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一個小鎮作者：譙樓

父親一頭擔着穀子和雞蛋一頭擔着穀子和我到這個小鎮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抬頭看了看天，父親跟我說，明娃，今晚黑我們就在這兒落腳，明天再坐車到你二外婆家去。

聽說要坐車，我一下子就醒了，大睜着眼睛轉過來轉過去地看。但我並沒有看見車在哪兒。我只看見很多大人小孩端着碗在街上走來走去。他們一點兒也不象我們要把碗平放在桌子上吃飯，他們一點兒也不怕把碗端打爛了。

問過幾個人，然後拐來倒去，父親擔着挑子終於找到了旅社。

安頓好東西，父親就帶我出來吃飯。父親曉得我餓了。父親看見我老是盯着人家的飯碗不移眼就曉得我餓了。

旅社的斜對面，就是一家飯店。父親拉緊我的手走過一小截平整的石板路，坐了進去。

父親買來一大碗紅燒豆腐放到我面前（父親曉得我愛吃紅燒豆腐）。紅燒豆腐香啊。我一邊流着口水，一邊不轉眼地吃，吃得滿頭大汗，吃到脹得站不直身。父親看着我的這個樣子，笑了。然後，父親仔細地把我吃剩的豆腐渣汁一點一點地倒進他的碗裡，吃了起來。我看着父親的那個樣子，也笑了。

出店門的時候，老闆給父親抓了一把瓜子。父親一顆不剩地裝進了我的褲兜。

躺在旅社的床上，我翻來倒去，怎麼也睡不着。突然，我記起了褲兜里的瓜子。我爬過去，拿起褲子，抓出褲兜里的瓜子放在床頭的小柜子上，吃了起來。吃了幾顆，我才記起父親也愛吃瓜子的。我便分出一小部分遞給父親。父親笑着說不要，他說他現在不愛吃瓜子了。可是前幾天我都還看見父親吃瓜子了的呀？這樣想着，我還是一個人爬了回去。瓜子真好吃。我想我不能一下子把它們都吃完了，我得留一些等明天再吃。我就把瓜子分成兩份，一份繼續放在柜子上，一份裝進了褲兜。雖然我吃得很慢，但我還是吃完了柜子上的瓜子。我想我該睡覺了，父親早都睡了。可是我還是睡不着，我知道我在想褲兜里的瓜子。想着想着，我的手就伸進了褲兜。每次伸手進褲兜去抓瓜子的時候，我都告訴自己說，這次抓的吃完了，就不能再抓了，得留着等明天再吃。可是吃完了後，過一會兒，我的手又伸了進去。最後，我的手在褲兜里摸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一顆瓜子。

第二天早上被父親喊醒的時候，我聽到了清亮的聲音。比母親一大早在屋後山腳下的河裡淘菜洗衣服的聲音還要清亮。那是什麼聲音啊？我想問父親。可是這時候，父親叫我洗臉了。等我洗完臉，我就把那清亮的聲音忘了。

父親一頭擔着穀子和雞蛋一頭擔着穀子和我從平整的石板街上走過的時候，一些母親正在給他們的孩子洗臉。那些孩子只洗了一半臉就掙脫他們母親的手，跑過來，跟在父親的挑子後面一晃一晃地走。我看着他們沒有洗乾淨的臉，笑了。他們看着坐在籮兜里的我，也笑了。再往前走，我看見有人賣包子。我扯扯父親的衣角，說我餓了。父親便停下來，給我買了兩個包子。他們看着我雙手捧着的包子，慢慢停住腳，然後捂着臉跑開了。吃完包子，我開始數那些在父親的腳下面一點一點往後移的平整的小石板。數着數着，我又記起了那清亮的聲音。可是我沒有問父親，我想睡了。

車開動的時候，我突然醒了。我看見車窗外面很多沒有睡醒的孩子的臉，他們跟着車在跑，一邊跑一邊揮舞着他們的小手。我也想伸出手去，可是他們不認識我呀。很快，車一拐彎，我就看不見那些沒有睡醒的臉了，也看不見那個小鎮了。一轉眼，十八年就過去了。十八年裡，我再沒有去過那個小鎮。有時候，我會想起那個不知名的小鎮。最溫暖的，是紅燒豆腐，瓜子，清亮的聲音，和那些沒有洗乾淨沒有睡醒的孩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