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歷史是棵歪脖子樹》書評:文明的韌性、扭曲與重生 |
| 送交者: 石頭巷子 2025年12月28日12:00:07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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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內容提要:三重盛世背後的歷史隱喻
馮知明在2006年1月撰寫的《歷史是棵歪脖子樹》以崇禎自盡的歪脖子樹為歷史意象,展開了一幅中華文明曲折前行的長卷。全文分為三個部分,層層遞進地探討了中華民族在苦難中延續與重生的獨特歷程。 第一部分“三個盛世起源竟有如此巧合遭遇同樣的動亂”揭示了中華文明發展的某種周期性模式:秦漢、隋唐、近代復興這三個文明高峰,均孕育於漫長的動盪與分裂。作者指出,秦漢文明脫胎於春秋戰國五百年的紛爭;隋唐輝煌則肇始於南北朝近四百年的混亂;而近代以來的民族復興,同樣發端於鴉片戰爭後近兩百年的屈辱與抗爭。這種“亂而後治,分而後合”的歷史節奏,構成了中華文明演進的基本韻律。 第二部分“漢奸在中華民族生存與發展中起了不可低估的反作用”直面歷史中令人尷尬的群體——漢奸。作者以驚人的歷史勇氣,既頌揚了岳飛、文天祥、史可法等民族脊梁,也不迴避秦檜、洪承疇、汪精衛等背叛者的存在。更為深刻的是,作者提出了一種看似悖論的觀點:這些“陰性的韌性”的漢奸,在特定歷史條件下客觀上起到了緩衝作用,使中華文明避免了如古埃及、古巴比倫般的徹底斷絕。他們如同文明的“減震器”,在征服者的鐵蹄下保全了文化的火種。 第三部分“一個命題‘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就有多種詮釋的途徑”深入儒家思想的內在張力。作者通過分析馮道侍奉四朝八姓十帝卻備受爭議的案例,揭示了孟子“民貴君輕”思想的多重解讀可能。這一部分最具哲學深度,它展現了中華文明價值體系的彈性:正統的忠君思想與務實的民本主義之間,存在着微妙的平衡空間。正是這種思想彈性,使中華文明能夠在王朝更迭中保持連續性。
二、中華文明的“歪脖子現象”:在扭曲中生長的生命力
“歪脖子樹”這一意象,精準捕捉了中華文明發展的本質特徵:它並非筆直向上,而是在壓力與阻力中尋找生長空間,形成獨特的生存智慧。 首先,這是一種“壓力反應式”的發展模式。 中華文明的高峰往往不是自然演進的結果,而是對外部衝擊的創造性回應。春秋戰國的思想大爆發,是對周室衰微、禮崩樂壞的反應;佛教中國化與理學興起,是對魏晉南北朝亂世的回應;近代“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提出,則是面對西方衝擊的文化自衛。每一次文明的躍升,都伴隨着巨大的痛苦與斷裂。 其次,這是一種“融合共生”的文明策略。 作者敏銳地注意到,中華民族的疆域越後世越遼闊,並非單純軍事征服的結果,而是文化融合的產物。從馮太后推動的北魏漢化,到元清兩代征服者最終被同化,中華文明展現出了驚人的“文化消化能力”。那些最初以“歪脖子”姿態進入文明圈的邊緣力量——如秦、北魏、蒙古、滿清——最終都融入了中華文明的主幹。 第三,這是一種“韌性生存”的歷史哲學。 在蒙古大屠殺損失七千萬人口、明清之際“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慘烈背景下,中華文明依然延續,這不能簡單歸因於偶然。作者暗示,這種韌性源於文化中“陽剛”與“陰柔”的辯證統一:既有“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剛性氣節,也有“識時務者為俊傑”的柔性智慧;既有“君君臣臣”的等級秩序,也有“民貴君輕”的民本底線。 最後,這是一種“非線性進步”的時間觀念。 西方歷史觀常隱含線性進步假設,而中華文明的歷史更像螺旋式上升:盛世之後必有亂世,亂世之中又孕育新的盛世。這種循環不是簡單的重複,而是每次都在更高層次上融合新的元素——秦漢融合了法家與儒家,隋唐融合了胡漢文化,近代則試圖融合中西文明。
三、中西比較:文明應對危機的不同路徑
將馮知明觀察到的“歪脖子現象”置於世界文明比較視野,更能凸顯中華文明的特質。 羅馬與秦漢:不同的崩潰與重生。 羅馬帝國崩潰後,歐洲進入了漫長的“黑暗時代”,古典文明幾乎斷絕,直至文藝復興才重新“發現”古希臘羅馬。相比之下,秦漢之後雖有魏晉南北朝亂世,但文明的基本框架——文字、經典、官僚制度——得以保存,並在隋唐煥發新生。關鍵差異在於:羅馬依賴法律與軍事的剛性統治,而中華文明依賴文化認同的柔性紐帶。 宗教改革與佛教中國化:信仰整合的不同模式。 歐洲宗教改革導致基督教世界永久分裂,引發了百年戰爭等血腥衝突。反觀中國,佛教傳入後雖與儒家有衝突,但經過魏晉至唐宋的磨合,最終形成了“三教合一”的格局,佛教反而成為中華文明的有機組成部分。這體現了中華文明“和而不同”的整合能力,而非“非此即彼”的排他邏輯。 殖民遭遇與半殖民困境:現代轉型的不同創傷。 印度、非洲等地遭遇殖民後,傳統文化遭受系統性摧毀。中國雖經歷百年屈辱,但從未完全殖民化,傳統文化在“體用之爭”的框架下得以部分保存。日本學者提出的“殖民救國論”之所以在中國難以被接受,正因中華文明有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文化自尊,這與許多被殖民文明的境遇形成對比。 英雄史觀與群像史觀:歷史記憶的不同建構。 西方歷史敘述偏愛英雄個體——亞歷山大大帝、凱撒、拿破崙。而馮知明揭示的中國歷史,則是英雄與漢奸、忠臣與貳臣、陽剛與陰柔共同構成的複雜群像。這種歷史記憶的多元性,使中華文明對失敗、妥協、曲折有着更大的容忍度。
四、儒家文明:歪脖子現象的塑造者還是被塑造者?
馮知明提出的核心問題是:這種“歪脖子”特性是儒家文明造成的嗎?答案既是也不是。 儒家提供了文明的“柔性骨架”。 孟子的“民貴君輕”思想,為政權合法性提供了超越具體王朝的標準;儒家的“華夷之辨”本質上是文化主義的,而非種族主義的,這為異族融入留下了空間;“忠孝”倫理的複雜性——對君的忠與對民的仁可能衝突——創造了道德選擇上的彈性。這些思想特質,使中華文明在面對衝擊時能夠“彎而不折”。 但儒家也是文明“剛性束縛”的來源。 “君為臣綱”的絕對化,在某些時期抑制了創新;“重農抑商”的政策取向,可能延誤了向現代經濟的轉型;“祖宗之法不可變”的保守傾向,在近代成為改革的阻力。馮知明提到的朱元璋刪改《孟子》,正是統治者試圖消除儒家思想中“危險”彈性的例證。 更深層看,儒家與歷史是互構關係。 儒家塑造了中華文明回應危機的方式,而一次次的歷史危機也重塑了儒家。從董仲舒的“天人感應”到程朱理學,再到現代新儒家,每一次儒學的重大轉型,都是對歷史挑戰的回應。儒家不是靜態的教條,而是動態的、在實踐中不斷調適的文化系統。 因此,歪脖子現象是儒家文明與歷史環境互動的產物。 儒家提供了基本的價值框架和應變智慧,而具體的“歪脖子”形態——何時彎、向哪彎、彎多少——則由特定歷史條件決定。馮知明揭示的馮太后、馮道等人物,正是在儒家價值體系的邊緣地帶,找到了行動的創造性空間。
五、未來展望:歪脖子現象還會重現嗎?
從哲學高度審視,馮知明描述的歷史模式在全球化時代面臨新的挑戰與可能。 文明衝突的新形態可能催生新的“歪脖子”生長。 亨廷頓預言的“文明衝突”在當今世界日益凸顯。中華文明再次處於中西價值碰撞的前沿。這種碰撞可能像歷史上佛教傳入一樣,經過磨合產生新的文明融合形態。但過程必然伴隨痛苦與扭曲——就像歪脖子樹在尋找陽光時必須調整生長方向。 技術革命帶來的斷裂可能超越歷史經驗。 人工智能、生物技術等顛覆性創新,可能造成文明範式的根本轉變。這種轉變的深度和速度,可能超越儒釋道融合、中西體用之爭等歷史先例。中華文明能否繼續以“歪脖子”的智慧應對,考驗着其現代轉化能力。 全球治理困境需要新的文明智慧。 氣候變化、疫情、核擴散等全球性問題,需要跨文明合作。中華文明“和而不同”“陰陽互補”的思維傳統,可能為全球治理提供不同於西方“霸權穩定論”或“文明衝突論”的新思路。但這種貢獻的前提是中華文明自身完成現代性轉化。 歷史記憶的建構面臨新媒體挑戰。 在信息碎片化、後真相時代,如何保持對歷史的複雜認知——既銘記英雄也不簡單化漢奸,既珍視傳統也直面陰暗——變得尤為困難。馮知明所倡導的歷史複雜性的理解,在簡化的意識形態敘事面前顯得尤為珍貴。 從思想高度總結,馮知明的《歷史是棵歪脖子樹》最終向我們揭示的,是一種深刻的歷史哲學:文明的價值不在於筆直完美的生長軌跡,而在於在壓力下依然保持生命力的韌性;不在於永遠正確的道德姿態,而在於在複雜處境中尋找出路的智慧;不在於對純潔性的執着,而在於對混雜性的包容。 這棵歪脖子樹,根植於中華文明的深處。它的每一次扭曲,都是對生存環境的回應;它的每一處疤痕,都是文明記憶的刻痕;它的每一片新綠,都是生命不息的確證。在人類文明的森林中,這棵樹的姿態或許不夠挺拔,但它的年輪里,記錄着一個古老文明如何在五千年風雨中,始終未曾倒下。 或許,這就是中華文明留給世界的最深刻啟示:真正的生命力,不在於避免彎曲,而在於學會在彎曲中繼續生長;不在於保持純粹,而在於在混雜中保持自我;不在於征服一切阻力,而在於將阻力轉化為生長的獨特形態。這棵歪脖子樹,還將繼續在歷史的天空下,伸展它的枝椏。 2025年12月27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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