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劍英是十大元帥之一,不過與其他軍功顯赫的元帥相比,葉劍英這個元帥顯得有點另類,因為他似乎並沒有什麼讓人佩服稱道的軍功或戰績。人們不知道或者想不起來他負責指揮過什麼着名戰役,也沒有聽說在他直接指揮之下有過什麼輝煌大捷。雖然從資歷上看,他並不比其他元帥差,而且因為早年在黃埔軍校擔任過教授部副主任,說起來他應該算是林彪元帥(黃埔四期學生),徐向前元帥(黃埔一期學生)的老師,但從軍功或戰績看,老師顯然比不過學生;就軍功或戰績而言,不說與其他元帥相比,即使與粟裕,徐海東等大將相比,他也顯得黯然失色,所以葉劍英在十大元帥之中敬陪末座說起來也不算是失之公允的事吧。
與軍事戰績相比,元帥葉劍英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在一些與打仗沒有直接關係的黨內政治鬥爭中所扮演的關鍵角色。比如粉碎“四人幫”及之後使鄧小平復出政壇,他都是積極有力的推動者和促成者。後來鄧小平迫使被葉劍英稱之為英明領袖的華國鋒下台回家,沒有葉元帥的讚許和支持也是難以實行的。
但葉劍英最大的歷史功績據說還是在於從前在張國燾發密電給陳昌浩企圖裹挾並危害中央的時候,通風報信給毛澤東,使毛澤東得以率領中央和一方面軍紅軍之一部及時金蟬脫殼,化險為夷,從而挽救了紅軍挽救了黨。毛澤東事後評價葉劍英,說他“大事不糊塗”,指的就是這件事。
然而對於這件大事的歷史真相,歷來質疑聲不斷,不少人覺得其中頗多蹊蹺,疑竇叢生。因為不僅當事人之一的張國燾一向斷然否定曾經有過那份密電,另一位當事人陳昌浩也矢口否認曾經收到或見過那份神秘電報。陳昌浩即使在後來回到延安,接受批判,再三檢討跟錯張國燾的錯誤路線的時候和建國後由蘇聯返回中國,文革開始後遭受迫害,至於含冤而死之前也從來不曾改變過對於那份電報之存在的斷然否認的態度。而葉劍英雖然言之鑿鑿稱自己截獲了那份罪惡電報,但對於電報的具體內容卻常常語焉不詳,含糊其辭。比如許多黨史書籍所引述的《葉劍英傳》裡對於那件大事和神秘電報是這樣說的:“9號那天,前敵總指揮部開會,新任總政治部主任陳昌浩講話。他正講得興高采烈的時候,譯電員進來,把一份電報交給了我,是張國燾發來的,語氣很強硬。我覺得這是大事,應該馬上報告毛主席。我心裡很着急,但表面上仍很沉着,把電報裝進口袋裡。過了一段時間,悄悄出去,飛跑去找毛主席︴。他看完電報後很緊張,從口袋裡拿出一根很短的鉛筆和一張捲菸紙,迅速把電報內容記了下來。然後對我說:‘你趕緊先回去,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到這來了。’我趕快跑回去,會還沒有開完,陳昌浩還在講話,我把電報交回給他,沒有出簍子。那個時候,中央要趕快離開,否則會出危險。到哪裡去呢?離開四方面軍到三軍團去,依靠彭德懷。”
單由葉劍英本人的這段敘述看,讀者也難免會產生疑問。比如:“語氣很強硬”是什麼意思呢?為什麼不直接說那個“語氣很強硬”電報的具體內容呢?毛澤東“從口袋裡拿出一根很短的鉛筆和一張捲菸紙,迅速把電報內容記了下來。”的目的又是什麼呢?是怕自己記憶力不好做備忘錄呢,還是留下一個罪證呢?在毛澤東叫葉劍英‘你趕緊先回去,不要讓他們發現你到這來了’的分秒必爭的緊急時刻,有時間和必要做那個備忘錄嗎?而如果是留作罪證,為什麼從來不拿出來公布於眾,在張國燾和陳昌浩矢口否認神秘電報存在的時候,昭示於他們,使他們無可抵賴呢?此外,從常識上看,當時一方面軍與四方面軍關繫緊張,幾近對立,陳昌浩是四方面軍的二號人物,政治鬥爭經驗豐富老道,警惕性極高,他對於四方面軍總指揮徐向前都會嚴守黨內高層機密,對於一方面軍派到他身邊擔任參謀長的葉劍英如何可能讓他得到四方面軍內部最高機密的神秘電報呢?退一萬步說,就算陳昌浩“正講得興高采烈”因而一時忘乎所以,沒有注意到“譯電員進來,把一份電報交給了他(葉劍英)”,那麼等到葉劍英完成通風報信“趕快跑回去”“把電報交回給他”之後,當他看到電報內容時,會對葉劍英在會議中途無故離開會場(再怎麼快,也總長過正常上茅房的時間吧)的反常行為毫不懷疑嗎?陳昌浩如果麻木遲鈍至於到此時都對開會時葉劍英離開會場良久的反常情形絲毫不做回顧和思索,並對自己可能犯下的疏忽加以補救,仍然讓葉劍英安然無恙“沒有出簍子”,那麼,憑他那點智力和警惕性還能夠統帥千軍萬馬嗎?
但當然,質疑歸質疑,究竟歷史真相如何?那份之後再也不曾露過面的神秘電報到底是有過還是根本從來就不曾存在過?因為張,陳與葉,毛各執一詞,且四個當事人都已先後作古,死無對證,恐怕成了一件永無水落石出之日的歷史懸案。這也使得世人對葉劍英所謂挽救了紅軍挽救了黨的歷史功績如霧裡看花一般因看不分明真切而打上一個不小的問號。
但話雖如此,我以為即使上述神秘電報是並不曾存在過的,毛澤東說葉劍英“大事不糊塗”仍然可謂有識人之明且恰當無比。理由如下:當時在北上還是南下問題上,毛澤東與張國燾由意見相左而到相互對立,張國燾依仗着四方面軍人多勢眾,企圖逼迫毛澤東所率的遠為勢單力薄的一方面軍受制於己一同南下的動機和用心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他以一條小河漲水,部隊難以渡河為藉口,下令他所在的左路軍停止北上,掉頭南下,並多次發電報給右路軍負責人陳昌浩徐向前和隨右路軍行動的毛澤東及黨中央,催促右路軍一同南下的作為,使得毛澤東對張國燾的用心和動機深懷疑慮也是不難理解,符合情理的。毛澤東絕不會容忍因為一方面軍勢單力薄而受制於張國燾並隨其一同南下,為了貫徹中央早已定下的北上的戰略方針即使使得一,四方面軍合而又分也在所不惜。然而從政治上說,主動將一方面軍拉出,造成紅軍合而又分的局面,終究難免要承擔分裂紅軍的罵名(事實上,張國燾在毛澤東拉走一方面軍一,三軍團後,在四方面軍中也是這樣宣布毛澤東等人分裂紅軍的罪名的),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取得政治上的主動,一個使得一方面軍迫不得已而出走的正當理由或藉口就是十分必要的。正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葉劍英雪裡送炭送來了那份神秘電報,即使那電報是子虛烏有的杜撰,那杜撰的電報也因為被需要而彌足珍貴。從這個意義上說,毛澤東說葉劍英“大事不糊塗”實在是再恰當不過的評價。與“大事”相對應的是“小節”,比如,如果因為需要而子虛烏有的杜撰一份並不真實存在的神秘電報的行為,就只能算是“小節”,“大事不糊塗”的潛台詞,似乎也可以理解為“小節不拘泥”。從這一點上說,無論那份電報的真實性如何,葉劍英都名實相符擔當得起“大事不糊塗”的評價。(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