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為什麼京劇不能活得長些？

我小時候，特愛到湖邊玩兒。那個湖不算小。湖邊有一大片樹林。在樹林中，偶爾點綴着那麼一兩個八角亭子。亭子上多數畫着一些仿古畫，不外乎《嫦娥奔月》，《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四郎探母》等等。

許多時候，你能看到一群精力充沛的孩子們，一會兒在林子裡瞎跑瞎跳；一會兒到湖邊，隨便抓起地上小石子往湖裡扔，比誰扔得遠。有的孩子，用小石子打水漂。玩的好的，能用一個石子激起五六個水圈。在孩子們的眼裡，整個公園，包括湖水，那片樹林子，還有亭子，都是他們馳騁的天下。天上飛的鳥兒，地上長着的野花野草，地底下藏着的蟲子，都是他們的屬下，可以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你要是去早了，還能趕上打太極拳的，調嗓子的。也有一堆兒上了年紀的男女票友，聚在亭子裡，茲啦茲啦的唱着一些不知道名字的京劇段子。孩子們同這些個京劇票友有不大不小的衝突。一群八九歲的孩子，懂得什麼《空城計》中的主角兒是老生呢，還是老旦呢。那邊兒胡琴剛剛過了門，要起唱的那主兒憋足了氣，等着唱出來以後，觀眾喊好。這邊兒孩子們就衝進亭子來了。孩子們一旦進來，不管是老生，武生，還是花臉，全都啞巴了。亭子裡的主角兒，立馬兒改成這群小山代王。

亭子上要是落着的幾隻麻雀，也會撲楞撲楞地飛走。不然，小山代王們手裡的彈弓子，可不是吃素的。用彈弓子打下麻雀回家餵貓，不光是一天裡最大的收穫，還可以向小夥伴們顯擺好一陣兒子。胡琴自然是停了，票友們也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起來。惹不起，又不能躲起來。這滋味估計是怪難受的。孩子們可不管那麼多。他們是衝着胡琴的動靜來的；可是胡琴聲和唱腔都隨着麻雀飛走了。等到了一會兒以後，大家擠眉弄眼地互相打量一陣兒，孩子們的興趣轉移到了其它的地方，也就忽悠兒一下全跑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是64以後，在湖邊的一角，建起了老幹部活動中心。中心的涼亭比公園的破舊的八角亭子即高大，又精緻，而且直接建在了離岸邊50左右的水中央，由一條五曲長廊連接着。遠遠看去，的確有老幹部的作派。這下，京劇票友們有了好去處。不只是胡琴聲能顯得更加悠揚；在水中調嗓子，聲音能傳出好遠。不只是孩子們無法打擾，連大人們都不好意思靠近，只能遠遠地，一隻耳朵進，那一隻耳朵出的聽着。

說句實話，我心裡好生羨慕像老五那樣的票友，能時不時地來幾句京劇段子。可是我心有餘而力不足。除了樣板戲比較熟悉以外，對傳統的段子的了解，如同我女兒的中文水平，沒人壓迫着，真是懶得學習。墩子大概同我情況一樣。好在我小時候，還受過一些京劇的薰陶。我的孩子呢？長大以後，很可能連京劇是什麼東西都不知道。

近二三十年來，不知道京劇有什麼新的創作。也許我孤陋寡聞。票友自然是局限在模仿；難道京劇界的專業人士，也滿足於重複京劇黃金時期的老段子？滿足於把梅蘭芳，程硯秋學了個九成九？

京劇前景黯淡，不能責怪票友不往裡大把大把的砸錢。也不能指責政府部門沒給好政策。那怪誰呢？

解放前，戲子，不論是多麼大的星星，有多少人追捧，社會地位都很低下。正經人家，絕對不願將女兒嫁給戲子。唱戲的女子，最好的前途是傍大款，給誰家的老爺做小，當四，五姨太太。有錢人家的少爺，敢娶戲子，老爺要打斷他的狗腿。嘿嘿，恰恰是社會地位低下的戲子，創造出了京劇的輝煌時代。名家名角兒如燦爛的星空，照耀着中華大地。

解放後，戲曲演員的社會地位提高了。名家名角兒歸屬於京劇團。可是除了在政治的壓榨下出了樣板戲以外，我真沒聽說有過什麼引起轟動的新劇本，新角色，新段子。

京劇，為什麼不能有反映現實生活呢？我想不通。比如說，揭示二奶的辛酸苦辣甜生活的段子。為什麼不能演？那位大爺說了，二奶題材品味低下。我可是很不以為然。那個蘇三，董小宛，還有杜十娘，不是高級妓女嗎？講起故事，唱出京劇段子來，一樣曲折動聽，催人淚下。

老五可能要說，那些京劇段子，實際上是才子佳人戲。現代的才子佳人，難道沒有？挺好的例子，墩子和芳子肚臍眼兒上的愛情，難道不是才子佳人？

《中國式離婚》，為什麼不能編排成京劇的段子呢？對白，加上京劇段子。搞成像經典電影《音樂之聲》裡那樣。為什麼不可以呢？

墩子回國買房子這件事算不算現代題材？為什麼不能寫，不能演呢？這裡面既有海龜的題材，又有經濟題材，外帶售房小姐的曖昧和二奶題材。可以說的故事有多少呀！

那位老人家說性感題材京劇不能搞，違反了京劇傳統。我問您，為什麼哪會兒的有錢有勢的大老爺要給唱大鼓的姑娘贖身，要給京劇名伶買行頭？你以為他真是喜歡藝術。還不是因為這些姑娘們給了大老爺家裡沒有的享受，即新鮮和性感。

請原諒我的愚鈍，我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京劇不能活得長些？

薩拉薩第： 卡門隨想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