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救人救國，能不能吃人肉？
余東海
周喜峰群友提了一個重大的道德難題：

“今天邀請大家討論哈佛大學桑德爾哲學教授公正課第1集中的另一個案例，達德利史蒂文斯案例，這是19世紀發生在英國非常著名的法律案例，而且還是海上發生的最悲慘的故事，許多法學院都討論這個案例。這個案例是關於一艘遊船上生存者的故事，由於風浪的影響，這艘遊船掙扎在南大西洋上大約離好望角1300英里的地方。遊船上有4個船員，達德利是船長，史蒂文斯是大副，布魯克斯是船員，帕克是隨行人員。帕克17歲，無依無靠，沒有家庭，這是他第一次遠航，他認為，遠航能使他成為真正的男人。大浪衝擊遊船後，遊船開始下沉，這4個船員逃到救生船上，他們唯一的食物就是兩罐金槍魚，而且沒有談水。前3天他們什麼也沒吃，第4天開了一罐金槍魚，第5天捉到一隻海龜，並吃了另一罐金槍魚。海龜使他們又生存了幾天。從第8天開始，他們沒有進食。想象在這種情況下，你會怎麼做？帕克不聽其他人的勸告喝了海水，他病了，幾乎要死了。第19天達德利船長建議，他們應該抽籤決定誰先死去而救活其餘的人，布魯克斯拒絕這個建議，最終他們沒有抽籤。又過了1天救生船還沒有出現，所以，達德利船長要求布魯克斯改變主意，並對史蒂文斯大副說，最好殺了帕克這個孩子，隨後，達德利船長用刀子刺進帕克喉嚨處的靜脈，布魯克斯不再反對，他們一起分享這可怕的“盛宴”。這是真事，最後他們獲得了營救，並在英國受到審判，布魯克斯成為事件的見證人，達德利船長和史蒂文斯大副受審，他們沒有否認事實，他們認為死1個人而能救活3個人，這更好，但檢察官並沒有因這種說法而動搖。公開課上，一些學生認為，殺人是道德的行為；多數學生認為，這是不道德的行為。”

周喜峰群友自答曰：

“以和諧道德解釋此案例，很簡單，把人弄死，是破壞和諧，是不道德。人死了，再把這個死人吃掉，讓另外三個人活下來，是促進和諧，是道德的。”

東海曰：以儒家道德解釋此案例，也很簡單，千方百計活下去，是盡人事，但不能靠吃人肉活下去。不吃人是不能突破的底線，活人死人都不能吃，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吃。別說為了自救，即使為了救民救國救天下也不行。到了這個時候，生死只能聽天命。

周喜峰群友提及的哈佛大學桑德爾哲學教授這個課堂案例，作為一個道德難題，與張巡難題近似。故張巡吃人肉的行為受到王夫之嚴厲批判。王夫之在《讀通鑑論》中說：

“守孤城，絕外救，糧盡而餒，君子於此，唯一死而志事畢矣。臣之於君，子之於父，所自致者，至於死而蔑以加矣。過此者，則愆尤之府矣，適以賊仁戕義而已矣。無論城之存亡也，無論身之生死也，所必不可者，人相食也。漢末餓賊起而禍始萌，隋末朱粲起而禍乃烈；然事出盜賊，有人心者皆惡之而不忍效。忠臣烈士亦馴習以為故常，則後世之貪功幸賞者且以為師，而惡流萬世，哀哉！若張巡者，唐室之所可褒，而君子之所不忍言也。李翰逞游辭以導狂瀾，吾滋懼矣。”

王夫之批得正確，批得正義。張巡者，唐朝之功臣，人道之罪人也。是功臣，朝廷理當嘉獎；是罪人，儒家必須批判。吃人是滔天大罪，任何理由都不成其為理由。守城抵抗，禮所當然，彈盡糧絕，人事已盡，聽天由命可也。

孟子說：“殺一人而得天下，不為也。”東海曰：除非是自殺，否則，殺一人而救天下，亦不可為。這裡關乎天人之分。人力有時而盡，有些事已盡人事，就只能聽天由命。其實，天下不是靠殺害無辜可以拯救的。殺害無辜的罪惡行為，不足以救天下，倒可能亡天下。熱衷於殺害無辜者，才應該被嚴懲或誅殺！

殺一人而救天下尚且不可為，遑論其它。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是人，任何時候、為了任何目的，都不能殺害無辜和吃人肉。此人道鐵律也，不容通融，沒有例外。

君子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對於他人的道德問題，是親友可薄責，略予規勸；是生人可不責，置之不理。但是，置身於只有吃人肉才能活下去的極端境遇時，不僅自己不能吃，還要儘量阻止他人吃。面對主張吃人肉者，只要是人類，就有權指責。能不能吃人肉非一般道德問題，而是關乎天下興亡。批判吃人肉的主張，人人有責；阻止吃人肉的行為，人人有權。這是阻止反人道的大惡。
2022-10-15餘東海首發於http://beijingspring.com/bj2/2010/280/102120226132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