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管的嗎?
慧明
以前在出版社工作,知道出版社的工作是很職責分明的:編輯負責組稿和審稿,現在也間或搞發行;校對則忠實原稿,糾正排印的錯誤;印刷則負責將稿件送到印刷廠,負責印刷質量等等。所以來出版社工作的人都很專業,誰也替不了誰。
當然也有例外的。大家都知道,在中國再專業的單位也有很多不專業的人在那兒混混,因為還有靠關係進來的,誰也不敢碰的硬件。
那年代,俺那社的老社長還真是個誰也不敢碰的主。他竟然是以後很紅的江主席的入黨介紹人,那時老江還在咱那地任市長,你可想見老社長當年的威風。老社長有個姓管的朋友,是個半拉子紅軍的老戰友(大概紅軍到了延安,他趕上末一班,不算八路),求他安排自己的女兒進出版社,自然,老社長這點面子要買的。
可這革命的後代既沒有下過鄉參過軍,有點吃苦的能力,又沒有上過大學或專業學校,安排在哪裡都不利於這根正苗紅的花發展,所以,安排傷了老社長的神。但這是後話。
這位紅千金有個很時代的名字,叫援朝。知道那個時代的人都知道那是中國人民勒緊褲帶,很俠義很犧牲地支援朝鮮反美的時代,所以儘管管小姐配上這個政治化的名字,同事們還是一臉崇拜地接受了。
管小姐儘管長的酷似判官-----這怪不得她的,興許和老紅軍從來常年征戰一臉嚴肅有關,但人卻不壞,為人坦率,善於交際,有很強的參與意識。所以,不很久,出版社的同人們都知道了管家小姐的身世。
管家老爺子為革命做了貢獻,進城後便找了很年輕,很能發展革命後代的女性做了管小姐的媽媽,而且一鼓作氣為管小姐生了五、六個弟妹。那時國家主管認為人民有多生育的權利,更何況是革命的後代呢(像現在哪地規定拿到博士學位的海龜可以生二胎一樣)。有意思的是管小姐的幾個弟妹的名字,讓人過目不忘,像讀一段中國現代斷代史,沒有個性,沒有性別,只有政治色彩。
管家大弟(當然也可能是大妹)叫三反。那是1951年到1952年間中共發動的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的運動。不管如何沒有美感和浪漫色彩吧,留下執政黨當年生機勃勃的向上精神還是值得留戀的。
但以後就不怎麼的了。用家鄉方言說是,一蟹不如一蟹了。下一個便是五反了。這五反叫“反對資產階級不法奸商行賄、偷稅漏稅、偷工減料、盜竊國家財產、盜竊國家經濟情報。”反倒也沒錯,反到最後便歸入反革命鎮壓了,是現在當權的也不願多提的。可管老爺子當初可沒有咱現在的想法,所以小三便委屈叫“管五反”了。
而後,國家就搞公私合營了。但叫管公私也管得太寬了,所以下一個便溫柔了一點,叫“合營”。這合營呢還有點前瞻性,以後到婚姻登記處或介紹所工作也算對口。
再以後就是中國人民災難深重的“自然災害”了。那時全國都餓得嗷嗷叫,毛爺也戒肉食了,管爺想必也不提生產之事,所以沒有管災害之類的名字讓後人背黑鍋。
自然災害過後,人們緩過點勁來。毛爺火眼金睛覺察到農村有走資本主義的傾向,要搞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管老爺子不甘落後,立馬給65年的這個起了個管社教的響噹噹的名字。
常言道,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老爺子成在跟得緊,但倒霉也倒在跟在緊上了。史無前例的文化革命開始了,管老爺子積幾十年革命精華,不顧年事已高,生了個“管文革”。到報戶口時卻麻煩來了。
殊不知那時人們的階級覺悟都特高,那派出所的年輕民警同志就更是如此了。那民警寫了管字便停了筆,端詳起老爺子來了。你也膽子忒大了。管東管西還敢管文革了!那是你管的嗎?那劉少奇想管,派了個工作組,結果自己被管死了。什麼牛文革、馬文革都行,關鍵是你這個姓不好。
老爺子發了牛脾氣,老子革命這多年,起了這麼多名字都沒事,我今天還非起了這名不可。結果派出所堅持新的革命立場,老爺子堅持革命傳統,一直到上級領導干預,“管文革”才名正言順。
也是的,知道這個姓不怎麼匹配名字,就管的範圍小點比如管勞工、管夫人什麼的,範圍大點,最多管主任、管領導而已,竟然管起文革來了,那人家豈能容你。據說到文革一周生日時(67年),管老爺子的紅軍身份也受到質疑,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老幺管文革的名字也是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