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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幻簫音
送交者: 徐蓓芳 2002年03月16日18:34:19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白裙飄飄的年齡,路經琴行。冰魂玉魄的古琴邊,我久久地徘徊凝望,仿佛邂逅了一樁前世未了的宿願。而我的清貧,終令我與她的矜貴再次天人相隔。惆悵轉身之際,我恍然看見,一管素雅的紫竹簫孤獨的懸掛於牆。
  這或許就是命運——是的,我的清貧做別的什麼不行,但擁有它,恰巧夠。
  簫的天性悠緩柔婉,也並無繁難的吹奏技巧,只是很講究沉穩綿長的氣息。月白霜輕的風竹湖畔,我常吹奏《平沙落雁》及《夢江南》等曲以消遣寂寞,頗可寄情。簫的音色清渺古樸,須在靜處,方顯其空靈、飄逸。
  隨後的日子,我走出了閒愁虛度的閣樓,在大學裡尋到了能證明自己的依憑。化痛苦為詩意,點平凡成美文。我不停地書寫,將靈魂置身於喧嚷煩擾的熾熱紅塵中,磨練出水月的光和哲理的眼。夢想起始的地方,我期盼着能步步生蓮地向前追尋,期盼着那些沾着心血的文字,能照亮自己的夜,也療救別人的傷。那段時間,生活猶如奔騰不止的天瀑,在繆斯的輝煌微笑愛撫下,美麗地綻放。而簫聲,則被這種明媚的光焰擠壓成一片薄薄的標本,夾藏在陳舊的書頁里,不知去向。
  最美的曇花只開一夜,最亮的流星只閃瞬間。這層微妙我從來就不願參透。
  直至很久後的一天。我徒勞地撲飛着翅膀,卻發覺雙足已化為凝重的死水,再不能前進半步。我無奈得猶如卡夫卡筆下的大甲蟲,被命運硬生生的困在一個狹窄的房子裡。弄人的造化就像個荒謬的情人節:我拒絕會枯萎的愛情,偏收到了一束無根的玫瑰,於是我不得不絕望的守視着,薄命的花瓣如何一天天由水靈的嫣紅變成憔悴的夕黃。不想承認自己缺乏慧根潛質,不想用絲帕蒙上明淨的眼。但刺目的現實蠻橫的攔在跟前:我的翅膀徒勞地撲飛,我的雙足卻已化為凝重的死水。
  人,是一瞬間就老去的——當發覺再也不能超越自己的時候。
  簫聲,又回到了我身邊。洞簫六個幽怨的音孔更像是開在我心裡。手指起落間,氤氳而出的,總是《月兒高》和《葬花吟》。
  年少是種謬誤。不甘平凡的心渴盼擁抱的人生,是貝多芬激情縱橫的交響,是莫奈光感凸現的日出,是李白天上來的黃河水,怎知道,風花雪月的夢想不過是口井,上帝賜了我蝴蝶的生命,卻又註定我贏弱的飛翔能力,高不出這口井,也看不到井外的天。
  壯志飛揚的青春,能接受物質上的清貧,可怎能容忍——人生價值的清貧。
  我撞上了一堵堅實的牆,灰色的失落斷絕所有退路。可萬沒想到,在歲月的迷宮裡,這堵牆有一天會變成寬敞的門。
  我在簫聲中寂寞地成長。漸漸地,隱約體驗到,清貧也可以築造一片超塵脫俗的風景。莊子《南華經》上有云:“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既然手裡只有少量的墨汁,我就即興一幅簡筆的水墨寫意吧。
  由於擁有的不多,反能簡約從容的生活,能靜享海闊天空的心境。清真淡雅的修竹,一生無繁花撩眼,無碩果壓枝。可自古及今,幾多文人墨客將它入詩入畫,或取其高潔精神,或取其幽深意境,或取其空明情懷。清淡,自有其恆久之美。
  夸父之死,因前方有一輪非追尋不可的太陽;嫦娥之悔,為天上有一彎可歸宿的月亮。而平凡如我,清貧得一無牽掛,倒可優遊自在地行走於寥廓的田園山水。力不從心時,稍駐步花下,細享一段澄澈清香,吹奏一曲淳樸的《歸去來兮辭》;精氣充盈了,且帶上花香和淺笑,輕適地上路繼續體驗風雨人生。
  做人如吹簫,唯講究沉穩綿長的氣息,才知至淡中有至味:人性亦如簫音,須在靜處,方能顯其空靈、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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