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背上的青春(29):放牧之歌 |
| 送交者: 芨芨草 2019年11月20日18:35:21 於 [五 味 齋] 發送悄悄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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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背上的青春(29):放牧之歌 賀長文
放羊這一年,歷經嚴冬酷暑,凍、曬、飢、渴、風摧、雨淋、迷途、虱子叮咬、蒼蠅下蛆等各種險情,每天在外與羊群為伴兒,但最難耐的還是超長時間的孤獨。 我一直努力嘗試着改變自己,適應草原的游牧生活。躺在草地上,我總愛想過去的人和事。雙眼望天時回憶往往將孤獨變成美好的瞬間。想到妙處或還能咧嘴一笑。那樣子想來也夠痴的,一定與精神病患者無異。 草場沙化,一年四季羊群幾乎都是在跑着找草吃,羊群散得很開,鞭長莫及,何況沒有長長的羊鞭,沒有牧羊犬,有時就得靠高聲喊叫。這一點與牧民們放牧不同。誰看過牧民扯着嗓門兒喊着放牧的?我喊。因為牧民放牧從不着急。我急。我怕羊群跑散,怕它們與鄰近的羊群混在一起。混群後再把兩家的羊分開是非常不易的。老馬或駱駝跟不上我想要的速度,就只有喊。聲速比牲畜跑得快。 怎麼喊呢?沒人教,就是本能地瞎喊,出各種各樣的怪聲嚇唬羊群,顧及不到效果。開始還不好意思,慢慢地看到周邊無人,趕羊的喊聲越來越大,毫無顧忌。時間久了,天氣好,孤獨之中開始“喊”歌。 青草長出來,羊越來越好放了,我的心情也漸漸變得舒暢一些。喊歌牧羊可抒發情感,任性而為也是一種發泄吧。當然我唱的不是《東方紅》,不是《大海航行靠舵手》。這兩支歌我都會唱,能唱全。我放羊喊的歌有六十年代流行的革命歌曲,也有《外國名歌二百首》中屬於封、資、修類被禁唱的歌。那時,全國七億人民只能唱些特定的革命歌和樣板戲,其餘的都不准唱。不過這兒是草原,我唱了也沒人聽得見。我唱這些歌兒有個共同特點就是唱不全。需要了想到哪兒就喊兩句。沒有歌本,不是唱錯了調兒了就是忘了詞。錯了調兒忘了詞也不影響我唱,權當是改編了,反正是趕羊沒人聽得到。羊不在乎,我也不在乎,發泄一下嘛。久而久之喊歌成了我放羊時的一樂。 我最喜歡唱的是《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歌詞就是唱的我的工作生活呀。天氣好,站在山坡上,即使羊群在安靜地吃草,我有時也有一種渴望與激情,扯着嗓門大喊: 走上這呀,啊…… 高高的興安嶺, 我瞭望南方…… 山下是茫茫的草原吆, 她是我親愛的家……鄉吆。 清清的昆都侖河昆都侖河吆, 我在那裡飲過馬吆, 連綿的大青山大青山吆, 我在山下放過牛羊吆…… 歌詞每一遍喊得都不會完全一樣,每喊一遍調子也略有不同,因為我來草原前沒有準備,沒歌本,憑的是記憶在喊,這倒與草原的粗獷、牲畜的粗放相適應。 喊到“我聽見黃河歌……唱吆”,我會聯想到1966年年底步行串聯中穿過薄薄的晨霧,踏破河灘的薄冰爬上木船橫渡黃河的情景。 喊到“我聞見江南的花……香吆”,我會因為想到媽媽在鮮花盛開的雲之南而十分動情。想媽媽會不會在插秧呢?無論氣溫如何,這時總會產生一種溫暖的感覺。 我特別喜歡每句歌詞後面的長音,它有點兒像蒙古歌曲裡面的長調,每唱至此往往因為自己的音域窄,拔不上高音,而不得不降八度。與草原有關的歌曲很多,所以見景生情,吼兩嗓子是常事。經常唱的還有: 在百花盛開的草原上灑滿了銀色的月光, 晚風中傳播着牧人的笑語,馬頭琴聲四處飄蕩。 小隊巡邏過河灣那,我的心兒把往事回想。 想起了童年悲慘的時光,仇恨的烈火燒紅了胸膛, 王爺的快馬拉死了我的爹娘,鞭子又逼得我到處流浪。……” 這是胡松華1964年作詞編曲的歌《牢記階級仇 緊握手中搶》。因為喜歡他唱的《讚歌》,所以也就記住了這首歌。與《讚歌》相比,這首歌的歌詞更長,在京唱得也不多,所以歌詞忘掉的也多,哼唱的總是前面這幾句歌詞。百花盛開、銀色月光、馬頭琴聲,就是我身邊的景,唱的得意也悠揚。但每當唱到後面幾句我的情感卻往往驟然收斂,後面的歌詞不熟,也就唱到此為止了。牧民的歌是唱給天聽的,唱給地聽的,唱給情人聽的。我不懂牧民的情感,唱歌就是一種情感的宣泄。可這後面的歌詞非但沒有宣泄我對王爺的仇恨,反而使自己瞬間墜入一種傷感之中。 生活就是這樣有苦有樂地在接送着每一個牧羊的日子。“放牧之歌”只適合牧羊時唱,離開了牧羊的環境,不久就鬧了個笑話。 隨意為之,唱來唱去,時間一長,隨意唱成了習慣。記得有一次在蒙古包里我哼唱起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中李勇奇的一段戲詞:早也盼,晚也盼,望穿一隻眼,怎知道,今日裡,打土匪進深山,救窮人脫苦難,自己的隊伍來到面前。正好周鍾林在旁邊,他逗我,怎麼唱“瞎”了一隻眼?我沒明白他的意思,自覺得音調兒挺正,繼續哼唱。他接着說:“人家一雙眼,你怎麼給唱瞎了一隻眼?”我停下來,琢磨了一會兒才明白,望穿的是“一雙”眼,我給唱成“一隻”眼,我們倆都樂了。艱苦平淡生活中也總能閃過讓你如釋重負的瞬間。 放羊時喊喊自己喜歡的歌,排泄心中的鬱悶,抒發一下藍天白雲下的情感,是一種有感而發的自然宣泄,無論是興奮還是苦悶,宣泄都有益於身體與精神的健康。因而“喊歌”這種方式不會被我獨占。後來聽說我們隊其他知青放羊時也有唱歌的,而且還是位女知青,唱的歌中也有一首就是《走上這高高的興安嶺》。我喊歌時想不到還有其他人也在唱歌,更想不到女生也能如此開放。草原遼闊,兩群羊相距太遠,即或看得到對方也聽不見對方的聲音。無法用歌聲交流,少了故事,留下遺憾。 想到歌詞中的那青山、那草原、那馬群、那牛羊就在眼前,誰也會不由自主地喊上一嗓子,把體內的濁氣喊出去,把對親人的思念呼喚回來。不過,我倒沒有發現牧民當中有喊歌的。我的印象中,無論是悲傷的歌還是歡快的歌,牧民們唱歌時多是有伴兒相陪的。因為歌也是用來交流的,傾訴需要聽眾。所以有時也胡思亂想,若紮根一輩子,知青的政策持續下去幾十年幾百年,或可有草原信天游的形式產生。一個人也唱,兩個人也唱,把自然、思念和愛情都唱到歌里去。 歌聲劃破靜靜的草原,飄向遠方。草原遼闊,歌聲飄走了也就消失了,沒有交流。歌聲過後草原依然平靜、茫茫。 曠野獨身,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家沒家。放羊喊歌時我常想起北京的家。這時的想家與才到草原不久小鴨子飛走時的想家已經有了變化。雖然想的是同一個家,剛到草原勞動歸來時身心疲憊,在蒙古包外擦身抬眼便是空曠的草原,秋風涼,邊草黃,雁南歸,鳴聲遠,頓生一種身無着落的感覺,心裡不由地發慌。想家,是淒涼,是感傷。經過草原的嚴冬、暴風雪、沙塵暴等日復一日的勞動鍛煉,我開始體會享受草原夏秋之美。哪怕是中午烈日下與羊群一起打盹也是一種恢復體力的享受。秋草黃的時候正是羊兒肥的季節。“黃”,不等同於“荒”,金色的草原是另一種美。這時想家,往往帶着一絲淡淡的甜味兒。這就是經過一年勞動思想改造的成果吧。牧羊的日子: 青山喚不來,花兒任我攬。日高不見雲,羊睏人覺懶。 夕陽落山西,晚霞來風晚。隨風入夜夢,枯榮草自返。 漫長的歲月,吼出的歌,改造着思想,卻沒有改變草原,變了的是人,不變的是草的枯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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