪個國家，哪個國家的經濟就立馬繁榮起來，中國人的購買力不是吹的……”

可老秦卻不完全贊同，“國內名優產品出口並不賺錢，只是為了外匯，而中國遊客帶來經濟繁榮現象只是一種暫時的效應，過去人家一路發展到現在，並沒有什麼中國遊客……”

還沒說完，班長就打斷了老秦的話：“早聽說過中國現在的經濟總量其實已經世界第一，看來不假。原來以為外國東西貴，現在變成中國貴了，這說明國外沒錢了。”

喝着酒，吃着菜，酒勁上來，言語衝撞就難免了，老秦差不多處於勢單力薄的境地，面對的這幾個同學都成了護國俠客，個個侃侃而談，歷數中國這些年的奇蹟。說話間酒很快又見了底，就在這時，發生了意外，號稱酒癲子的同學倒了下去。

一陣忙亂，救護車來了，但人在送到醫院時就沒了呼吸，事後經過診斷認為是飲酒中毒死亡。

既然是喝酒中毒，那究竟是假酒中毒還是酒精中毒？可無論哪種原因，都是飲酒所致。酒癲子的家屬把其餘四位同學給告了，特別把班長和老秦定為第一責任人，提出了50萬的賠償要求。

這下把幾個老同學搞懵了。老秦首先想到的是假酒問題，他聽說過在酒里加敵敵畏可以達到香濃的效果，所以他首先找到飯店老闆，要求把那兩瓶茅台酒瓶拿去化驗。店老闆不想惹麻煩，就壓了一下，把這事告訴了班長警察。班長非常生氣，這是想讓我一人來承擔責任啊，此時他對那瓶茅台酒的自信卻動搖了，假如真的是自己的那瓶茅台有假，後果不堪設想啊。不能冒這個險，憑着過去的警察餘威，他拿到了那兩瓶茅台酒瓶。

兩個茅台酒瓶擺在老秦面前，班長單刀直入，酒瓶子裡找不出任何問題，你可以拿去，其實我們不要走入這個胡同，否則就是進入了死胡同。喝酒是自願，我們四個人沒人勸酒，他的死亡純屬意外，也與他過去的基礎疾病有關，我們幾個不要內鬥，還是應該一致對外把事件擺平。

老秦猶豫了。這班長這麼從容不迫，難道已有準備？如果酒癲子家屬不依不饒呢？果不其然，酒癲子找到了飯店老闆，要那兩個茅台酒瓶子，否則就起訴店家。事情出在這裡，難道店家就沒有責任，那天的菜就沒問題？聽到這，把店家唬住了。如果真的捲入案子，光飯店調查就不得了，生意別做了，事後的影響也非同一般。於是店老闆找到班長警察，班長卻非常爽快地交還了酒瓶。

對茅台酒瓶的檢測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對兩隻瓶子裡的檢測顯示都是一模一樣的酒。這邊老秦四個同學口徑一致，還有兩個說喝酒的提議也是酒癲子第一個提出來的。看來案子朝着樂觀的方向發展。

這時酒癲子一方的律師又提出另一個指控，那就是本來喝一瓶茅台就夠了，就是因為又喝了第二瓶茅台才造成了災難，而且談話中也表明老秦有提議叫大家接着喝他帶的那瓶酒，以此對比之前的茅台，人出事也是在喝第二瓶茅台酒的時候，所以老秦應負主要責任。

經過調查，班長一口咬定事情屬實，其餘兩人也不置可否，這下老秦遇到麻煩了。老秦來自海外，可拿的還是中國護照，這個就好辦，都是國人，先把護照扣押，暫停離境。

嗚呼哀哉，老秦徹底傻眼。說好的不要內鬥，一致對外呢？看來班長在酒瓶子裡做了手腳，否則從最初來看，其結果會是另一個樣子，因為兩瓶酒的口味確實有所不同。

如此案子進入了膠着狀態，經朋友介紹，老秦請到了當地的一個名律師，同時還向一些有權人士送了禮。經過多番磋商，最後庭外和解，老秦賠償一萬，其餘三人每人三千了事。

時間過去了八個多月，勞民傷財，教訓慘痛。老秦終於脫身，回到了加拿大。

說到這裡，老秦頗有感觸：“其餘的事件我做不了什麼，可入籍拿加拿大護照還是能做到的。”

這話也許不假。我想起有一年回鄉與同學在歌廳包廂唱卡拉OK，正好遇到警察檢查，當得知這裡有個外國人時就收斂了許多，看看證件就很快離開了。不過時過境遷，現在情況如何就難說了。我覺得老秦大概是徹底被傷着了，把氣全部撒在護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