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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祖上也曾擴過……
送交者: 望斷鄉路 2024年05月19日19:00:0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故鄉,祖上也曾擴過……

  

這個五一節期間,侄子跟隨他的父親和老叔等親戚回了一趟岫巖老家,那裡是我的父母親出生長大的地方,也是我兄長(侄子的父親)出生的地方。侄子給我發來我家土改後唯一留下來的一間祖屋和剛剛拆下來的原始瓦當的照片,現在的住戶把祖屋的原始青瓦剛剛換成的最新的彩鋼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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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2004年10月初我拍攝的祖屋照片

新的彩鋼瓦不僅輕薄,更重要的是防水效果好, 易於清潔。只是這一換就讓這座建於清末民初的老房子失去了原有的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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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換了彩鋼瓦的祖屋和被拆下來的舊瓦當(攝於2024年5月1日)


原始的青磚依舊完好(攝於2024年5月1日)

磚雕(攝於2024年5月1日)

屋檐下的木刻和磚雕(攝於2024年5月1日)

磚雕(攝於2004年10月4日)

磚雕(攝於2004年10月4日)

磚雕(攝於2004年10月4日)

1948年夏天,我們家因為祖父和當時當家的伯父屬於地方上的開明紳士,在當地有個好人緣,但在土改運動中也只是保障了全家老小的人身安全,財產則照分不誤。

故土難離也得離,祖父帶領一大家老小趕著馬車經海城躲避還在國軍控制下的瀋陽城。    

遼瀋戰役中,我們家本來有機會隨新六軍撤到南方或台灣的,因為祖父怎麼也沒想到共產黨會那麼野蠻殘暴,當時還幻想共產黨得了天下以後人民還是會安居樂業的。

剛到瀋陽時我們一家老小隨著新六軍住在北陵南邊現在是沈空023部隊(八一體工隊)那個院子裡,那裡最早是東北大學的實習工廠,九一八以後成為日軍駐地,光復以後又變成國軍駐地,共產党進城以後至今一直是沈空的地盤。

瀋陽失陷以後的十年裡,我們家又先後在南市,塔灣和陵東街居住。

1969年父親的工作單位和居委會聯合動員我們家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父親很天真,偷偷回到老家考察,住在我的二舅家,希望回老家接受“再教育”。二舅和我的兩個表哥力勸父親放棄這個念頭,父親失望之際默默離開家鄉,從那以後父親再未踏上家鄉的故土。

                       

1981年暑假,我要騎自行車從瀋陽到大連,想在回程中去父親心心念念的故鄉看看,父親不允許我回去,也不給我地址。但我不信邪,離開大連後沿著海邊經莊河北上進入岫巖境內。

我只知道我們家在洋河公社(現在的洋河鄉)。巧的是途中向一趕馬車的老鄉問路,他竟然認識我們家的人,他得知我的身份後異常驚訝:“啊——!老呂家的人下來了……。”我們就這樣一路走一路聊,他打聽我們家每個人的情況,也跟我講起他所知道的我父親、伯父和姑姑們的往事……。

閉塞的山村里來了外人是個新奇事,很快就有人通知我從未見過面的三表哥到我停留的小賣店接我。來到二舅家,這是我母親出生長大的小山溝里,至今這裡依然以我外祖父的姓氏命名——吳家溝。其實,父親最後一次回鄉也是住在這兒的,因為這是他的岳父家。     

我在二舅家住了兩天,期間二舅領著我到我們呂家祖宅外向裡面望了望,害怕被現在的住戶懷疑要“反攻倒算”就沒敢多停留。

後來1997年暑假,我帶著妻子和女兒第二次回到這裡,依舊還是住在二舅家,只是二舅已經故去。2004秋天我和母親、姑媽再次回到岫巖,姑媽在山坡下雜草叢生的苞米地里找到呂家祖墳,姑媽在墳前發自內心的哭泣深深地刻進我的記憶……。這也是母親和姑媽此生最後一次回到她們的出生地,如今,父親和姑媽還有母親已經先後離世,當年的吳家溝因為表哥們都已經搬進省城,舊屋易主,只有在祖宅里出生的哥哥與故鄉還有一絲情感牽掛,晚輩們已經沒有了父輩們對故土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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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10月初姑媽在荒蕪的祖墳地里辨識每一座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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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2004年10月4日在我家原來的山上拍攝已經面目全非的祖宅院落

山下這片地和房子已經面目全非,只有中間那座父母結婚時住的房子還在。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還能看到一點院牆的殘跡,我們家的院牆完全是青石條砌築的,還帶有兩座抵抗土匪的炮台。後來炮台和院牆都被生產隊拆了拿去建村裡的小學和供銷社用了。幾十年過去,院子裡的祖屋被一點點拆改的面目全非。我第一次回去還能看到一點院牆的地基以及散落的部分石條,以後再去就蹤跡全無了。現在僅存的祖屋又換了瓦,原來的屋脊翹檐都不得不拆除,作為房子的防水功能確實改善了,但作為特定時代的建築風格就不倫不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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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宅原來的院牆都是用這種石條砌築的(攝於2024年5月1日) 



祖父年輕時在大連南滿醫學堂奉天分院讀清朝公費留日法醫預科,未及赴日留學,爆發辛亥革命,清廷謝幕,斷了祖父的學費。於是祖父回鄉經營農桑,不問政事,寄情於家鄉的山水,並以孟浩然《過故人莊》詩意取“話酒”為自己名號,可見他內心鍾情於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

從辛亥革命到共產黨開始土改,祖父在家鄉生活了三十七年。歷經北洋政府、南京政府、偽滿洲國和國共拉鋸戰。

在張氏父子統治東北地區時期,匪患猖獗,祖父購置了二十多隻長槍,砌築了高大的院牆和炮台,僱人日夜守護。

九一八以後,日本人收繳民間武器,祖父交出了長槍,但隨身的手槍沒有交出,縣裡的日本人明知道祖父還有手槍,但礙於祖父在當地的名望,也就裝糊塗,沒再追繳。但這把捷克造的手槍被祖父送給了當時正在附近山中出沒的抗聯英雄鄧鐵梅。當時祖父正在自家山下巡視,恰巧與鄧迎頭相遇,他們彼此沒見過面,但相互也有所耳聞。但此時狹路相遇,彼此拱手自報名號,兩人惺惺相惜,祖父一時無以表達敬意,隨手掏出懷中的手槍相送,鄧大喜,並告知他們境況艱難,缺量缺藥。於是祖父安排人用騾馬駝了一些糧食故意在山下的路邊停歇,待抗聯的戰士下來“搶”走再返回。

當時我的二姑在岫巖縣城丹麥傳教士辦的醫院裡做護士,傳教士時常來我們家吃餃子,彼此非常熟悉,於是祖父通過他們買了一些藥物也暗中支援了山上的抗聯隊伍。

日本投降後,家鄉首先來了從山東渡海過了的共產黨軍隊,我們家的一位親戚也隨這隻隊伍來到遼南,他是留學日本專修細菌學的專家。他將我的父親還有另一位與父親年齡相仿的親戚一起帶到大連醫務學校學習細菌學,這是原來的南滿醫務學堂舊地。我小時候還能看到父親保留的那個時候的教材。

後來,國軍進入東北城鄉,大連皮口以外的遼南地區都被國軍占領,蘇軍占領下的大連物資短缺,普通市民生活極度困難。父親親眼見到大連當地的警察(都是蘇軍留用的偽滿警察),餓得到父親所在的醫務學校食堂撈泔水缸里的飯渣吃。當時只有十六歲的父親被這一幕嚇到了,他那時只想回到家鄉,於是向親戚私下表達要回家的想法,親戚不好拒絕,於是安排一起同去的那位親戚一起僱傭一艏小漁船從大連一直送到孤山鎮下船。兩位年輕人一上岸,因為穿著共軍的棉衣而被在碼頭警戒的國軍扣留,一軍官審訊他們二人,父親報了籍貫姓氏,軍官問“話酒”是你什麼人?父親如實相告,軍官立即放行。

剛滿十六歲的父親回到家裡就與我的母親結了婚。當時祖父對外祖父勤勞樸實,幾代人依靠養蠶為生,過著自給自足、衣食無憂的小農生活很有好感,也對我的母親在學校里學習刻苦有所耳聞,所以祖父和外祖父就給還在讀小學的父母約定了娃娃親。母親與小姑媽同歲,又是同班同學,大父親三歲。當時的小學校長是我們家的一位親戚,建設學校時我們家也是出了錢的。校長時常來我們家做客,看見只有四歲的父親在家裡淘氣,就跟我的祖父商量讓父親也去學校讀書,於是父親就與小姑媽和母親同一個班上學了。

祖父先後有兩任妻子,我的親祖母是繼室,小祖父二十二歲。大奶奶生育了我的大姑、伯父和二姑,我的父親和小姑媽是我的親祖母所生。我的大姑只比我的奶奶小一歲,她在別人面前很霸氣跋扈,但在只大她一歲的繼母面前卻總是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即使是祖父已經去世後的文革期間,大姑每次看望我的祖母也都是先給祖母鞠躬,當然,這也是祖父治家嚴格的結果。

我的祖母出自窮人家,不識字,她還有一個妹妹嫁給了抗聯的共產黨員,後來定居吉林省的東豐鄉下,我的姨爺是當地的公社書記。我的祖母雖然不識字,但是像《三字經》、《千字文》等蒙學讀物她卻能流利背誦,我們小時候常常聽她給我們講各種故事,教我們三字經等等。

祖母待人特別善良慈祥,即使是在文革時期那些加害我們家的惡人,祖母也一樣善待,父親對此非常不滿,常常責怪祖母是東郭先生,善惡不分。

祖母的悲劇是年輕時跟隨祖父吸食鴉片,而且抽煙喝酒。除了我的祖母,我們呂家沒有人嗜好煙酒,祖父雖然抽大煙,但很節制,不上癮,有就吸一點,沒有也不想。而祖母則不然,中共建政以後斷絕了鴉片來源,祖母就依賴服用大量各種止疼藥替代鴉片,結果在濫服止疼藥和抽煙喝酒這些不良嗜好的影響下,1978年六十九歲時就過世了。

滿洲國時期家鄉一戶財主仗勢欺負當地一戶窮人家,祖父出於同情,資助這戶窮人跟這個財主打官司,結果窮人贏了官司,財主輸了官司也破了財,到土改時被定為貧農。結果在“鎮反運動”時,這位昔日的財主到處控告我的祖父與日本人和國民黨有關係的歷史問題……,於是家鄉的公安人員來瀋陽抓走了祖父。雖然祖父確實沒什麼具體的歷史問題,但最後還是判了十年刑。後來因為祖父年齡大了,關了幾年就保外放回了瀋陽。1961年春天,我的父親因為政治言論被捕,祖父一股心火便告別了人世,享年74歲。


再說回祖宅,當年呂家大院依一段石砬子而建,隔淺淺的小洋河就是從海城經岫巖縣城通向莊河的公路,因為有高大的圍牆和炮台而備受矚目。無論是日本軍隊下鄉圍剿抗聯,還是國共雙方的軍隊途經我們家時都選擇我們家作為他們的指揮部。父親印象最深的是國軍184師從東溝登陸向海城行軍途經我們家那一帶宿營,師部就設在我們家。師長潘溯端對待祖父非常友好,祖父招待住在我們家的官兵一律大米飯,都是豬肉炒菜。潘師長非常感動,深表謝意,分別時特意將隨軍的德國軍犬贈與祖父,他說這隻狗隨我們到處轉移,沒有一個家,你們家這裡環境很好,相信我把它留在這裡也是它很好的歸宿。可惜的是這隻狗下場很悽慘,那是共產黨來了以後實行土改,我們全家乘坐馬車離開家鄉經海城向瀋陽逃難。剛離開祖宅不遠,這隻狗就跳下馬車跑回祖宅大院不肯離開。家人無奈,只好求附近的親戚幫忙每天給它餵食。結果後來聽說它根本不吃別人的餵食,沒堅持多少天就餓死在祖宅的大門口。這隻忠義之犬讓我們家人心疼的好久,那個特殊歷史時期實在是沒有選擇,二三十年後父親還經常跟我念叨起它。

話說潘溯端帶領184師移防海城不久後,我們家鄉就開始了土改的前期準備工作。一天,184師所屬的一支裝甲部隊不知為什麼突然沿著公路從海城南下返回我們家鄉。那時家鄉雖然是共產黨控制,但並沒有武裝力量駐紮,聽到公路上有坦克車的轟鳴聲,我們家北邊不遠處一位叫孫洪章的土財主跑到馬路上攔停了國軍的坦克車,給國軍士兵指引農會幹部正在開會的地點。結果坦克車向那個房子開了一炮,雖然沒有人傷亡,但嚇得那幾個農會幹部乖乖就擒,被綁在坦克車上面直接帶回海城去了。這些農會幹部的家屬哭哭啼啼找到我們家求助,於是祖父派伯父騎馬追到海城直接找到潘師長要人,伯父跟潘師長說這些人既不是軍人,也不是共產黨員,都是普通農民,什麼也不懂,抓他們沒有用,還是放他們回家吧。於是潘師長就做了個順水人情,讓手下放人。伯父顧了馬車把這些人帶回家鄉,土改“流血鬥爭”那會兒,那個孫洪章被活活打死,家裡人也在隨後不久的一次洪災中幾乎滅門,僅留下一個兒子後來在沈飛工作,這是後話了。而我們家只是財產被分,人都安全。

沒了家產,在家鄉沒法繼續生活下去了,祖父只好率領全家逃往還在國軍控制下的瀋陽。家鄉的祖宅也被農會分給不同的人家,從此就不再屬於我們家了。


遼瀋戰役後期,我們家本來有機會逃往台灣,但祖父對形勢判斷的失誤導致全家三代歷經各種政治運動的折磨,對於我們家來說,過一個普通人家的正常生活都是一種奢侈。如今,前輩都已離世,我也為了追求自由的生活,自我流放他鄉。即使是走到天涯海角,故國家園依舊留在內心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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