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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永失我愛”談起(2)
送交者: 力刀 2005年08月06日10:08:06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結果終於出來了。

  臭臭真的是視網膜母細胞瘤。真的是眼癌!

  在同仁醫院,當醫生惋惜的告訴我確診了的時候,我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很久才發現我已失聲痛哭。我的心中狂喊:“不可能。決不可能!”我感到血被抽幹了,心被揉碎了。走廊里人來人往,不時有人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愛人讓爺爺把孩子先帶走,然後拉着我走出醫院,我們拉着手,迷茫的漫無目的的穿梭在北京喧鬧的人流中。我們不知道要去哪裡,又能去哪裡呢?!淚水在我臉上瘋狂的流着,我無法抑制自己的悲傷。我知道茫茫人海沒有人能幫助我的孩子。我也不能。醫生告訴過我:得這個病的孩子在走的時候兩隻眼睛會都瞎的,而且,隨着腫瘤的長大和遊走,臉部要變形,會慘不忍睹的。另一個好心的醫生悄悄告訴我:“不行就送人吧,否則你會受不了的。我們曾見過病的孩子,臨死的時候連我們都不忍心看了。太殘忍了!”我麻木的聽着。想着孩子歡笑的臉,我不能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才一歲三個月啊。他的生命才剛剛開始,難道就要結束嗎?這一切就是真的嗎???醫生告訴我,臭臭現在可以化療,也許還有50%的希望,(因為怕已經血液轉移)但是他必須進行眼球摘除手術,包括眼眶,化療的結果是這半邊臉永遠是他一歲時的臉,而那半邊臉卻正常生長。而且,即使手術成功化療成功也只能活到7。8歲左右。我真的很想給他化療,當時我瘋狂的抓着醫生的手一個勁的喊:“給他做手術。做手術!”但我也清楚的知道,這對才一歲多的孩子來講太痛苦了,更殘忍的是如果他活到了7歲,如果他懂事以後,他的痛苦也是不可想象的。因為他難逃一死啊。

  我做夢也沒想到我的孩子會得這樣的病。我們家和愛人家都沒有遺傳史,我們不是近親。在懷孕的時候我小心的連電視都不敢看。為什麼會這樣呢?

  那天晚上我和愛人做出了我們一生最難做的決定。我清楚的記得在做出這個決定時我那堅強的愛人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和悲傷的眼睛。我對我愛人狂喊:“不可以!醫生說若不做手術,孩子會雙目失明的,最後雙眼會長出菜花一樣的東西,頭也要變形的,我該怎麼辦!當臭臭伸着雙手呼喚我:“媽媽,媽媽,你在哪裡?”時,我該怎麼辦啊?我會瘋的!做手術吧!不管結果怎樣,我們都不會後悔的,就算是傾家蕩產,剜骨剔肉也要給他治啊!畢竟還有一絲的希望啊!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我的孩子死去!”面對着我的歇斯底里,我愛人,我心愛的人只是使勁的抱着瘋狂的我,向我吼道:“春兒,你清醒一點!你難道讓臭臭長到可以質問你:“媽媽。我為什麼不能活下來啊!”的時候嗎?你難道讓他就用一隻眼睛來面對這個冷酷的事實嗎?你難道讓他飽受身體的摧殘還要面對那些好奇的目光嗎?”然後他使勁的擦了一把眼睛,自言自語:“不,我不能哭,我是男人,我不能哭,我必須冷靜。”。(兒子,原諒你的父母吧)雖然是初夏,但那晚的風真的很冷,我們就坐在冰涼的台階上緊緊的依偎着,緊緊的。孩子,原諒父母吧!我們是殘忍的,但也是無奈的!我們必須這樣決定。我們寧願讓你快快樂樂的活上一年,在你什麼也不懂的時候走,也不要你受盡折磨的走。雖然我知道這個決定會讓我把內疚背負一生。

  在回家的路上,我虛弱的靠在愛人身上,淚水不停的流,讓我哭吧,盡情的哭吧,因為回到家後。我還要面對四位老人和我的孩子,我是女兒是媳婦是媽媽,那時的我是不能悲傷的。

  第二天晚上,我獨自背着我的臭臭。躲開了親人。我背着他走在午夜安靜的城市裡。一直走着,累了就休息,渴了就買瓶水。我不知道要帶他去哪裡,也不在乎去哪裡。我只知道我要背着他走。我要和他在一起。路上,我抱着我的臭臭問他:“臭臭,媽媽愛你,你知道嗎?”臭臭告訴我:“知道。”我流着淚告訴他:“臭臭,媽媽愛你,不管媽媽怎麼做,你要知道媽媽是愛你的。”臭臭回答我:“知道。”我問他:“臭臭,你來世還做我的兒子好嗎?”我的臭臭,什麼話都回答的臭臭卻什麼也沒說。我的淚水滴到了他的臉上。於是,我又換了話題問他:“臭臭,你愛我嗎?”他清楚的回答:“愛。”。

  日子一天天的過,我還抱着一絲的幻想和希望。也許是誤診,或許會鈣化。也許這一切都是夢幻。於是,我恐懼的開始一天天的觀察我的孩子,他的左眼已經失明了。但還看不出來,眼裡只是紅紅的,後來就消了。但漸漸的本來是黑色的眼仁變成了灰色。在那一年裡。我每天早晨第一件事就是看孩子的眼睛,我提心弔膽的看着他睜開眼睛。如果,他向我微笑,如果,他清脆的喊我媽媽。我的一天就會很輕鬆很愉快的渡過,但更多的時候他總是皺着小小的眉頭,閉着眼睛賴在我的懷裡告訴我:“媽媽,我難受。”然後不停的翻轉他小小的身體。每當這時,我的心就緊縮在一起,我能做的只是抱着他,緊緊的抱着他。希望這樣能減少他的疼痛。希望能把他所有的疼痛都吸附到我的身上。我不停的告訴他:“臭臭,媽媽在這裡呢。不怕,媽媽在呢。媽媽抱着你呢。”然後讓他在我的淚水和歌聲中昏睡。我心碎啊,碎成了一片片,又被碾成粉末。每當這時,我總是痛苦的問自己:我們的決定對不對啊?我要救我的孩子啊。哪怕給他我的眼睛和生命啊。我問蒼天: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的孩子忍受這樣的折磨呢?為什麼不讓他一下子死去!為什麼讓他一點點的忍受疼痛呢?我心悲痛啊,做媽媽卻無力幫助孩子。我抱着我的兒子,抱着這個柔軟的小生命,這個依靠我,難受時只會喊媽媽的小生命,我的心在滴血啊。!我很害怕,我怕自己總有一天會承受不了,我怕隨着他一天天的長大,他向我訴說他的感覺,我真的怕啊,我教會他很多的故事和詩歌,但我從不教他‘疼’不教他‘痛’和有關的字詞,所以,他臨走的時候仍只會告訴我:“媽媽,我難受。”我知道,只有我知道這個難受的意思。那個難受里包含了多少不能忍受的折磨!我的臭臭畢竟才一歲多啊!(原諒我吧原諒我這個自私的媽媽吧,我的兒子)其實,現在想來,我真的很後悔,很後悔!如果早知道這個決定是那樣的痛苦,不如在發現的時候就給孩子化療。至少,我盡力了。那時的我,每天都生活在心靈的煉獄裡。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我的孩子疼的在我懷裡翻滾,卻束手無策。而我的臭臭,我的堅強的孩子。忍受着多大的疼痛啊!如今,孩子那痛苦的呻吟聲仍迴響在我的耳邊。如煉獄裡的烈火般的狠狠的焚燒着我的心!讓我今生今世永不得安寧!
  孩子的眼睛一天天的變化,變灰,變紅,再變灰。我恐懼的看着它在不停的變化。我不止一次的想象要殺死臭臭。好結束病痛對他的折磨。我想象着給他打空氣針,吃安眠藥,放煤氣,捂死他,或一家人乾脆跳下樓。我每天騎着摩托車帶着臭臭穿梭在車流不息的公路上,不止一次的想:要是有哪位好心的司機一下子把我們都撞死該多好啊。很多次我都不得不停下車來穩定一下自己想撞車的情緒。是的,我承認我是脆弱的。我無法忍受他的痛苦和我的絕望。

  我的孩子活了958天,兩年七個月十五天。

  我的臭臭活着的時候,他出奇的乖巧,出奇的聰明,他和同齡的孩子一樣的可愛,不,甚至更機靈。他會用不同的語氣來喊媽媽,來喊我的名字,他很會表達他的需要和感情,他會看眼色,會哄人。他很獨特,很搶眼。不只是因為他留着童子頭,也不是他有一根長長的小辮子。而是他很活潑很有禮貌。他見到誰都稱呼。他喜歡小汽車,我給他買了近百輛大小不同的小汽車。每天他都不停的擺弄他的車。是的,我溺愛他。我傾其所有來滿足他的欲望。看着他在不疼痛的時間認真的玩,對我是一種享受和幸福。(我知道我看的日子不會很多)在我下班的時候,我就用摩托車帶着他去郊外玩,讓他認識什麼是牛,羊,兔子,狗,花,玉米,鴨子等等。我希望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儘量讓他感到快樂。雖然他常常半路告訴我:“媽媽,我的眼睛難受。”而我只能輕輕的替他揉揉眼睛,然後告訴他:“臭臭,沒事了,媽媽在,你抱着媽媽就不難受了。”我會把他緊緊的抱在我的懷裡,輕輕的吻他。來分享他的痛。我常給他講故事。講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講365夜,我給他訂《娃娃畫報》,我們的遊戲就是一起把故事講下去。我講上句,他講下句。我先講:“從前啊。”他就接着:“有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我問:“她叫什麼?”“她叫小紅帽”。我還問他:“臭臭,媽媽漂亮嗎?”他也總是回答:“媽媽漂亮。”我就告訴他:“那你就說媽媽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他也總是在我和愛人的笑聲中一邊玩着小汽車,一邊隨口重複着。雖然他根本不懂那是什麼意思。那是一段多麼快樂的時光。他喜歡火車,每次他看到火車開來的時候,他就喊爺爺教他的話:“火車,火車,快快跑,快把臭臭的病帶走!。臭臭沒病了。!”而他清脆天真的聲音總是淹沒在隆隆的火車聲中。(我的淚也總是默默的滑落)他每天都喝一瓶牛奶,喝完後就用手摸着我的肌膚入睡。我伸着我的左手臂緊緊的摟住他。聞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的味道,聽着他均勻的呼吸。我用手撫摩他的身體,小小的柔軟的身體。和他細細的小辮子。這是我是兒子啊。(現在,我常常在夢中驚醒的時候,我的手臂依然伸的直直的,一如臭臭還睡在我的身邊)他最喜歡的是一個小考拉的布玩具。我把考拉的身體掏空,把手伸進去,做成了一個木偶。每當他不愛吃飯或不睡的時候,小考拉總是和他一起吃,一起睡,每當小考拉勸他吃東西的時候,他總是愉快的答應:“好,我們一起吃,你餵我吧,小考拉。”小考拉也總是愉快的陪着他。他喜歡吃德芙巧克力,喝卡夫酸奶,喜歡吃果凍。還喜歡吃一個南方人烙的用鮮肉做的餅。我很感激那個南方小伙子,在臭臭彌留的時候,臭臭要吃餅,我帶着他去的時候,攤子已收了,但那個好心的人,仍重起火,給我的臭臭烙了一個餅,讓我臭臭最後的願望得到了滿足。臭臭很喜歡聽歌,最最喜歡屠洪剛的《霸王別姬》――我站在獵獵風中,恨不能盪盡綿綿心痛,望蒼天,四方雲涌,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人世間有百媚千紅,我獨愛,愛你那一種。我心中你最重,悲歡同,生死共,你用柔情刻骨,伴我豪情天沖。來世也要稱雄,歸去斜陽正濃。才兩歲的臭臭會用稚嫩的聲音從頭唱到尾,一邊還揮舞着手中的勺子。做出拔劍的樣子。《霸王別姬》,多“可愛”的歌啊,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喜歡那首歌。是否是老天在向我預示着什麼。我的臭臭很喜歡屠洪剛的歌,當屠洪剛出第二首歌《中國功夫》時,我的臭臭已在彌留之際了,他已虛弱的起不來床了。但他一聽到窗外傳來的歌聲。他仍抬起他乾瘦皮包骨頭的小腳,告訴我:“媽媽看!”他示意他在練武,在練中國功夫呢。(在這裡感謝屠洪剛,感謝你給也許是你最小最忠實的歌迷帶來的快樂。)在那一年裡,我總是不厭其煩的告訴臭臭:“臭臭,你知道嗎?媽媽很愛很愛你。”“臭臭告訴我:“知道。”我也問臭臭:“臭臭,你愛媽媽嗎?”他也總是認真的告訴我:“愛你,媽媽。”。

  在他病的日子裡,我用了很多偏方給他治病。我帶他找過氣功大師,發過功,給他喝過他自己的尿液,給他吃蛤蟆的眼睛,去寺廟許願等等,(我知道我很愚昧)但是一切都沒有用。臭臭仍然做了手術。因為他的眼睛裡的東西已長大了。真的突出來了,他合不上眼睛。每次我幫他合眼睛的時候,看到他應該是眼球的地方已被一塊灰色的東西代替的時候,我都在顫抖。我真的快崩潰了,我抓着愛人的手,狠狠的抓着,不能說話,但我眼裡的瘋狂愛人明白。我知道,我要再這樣下去,我會瘋的。或者,我當時在別人的眼裡已經瘋了。

  臭臭被推進了手術室,他小小的身體躺在大大的床上,那麼的單薄和可憐。我望着手術室的門。我的生命似乎被抽幹了。我向上天默默祈禱:“讓我的臭臭不要活着下來。讓他死在手術台上吧。”我真的是瘋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祈禱詞嗎?但我當時就是那樣想的,我知道,臭臭的眼睛將被挖掉。他那個眼睛的地方將是一個黑黑的窟窿。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該怎樣面對他的痛苦。他即使做了手術也是要死的,不如在麻醉中安靜的沒有痛苦的死去。我顫抖着。牙齒不停的打顫,身體不停的抖,止不住的抖。我的愛人拉着我的手,我們坐在手術室外的台階上,遠離人群。緊緊的握着對方的手。那是我們唯一能抓住的地方。

  手術車推了出來。我卻躺到了另一張床上。我很虛弱,從心裡的虛弱。我支撐着起來。我必須起來,我是母親。我看到了他安靜的身體,小小的身體。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我抱起他,他是那麼的輕盈,我抱緊他,我怕他飛走。他是左眼蒙着一塊大大的紗布。他的麻藥還在起着作用。他很安靜。那一刻我忽然有個幻覺:是不是他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我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不要想啊……

  臭臭瘋了,他瘋狂的拉着他臉上的紗布。他疼啊。麻藥勁已過去了。他掙扎着大叫:“媽媽,難受啊!媽媽啊!難受啊!”愛人用力的抓着他的手,一邊喊我:“春兒,快點,幫我抓住他!不要讓他把紗布拽掉!”我勉強站了起來,正在這時,臭臭掙扎着向着我伸出了手並喊出了我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句話:“春兒!媽媽啊――!那個聲音是那樣的淒涼和無助,又是那樣的震撼!”

  我終於崩潰了。我長這麼大第一次暈倒了。

  當我醒來時,臭臭已被打了安定針,昏睡過去了。

  在醫院的日子是沒有記憶的日子,我現在仍然想不起來。不知道為什麼。

  我現在只記得臭臭左眼睛上那一塊白的刺眼的紗布,還有他在病房走廊里騎着他的小汽車的小小身影和他清脆的笑聲。孩子永遠是孩子。當他不痛的時候,他就歡笑,他還沒有悲傷的概念。

  我曾嘗試過閉上我的左眼,想看看臭臭能看到的世界。當我看到後。我感到很悲哀。真的。

  他常常用他那僅存的右眼信賴的看着我,那是一隻清澈如泉水般的眼睛。眼睛裡流露出的信任讓我悲傷。

  我是脆弱的。我從來就沒敢看我孩子那做完手術的左眼。我怕,我真的很怕。每次帶孩子去換藥的時候,我總是不敢進去。我躲到了眼科走廊。但我還是能聽到臭臭狂喊我:“媽媽!媽媽!”的聲音。我躲到了電梯裡,隨電梯上上下下,我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但臭臭的叫聲仍能聽到。那無奈的喊媽媽聲飄蕩在醫院的每一個角落。揮之不去啊。是的,我逃不掉。永遠也逃不掉。每次,我抱着換完藥掙扎的沒力氣了的臭臭,抱起滿面淚痕但仍在哽咽的臭臭,抱起向我撲過來讓我保護的臭臭的時候。我的心不是用一個“痛”字就能描述的。

  我問蒼天: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啊?

  蒼天無語。

  在他做完手術後。醫生告訴我臭臭還能活半年。我真的以為他能活半年呢。但只有兩個月,我的臭臭就走了。

  臭臭要走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他要離開我的徵兆。就在前一天上午,當他聽到窗外傳來的屠洪剛唱的《中國功夫》那首歌時,還示意讓我扶着他起來,然後抬起他瘦瘦的小腳告訴我:“媽媽,看!中國功夫。”就在前一天中午,他看見別人送來的小汽車時,還讓我放到他的枕邊,用手推着玩呢。就在前一天傍晚,他要看火車,我和愛人還把他抱到了火車站,他還虛弱的向火車輕輕的喊:“火車,火車快快跑,火車快把臭臭的病帶走。臭臭沒病了!”

  現在,他不吃不喝。安靜的躺在我的懷裡。輕飄的像一片羽毛。他小小的眉頭緊緊的皺着。我抱着他,只能緊緊的抱着他。而臭臭也只讓我抱着。他不停的在我的懷裡扭動。不停的喊:“媽媽,難受。媽媽,難受。”我抱着他,只能緊緊的抱着他。

  誰能救救我的孩子啊!

  我把臭臭送到了醫院。在病房。我愛人去取住院的東西。我抱着我的孩子。抱着即將離開我的孩子。我哭了。沒有任何顧及的放聲哭了。我任淚水在我的臉上瘋狂的流淌。我問臭臭:“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離開我,我是你的媽媽,可我為什麼卻救不了你啊!”是的。悲哀的不是孩子有病,是我做媽媽的救不了孩子,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離開我。卻沒有任何辦法。在空空的病房裡。我無奈的哭聲在迴蕩。上蒼有靈啊!如果淚水能喚回我的臭臭,我寧願讓我的淚流成海!如果用我的生命能救回我是孩子,我情願死一萬次!我的孩子,我的臭臭。只有他能聽的到我的呼喚。但他已昏迷了……

  臭臭走了。永遠的走了。真的走了。真的永遠的走了!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一九九七年十月九日。我的靈魂被永遠的帶走了。

  但我仍感謝上蒼,他走的時候沒有像醫生預言的那樣。他的面貌沒怎麼變。雖然他的臉有些輕微的變形,但他臨走的時候仍看的見我。他的右眼沒有失明。他仍能準確的用他的小手緊緊的抓住我的手。他仍知道他的媽媽在他的身邊。永遠!

  我選擇了給他火葬,老人告訴我,這樣小就夭折的孩子最好埋在路邊。我堅決的不同意,臭臭在世的時候已保受折磨,我不能容忍他小小的身體在冰冷的泥土中孤單的睡去。不能想象他的身體受蟲蟻的侵害。我怕他冷,怕他寂寞。怕他醒來哭喊着找媽媽。我不要他在走後那些壞東西還繼續侵蝕他的身體。我要他化成輕煙,隨風散去。我要他乾乾淨淨的來,乾乾淨淨的走。
  但去火葬的時候我沒有去。我沒敢去。我無法面對我死去的孩子。(原諒我,兒子)我怕自己控制不了自己。我的愛人和我的同事去送的臭臭。回來後,我望着我的愛人默默的流淚。我的愛人啊,我堅強的丈夫。在孩子有病的時候他沒有哭過。但此刻,他在床上打着滾,用力抓着自己的胸膛,撕扯着衣服。放聲大哭。他只是不停的告訴我:“春兒,我疼啊!我心疼啊!”我抱住他的頭,他虛弱的像一個嬰兒。他喃喃的告訴我:“我看到臭臭被燒的情景了,那一刻,我真的想跳進爐子裡去。”我抱着我的愛人,淚水不停的流。我只能告訴他:“你真傻,你怎麼能去看呢?”愛人告訴我:“我把臭臭的奶瓶放到了他的身邊,還有他的小考拉陪着他。我把他從冷櫃裡出來抱出來的時候,他那個樣子就像在睡覺,我親了親他的臉。我總感覺他馬上能睜開眼睛喊爸爸似的。我把他臉上的紗布摘了,我不要他在投胎的時候還帶着那塊可恨的紗布!。”我的淚水滴在了愛人的臉上,我心疼啊,心疼我的愛人。這個堅強的男人。第一次流露出他的脆弱,他對孩子的愛同樣是那樣的深沉。他一直在支撐着我。在有些時候我可以逃,但他不能。我可以哭,但他不能。我可以去述說,他不能。他只能去面對,只能選擇堅強。因為他是男人。真的。真的男人有時候很累。我記得有一句話:男人同樣需要關懷。是的,在孩子病的時候。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忽略了對愛人的關心。在以後的日子裡他的同事告訴我:“他上班時總是在那裡發呆,或者一個人轉來轉去,像瘋了一樣。”我的愛人啊,讓我心疼的愛人啊,你不說,你什麼也不說,你只是默默的獨自承受這一切。晚上,我和愛人把臭臭所有的玩具,衣服和臭臭用過的東西,照片和我的日記。到十字路口全部燒掉了。我把有着《霸王別姬》和《中國功夫》的磁帶和錄相帶給他帶走了,還有他所有心愛的小汽車,和他喜歡的《娃娃畫報》,還有他喜歡看的動畫片《鼴鼠的故事》和《莫可和甜甜》所有臭臭的東西都給他帶走了。

  我悄悄的留下了臭臭的一縷胎毛和一張他百天的照片。在那張照片上我有一張幸福的笑臉。快樂的擁抱着我的孩子。這是我留下的與臭臭的唯一的聯繫,也是我做過母親的唯一紀念。再有,就是我對臭臭永遠的記憶和無盡的思念。

  我仍不記得那一夜我和愛人是怎樣熬過的了,那一夜我沒有記憶。

  第二天上午。我把我的睡衣和愛人睡覺時常穿的背心剪了。在胸口那個地方剪的。小心的把臭臭那少的可憐的骨灰包了起來。我期望在冥冥之中臭臭感到溫暖,感到父母的呵護和體溫。我們決定把臭臭埋在火車道旁邊。讓他每天都看到他心愛的火車開過。但是,去埋藏孩子的時候,愛人仍沒讓我去,所以至今我仍不知道我心愛的臭臭的墳在哪裡。但我每次坐火車的時候,都會在車窗外看到一個小小的熟悉的身影在向我招手呼喊“媽媽,媽媽,我在這裡。”“火車,火車快快跑,快把臭臭的病帶走。”

  我的孩子這一次真的走了,我今生今世也看不到他了。再也聽不到他那清脆的笑,再也聽不到他那特有的喊媽媽的聲音了,除非在夢裡。

  我的臭臭,我今生唯一的孩子。在他走後,我不停的夢到他,開始的時候我總是夢到我在深山裡四處去找我的臭臭。後來,我會夢到和他一起玩,而他的一雙眼睛是明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的晶瑩。夢到他向我撲來,我用力擁抱着他小小的身體,輕輕的親吻他的臉頰,如他在世時一樣。然後哼着兒歌,讓他枕着我的手臂哄他入睡,常常,在醒來時,我的手臂仍直直的伸着。就如他依然睡在上面。夢見他叫我媽媽。不停的呼喚着媽媽。但我真的沒有夢見他被病魔折磨時那痛苦的樣子,我的孩子,我的臭臭。我知道你一定進了天堂了,在天堂里你沒有了痛苦。你又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但我也夢到他趴在我的耳邊輕聲問我:“媽媽,你為什麼不給我治病啊?”在夢裡我無語。我夢我背着他,忽然摔倒了。他向我高聲呼喊:“媽媽,不要丟下我!”我堅定的告訴他:“臭臭,媽媽永遠不會放棄你。”是的,我的孩子。我永遠的孩子,我永遠不會放棄你的!

  臭臭,你要記住!不論你在哪裡。媽媽愛你。永遠愛你。

後記

  記得,臭臭走後,愛人帶我到海邊散心的時候,他讓我看沙灘上的腳印,他告訴我:“春兒,你看,再深的腳印都會被海水抹去,再痛的傷口也會讓時間撫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的。愛人,我知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也堅信我們會好起來的。因為我們還在!至少我還有你。我的愛人。

  但是,愛人啊。你知道嗎?有些傷痛是時間怎麼也抹不去的。那是些看不見的,不流血的傷口。可以掩蓋,可以深藏。但永遠不能癒合。每一次你掀開看的時候都是鮮血淋淋。每一次你不小心碰觸的時候都會讓你痛徹心肺啊。

  漸漸的淚水少了,因為生活還要繼續。我還要活下去,在孩子病的時候,我的愛人,父母,朋友給了我無私的愛。為了一切愛我的人。我要快樂的活下去。但是我真的不再畏懼死亡了,因為我知道,在生命的盡頭,在世界的另一端,我的孩子,我的臭臭在等着我。

  漸漸的我可以在朋友面前平靜的談起我的臭臭,就如說起別人家的孩子一樣。我微笑,因為我知道我的臭臭也希望我開心。雖然常常在寂靜的深夜我淚流滿面。常常貪婪的抱起別人家的孩子不放。常常在給朋友的孩子買衣服的時候發呆,想象臭臭長大時的模樣。常常不敢在玩具車櫃檯前停留!常常一進醫院就不由自主的哆嗦……

  但我知道我在復原。朋友都說我很堅強,我聽到後總是淡淡的微笑。是啊。我是堅強。那是因為我無路可退,面對苦難。我只能選擇堅強!

  我微笑的面對着每一個人。我也告訴我認識的每一個人——要珍惜啊。要珍惜啊!要珍惜什麼?不只是孩子。不只是家庭。不只是父母。不只是朋友,要珍惜你現在擁有的一切。不要,千萬不要在失去的時候才後悔!趁現在都還來得及。給你孩子一個吻,給愛人一個擁抱,給父母一聲感謝。給朋友一個問候。給路人一個微笑。給自己一個安靜。珍愛你所擁有的一切吧!趁現在你還擁有着。

  漸漸我的生活平靜且安逸。就如現在一樣。但只有我知道。臭臭在我心裡是永遠不能癒合的傷痕!他是我永遠不敢觸摸的痛啊。他是我內心深處最最柔軟的,藏的最最深的秘密啊。我深深深深的把他埋在心底。如同珍寶一樣。他永遠是我的臭臭。永遠是我的孩子。沒有什麼可以代替他的!

  五年了。我又經歷了很多事情,歲月毫不留情的爬上我的臉。生活里我不停的變換着角色。但我沒有再做母親。我怕承受不了,但我又多麼渴望有一個孩子,讓我來呵護,讓我抱着他(她)柔軟的身體,呼吸着他(她)甜甜的味道。親他(她)嫩嫩的皮膚。當他(她)哭的時候,我去哄他(她),讓他(她)在我的懷抱里感到安全,讓他(她)知道世界上有媽媽在,什麼也不用怕。只因為有媽媽在!

  我的臭臭,我永遠的孩子。我夢裡的精靈。不論你現在在哪裡,你都要記住媽媽告訴你的話:“媽媽愛你,永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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