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田:四、五十年前的上海過年雜憶 |
送交者: 一草 2017年01月29日07:34:18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逸草:雨田是我網上結識的好友。我們有不少共同處:同是上海人,同齡同屆,都是家裡的老小“阿五頭”,同愛好唱歌,有着相近的政治觀點。她的四、五十年前上海過年雜憶,也就和我的差不多。讀來帶出不少昔日回憶,很是寶貴溫馨。
比她 “幸運”些的是,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我上面有仨姐。雖然她們都下了鄉,但在東北插隊的大姐常在11、12月就回上海。所以炒瓜子炒花生等既麻煩又要掌握好火候的“含高技術量”活兒,還輪不到我。:)其餘如擦玻璃、排隊購年貨等“高難度”活,也是與兄姐一起分擔。不過“好像每個上海小姑娘都學過做蛋餃”,這話應該沒錯。
雨田:雜憶過年
(一)
第一個記憶深刻的春節是上世紀60年代中葉,應該是我9歲那年的春節,因為一直記得那年過年時穿的一件新燈芯絨外套。這兩天把老照片找出來翻翻,證實了我的記憶。雖然那時我家的經濟條件不算差,但是新衣服也只有過年過節才有得穿。看那時的照片,這件衣服穿了好兩年,幾年後的照片裡還是穿着這件衣服,衣服已經短得下擺飄在肚子上了,說明這件燈芯絨外套應該是唯一一件比較像樣的冬季服裝。
對那年春節記憶深刻的還有另兩件事。一是那年大年夜時家裡燈光特別明亮,廚房裡奶奶媽媽忙着燒煮,爸爸在客廳正中天花板上掛了個大紅燈籠,顯得特別喜慶洋洋。上海(或說我家)不像北方農村,過年沒有貼對聯剪窗花掛燈籠的習俗,那是自我記事以來唯一一次家裡過年掛紅燈籠裝飾。那個燈籠不是自家做的,是從店裡買來的。
記得頂牢的是吃完年夜飯後,父母給每個孩子發了一大堆爆竹(上海人叫炮仗)和花炮。哥哥們都高興得上竄下跳,跑出跑進,有的拿着香,有的拿着紙捻子,有的乾脆就拿一根爸爸的香煙來點炮仗和花炮。那時那種一串一百個的小炮仗捨不得一下子放完,拆散了放口袋裡,一個一個掏出來慢慢放。啪的響一下,啪的又響一下,聽得心滿意足。有一種細細的像一根香似的煙花,拿在手裡點着了,嗤嗤嗤地火花四射,很好看。還有一種衝天炮,像火箭一樣。在它屁股後面點着,一脫手後就刷刷刷冒着火花往高空竄。我那時膽子小,不敢把爆竹拿在手裡放,膽戰心驚地點上引信後,不管着沒着就趕快扔出去,結果好多沒點着都浪費了。哥哥們都有自己的爆竹,顧不了理我。我口袋裡揣着小炮仗,手裡拿着衝天炮,跟在哥哥們後面。我後面則跟了一堆鄰居男孩,都搶着要幫我放炮仗,其實是過他們自己的癮。最後的高潮是大家圍在一起看放花炮。爸爸拿出一堆花炮,有在地上轉圈的,有像夜明珠升空的,有像禮花四射的。現在想來那年算是在三年自然災害和十年動亂之間一個政治上相對平靜,物質上相對富足的年代。父母工作相對順利,故而心情還好,這些都從過年上體現出來。唯一的遺憾是,我那件新外套不小心被爆竹炸了一個小洞。不過後來經媽媽巧手修補好,看不出痕跡了。
(二)
如果說對童年時春節的回憶,大都是有關玩樂吃喝的,那麼一想起少年時代的春節,腦海里跳出來的第一個詞是“幹活”。上世紀70年代初,家裡四個哥哥都“被”上山下鄉去了農村和邊疆。我已上中學,能夠幫助奶奶幹活了。春節總是在寒假期間,所以節前要做的各種雜事時,比如打掃衛生,置辦年貨等等,我成了當仁不讓的主力隊員。
過年前的大掃除,我的第一任務是擦玻璃窗。先用抹布蘸水擦去積灰,然後用舊報紙把玻璃兩面打光擦亮。上海的冬天陰冷,我每年手上都要生凍瘡,手在冷水中洗抹布覺得像上刑罰一樣。在寒冷的空氣中用報紙擦玻璃窗的滋味也好不到哪裡去。好不容易把前前後後的玻璃窗都擦乾淨了,趕緊到奶奶生的火盆邊上烤手取暖。 過年還有一項活兒是給地板打蠟,這事的困難程度也不小。記得好像房管所一年就在春節前發一次蠟,排隊領來蠟後,找合適的一天開始打蠟。打蠟前先要把家裡的家具主要是桌椅板凳啥的移來挪去,空出地方來,用回絲或舊布把蠟在地板上薄薄地抹一層。然後等幾個時辰,蠟幹了後,用一個很沉很沉的蠟拖把在地板上來回拖,讓地板光亮。說這事困難程度不小,倒不是因為蠟拖把相對於我那時矮小的身軀來說很沉重。說找合適的一天也不是等黃道吉日,而是因為整個大樓幾十戶人家只有兩個蠟拖把供各家輪流使用,為了爭搶這個拖把鄰居之間沒少鬧矛盾。後來爸爸到舊貨店和單位里找來材料自己做了一個才算解決了問題。記得那個蠟拖把的柄是爸爸單位下屬一個劇團的道具-孫悟空的金箍棒。反正文革了,那些“四舊”戲也不演了,道具也沒用了,做了拖把柄算是物盡其用了吧。
過年前辦年貨是千家萬戶的頭等大事。那時全中國都處於瘋狂的非正常狀態,“革命”一直在抓,“生產”基本癱瘓,結果就是物資極度貧乏。那時的上海基本上所有的生活必須品都是按人頭憑票證供應,保證餓不死,但也活不好。過年時政府按慣例要增配各類食品,雞鴨魚肉,白糖,豆製品,各種南貨(不知為啥叫南貨)—年糕,粉絲,赤豆,乾果。。。,甚至什錦糖。 哥哥們離開上海時戶口都被註銷了,我家從8人的大戶變成了4人的小戶(奶奶,父母和我),各類票證一下子縮水好多,比如本來大戶可以買一隻大公雞三斤帶魚的,現在成了小戶只能買一隻小母雞兩斤帶魚了。不過好在哥哥們回家探親時,都會想法設法竭盡所能帶些當地的土特產,記得在淮北的大哥二哥帶回麻油紅棗花生米,山芋粉絲黑芝麻,甲魚豬肚老母雞等等,在黑龍江的三哥四哥帶過帶黃豆白糖葵花籽,金針木耳猴頭菇等等。得益於幾個哥哥當搬運工,我家的物質供應在當時的上海和大多多數鄰居相比,算是相當豐富的。
過年前除了打掃衛生,絕大部分時間是花在準備吃的上面。清晨三、四點被奶奶拖起床來,睡眼朦朧地跟着去小菜場排隊買雞鴨魚肉豆製品。白天去南貨店買各種憑票還要排隊的年貨,糯米芝麻年糕粉絲赤豆和炒貨(所謂炒貨是指花生或花生米,葵花籽或南瓜子,香榧子或核桃等等,都是只能挑一種買)。買回家後,炒瓜子炒花生都是我的任務,炒花生要用沙炒,炒瓜子火不能大怕炒焦了。好像是無窮無盡地炒呀炒呀,炒了一鍋又一鍋。炒完後奶奶把花生裝在一個大藍花瓷瓶里,把瓜子用個大鐵桶裝上,春節有客人來時拿出來招待用。
還有更多要吃的要準備。買來的年糕三根一排橫豎交叉疊着,要把它們一根一根掰開,放水裡泡軟,然後切成薄片,再曬乾以供今後一年享用。切年糕片比炒瓜子花生還要單調吃力,因為年糕即使泡過水還是很乾,切時要用力操刀才行。每每切到虎口發紅爆裂。 上海人年初一早晨要吃湯圓,湯圓是用水磨糯米粉包黑洋沙豬油餡做成的。這些都是要從原始材料開始準備起的。磨水磨粉有專門的小石磨,我家沒有,要到媽媽的同事家借用。跟着媽媽提着糯米和鍋子等一應物件去她同事家,花一下午,一勺米一杯水地慢慢把糯米磨成粉漿盛在鍋里,拿回家來後濾去水,把粉攤開在竹匾上晾乾,這樣保存的時間可以稍微長點。做湯圓是比較輕鬆開心的事。媽媽已經把餡心用豬板油黑芝麻和糖搓成一個個小圓子,只要掐一小團水磨粉,用拇指撳成小碗狀,把餡心放進去後合攏搓圓就成了。
另外一個非我莫屬的任務是做蛋餃。上海人年夜飯的飯桌上,一定有一道菜叫全家福,基本食材是肉圓肉皮蛋餃粉絲冬筍片熏魚等。雖然每家人家可能放不同的東西,蛋餃一定是必不可少的。蛋餃型似金元寶,討個來年財源滾滾的吉利意思。好像每個上海小姑娘都學過做蛋餃。拿一個鋼宗(鋁)湯勺在火上燒熱,倒一點點油在勺子裡盪一盪,倒一勺蛋液進去,把勺子一轉,一張蛋皮就攤好了,放上一撮拌好的肉餡,把蛋皮一角折過來蓋住肉餡,一個半圓形的蛋餃就做好了。做蛋餃通常是節前我該干的活中的最後一項,在大年三十做完後,就開開心心等過年了。 蛋餃製作過程(圖片由雨田提供) 今年的過大年蛋餃(圖片由雨田提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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