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家的不速之客

1962年過完舊年。那個年代，幾乎很少人外出去旅行，而且城際交通落後。那年祖母52歲，不知哪來的衝動，顛簸數日從南昌跑去南京。下了火車後，拉住一個交通民警：同志，你知道一個叫徐百川的先生嗎？據說他是個教授。民警將祖母領至派出所一問，果然有其人，是南京工學院土木工程系的主任。

民警將祖母送到雞鳴寺。她見到徐百川教授，毫不客氣，一住就是20天。遠在北京的大堂兄徐百壽老中醫，當夜也來電報問候。期間，祖母還將其兒媳婦，一位濟南姑娘，北林本科畢業生帶到教授家同住。幸好，主人家住房寬暢，各位看客，我祖母，這位徐百川家的空降堂妹，或不速之客，不識人情世故，是不是太出格，無論是昨天，抑或今天，都令人匪夷所思？ 只能這樣解釋，民國時代舊知識分子的修養和大度。一定還有，祖母的女性獨立精神和動人的經歷感動了堂兄。祖母80年代初又去過南京，她說，基督徒關心每個人的靈魂得救，作最後努力再此去向大教授傳福音。

我的祖母，她其實是我外婆。她說，在我們家裡沒有外婆一說，所以，我們叫她祖母，而且我們也隨她姓徐。祖母徐百榮於民國元年出生在杭州，曾在杭州某新學堂小學念書（3年級學英文），至九歲輟學，雖然她學習成績優秀突出。因為其父突然失蹤，人間蒸發了，家裡經濟斷源。我只去過杭州一次，也是客從天降，只知道祖母包姐住杭州龍井虎跑泉附近滿覺弄，報出表舅沈智坤名字，婦孺皆知，在西湖邊住2 晚（1985年4月）。很久以前，限於經濟條件和跨省交通距離，親戚之間只有書信來往，沒有機會實質見面互訪。我媽媽的親戚在區公安局工作，指着西湖邊的一棟舊洋房別墅，說，這是你祖母的父親當年做官時的住處。希望你像他那樣讀好書，將來也能當官，其時，我已經被洗腦，莫碰政治，好好念書。當時，我是去北京研究生複試後路過杭州，臨時決定簽票下車，也沒相機留影。（我在北美做博士後去過三所大學，雖然數碼相機網絡問世，我卻沒留下一張工作照）

祖母說，他的祖父和伯父在江蘇海安是有名的中醫，伯父生了五個男孩，這在當時是很光宗耀祖的事情，而她的母親只生2女兒。伯父家的孩子個個內向誠實，大家在一起玩遊戲時，還不如她腦子靈光。祖母十五歲時，她伯父的大兒子徐百壽，一名中醫，還來過杭州，想她去學護士。因為她的姐姐嫁人，母親無人伺候，只能作罷(其母是江蘇如皋冒辟疆的後裔，小姐脾氣且自私)。

徐家人都是忠厚老實讀書人，這是祖母過去的唏噓感嘆，也為之驕傲。1995 年，那個時候，全國學界增選院士。我腦子進水了，那位徐百川應該早就是院士了？他曾經1930年代去美國留過學的。結果在圖書館查資料後才發現，他很不起眼，只是個系主任。我很納悶，於是，貿然寫了一封信寄給南京工學院土木工程系主任呂志濤，向其詢問百川先生未當院士的原因。石沉大海！呂志濤對我的提問，應該不知如何作答？這位信訪者，不識時務，肯定病得不輕？當網絡普及後，某天，我發現了呂志濤是院士了。再過幾年，呂卻卻突然病故了。

我理解祖母。按世界來說，祖母是屬於極高智商的人，我們後輩無法企及。她雖然情商弱，卻屬靈悟性強，只能與上帝對話，愛見義勇為，胸懷坦白，不通人情世故。我從小受祖母影響很深。說白了，就是不懂入世，不通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