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背上的青春(75):愛成鬧劇
賀長文
就像草原上的百草與鮮花,誘惑、罪惡與愛情在“適齡”的健康人群中無處不在。沒有統計數字,僅憑我的感覺,民風所致,草原上“男女問題”的發生率遠大於內地。這些問題中,大問題像上述有血光之災的有法管着,小問題民間有很大的寬容度。儘管如此,要是趕上政治運動,不大的事也能演變成一場鬧劇。說它是鬧劇,一是真熱鬧,二是無意義,三是沒有好的結局。
大約是在1971年秋,草原上的政治運動雖然在繼續着,但對牛鬼蛇神的監管已經放鬆,因為整不出更多有說服力的資料,或說他們本來就沒什麼問題。
一天,平靜之中爆出一條“新聞”,身份是牛鬼蛇神的沙舊光天化日之下企圖強姦朝。兩人都是老人了,沙舊壯如公牛,朝弱不禁風。事情發生在西部浩特,沙舊為什麼出現在那兒,不清楚。沙舊與朝年輕時就相識發生這樣的事情本不奇怪。可這時候又掀起了新一輪的運動。大約在政治運動的壓力下朝揭發了沙舊所為。蒙古族社員一般不把這事當回事兒。因為與己無關,漢族社員聽慣了這類故事,也沒人上綱上線。可這個消息在隊裡傳來傳去就成了個事,為什麼呢?一則沙舊本身曾經是個“牛鬼”,正趕上階級成分複查再犯強姦罪,罪便要加一等,二則是這件事既然被提了出來,就成了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於是隊裡召開全體社員大會批鬥沙舊。我得到消息,從公社匆匆趕回大隊參加批鬥會。批鬥大會在大隊的會議室里召開,來了二十幾個牧民。牧民們發言從不用稿,敞開了說。其實隊裡開批判會或學習毛選的“講用會”,發言的總是那麼幾個人。能講的收不住口,不發言的永遠張不開嘴。會上給我留下印象較深的是一位年輕牧民的發言,慷慨激昂幾十分鐘。這位年輕人政治上有追求。他居住在另外一個浩特,怎麼對這事這麼感興趣?這着實有點兒蹊蹺。朝作為受害人,面帶羞澀,也發了言。與其他人相比,朝發言的時間短不說,底氣也明顯不足。再就是聽眾席上一對中年男女小道勒吉與喬布僧勾肩搭背,竊竊私語的場面。他們都在一個生產隊,從小相識,但現在各自有家,居住相隔很遠,見次面的確也不容易。大隊開會期間,有情人之間親近點兒的場面是常見的。沙舊曾長期在牛鬼蛇神的隊伍里勞動,與家屬分居,朝的老公也在牛鬼蛇神的隊伍里,朝本人也是獨居。據說兩人年輕時就相好,反正這事怎麼算,也應該算不上大事。朝當年已是一位滿臉皺紋的乾癟老嫗,沒有年輕時的基礎,哪兒跑出來的誘惑呢?看到年輕人領着群眾振臂高呼口號的情形,我真猜不透他怎樣想的,真像一場活報劇。蒙古族牧民們的發言我一句也聽不懂,漢族社員參會的人很少,沒有發言的。會散了,活報劇謝幕了,沒有耐人尋味的劇情。隨之此事也就淡出了人們關注的中心,隊裡領導班子沒有給沙舊追加什麼處罰。其時生產正忙,領導班子決定開會不過是對政治激情的一種妥協,我自然也沒有“立”案。短短半天,一出有關“愛”的活報劇從草原的大舞台上飄過。回公社的路上,湛藍的天幕依然空空如也,批鬥會只給我這個當時搞專案的知青留下了一絲模糊的回憶。上述僅僅是我所知道的,在我們這個兩百來人的生產隊、千來人的公社短短幾年內發生的幾件情感故事。文革後期,暴露出很多農場幹部、農村幹部侮辱女知青的事,中央都發了文件,可見事態之嚴重。我一直認為我們草原生產隊發生的這類事件與後來報道的兵團或內地農村發生的類似事件,性質不大一樣。我們大隊20余名北京知青,上學、入黨,抽調上來工作,陸續都走了,從未聽說有過為了調動與領導幹部發生這方面關係的事,甚至沒聽說有送錢送物的。這不僅是我隊知青們的“守身如玉”,“守德如玉”,也應歸於草原民風的善良淳樸。
當然,短短幾年的接觸,孤寂的生活,未知的前途,知青之間發生的情感也豐富多彩。有人直接跟我說喜歡某某,有人問我你看某某怎麼樣?表面上是問我的看法,實際上是自己喜歡上了對方。還有其他形式的諮詢,有人直白,有人含蓄,有人羞澀。我公社有位男知青聽到女知青充滿愛意的表白,不明就裡,嚇得趕緊跑出屋去。一位性格內向多才多藝的美女知青,鍾情於一位男士,表達不當遭拒後精神失常,被阿巴嘎旗知青辦派人送回北京交給其母親,至今未愈,生活窘迫,一生不幸。今天,我們回看這些十幾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在當時的環境下初涉愛河的反應,就像在看我們的子女,即便是責備也充滿着同情與愛憐。教育的缺失,讓知青在愛情面前展現出了各自的性格特徵,但無論他或她具有什麼樣的性格,無論他或她表白與否,大多數知青的初戀都在煎熬之中。
生理與心理的乾涸、茫然,需要情感來安撫。可我能對他人提供的幫助實在可憐,因為我自己也不成熟,不僅對其他人關注不夠,而且自己的思想也被牢牢束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