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從鄉村流氓到市委書記
於建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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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要死了。
我是從雪姨發來的電報知道的。我向學校請了假,乘火車往老家趕。一下火車,就看見二弟高陽傲視天下般地立在站台邊。他見我走來,只是點了點頭,提過我的包就往停車場走。直到跨上他那輛白色的寶馬,才說了一句:“老爺子真是的,死都死了幾次了。”
我跟着二弟來到父親的病房。病房裡有許多人。雪姨和我大弟都在病床邊,用哀傷的眼神看着我。病床上的父親已經失去知覺,雙目緊閉,那兩條粗黑的劍眉還是那樣顯得威風凜凜,只是浮腫的面部給人一種有點夸張的感覺。醫務人員在忙碌,他們應該比誰都明白這些忙碌並沒有多少意義,只不過以各種無效的搶救來等待那必然的最後結果。
雪姨將我們兄弟三人叫到病房外的陪護間,對我說父親得到了本市最好的治療。我絕對相信雪姨的這種有點表功意味的說明。這不僅由於父親曾是這里的最高領導人,更主要是他有一個現為常務副市長的二兒子高兵及一個號稱千萬富翁的三兒子高陽。而作為書生的大兒子我,絕不是能讓父親享受這種待遇的理由。
雪姨很有主見地安排着父親的後事。儘管她比我還小一歲,但作為父親的第三任夫人,我們還是願意聽她調遣。雪姨叫高兵與市委領導商量父親的悼詞和追悼會的規格,要高陽負責通知親朋好友並主管日常事務,要我准備一份家屬發言稿,表示親人們的崇敬、悲哀及感激之情。
為完成雪姨交給的任務,我不得不回顧父親即將結束的一生,思考親人們心目中的父親。這是幾十年來我最不願意想的問題了。然而,當我像平時從事科學研究一樣分析父親那久遠的歷史後,我發現,儘管父親的一生復雜而富有傳奇,但大體上可分為三個階段,而且這些階段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是三個女人。這三個女人就是父親的老婆我媽、父親的愛人高姨以及父親現在的夫人雪姨。有了這一發現,我竟然興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