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平安夜（下） 

21:34

帝都廣場 

譚松掀起厚厚的擋風用藍色棉簾走出餐館，站在漆黑的夜色里用力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從披着的羽絨服口袋裡掏出香煙，用印着自家餐館名字“紅房子”以及訂位電話的一次性打火機點燃，長長地吸上一口，愜意的向夜色里吐了口煙圈，漫不經心的向煙圈的方向望去。

譚松不可置信地揉揉自己的眼睛，再一次向不遠處的帝都商廈望去，立刻震驚地張大了嘴。

他呆立幾秒，扭頭沖回餐館，朝着吧檯後的老婆大喊：“快打911，帝都商廈着火了！

“你這是想去美國想瘋了吧？”老婆埋頭算賬，頭也不抬的回了一句。

“啊，不對，是119！快，快！”

好些天以後，譚松夫婦無意中從一份報紙上得知，他們倆於21點35分打出的這通報警電話，是這次平安夜火情的第一個報警電話。

21:05

帝都商廈地下一層大廳

王守義無力地扔下手中的消防龍頭，大腦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消防龍頭裡的水無力地在地上淌。

“怎，怎麼辦？”劉衛東牙齒打着顫，哆里哆嗦地問道。

“完了！”張勝利滿是皺紋的臉上一片煞白，喃喃不停，“撲不滅了！”

自從發現掉落的焊渣從地上的窟窿掉落到地下二層，引燃了家具城的沙發後，三人慌裡慌張地把室內消防栓上的水龍頭拉過來順着窟窿往地下二層澆水試圖滅火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30多分鐘了。無奈室內消防栓的水量太小，三人眼睜睜地看着家具城的火勢從一張沙發開始燒起，越來越大，越來越旺，濃煙帶着高溫已經迅速向這一層涌了上來……

“跑吧？”

“跑！！”

幾分鐘後，三人驚魂未定地站在寒冷的夜色中，小心翼翼地彼此試探着試圖建立起攻守同盟，以避免被辭退的處罰。

擔心即將面對悲慘命運的三個人，都沒有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報警！

21:13

帝都商廈二樓商廈值班室

羅虎一把推開值班室的門，喘着粗氣對裡面嚷：“不，不好了！樓下着火了！”

任東風放下手中理好的撲克牌，陰陽怪氣地回道：“怎麼，輸不起啊！你是瞅着尿遁不好使，換新招了。怎麼着，要不要從我這兒借點東風？”

“真，真的！”羅虎急的快蹦起來了，“這麼大煙味你們聞不到？”

任東風抽了抽鼻子，臉色立刻變了，扔下手裡的撲克牌就往外跑……

1分23秒後，商廈外的空地上，四個人彎腰扶着膝蓋，一邊喘着粗氣一邊面面相覷。

“媽的，真着火了！”任東風心中一片凌亂，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明天該怎麼向局裡交待？這經理之位還保不保的住？

“經，經理，你看我們……？”羅虎小心翼翼地開口。

“閉嘴！讓老子靜靜！”任東風破口大罵。

羅虎畏畏縮縮地看了任東風一眼，把“要不要報警”這後半截話咽回了肚裡。

寒風中的四人不知道的是，幾分鐘後，大火造成的煙霧將會帶着高溫以每分鐘240米的速度向商廈頂層——四樓的陽光歌舞廳擴散。

21:28

帝都商廈四樓陽光歌舞廳

汪澤拉着章語莎的手，奮力地在伴隨着音浪中晃動的人群中穿梭，費盡了蠻荒之力才來到舞廳的大門口，推開舞廳的門。

舞廳從9點開始了為時半小時的的士高時間，這本是舞會的高潮。奈何今晚的人太多，章語莎跳的有點透不過氣來，汪澤這才帶着女友——不對，應該是未婚妻——想到舞廳外透透氣。

“咳咳！怎麼回事……”

沒等章語莎把話說完，汪澤就神色大變地用力拉起未婚妻的手返回身回到舞廳。

“拉緊！樓下着火了！”汪澤用力摟着姑娘的肩膀，一邊湊到姑娘耳邊大聲說道，一邊再次奮力地穿過人群，不過這次是朝舞廳深處走去。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停下，天花上瘋狂轉動的燈光停下，一頭長髮的東子再次站到舞台的麥克風前，用煽動氣氛地語氣喊道：“感謝舞王小馬哥精彩的表演！下面又到了……”

東子的話被舞廳門口一聲尖叫打斷，是一個悽厲的女高音：“着火了！”

21:31

“朴科，帶着我！”女會計帶着哭腔大聲喊道，一隻手緊緊地拉着朴知修的手。

朴知修試了幾下沒能甩開，遂一邊扒開人群向舞廳大門那裡擠過去，一邊惱怒地罵道：“你他媽的快點，想死也別拖累老子！”

那一聲尖利的喊叫後，舞廳里頓時亂成了一鍋粥：舞廳門口的人拼命向舞廳里擠，舞廳里的人卻拼命地朝門口擠，濃煙已經開始順着打開的門往舞廳里蔓延。

幸運的是，朴知修是第一批擠到舞廳門口的十來個人中的一員，眼看着已經擠出了舞廳那道此刻是如此小的大門，朴知修把頭埋在衣服袖子裡深吸一口氣，屏住呼吸，跩緊女會計的手，隨着這十來人頂着濃煙沿着樓梯往樓下衝去……

十來人剛剛衝到3樓時，滾滾的熱浪阻止了他們的步伐，猶豫了一下，十幾人又掉頭踉踉蹌蹌地回頭跑去。

他們是舞廳里最先倒下的一批。

寫着“幸運”的紙牌飄然落地，卻在最後一刻悄然翻轉，露出森然的背面。

21:33

“怎麼回事？”武育仁剛想對踹門而入的馬洪濤等人破口大罵，就被外面的嘈雜聲弄得不明所以。

看着已經擠得滿滿堂堂、不到10平米的包間，馬洪濤一邊指揮肖戰把他們在舞廳里找來的舞伴塞進包間，一邊急切解釋：“大樓着火了！出不去了！”

沒有理睬包間裡響起的喧囂，馬洪濤大聲叮囑肖戰：“你們把門關好，用衣服堵住門縫，一起扛住門別讓人沖開了！”

“那你們呢？”肖戰急了。

“擠不下了！我們再找一個包間。”馬洪濤費力關上門，看向身邊的長髮東子，“東子哥，快！”

“就剩一個包間有窗戶了，在拐角那！”東子用衣服捂住口鼻，含糊不清地說。

“快帶路！”

正當馬洪濤、六子跟在東子後面想繼續往裡面跑的時候，頭頂上的燈閃了閃，舞廳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操！”三人異口同聲。

三人在混亂中跌跌撞撞地前行，東子突然停下，興奮地喊：“是這間！”

幾分鐘後，三人喘着粗氣，頹然地靠着牆壁坐下——包間的門被裡面的人頂得死死的，在經過外面的人狂喊“讓我們進去”和裡面的人不停地回應“擠不下了”的拉鋸戰後，三個人無力地放棄了。

馬洪濤從口袋裡掏出煙，拿出一根叼在嘴上，掏出打火機點上，在微弱的火光中把煙分給兩邊的六子和東子，點上：“對不起，東子哥，六子，剛才讓你們……”

"說這幹嘛！”六子打斷馬洪濤。

“就是，這是命！”東子咳嗽幾聲，不知道被哪個煙嗆了。

“你他媽的一個唱搖滾的還信命？”馬洪濤揶揄道。

“不信不行啊，”東子狠命地抽了一口煙，煙頭在黑暗中異常的明亮，“今兒中午你嫂子打傳呼給我，說新城的舞廳出高價讓我們去串場。我想着……”

東子在咳嗽中絮叨着，試圖證明“命運”的神奇，馬洪濤和六子靜靜地聽。直到東子停下。

“操，老子還沒來得及和婷姐睡呢！”良久，馬洪濤發出感慨。婷姐是他剛認識不久的一個妹子。

“我就是覺得星際還沒打夠。”六子抽着煙道。（星際：既星際爭霸，電腦對戰遊戲。）

“我本來元旦去未來的丈母娘家，禮我都買好了。”東子狠狠地扔下煙頭，“再來一根！看哪個煙能弄死老子！”

三人一邊咳一邊笑，再次點上煙。

煙頭的明滅中，濃煙沉默地湧上，籠罩住三人。

21:32

“怎麼辦？”章語莎望着怎麼也推不開的洗手間門，語帶惶恐地問。

洗手間的門被裡面的人群頂住了，汪澤和幾個小伙子連推帶踹了好一會兒最終也沒弄開，其他人都地轉向別處，試圖地尋找一線生機。

“別說話，把口鼻捂好！”汪澤四下看看，“那邊人少，咱們去看看。”

在歇斯底里地喊叫聲中，汪澤摟着章語莎穿過慌亂的、四處亂跑的人群，向着舞台側後邊跑去。

穿過舞台後邊昏暗的夾壁，兩人驚喜地發現夾壁的盡頭竟然有一扇陳舊的門！

“那兒有窗戶！”踹開門後，眼尖的章語莎一下子就發現對面的牆上兩、三米高的地方有扇小小的窗。

汪澤快速四周打量：這是一間幾平方米的廢舊雜物間，除了牆邊的一個看上去快散架的木架子以及上面胡亂地摞着一點雜物外空無一物。

汪澤小心地把木架子拖到窗戶下面，兩隻手把住，防止木架子歪倒，對章語莎急聲道：“快！爬上去！”

章語莎手忙腳亂的上了架子，看着窗戶語帶哭腔：“窗戶是死的！”

“先把玻璃砸開！咳，咳……”

話音未落，舞廳里的燈一下子滅了，本來就昏暗的雜物間立刻伸手不見五指。

汪澤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急速卻不失沉穩：“快，砸玻璃！咳咳！”

章語莎慌亂地用手砸着玻璃，幾下子後，眼看着玻璃毫無反應，終於一咬牙奮力地用拳頭向玻璃砸去……

玻璃的破碎聲在此時是那麼悅耳，章語莎不顧手上淋漓的血，急聲道：“開了！開了！你快上來！”

“你，咳咳，你看看能不能爬出去。”

“哦，哦，你也上來呀！”

“你別說話！聽我說，如果爬出不去的話你就緊緊的扒住窗口，知道麼？咳咳……”

“那你……”

“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緊緊扒住窗口，聽話啊，乖！”

“我答應你，可你……”

“架子快散了，撐不住兩個人。”汪澤咳了半天才接着說道，聲音越來越嘶啞，“”對不起，寒假不能去見咱爸媽了，對不起……”

章語莎死命的扒住窗戶兩側，一邊點頭一邊努力地不讓自己哭出來。

黑暗中，汪澤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沒了聲息……

黑暗中，章語莎喃喃的聲音響起：“你知道麼，老公，身份證我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