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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毒所名驚天下後引出的回憶
送交者: 歷程歷程 2024年05月24日10:32:42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武毒所名驚天下後引出的回憶

 

“緣分”這個詞,據我觀察和體會,說的是在人生的軌跡上出現的一些不期而至的、涉及空間、時間、人際關係諸多坐標變量而產生的某些奇妙的交匯處。“武毒所”,即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因為新冠病毒的溯源問題,在2020年以來頻繁地出現在世界媒體的關注和議論之中而聞名天下。這讓我不得不聯想起當年與武毒所因為緣分而留下的一段既膚淺又印象深刻的回憶。

武毒所給我的最初印象,是坐落在高大梧桐樹下的一個青灰色磚建築的三層小樓我們的所,是中科院武漢分院的另一個所,坐落在武毒所對面。兩個所,門庭相對,中間隔着一個圓形的花池和一個小廣場。在此可以直接地感受到這些研究所當年的設計和建設者們對科研環境的細微用心。在這裡,下午和傍晚常常聚集着一些年輕人,包括研究生、助理研究員、實習研究員,在一起打排球或者餐後閒談。當時武毒所的所長是高尚蔭,他早年在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發放的獎學金的資助下,在耶魯大學獲生物學博士回國。他的研究領域就是病毒學。

南方女孩子小徐,是病毒所新來的一位研究生,本科畢業於浙江大學,父母都是生物科學家。在輩份上,小徐還應算作後來著名的“蝙蝠女”石正麗的大師姐。她氣質豪爽,喜歡在我們一群男生中扎堆兒聊天,我們也沒有把她當女生看待。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從來不參與打排球,而只是在一旁觀看和幫助撿球。其實。小徐雖然喜歡熱鬧,但並不喜歡體育活動。平時閒聊的時候,她表現得比較清高,很多事情不放到眼裡,似乎只有她的生物學課題研究是頭等重要的。因為平時戴着眼鏡,從她的外表上看上去給人留下比她實際更持重和安靜的印象。當小徐偶爾摘掉眼鏡的時候,就會顯示出來她其實有兩個隱藏在眼鏡片後面的漂亮的眼睛。記得她還喜歡調侃我們的方方面面甚至邊邊角角的小事兒,儘管,她很多時候的理由並非充分,甚至是基於天真和孤陋寡聞的。但是,我們很少與她較真兒,覺得讓她在自己的單純的感覺良好的心情中常來觀看我們打球就挺好。例如,她喜歡調侃我當時每天騎的一輛“古董”水平的自行車。在她眼裡,只有“飛鴿、鳳凰、永久”品牌的才可以算作是有檔次的自行車。而我的車子,從外表看,像是一隻英國格力犬(身形瘦長少毛),沒有包鏈盒,而且是倒輪閘。這些顯然都不符合當時的審美觀。但是,這個車子非常耐用和輕巧:它是錳鋼製的,從不生鏽;它的螺絲紋都是反向的,所以車子的螺絲會越用越緊,從來不需要定期給車子緊螺絲扣;它還從來不掉鏈子;它雖然沒有裝包鏈盒,但它的鏈子不會夾褲腿;等等。這些,都是這輛車子的表面不同,而它的深層品質和標籤是,這是德國建廠於1882年的Gebruder Nevoigt 自行車廠生產的名牌車“Diamant” (德文“鑽石”)。關於這個“鑽石”,維基百科有如下描寫:

Diamant developed stronger lightweight tubing, allow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ir racing bike, model 67, in time for Ernst Ihbe (Leipzig) and Carly Lorenz (Chemnitz) to win gold at the 1936 Olympic Games, and for Diamant to also be in gold position during the German National Championships, and the Worlds Championships in Zürich.[2] (在鑽石品牌下開發了更堅固的輕型管材,使他們的67型賽車能夠及時投入使用,從而使萊比錫的恩斯特·伊貝和開姆尼茨的卡莉·洛倫茨在1936年奧運會上贏得金牌,並使鑽石在德國全國錦標賽和蘇黎世世界錦標賽上也處於金牌位置。[2]

這些豪華的信息,我當時是不知道的。我只是根據自身體會告訴小徐,這個車雖然看起來“土”,但是非常實用可靠。另外,它還有別的意義:它是我父親年輕時的交通工具。在小徐看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不是“飛鴿、鳳凰、永久”。小徐像那個和這個時代的很多人一樣,對複雜的情況和事物,寧願採用簡單的看法來面對。如此,可以為自己保持明確的前進方向。他們為了事業,一直匆匆忙忙地努力前行,沒有興趣、時間、精力去關注周圍發生的事情的細節和微妙之處。他們的觀點,往往與“主流方向”和時尚是一致的。他們在這種一致的氛圍中獲得認可感和成就感。

這是一種生活方式:  繁忙、專注、無暇它顧。這種生活方式,來源於小徐簡單而順利的人生經歷。

一個盛夏的7月上旬,在天氣暴熱了大約10天之後,突然來了一場暴雨。開始的時候,大家覺得這是一場好雨,它使得酷暑得到了緩解。可是,在雷電交加的這場雨僅僅下了一天一夜之後,大家開始感覺不妙了:這實際上是一場可怕的雨。像惡作劇一樣,它一直以傾盆澆灌的方式下個不停,下得天昏地暗。開始,即使在白天,室內照明也需要開燈才行。後來,因為連續的暴雨,電也斷了。整個樓房日夜都是一片漆黑。而且,頂層三樓的房間開始漏水。漏水從三層順樓梯流到二層,再繼續流到一層。樓道的一些首當其衝的地方,還形成了“水簾洞”式的景觀。

小徐在這個時候如驚弓之鳥漏網之魚般地出現在我們所里。這是下午了。大雨還猛勁兒地下,仍然沒有絲毫緩解的意思。見到我們的時候,小徐身穿淺綠色雨衣,褲腿高高挽起,腳蹬白色朔料涼鞋,已淋成半濕狀態。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她的另外三位年齡相仿的研究生同學,兩女一男,裝束類似,也是處於半濕狀態,表情上同樣都帶着驚慌之色。

慌什麼?不就是下大雨了嗎?

“慌什麼?一個李向陽就把你們嚇成了這個樣子?” 這時,我們所的一位同學模仿電影《平原游擊隊》裡面浦克飾演的松井老鬼子冒了這樣一句,營造出一種輕鬆的氣氛。

小徐解釋說,她們病毒所的房頂漏了,她們希望到我們所里暫時避一避雨。

我們說,這裡也在漏雨吶。

她們說,你們這裡肯定沒有我們那裡嚴重,一定比我們的情況好很多。

沒問題,我們所辦公室的李主任很幫忙,把她們安頓在所會議室。“別因為房子漏雨,耽誤你們的學習就好”,李主任熱情地說。李主任是新來的轉業軍人,以前是四川省軍區獨立師政治部主任,參加過對越作戰,故事很多,年輕人都很喜歡他。

兩天后,雨過天晴,一切回歸正常。

但是,小徐她們四個,還是天天來這裡學習,沒有要回病毒所的意思。

怎麼回事?難道病毒所的房頂還在漏雨?雨不是早停了嗎?

在我們的追問下,小徐她們不得不說出了實情。

在說出實情前,小徐首先聲明說,所里本來嚴格要求她們對發生的事情保守秘密的。現在,因為她們一時不能回去,所以只得告訴我們實情。

事情是這樣的。

小徐告訴我們,在病毒研究中,放射性物質會被用來標記和追蹤病毒、核酸、蛋白質,以研究其行為,包括變異、生命周期、與宿主細胞的相互作用,等等。她們所,一直習慣性地將放射性物質廢料存放在樓頂,因為相信水泥隔板對放射性有一定的屏蔽作用,而沒有按通常的規定將廢料存放在防泄漏的特製容器內,並把容器放置在專門設計的存儲設施中,以防泄漏或擴散。這次的大暴雨,因為頂樓排水不暢,把放射性物質廢料衝到了病毒所的各個樓層和角落,在那裡已經引起了巨大的恐慌。她們幾個來我們這裡,不是來避雨的,而是來疏散的。何時能夠回到所里正常工作,還要看那裡的清除工作的進展才知道。

現在,我們明白了,小徐她們為什麼來的時候表現得驚慌失措的樣子。這種經歷,可以看作是一場劫難,雖然它的嚴重程度當時還看不出來。

劫難?真有這麼嚴重嗎?

當時,我們一幫人中,有人把這個事件看得很嚴重,而有的人,為了寬慰小徐她們,就儘量把事件往輕了說。而我,雖然認為這件事情的確很嚴重,卻沒有真正地感到意外。對小徐她們,我沒有再說什麼,因為覺得,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做一番空洞的安慰沒有太大的意義。

當時年紀輕輕,對發生的這樣的事件為什麼沒有感到意外和震撼?

因為,在這之前,我早已被震撼過了。

【畫外音】唐詩里的“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句子出現在這個時候也許是恰當的。

第一次震撼

這是1977年的深秋或者初冬的一天。當時文革已經結束,百廢待興。這天,我父親在家裡款待了他的一個老同學。孩子們被告知要稱他的這位老同學為“鄭叔叔”。他們同學之間已經有20多年沒見過面了。由於時間的久遠,那天的許多細節我都忘記了。但是,鄭叔叔帶給我的震撼和他的故事,我不可能忘記。

鄭叔叔的外表看上去比我父親年長了幾乎一代人,就是人們通常說的,“很顯老”的意思。而真正引起我最初的震撼感的是,他是一個“N無人士”: 無頭髮、無眉毛、無指甲、無生育能力(他自己說的),等等。皮膚上還有顯而易見的普遍的表面潰瘍。這時的鄭叔叔,應該剛剛50歲。他說,由於身體健康的原因,他現在被調回到內地的洛陽市工作。在這之前,他一直在鄧稼先領導下的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俗稱“原子彈研究所”,地點在四川綿陽)工作。他說,他的病,是全身性的,源自於在核輻射的環境下的長期工作。聽到這裡,我父親的表情凝重而關切,說,唉,你們本應該注意保護自己啊。你們畢竟都懂啊。這樣真是太拼了。鄭叔叔說,有時候任務急時間緊,就顧不上了。“老鄧也是一樣啊。” (老鄧,即鄧稼先,曾在1979年一次核航彈空投試驗失敗後接觸過用於製造其核裝置的鈈,1986年因身患長期放射傷害導致的直腸癌逝世。)鄭叔叔是一個性格直爽、情感奔放外溢、富有感染力的人。他沒有絲毫的自憐和懊悔的心理,已經習慣地完全把自身的健康狀態置之度外了。那天,談興所至,他還講了他自己的一些親身經歷。下面是其中的一段。

鄭:說到“拼”,還真是這樣。很多時候,那些老幹部、老紅軍、老將軍,就一直陪在你身邊看着你工作,遞水送飯,無微不至。不由得你不把全部心思放在工作上。特別是,每當遇到危險,他們都來陪着你,要死一塊兒死,還有什麼怕的和不可放棄的?

父親:啊?你說的這個像是在戰爭年代的身先士卒的精神嘛。

鄭:是啊。我們的工作單位雖然在綿陽,但是實驗基地都遠在沙漠深處,主要兩處位於新疆的羅布泊基地(即馬蘭基地)和青海的金銀灘基地。我親身參加過幾次失敗核裝置的拆卸工作。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工作,相當於原子彈安裝完畢後,發現有問題需要再拆開重新來,也相當於拆“啞彈”。這種工作,必須在沙漠深處做,以便把可能的災難危害壓低到最小。事實上,這種工作從運輸開始危險也就開始了。因為,沙漠裡沒有路,運輸中路途上會很顛簸,而顛簸可能會引起核裝置發生不測的後果。於是,我們的工程技術人員拆彈小隊的卡車裡,總有“老傢伙”坐在駕駛室里押車。有的老傢伙,在戰爭年代已經丟了胳膊缺了腿兒了。這時候出現在這裡,就是說,咱大家栓一塊兒了。別怕,別擔心,盡人事,聽天命吧。這麼多年,就是這麼過來的。屈指算,時間上雖然長,但也是恍惚之間啊。

父親:你說的,我雖然沒有經歷過,但可以想象出來。畢竟我們身處不同的坐標系,感受當然是完全不同的。

鄭:我的人生經歷,都留在那片沙漠裡了。留給餘生的,就是回憶那段經歷。

在很大的概率下,現在,也許更早,鄭叔叔已經告別人世了。這樣,他就完全擺脫了核輻射給他的畢生的病痛和困擾。雖然,當時,那些病痛和困擾對鄭叔叔來說都不在話下,因為,顯然,有更高的精神力量在支撐着他。

第二次震撼

在幾年後的1980年,我在大學讀書時認識了一位談吐風趣、經歷豐富、比我年長約10歲、來自新疆、姓劉的男生,“小劉”。稱呼他“小劉”,是因為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而當時同學中與他同齡的,往往被尊稱作“老郭”、“老李”、“老程”等等。

小劉中等身材,體型偏瘦,動作利索。平時他穿舊軍裝、解放鞋、說普通話。給人的印象是一個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人。其實,並非如此。他真正去過的地方並不多,他的見識和知識大多來源於他接觸過的人和讀過的書,而他的見解來源於他勤奮的思考和感悟。

當時,其他從新疆來的同學,多來自於烏魯木齊、哈密、石河子、喀什、和田等地。只有小劉,從來不說他從新疆哪裡來,讓人感覺挺神秘的。

一天,考完試,我們偶爾湊在一起吃晚飯,下飯的菜是久違了的“小蘇肉”扣碗。在可口的飯菜和輕鬆的心情之下,我不經意地問,新疆這麼大,你究竟來自哪裡呀?

小劉脫口而出:沙漠裡。

我:那你就乾脆回答,我來自大地得了。

劉:的確是從沙漠裡,別的我就不能說了。

我:為什麼?需要保密?列寧不是說,“對無產階級不保守秘密”嗎?

劉:的確是在沙漠裡,是核基地,再多的就不能說了。

我:哦!這個我還略知一二。那肯定是羅布泊的馬蘭基地了?

劉:馬蘭是一個主要基地,還有一些其它的分散在各處。這些都是高度保密的。所以不能說。

我:那我理解了。看你平時的穿戴,可以猜到你是某個基地駐軍幹部的子弟了。我猜你家老爸可能還是個老紅軍老將軍吶。

小劉沒有接我的話,而是把目光移到了遠方,像是短暫地進入了回憶和思考之中。

這時,我在談興的驅使下,把幾年前到我們家來做客的鄭叔叔的故事講給他聽了。他靜靜地聽着,沒有插話,顯然我講的事情對他來說是很熟悉的。

我:像你老爸那樣的老革命老軍人,把戰爭時期的拼命精神帶到核基地的工作中去,可以理解。但是,像鄧稼先、鄭叔叔這些科學家、工程技術人員,都是有知識的。他們不顧核輻射地這樣工作,等於是蠻幹,是拿生命拼時間,極端不理智甚至不人道啊。令人痛心啊。

劉:這個嘛,你知道的還太片面和太局限了。不過,你的這個故事,也可以讓你“一葉知秋”了。

我當時完全不懂小劉在說什麼,或者想要表達什麼。

我:嘿,這個話我聽不懂。怎麼你說話突然變得這麼抽象和不直截了當了?

小劉沉默了。他當然知道他想要表達的是什麼。猶豫之後,他說了下面一番話。

劉: 你說的都對,都是真實發生的故事。他們這些人的確做出了巨大的犧牲,而且在精神上留下了他們的亮點和印記。鄧稼先是“兩彈元勛”,你說的“鄭叔叔”在失去健康後被安排回內地工作。他們這樣的人肯定會終生得到國家的認可、保障、照顧。另外,從他們自身上講,他們經歷過也可以算作是讓他們熱血沸騰、有精神追求的人生。但是,從整個犧牲者群體的角度來看,他們真的只能算作秋景中的一葉。

還存在着一個更大的,做出了完全無謂犧牲的群體。他們是不可能被提及和記住的,甚至可能是被故意忽略或者掩蓋的。他們,是農村兵。對於他們,根本談不上精神生活。在懵懂之中,他們的生命其實才剛剛展開,就一下子失去了幾乎一切。

今天就先說一個例子你聽聽看。

在核基地附近,會有一些零星分布的核廢料池。這種池,其實就是人工挖掘或者天然形成的一個大坑。核廢料就直接露天地堆放在坑底。雨水時節,坑內還會有積水。這樣,看上去,它很像農村的化糞池。因為沙漠遠離人群,這樣堆放核廢料被認為是安全的。但是,這個還必須有人看管。於是,每個核廢料池都會派軍人輪流日夜看守。一個大池的標配警衛軍力是一個班,約12個兵。24小時三班倒,就需要一個排。

這些兵,都會被核輻射所傷害,會得各种放射性所致的病。所以他們的連續執勤時間一般不會超過6個月。

在個別情況下,有兵死了。就算因公殉職,或者算烈士。反正不需要向家屬解釋清楚(其實他們也不懂)。

最多的情況是,他們因為放射性所致的病在復員退伍後才會顯現出來,而且這些病因人而異,很多人聯想不到與他們在新疆服役時的工作有關。大概率就是一筆糊塗賬。

你算算,光這一項,需要多少農村孩子填進去?他們才多大呀?這麼填進去,沒有任何意義。都是無謂犧牲了。

我:難道懂這個的危害的人們,不提醒上級這麼做不妥嗎?

劉:我不知道啊。可能因為搞研發和做保衛工作的是兩幫人吧。他們各司其職、各成其事、互不相擾。主席在《為人民服務》中不是說過,“要奮鬥就會有犧牲”嗎?你看,畢竟最後,兩彈爆炸了,大功告成了,普天同慶了。

我:但是,在最後的後面,人性卻找不到了。這個,真的沒有人去想嗎?比如說,雖然你家老爸可以去拼,也可以去犧牲,但是我相信他是不會讓你們這些他的孩子們去守衛核廢料池的。另外,這個“普天同慶”要看你是怎麼說的、對誰說的。那些犧牲了的和因為受到了核輻射正在受病痛折磨的農村兵的家庭們是不可能被包括在內的。

小劉表情複雜。我們都陷入沉思。在回宿舍的路上,都沒有開口。這次談話,我一直記着。我想,他也不會忘記吧。

與這兩次震撼相比,武毒所的放射性廢料泄漏事件,只能是小菜一碟了。

但是,如果把三件事放到一起考慮,就會知道它們有同樣的起源:這就是對科學、對人的本身的價值的忽略和漠視。其直接結果,就是本來可以避免的災難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而且在反覆地發生。人們沒有從中汲取教訓。這個現象,與地域和事件本身無關,而與這群人有關。比如,放射性物質的泄漏,可以換成危險化學品管理的疏漏和流失,例如幾起著名的鉈投毒事件,當然也可以換成病毒泄漏,例如2004年發生在北京和安徽兩地的SARS病毒泄漏感染事件,中國衛生部發布了如下調查結果:

衛生部公布北京、安徽發生非典疫情原因調查結果

(摘要)

為查找2004年4月傳染性非典型肺炎疫情在北京、安徽發生的原因,衛生部成立了由軍事醫學科學院、北京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和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傳染病預防控制所7位專家組成的調查組,對本次疫情的來源進行了專項調查。WHO的專家參與了部分調查工作。調查結果如下:

 

1. 本起疫情來自實驗室內感染:1)宋某和楊某兩個原發病例發生在同一實驗室。該實驗室一直開展有關SARS冠狀病毒(SARS-CoV)的科研工作。(2)封鎖病毒所後,未再出現任何SARS病人。(3)從二代病例魏某(宋某之母)胸水分離到SARS-CoV,其全基因組序列與該室用於實驗的毒株(HT-SCoV-2)高度同源。(4)沒有發現宋某和楊某與野生動物接觸感染的證據。(5)宋某和楊某發病潛伏期內沒有任何其他SARS病例報告,沒有實驗室外接觸其他SARS病人而被感染的可能。(6)楊某與宋某最後一次接觸,到楊某發病相距15天,僅在走廊碰面,楊某發病不可能是宋某傳染。

 

2. 感染來源局限在腹瀉病毒室:1)宋某和楊某兩個原發病例都來自腹瀉病毒室。此外,還發現該室另有二人(任某和崔某)抗SARS-CoV 的IgG和IgM抗體陽性,感染具有明顯的聚集性。(2)從二代病例魏某分離到的病毒全基因組序列與腹瀉病毒室實驗用毒株(HT-SCoV-2)高度同源。(3)對病毒所全部工作人員進行醫學觀察,血清流行病學調查未發現其他科室存在任何SARS-CoV感染者。

 

3. 沒有三級生物安全防護實驗室感染導致本次SARS疫情的證據:1)宋某和楊某2004年以來都從未進入過三級生物安全防護實驗室工作。(2)雖然腹瀉病毒室進入三級生物安全防護實驗室工作的任某血清抗體陽性,但沒有其傳染給宋某和楊某而導致本次SARS疫情的證據。(3)腹瀉病毒室指定使用的三級生物安全防護實驗室基本硬件設備和總體結構符合要求。

 

4. 引起實驗室感染的環節:病毒滅活不徹底:2004年春節過後,任某多次從三級生物安全防護實驗室帶出未經嚴格驗證效果的滅活SARS病毒在普通實驗室進行實驗,時間上與宋某、楊某發病吻合。其採用的滅活方法(1%NP40+PBS+1%SDS冰浴60分鐘)沒有經過有效的評價,沒有按規定對每一批病毒的滅活效果進行檢測和質量控制。

 

調查認定,這次非典疫情源於實驗室內感染,是一起因實驗室安全管理不善,執行規章制度不嚴,技術人員違規操作,安全防範措施不力,導致實驗室污染和工作人員感染的重大責任事故。

 

                              衛生部新聞辦公室

二○○四年七月一日

 

根據上面論述的“不同的事件往往有同樣的起源”的原理判斷,加上武毒所以前有過放射性物質泄漏的前科,我自2020年初得知武毒所被懷疑為新冠病毒的泄漏源開始,就一直相信武毒所是最可能的源頭。因為,在這片土地上,對科學和人的價值的尊重一直是缺失的。這種判斷,也符合當年小劉提醒我的“一葉知秋”的觀念。

 

現在,再回到武毒所那次放射性物質泄漏事故。

事後,並沒有聽說任何領導因為放射性物質廢料的放置和處理不當而被處分或追責。倒是得知小徐等人遭到了所領導和她們的導師們的嚴厲批評,說她們“把所里內部發生的一次普通的漏雨事件,到外面不負責任地亂說,造成了惡劣的影響和不必要的恐慌”。

 

【畫外音】這種處置問題的方法,今天還在有效地使用,是有傳承的。領導者犯了錯誤,只要掩蓋不說,就等於沒有發生。這也是“普天同慶”的一種境界和表現方式。畢竟,“指鹿為馬”在這裡是一個存在了兩千多年的典故,已經是“樹大根深,枝繁葉茂”了,奈何不得。

 

這個事件過後,小徐變了。她也不再來看我們打球和參與我們的閒聊了。當然,也不再有心情調侃我的自行車了。偶爾一次在路上碰見了,只記得她說了這麼一句話:我要出國。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表情認真、嚴肅、堅定。“小徐長大了。”  這個是誰說的?不記得了。

 

【畫外音】當缺乏對科學和生命的真正尊重時,本來可以輕易避免的災難和致命事件將頻繁而重複地發生,持續地造成不必要的人間苦難和悲劇。

 

【畫外音】無論如何,現在的武毒所是天下聞名了。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它已經成為了中科院系統國際知名度最高的所。這個事實,是當年怎麼也不可能想到的。

 

【畫外音】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通常用來形容一個將領的“成功”是以成千上萬士兵的犧牲為代價的。然而,把這句話改為一將名成萬骨枯,則能夠更為全面準確地描述“成名”背後可能包含的多種含義。 其中,在這個語境中可以有多種解釋,不僅局限於正面的功名、美名,還可以包括負面的罪名、醜名。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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