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學的是油畫，畢業後分到省衛生防疫站做宣傳工作，整天在牆上畫些誇大了的寄生蟲的故事，帶着紅十字的急救包和男男女女的白衣戰士，沒多長時間，星就厭倦了，泡起了長期病假。

一般人在街上見了星，往往會離他遠點兒，只見他留着長頭髮長鬍子，衣着先鋒，像是街道上很有勢力的人。有段時間，一干人等在一朋友家安營雜寨，練起塊來。後院的兩棵樹鋸了，樹杈上架起跟鐵棍，是為單槓；床板放斜了，供練腹肌用。不知誰說的鍛煉時需要補充糖份，大家就把一包包單位發的降溫糖捐了出來，泡出一鍋又一鍋巨甜的水。有位平時很孝敬老父老母的，開始抱怨家裡的飯菜：“以後再也不會有我媽那種人了，喜歡吃什麼連鍋面。”在那一片熱鬧之中，走進來了星，有人順手丟過去一隻啞鈴，說：“來練練吧。”星忙不迭地將啞鈴接住，雙手幾乎到了地面，說：“呀，不行不行，咱手無縛雞之力，哪裡練得了這個。”

莊夫婦從工藝美院分到了北郊一工作室。某日下班，兩口子對望數眼，開口說：“咱們出去混飯吧。”想來想去，在北邊只認識個星，就敲了他家的門。星得知其來意馬上說：“剛好，我也沒吃呢，你們在這等着，我來做，不過我這兒可只有苞谷榛。”說完星捅好了爐子，做開了一大鍋水，一伸手從床底下拉出塊板，上面有半口袋苞谷榛。星自己搬條板凳坐在爐子旁，一手持書，一手抓起苞谷榛往鍋里扔，扔一把，用勺攪一下。莊的父親是片廠的廠長，夫人出身於地委書記家，那地區盛產大米，兩口子從未吃過苞谷榛，更沒有見過如何做。此時兩人站在星背後，交換了無數次眼神，終於由莊猶豫地說出：“星，你那苞谷榛也不洗洗？”星的眼睛依然停留在書上，說：“你見過誰洗面？”

一個星期天，我去平家，看見平、星還有一位樊都在那裡，沙發上還坐着蕊，臉拉得老長。“建今天沒來，他說不畫了。”平告訴蕊說。

“那我明天來？”

“建說明天也不行。”

蕊的臉上升起股怒意，起身告辭。

“他M的，還有這種人，纏着叫人給她畫裸體。”蕊走後，平憤憤地罵道。原來和星一樣在家泡病假的建與平不甘學業荒廢，自己們聯絡模特兒到家裡畫。本來已與蕊說好是那天畫，不料幾個人受到了解蕊的朋友警告，說蕊嘴巴不牢，肯定會將此事托出，建一聽就打了退堂鼓，由平與樊負責打發蕊。哥幾個找模特的熱情受到毀滅性打擊。

恰好片廠要招美工，哥仨都去考了，只有平被招，其他二人由於單位不放人，未能如願。不久後，我見到剛拜訪了平出來的星，兩個人聊了許多。“其實倒有什麼永恆不永恆呢？”星說“人主要就是如何打發他那點兒過剩的精力。你喜歡畫畫，就在畫上把它打發了，喜歡女人，就在床上把它打發了。”於是星繼續在畫上面打發着他那點兒精力。

這一天，一個好消息不徑而走，全城的藝術家沸騰了。有位從國家射擊隊下來的同志，承包了體育賓館，找到了一位朋友，說是可以為藝術家們提供一個銷畫的陣地。這位總經理同志在國家隊的時候與一為朋友一起負責打跑豬，每逢亞運會，總不能參加。他們集體或個人都平過世界記錄，據說記錄全是十環，也沒法超了，幾個人一商量，就全退了下來，那位朋友去了廣西，總經理同志就成了總經理。

那天從一大早起，就與卡車與麵包車不斷從各個人的家裡往賓館運作品，直到天黑才結束。忙了一整天的總經理同志在大廳接見了大伙兒，又很快看了看擺滿了大廳的畫，提出了他的批評：這些畫的尺寸風格極不統一，不適合掛在大廳里，各位是不是能修改後再送來？星與建他們一聽就炸了：“你這不是要我們搞商品畫給你撐門面嗎？我要畫商品畫，還用送到你這兒來賣？藝術畫怎麼能統一尺寸風格呢？”

撤！幾輛汽車又跑了起來，連夜將畫運回。有人帶了錄音機，擴音器，原本是開慶典用的，這會兒就在大廳一角放起音樂跳起舞來，吸引了若干導遊小姐。做為補償，總經理同志為幾位藝術家和導遊小姐免費開了房。

江四入獄那幾年，他的父母常去星的一位朋友家找律師幫忙，星在那裡認識了江四的妹妹，很快就和她接了婚，成為那陣陰雲下面一件喜慶的事。後來在北京聽平講，星回到美院當教授去了，平去探訪，總聽星夫人抱怨男人不會賺錢，兒子不好好學習。

我終於又見到了星。那回是去美院旁的一家餐廳找其他的朋友，他們見我去了，就說把星也叫出來喝壺酒。星還是原來的打扮，精神如初。“上次就是坐的這張桌子，巍喝高了，鑽到桌子底下就尿到那兒了。”一位朋友當着兩位女客講。星馬上證明：“是真的，他真的鑽到桌子底下就尿了。”

出來告別畢，星臨走還不忘叮嚀了那朋友一句：“以後再有喝酒這種事可千萬別忘了叫上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