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坐定之後,我們邊吃邊聊。
“岳雲,你媽說你消失三天了,你前兩天在哪啊?”我好奇的問道。
“在長春了,跟幾個哥們混了兩天,沒意思,我覺得還是北京好玩,就來找我大哥了。”他邊嚼雞腿邊回答我。
“說說吧,你小子有啥想法。”岳明問道。
“除了復讀,讓我幹啥都行。上大學也行,混黑社會也行,當作家也行,反正我就是不想再在高中里呆了,多呆一秒都不行,我快被它給毀了。我尋思,與其被毀,不如自毀,就離家出走了。”岳雲的表情異常堅定,頗有引刀自宮的架式。
“哎!”岳明嘆了口氣,說:“你這事兒挺麻煩,我得跟家裡好好商量商量,你先在北京呆着,估計你現在回去就得和爸媽吵起來。我勸勸他們,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呵呵,就算你現在趕我走我都不走,乾安那破地方太鬱悶了,在乾安,上哪吃肯德基去?”岳雲啃了一大口漢堡。
吃完飯,我們做着公交車回家。岳雲去洗澡,我和岳明聊了起來,岳明問我工作找得怎麼樣,我說沒什麼進展。正在這時,岳明的手機響了。
“喂,岳明嘛,我是林菲。”電話里傳來了我所熟悉的聲音。
“啊,林菲啊。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找小翔吧?他不在。”岳明料想她是找不到小翔才打到這裡的。
“呸,別提他了,我現在徹底把他看透了,他就是一騙子,花花公子,據探子回報,他現在和李雯正在承德避暑呢。”林菲似乎已經看破了紅塵,“我打電話給你是讓你請我吃飯。”
“啊?不會吧,我跟你無怨無仇憑什麼請你吃飯啊?”岳明有些詫異。
“你不是有個鄉下來打工的二舅嗎?他現在找到工作了嗎?”林菲問道。
“我二舅?”岳明愣了一下,看我沖他擠了個鬼臉,恍然大悟,說,“噢,對,我二舅天天找工作,但是找不到,現在正鬱悶呢。”
“那不就得了,這頓飯你請定了。”林菲故意咳嗽了一下,以表示引起注意,“我給他找了份工作,而且特別輕閒,不用出苦力,到我爸爸的公司里當倉庫保管員,包吃包住。哈哈,我厲害吧?”
“啊,那可挺好。”岳明有點結巴,說,“他現在不在家,等他回來我跟他商量一下。”
“這有啥可商量,這麼好的事兒上哪找去。是這麼回事,我爸的手術很成功,剛剛出院,現在心情特別好。正好趕上原來看倉庫的那個人在倉庫里偷東西,被解僱了。我就跟我爸說我同學的二舅從鄉下來,他們那是貧民區,挺可憐的,這人雖然沒有文化,但看起來很老實。我都沒想到我爸當時特別痛快就同意了。”林菲越說越興奮。
“那行,這頓飯我請定了,你要有時間就明天中午吧,我們在去北航南門的沸騰魚鄉吃水煮魚,你看行不?”岳明見這情況是怎麼躲也躲不過去了。
“行,我看天氣預報了,明天37度,天兒越熱吃水煮魚就越過癮。你告訴你二舅,讓他洗個澡,找件乾淨點的衣服穿上,吃完飯我就領他見我爸公司管倉庫的主任去。”林菲痛快的回覆道。
“那好,就這麼定了,明天見。”岳明有氣無力的答了一句,掛了電話。
“操,二舅,你可真牛逼,都聽見了吧,人家給你找工作了,你這不正愁找不到呢嘛,去吧,倉庫保管員,包吃包住。”岳明哈哈大笑,扭過頭來對我說道。
“我好賴也是本科畢業生,讓我去打更,這個玩笑開得太有藝術性了。”我也禁不住在笑起來。
這時岳雲洗完澡,從浴室里走了出來,聽到我倆哈哈大笑,問清了事由,不由也笑了起來,開玩笑說:“大哥,你別讓他去了,讓我去吧。正好我現在沒着落,你就說我是你大姨父。哈哈。”
“別鬧了,咱們得商量一下。人家林菲剛失戀,本來心情就不好,現在又被你這流氓給耍了一頓,明天你得跟人家道歉。”岳明說道。
“那對,我可不能辜負了人家姑娘對我的一片苦心,”我還沒從玩笑的語境中轉變過來,說,“要不我就去倉庫里看看,這工作適不適合我。”說完我哈哈大笑。
“你拉倒吧,別給咱們乾安人丟臉了。趕緊跟人家道歉,你還想越陷越深啊?”岳雲也看不過去了。
“我就是說說而已,瞧把你急的,我明天要怎麼做我自然心裡清楚。”我也嚴肅了一下。
4、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約摸9點鐘的時候,手機響了,是一家公司約我去面試。其實我已經沒有什麼驚喜可言了,這種面試我也去過幾次了,兩情相悅的可能性實在是太小了。可既然要面試,自然要打扮一翻,我洗了個澡,刮了鬍子,一股腦把皮鞋西褲襯衣領帶都武裝了起來,照了一下鏡子,自己還算滿意,就準備出門。臨走的時候岳明還囑咐我別忘了今天中午的約會。我說忘不了。
給我做面試的經理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態度很溫和,只是滿臉的粉刺讓我有些不敢正視,再加上他過於溫和的言談,讓我對他的性別產生了極大程度的猜想。面試的過程很簡單,問了一些反覆無聊的問題。最搞笑的是,那個傻逼經理在問了半個小時問題以後,說:“劉先生,你對專業的掌握和你的個人經歷讓我非常滿意。下面我將對你進行最後一項考核。”他邊說邊從抽屜里拿出幾員紙,“這是美國XX大學心理學教授道格斯史特先生(Mr. Dog’s ????)所公布的最新心理測試試題,也是現在美國一些大公司招聘員工所使用的最流行的版本,請你再半個小時內完成此答卷。”我愣了一下,開始答題。我生平最痛恨這些什麼心理測驗,都是一些無聊小女生玩的無聊遊戲,雖然我在大學時曾修過psychology(心理學)這門高深的課程,深知psychometrics(心理測試學)已經成為心理學領域裡一個獨立的分支,並將越來越受矚目。我糊裡糊塗十幾分鐘就交了卷。經理同志微笑着說:“劉先生,謝謝你的合作,我們將在兩天之內給你答覆,祝你好運。”他邊說邊伸出手來和我握手,我手心全是汗。
出了辦公室,我看了一下表,已經11點20多了。從這裡坐公車去北航起碼要一個多小時,我恐怕趕不上12點與林菲的相約。我於是打了一部車,這個決定是一個嚴重的錯誤,一來打車很貴,二來此時正處於高峰,馬路上的車塞得滿滿的,實在是寸步難行。坐出租車還不如坐公交,公交車怎麼說身體健壯,搶起路來大哥當道的架式,再加上女售票員會將頭探出窗外,並用鋼筋鐵骨般的拳頭瘋狂的打擊着堅硬的車身,一般選手,哪個敢搶?我坐在車裡一邊跟的哥狂侃一邊看那計價器在候車時間的帶動下跳得飛快。12點一刻的時候,我到了。我發現只有岳明和岳雲兩個人,林菲還沒到。
“林菲呢,咋還不來呢,我都想她了。”我笑着說道。
“剛才打電話過來說塞車了,正在路上粘着呢。估計這會兒快到了。”岳明說。
“你今天穿這麼帥是要泡人家呀?”岳雲看我西裝革履的裝扮,問道。
“我哪有那閒心啊,這不剛去一家公司面試嘛,難不成再穿成民工的樣子?”我不耐煩的說。
這時林菲來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裙,上身是紅色T恤,頭上還戴着一個很有個性的遮陽帽。岳明向她招手,她朝這邊走來。此時,我的心跳已經加速,有點緊張。
“不好意思,來晚了。”林菲熱情的跟我們打招呼,並在我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沒事兒,我已經點了一份水煮魚,3斤的。你來得正是時候,估計魚就快好了。你看看菜單,其餘的都由你來點好了。”岳明邊說邊把菜單遞給林菲。
林菲接過菜單,這時她把臉扭向我這邊,一動不動看着我,說:“沒搞錯吧?你是岳明的二舅?”
她自然是被我今天的裝束和當時民工裝束的差距驚得目瞪口呆。我說:“啊。找工作嘛,面試……”
我還沒說完,她就用爽朗的笑聲打斷了我:“哈,你找工作也不用穿成這樣啊。等會領你去見主任也不是面試,就是談一下,沒有風險。你放心,不用緊張。”她看了一眼菜譜,又抬起頭來對岳明說道,“岳明,你咋把你二舅打扮成這樣。不行,他穿這樣坐在我身邊我有點適應不了,跟海外歸國的學者似的。”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咦,這個是誰,跟你長得挺像的。”林菲看了一眼岳雲,問岳明。
“噢,是我老弟。”岳明見林菲對我的身份還蒙在股里有些不知所措,竟忘了介紹岳雲。可就在他說“是我老弟”的同時,岳雲冒出了一句:“我是他大姨夫。”說完還補充了一下,“鄉下來的。”
此時林菲笑得更投入了。岳明訓了岳雲一句:“別扯淡。”轉而又對林菲說,“真是我老弟,沒調教好,成天撒謊。”岳雲也嘻嘻的笑了起來。
林菲點好了菜。喝了一口茶,對我說:“你最好等會兒換上一套便裝,要不我把你帶到公司里還不成了焦點,你說你一個打更的,穿成這樣,那也太拉風了吧。不行不行,一會兒吃完飯你必須得換。”
我看見岳明給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他正暗示我把事情說清。我只能硬着頭皮,用半隻眼睛看着林菲,說:“林菲,我得先跟你做個檢討。其實吧,我不是岳明他二舅,也不是從鄉下來的,我倆是中學同學。我現在大學剛畢業,來北京找工作。你那天說我是民工,我就將錯就錯,將民工就民工了,才鬧出今天這誤會來。我知道我錯了,我不好,我檢討,我不對,我有罪……”
“他說的是真的吧?”林菲突然嚴肅下來,向岳明問道,“你們都在耍我?”
“唉,是真的。”岳明假腥腥的嘆了口氣,“我今天把他交給你了,你整死他我都不管,他這人確實太招人煩了,跟我老弟一樣,就會撒謊!”
“先生,你貴姓?”林菲突然向我轉過頭來,冒出這麼一句話。
“噢。”我驚了一下,像背台詞似的說:“免貴姓劉。”
“叫什麼?”她又問道。
“氓。”我說。
“哈哈哈。”林菲又大笑起來,說:“那不是流氓嗎?”
“對了,他就叫劉氓。大夥都這麼叫的,真名叫啥我們都忘了。”岳雲笑着說。
“我也忘了,你要真想知道我可以把身份證拿出來給你看看。”我邊說邊掏皮夾子。
“不用了,劉氓就劉氓吧。”林菲說:“看來我空歡喜一場,那份工作你也用不着了。”
“真的很感激。謝謝。其實那天我也不是故意騙你的,就是看你不太高興,想逗你開心。”我在搜腸刮肚的給自己減輕罪行。
“哈哈,別客氣,也挺謝謝你,那天聽你扯那麼一陣之後,我還真放鬆不少。”林菲說。
這時岳明說:“其實小翔那事兒你也別太難過,你能看清他是啥人也就算了。不值得。”
“呵呵,那幾天正是我爸身體最不好的時候,雖然他身體裡的瘤被確認是良性的,但是手術的風險很大。我一直為這事擔心,再加上小翔這麼一攪,我都亂了。現在我爸出院了,我心情一下子又好了,我終於明白,其實我最關心的還是我爸。我跟小翔之間的感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我想過了這個暑假,開學之後再面對他的時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他還跑出去躲我,他太小看我了。”林菲語重心長的說道。
這時菜已經陸陸續續的上來了。林菲沒有為此事發火,我和岳明都鬆了一口氣。林菲向岳雲問道:“聽說你今年高考,現在是考完試出來旅遊了是吧?”
“旅遊談不上,就是散散心。一顆疲憊的心在長期的孤獨和苦悶之中,需要釋放;一個勞累的靈魂在空洞的世界裡和缺氧的狀態下,需要吶喊。所以我就出來看看。”這是岳雲一貫的調侃風格。
“你老弟跟你一樣,都這麼能侃。不過不一樣的是,他比你長得帥。”林菲向岳明說道。
“那當然,你當我是誰。我就是大名鼎鼎的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才如子建貌似潘安,人送外號“乾安雙才”的老二,李岳雲。”岳雲開始發作了。說實話,我這次見岳雲確實吃驚不小。他比以前長得高了不少,而且臉上有了鬍子,再加上黑黑的皮膚,樣子真是很迷人。林菲說他比岳明帥,這個我承認。而且岳雲的調侃水平高深莫測,狀態好的時候我和岳明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那這個“乾安雙才”的老大是誰呢?”林菲邊笑邊問。
“呵呵,那還用說嘛,自然是我大哥,李岳明。”說完之後,岳雲還向岳明投了個得意的眼神,意思是說,我出風頭也不會把你落下。
“那對。”岳明也來了興致,接着侃道:“想當年我兄弟二人在乾安一帶可謂是家喻戶曉。我們出口成章揮筆成文,可以說是乾安文壇的中堅力量。我們文字裡迸發出來的力量致使乾安在數年之內風調雨順,連年高產,上無貪官,下無愚民。承蒙乾安各位父老鄉親的錯愛,我當時被譽為“文氓”,岳雲被譽為“文痞”,這又豈能是浪得虛名?不信你可以為劉氓。”他說完又把話筒傳給了我。
“那對唄。”我接過了話筒,自然也不會給他們丟臉,說:“他二人在文海里拍起了驚濤駭浪,不但引起了乾安各大媒體的各注,而且還深入到每一個家庭乃至個人。有一天晚上,乾安有線電視台直播他二人的一個專訪,主持人讓他二人即興作詩。兄弟倆一唱一和兩不過幾句,台下就有三位中年婦女因興奮過度而暈倒。次日乾安縣最有權威的官方報紙<乾安日報>就將此事大為炒作,說暈倒的婦女中有兩名是城裡人,還有一名是為了觀看乾安雙才的節目專程從遠在40里的讓字村架着馬車而來。”
一個回合後,林菲已經笑得攤在了桌了,說:“這飯沒法兒吃了,你們根本就不讓我吃。”
那頓飯我們邊吃邊侃一直到兩點半,之後我們和林菲各回各家。和林菲見了這面之後,我想起了娜娜。林菲和娜娜都很美,但卻是兩種美。林菲的美,美在一種靈氣。眼珠子上下左右亂轉的那種機靈勁,有時候真讓你捉摸不透她是喜是悲。而娜娜的美,是古典的美,美得很天然,很樸素,很純粹,一點玄機都沒有。但一想到這裡,我心裡馬上就痛苦起來,我痛恨自己去審美。我的心理再次浮起一陣躁動和不安。我要強制我的思維,不要讓自己看到別人的美,我怕我再次陷入從前的境地。就像一根鐵棍的前端向左或向右發生了彎曲,我要用鐵錘將他打回原型。我很痛苦,我壓抑着我對美的追求,也壓抑着我的欲望。我的心靈極度扭曲。
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是這樣的。
我收到了那個人事部經理對我求職的回覆,是一封email:
“親愛的劉先生,就我本人而言,我十分欣賞你的才華。但是經過心理測試的結論反應,你的最終結果是Negative。測試報告中指出,你屬於“心靈扭區型”+“嚴重變態型”,所以我們只能對此說聲sorry,並此建議你提早就診,排除心魔。”
我看完差點沒氣成植物人。馬上回了一封郵件:
“尊敬的X先生,我四歲通占卜,八歲觀天象,十六歲建法壇,從我多年的實戰經驗中,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你屬於“內分泌失調型”+“陰陽易位型”,望早日就診,以防不測。”
寫完之後,我又大聲朗讀兩遍,然後發了出去,這才解氣。
一早醒來,我反覆思索着這個夢,心理很不踏實。我索性打開岳明的電腦,收了一下email,果然有一封信就是這個經理髮來的。內容很簡單,說我的表現很突出,但心理測試不是很理想,並預祝能找到更合適的工作。至於心理測試的結果到底是不是心靈扭曲和嚴重變態,我無從得知。我目瞪口呆了好一陣子,心裡極為不安。難道我真已經走到邊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