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幾個朋友在一家涮肉館裡吃8塊錢一盤的美味無比的生牛肉片——不是涮着吃。老朱說：春節回南京有美味了。他在南京的朋友老湯來電話，說已經準備了一條鹹豬腿，等春節他回去，農民再殺豬時一早趕過去，把這條鹹豬腿和一條新宰殺的鮮豬腿一起燉，燉上6個小時，咸和鮮兩種味道充分混合，味道絕美……老朱在描述這些美味的時候，旁邊有人齜牙咧嘴地涮蔬菜，並用一種看虎狼撕咬小動物的神情注視着我們咀嚼生牛肉片。良久，她突然開口：我不吃哺乳動物。

　　還好，大多數的朋友都是在大學時經過“噁心訓練”的人，而老朱的神經更是粗壯如牛筋——牛筋也是一種美味，所以大家照樣談笑風生地吃吃喝喝，還探討了一番在用新鮮的鯉魚湯涮羊肉時如何保持湯內鯉魚色相的完美——吃這種涮羊肉的時候絕對不能帶上不吃哺乳動物的那個，不然魚還沒煮爛掉，就已經被她吃掉了。

　　大家開這樣一個玩笑，並非是不懂得照顧別人的感受，只是不想像《諾丁山》中的格蘭特和他的一班朋友那樣，被一個素食主義者攪得失去了幾天的食慾。當然，《諾丁山》中的那個只吃從樹上掉下來的果子，而我們的朋友不但吃魚，還酷愛吃金槍魚。所以破壞力不大。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個城市裡開始流行素食了。這素食跟宗教基本沒什麼關係，因為如果按照佛教的“戒葷腥”來講，他們每天都在破戒。他們的素食有理由種種，比如說素食是最健康的生活方式，比如說保護動物是文明人的責任，比如說瘋牛病禽流感瘦肉精讓人無法放心吃肉。對於以上三個理由，我聽到過三種有趣的反駁：關於瘋牛病禽流感的反駁是去讀一讀《基督山伯爵》，那裡有詳細的關於動物中毒和植物中毒的說法。得出的結論是：吃活着的動物中毒的程度要小於吃植物，因為人基本上無法分辨植物是中毒死亡還是自然死亡；關於保護動物的反駁很簡單：這有悖於我們的祖先把野豬野雞豢養成家畜和家禽的初衷；最有意思的是健康生活方式的反駁：食色，性也。中國古代的太監多變態，不能不承認有禁錮了性慾的因素。那麼，同樣重要的食慾如果被禁錮了呢？

　　電視劇《大明宮詞》中有這樣一段，武則天在洛陽宴請群臣，吃張昌宗獵到的鹿肉。她問群臣：你們說這鹿肉是什麼味道？群臣揣摩武皇用意不得，只好顧左右而言它，武皇失望而去。路上，她對張易之透露出這個秘密：我失去味覺了。

　　這是一個信號：武皇要死了。你幾時見過自然死亡的人在臨死前還食慾大振的？

　　當然珍惜食慾不等於不可以素食。菜根也可以有膏腴味；《紅樓夢》裡的茄鯗吃起來不像茄子，對於吃肉邊菜的素食者也是絕佳的美味；最簡單的土豆燉牛肉，土豆的味道總是比牛肉的滋味好一些。但前提是：那菜根、茄子、土豆一定不是用化肥催生又灑了農藥的。

　　春天來了，我們到一個朋友家的別墅烤肉。別墅在郊區，我們去的前一天，他開車到更遠的深山裡向老農訂了兩條羊腿，買了一罐蜂蜜。我們在他家院子裡烤肉。院子不大，大約50平米，無花無草，只有些我們不知名的植物剛露芽。他隨手揪下小小的一片紫色葉子塞給我讓我拿去烤牛舌。這是薄荷，他說。——就這麼點，怎麼夠？——你聞聞看？我把那片只有我指甲大小的葉子湊到鼻子下，一股濃郁的氣息沖鼻而來。他說，最多的時候，這院子有包括薄荷、香椿、花椒、蔥、蒜、小麥、草莓……四十多種植物，對於不常做飯的他們來說，蔬菜完全可以自給自足。此外，我還在他家的花盆裡發現了蒜黃和芹菜。

　　這對夫妻當然是吃肉的。不過，即便是吃素，他們的味覺也不會壞到哪兒去。但不住別墅沒有菜園的我們就不行了，我的蔬菜完全來源於超市和農貿市場，超市和農貿市場的蔬菜則來源於大棚，大棚里的蔬菜都被施加了足夠的化肥和農藥，其結果是家裡餐桌上的蔬菜色相完美無缺，但我們只能靠視覺和常識的定義來判斷我究竟是喝了西紅柿雞蛋湯還是小白菜湯。

　　當然，如今的肉類也不安全——有各種各樣本不屬於人類的病，也不如以前那麼好治了——是很多飼料和催生劑的產物。我們已經失掉了蔬菜的美味，也幾乎失掉了肉的美味；都失掉一點的兩個，總比一個要多一些選擇。

　　其實我曾經是個天生的素食者，小時侯父親為了讓我吃肉答應吃一塊肉給我五分錢。現在我也不大愛吃肉，如果有好吃的蔬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