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回： 朱丹慧眼識別人才 悅情千里難覓真情

其實，當朱丹斬釘截鐵地告訴丁一行她在MIT有男友的時候，她還沒有任何男朋友。在她心中，丁一行這個人綜合條件一般，卻又見一個追一個的，當然進不了她的法眼。但朱丹拉MIT的虎皮讓他死心，這倒也並不是完全的空穴來風。上次為民載着她和重生到波士頓的時候，她和MIT的黃炎匆匆見過一面。而原先他們就只是相互聽說過名字的國內校友而已。黃炎比朱丹早一年出國，也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朱丹在常青園的聯繫地址，便給她寫信，約她去他那裡玩。所以朱丹便搭為民的順風車去那個名校雲集、號稱“博士屯”的地方去“朝聖”。 

那次朱丹到了MIT，本來期望值很高的，可看到那裡的校園也並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整個建築布局只是比起浙大顯得更加空曠、建築風格不同而已，有些地方還不如浙大周圍有山有水的布局精緻，為此很是失望。黃炎嘲笑朱丹說：你以為呢？！我們浙大也算是中國最美的校園了吧！——大學又不是比大樓的地方，而是比大師的地方。朱丹當然知道黃炎的意思。……那次相處，朱丹對黃炎的印象還行，就像那個校園，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但也沒有什麼令她特別心動的風景。朱丹心想，自己還年輕，從常青園畢業以後，將來不愁找到個工作實現自己的美國夢，更不愁找個好老公，所以就尋思着先不要着急把自己的婚姻大事定下來。

誰知黃炎見過朱丹之後便對她很滿意，有意追她。所以，等聖誕節放假的時候，黃炎就用“依妹兒”再約朱丹去玩幾天。信中說，他們上次見面時間太過短促，不到半天之內連兩個校園也沒能逛完，沒讓她領略到波士頓的其它好處，更沒機會讓她品嘗一下波士頓的美食，甚是抱歉。朱丹心想，雖然她並不是素食主義者，但奶奶領着她從小吃齋念佛，所以她對什麼龍蝦呀牛排呀等等的各種美食並不感興趣；而且她又不像其他的普通女孩子，喜歡逛商店買好看的衣裳。這次要是貿然地去黃炎那裡呆上幾天，食宿都要由他幫忙，不把男女朋友的關係定下來肯定會不好意思的。但是又想，反正這個假期里也沒有其它要緊的事情，在這幾乎與世隔絕的常青校園裡就這麼閒呆着肯定無聊。最後一合計，到了他那裡見機行事，住宿費儘量自己掏，吃飯儘量AA制，一切順其自然地倒也不妨。於是在聖誕節放寒假裡的時候，她就坐灰狗去了黃炎那裡。 

到了那裡，黃炎對朱丹說，她並不用出去住旅館，這裡是大城市，外面的旅館都不便宜。他的室友是一個夜貓子，白天睡覺，晚上工作，向來如此。所以他可以騰出他的臥室讓給她住，而他去睡他室友的床。朱丹心想這黃炎倒挺會為她打算，這下子給她省了不少住宿費呢，對他十分感激，心裏面自然給他加分不少。——誠然！千禧年之前來美國的中國留學生們，還真的沒有幾個人捨得拿出有限的獎學金住旅館而不心疼的；他們當中，一百個人裡面，九十九個是仗着助學金而一貧如洗地出來混天涯的。另外兩個例外當中，要麼有一個剛暴發的爹，而且已發財的爹地還得捨得資助自己；要麼有一個曾經革命的爺，而且紅二代的爹地媽咪還得敢於以權謀私。此兩例外再加權平均，兩個幸運仔裡面也只有那麼一個人是捨得花錢的，所以只能算百分之一。（當然，幾乎所有的中國留學生都是窮鬼這一狀況，隨着中國所謂的千禧盛世的到來而迅速改變。）

頭天晚上，兩人各睡一屋，雖然朱丹心事重重地沒有睡好，但兩人倒也相安無事。第二天白天兩人在一起兒玩得很開心。那天天公也作美，少有的冬日暖陽，地上的雪又化去不少，青青的草坪遍地可見，兩人便沿着查爾斯河畔的美麗風景看了個夠。中午吃快餐，黃炎要了個漢堡，朱丹點了個素沙拉，而且堅持着各掏各的錢。黃炎見強扭她不過，也就算了。晚上天變冷的時候，黃炎領着她去哈佛大學的大圖書館裡看了看，參觀那裡汗牛充棟的人類知識寶藏，回來的時候順路去洗照片。朱丹很喜歡黃炎的這些從從容容的活動安排。

但是，第二天變得陰冷而多風，要下雪的樣子。黃炎就領着朱丹坐地鐵到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裡逛了逛。中午又是AA制吃便當。下午的時候隨便在學校的一個活動室里打了一下午室內檯球。玩得累了，黃炎請朱丹去了一個西餐廳吃自助餐，有葷有素，隨吃隨拿的，價錢也不算貴。朱丹還要堅持個掏各的，黃炎執意不肯，櫃檯上也不樂意刷兩次信用卡，想想也就算了。

晚上兩人一邊兒喝着熱茶，一邊兒聽着輕音樂，又一塊兒地擠在黃炎的臥室里看照片。那時候朱丹才明確感覺到了一些曖昧的氣氛。是啊，孤男寡女的兩人獨處一室，玩也玩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聽也聽了，看也看了，不接着發生點什麼才不自然、不正常呢！朱丹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好糊塗，怎麼竟然像那《圍城》裡那個令人討厭的方鴻漸一樣，明知情勢很危險，還要自投羅網；她當然更不會像那個同樣令人生厭的蘇文紈一樣主動去說“KISS ME”的；但是假如黃炎要吻她，她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接受了，那她和他的男女朋友關係還不就等於板上釘釘了？如果她拒絕，那她和他不是連普通朋友也要做不成了？朱丹的腦子裡飛快地轉着：不行！既然她讀懂了《圍城》，在婚姻大事上就應該比蘇方二位更聰明一點兒，或者至少要比他們更理想一點兒的。此時，朱丹想到了主動出擊，她要在黃炎刻意經營出來的浪漫氛圍中時刻保持清醒。

“黃炎，你對自己的未來有什麼打算？”

“好好的在這裡讀書做實驗，拿個博士學位，然後找個好工作唄。最好可以當教授。憑着MIT的名聲，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為什麼更想當教授？” 

“工作更穩定唄。在美國這裡，只要是能混到副教授以上的職位，就是終身的鐵飯碗。”

朱丹不說話。雖然她對他的回答不滿意，但她的話的確阻止了他想吻她的念頭。 

見朱丹不說話，黃炎只好回問她：“那你對今後有什麼打算？” 

“起碼我要爭取每天干自己喜歡幹的事，活在當下，樂在其中，不管這輩子做什麼。”

“其實我也挺喜歡搞研究的，”黃炎趕緊補充說，“當了教授，我也會一輩子樂在其中的。” 

“那你為什麼這樣肯定？” 

“因為當教授受人尊敬唄。不瞞你說，我小時候就立志要當科學家。覺得他們受人尊敬，特有范！”

“其它的原因呢？” 

“沒有了。” 

又是一段尷尬的沉默之後，朱丹沒話找話地問黃炎，“你室友是幹什麼的？今天早晨出門的時候我看見他了，從那個人的神行氣質來看，倒好像是個教授的樣子。”

“他是我們系裡的一個研究型副教授，自視很高，名字也霸氣，叫薛震宇。他是上個年代從北大物理系通過中美物理聯合招生項目考出來的，讀博的時候師從一個得過諾貝爾獎的老教授。可是在我看來，他現在混得也就是比我們系裡的一直當千老的那些博士後們強那麼一點。人將近四十了，至今卻連個對象也沒有，更別說結婚了。他那職位可不是有鐵飯碗的那種，雖然不用教學，但工資全得靠他自己申請來的研究經費，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校方不滿意了隨時就得滾蛋！這不，他這幾天正沒日沒夜的寫什麼研究計劃申請經費呢。據他說很重要，成功了可能得諾獎的那種。我看他是在吹牛。——諾貝爾獎是那麼好得的。連物理系的文小剛正教授都還沒有得呢，他一個研究型副教授怎麼也做那美夢呢！”

“黃炎，你快別說了。好歹人家也是你的室友，又讓你睡人家的床。可你背後還嚼人家的舌根子！”

“好，好，我不說他的壞話了。可是這陣子我好容易完成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實驗，得到了很多漂亮數據。我想讓他幫忙寫幾個公式概括一下我的實驗結果，但他卻以沒有時間為由，不肯幫我！你知道，沒有好的理論解釋，單憑好的數據是投不上好雜誌的。”

“你的實驗，你的數據，你將來要寫博士論文的，你怎好意思讓人家幫忙寫公式。——人家又不是你的導師。”

“可老薛他平時總跟我吹牛，說他可以輕鬆寫下世界上任何解釋實驗所需要的公式，而他感興趣地是寫那些能夠引領重大實驗的新公式，他寫的公式們可是要上將來的物理教科書的。——假如這是真的，我這點事兒對他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要不這麼着吧，明天晚上我請他吃一頓，你在旁邊幫我說和說和好不好？——我就是想讓他給我私下裡指導一下，而且不會讓他白幫忙，我寫期刊論文的時候可以加他當作者的。” 

“那……好吧，明天我可以試着幫你說服他。但你在他面前千萬別說我是你的女朋友，免得他有壓力。——再說，我們之間也還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你說對不對？” 

朱丹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非常得意她才剛說話很得體，既及時地提醒了黃炎，他們還沒有發展到男女朋友的程度呢。也就是說，她也還沒有正式接受當他的女朋友呢。而她又婉轉地保持住了二人的普通朋友關係。 

誰知，第二天晚上後半宿，戲劇的一幕發生了。朱丹正在床上做好夢。就聽見隔壁有兩人在吵架。原來薛震宇回來睡覺，開燈一看，嚇了一跳，只見他的床上竟然已經睡着一個大活人。朱丹從惺忪的睡夢裡聽到下面的聲音：

“黃炎，你小子怎麼睡在我的床上？！” 

“啊！對不起，老薛，你不是每天晚上都一直工作到天亮才回來嗎？怎麼現在就回來睡覺了！”

“我什麼時候回來關你屁事！這是我的床，我的屋！你為什麼不問我同意就睡我這裡！”

“你每天后半宿回來，怎麼就不關我的事！你開門關門的，經常把我吵醒的！——噓！你現在小聲點，我女朋友正在隔壁睡覺呢，求你不要吵醒她。——我馬上現在就睡客廳去。”

“睡人家的床也不提前吱一聲，你這年輕人也太沒有教養了。趕快給我滾蛋！”

緊接着就聽見黃炎提連噹啷地去客廳的聲音。不一會兒，竟然就從隔壁傳來了薛震宇打呼嚕的聲響。這下可好，朱丹的後半夜是怎麼也睡不着了，心裡打定了只和黃炎保持普通朋友關係的念頭。更加慶幸這兩天她還沒有被黃炎無微不至的幫助與關愛放倒。

第三天上午，朱丹也不想和黃炎出去玩了，所以故意起得很晚。一直等到黃炎烤好麵包，熱好牛奶，很紳士地輕輕敲門叫她，她才慢騰騰地起床來。拉開窗簾一看，外面好亮，原來昨晚下雪了，地上又新蓋了厚厚的一層。 

吃飯的時候，黃炎關切地問朱丹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後半夜裡有沒有被外面颳風下雪的聲音弄醒。朱丹趕緊說“沒有”。

吃完早飯，黃炎說今天外面天氣冷，問她還有沒有其它喜歡的室內活動，網球、羽毛球、乒乓球、保齡球都可以，或者乾脆去影院看場電影、到他的實驗室看光碟等等，要不再接着玩檯球也可以——只要她喜歡，什麼活動他都樂意奉陪。朱丹說她只想打會兒乒乓球。黃炎說那容易，他們系樓里就有一個乒乓球檯子。兩人打了約麼個把鐘頭的乒乓球，朱丹說累了。黃炎對他說，你先在我們的實驗室里歇一會兒，我出去買點中飯，一會兒就回來。

到了黃炎的實驗室，朱丹發現裡面很大，另外一個半隔間裡還有另一個學生在假期里趕實驗。她也就放心，在黃炎的電腦桌前呆坐了一會。等她緩過勁來了，才又想起剛才的走廊里有關於薛震宇的論文和報道，就從虛掩的大門出去看那櫥窗里的信息。只見裡面貼着薛震宇最近寫的兩篇理論文章。一篇名叫“達爾文進化機制的物理詮釋”，發表於《生命物理評論》；另一篇叫“非常規量子霍爾效應的機制”，發表於《物理評論快報》。兩篇論文都是唯一作者，論題又大的嚇人。兩篇摘要倒寫得簡明扼要，朱丹大概還能看明白作者要幹啥。但是文章中一開頭便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公式。

朱丹正試着在心裡一點一點地推導那些複雜的公式，突然就聽見樓道門口黃炎買飯回來了。她竟然紅了臉，躡手躡腳地回到電腦桌那，裝做一直坐在那裡等他的樣子。

下午的時候，黃炎和她躲在實驗室的角落裡看了一個《007》諜戰片。黃炎從國內帶過來的盜版光盤上的。播放效果不好，情節也俗套，聲音又不能開太大，只能湊合着看。看完片後，黃炎見已經下午四點多了，就趕快領着朱丹回寢室，他生怕薛震宇出去後再不好找到。誰知回去之後，聽見薛震宇仍舊在他的屋裡睡覺呢。他倆只好在客廳里接着等他。

“薛教授他一般幾點起來？” 

“一般是要吃晚飯的時候。他平常是黑白顛倒的。可是他昨晚比平時回來得早，按理說他現在已經該醒了。”

“要不你去叫醒他？”

“不急。要求人家幫忙呢，也得表現出點耐心不是。——一會兒你打算吃什麼，遠的近的，中餐西餐，我都可以。”

“那你要請人家薛教授的客呢。你不等會兒問問他，倒來問我？” 

“老薛他在吃飯上根本沒有什麼品味，他知道什麼！我說請他吃個麥當勞他都會說可以的。你明天早上就要走了，所以我只能趁今天晚上借花送佛。我怕你好不容易來我這裡一趟，我有什麼照顧不周的。”

“黃炎，你千萬不要這麼想，我在這裡玩得挺高興的。雖然這裡和我們的常青園差不多一樣冷，但這裡畢竟是大城市，好看好玩的東西還是多多了。尤其是謝謝你這些天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活動安排，而且還這樣從從容容的。我就不喜歡放假了出來玩，每天還像趕三關似的……” 

後來，一直等到五點多鐘的時候，薛震宇才起床。剛要指着黃炎的鼻子罵他不懂規矩、沒有教養，但見昨天那個使他心裡一顫的漂亮女孩竟然是他的女朋友。不知怎的，薛震宇卻不罵了。只在那裡默默地刷牙、洗臉、刮鬍子。

“我說老薛。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行不行？”

“就你的那點兒可憐的助學金！——說罷，你是不是又要我幫什麼忙了？”

“這次真的沒有。我的——朋友朱丹，她明天就要走了。所以我想大家一起吃頓飯，順便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再說了，這兩天我睡了你的床，也該感謝你一下不是？” 

“那好吧，就沖你小子屁都不放一個就睡我的床，你是該請我原諒！要不是看你小子是為這位漂亮姑娘騰床的份上，今兒我還真要揍你呢！好讓你學着點規矩做人！——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啊，你請客不要太破費了，好歹你現在只是個窮學生不是？咱們隨便去一個地方，能吃飽就行。”

結果三人去的又是那個自助餐廳。每個人各自吃了一會兒。黃炎給朱丹遞眼色，意思是該她替他說話了。 

“——聽我這位浙大校友黃炎說，薛教授您是李政道先生辦的那個中美物理聯合招生項目考出來的。——了不起啊！”

“一般般吧。”薛震宇見這位年輕女孩懂行情，恭維他，當然高興。而且她竟然還沒承認黃炎這小子是她的男朋友。於是接着輕描淡寫地說：“——你不也是憑自己的真本事考出來的。只是時代不同了，不同的出國考試而已。”

“我聽黃炎說您這幾天正為一個大的研究計劃忙得焦頭爛額。怎麼樣，你的研究計劃交上去了沒有？”

“昨天半夜裡剛剛改好交上去了。真是的呢，這幾天為這事兒忙死了，覺都沒有怎麼睡。好歹我今天白天睡得很好，才算是給補回來了。” 

“來！讓我們預祝薛教授順利地拿到科研經費！也特別感謝黃炎同學這些天來對我的殷勤接待！”朱丹站起身來，接着說道：“讓我們以水代酒，預祝大家在馬上就要到來的新的一年裡，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心想事成、事業上更上一層樓！”

三人碰杯以後，朱丹進入正題：“薛教授，聽說您無論寫什麼公式都能手到擒來。我本來不信，直到我拜讀您最近發的兩篇文章。好傢夥！每篇幾十個新公式，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所以才有點相信了。現在我的這位朋友最近有了一些實驗結果，他想讓你指導一下怎樣寫總結公式。說實在的，我也很好奇，想見識一下當代的學術大牛怎樣推導出那麼多複雜方程的。不知您肯否借這個機會，賞光讓我也見識見識一下您的本領？”

“是啊，薛教授，我平時光聽你說，無論推導什麼公式都是分分鐘的事情。今天你正好有了空，您就讓我們見見您的本事？”

“我說今天你小子請我吃飯，原來還是為那點兒破事。黃炎，我不是和你說過，你實驗結果已經有了，要寫出那種能解釋實驗結果的公式還不容易！你也是浙江大學出來的本科生呢，COME ON，小伙子自信點，你就可以寫下任何你需要的公式！我們搞理論物理的原本不屑於寫你們這些平常實驗所需要的公式，都太簡單了！可是你小子，有種！今天又拉上這位好心的姑娘向我求情。看來今天要不給你面前露一手似乎我就不該叫薛震宇的。——說吧，咱們一邊吃飯，你一邊給我說一下你遇到的問題。只要是我弄明白了你在搞什麼名堂，寫幾個數學公式還不是和打響指一樣！”

於是他們一邊接着吃飯，黃炎一邊給薛震宇講解他的實驗結果和想要推導的方程。連比帶畫地講了十來分鐘。薛震宇仍舊一頭霧水地問朱丹：“你聽懂了沒有？”朱丹搖搖頭。

“不如這樣吧。我們吃完飯，我到你的實驗室那裡，你照着數據圖片和講演稿講給我聽，這樣好不好？”

果然，回到實驗室後，黃炎對着他的圖片和講稿就講得清楚多了。聽明白了以後，薛震宇對黃炎說：“你的問題挺簡單的，雖然你搞的叫什麼納米製造，但在我看來，這只是你們發文章的噱頭而已。這個問題的本質也就是大一大二的高數問題。看到沒有，你的納米製造系統有軸旋轉對稱性。也就是說，這些方程在直角坐標系下註定難寫，但是你換做極坐標或者柱坐標，一切問題就會迎刃而解。記住，雖然你想寫出來一個普適公式，但一定別忘了那個最簡單的實驗特例，等那個特例驗證正確了，有了信心，再做推廣。你看，如果我把你的實驗裝置倒過來看，這樣畫圖不就很簡單了？！假定這裡是你的方程上的任意一點，把它的坐標在極坐標里表示出來……你看，我們在這裡定義一個矢量，這樣表達；再在這裡這裡定義一個矢量，這樣表達……你要的結果，不就是這兩個矢量的內積了？當然了，我們都知道內積是這樣表達的……那麼，怎麼驗證我寫的對不對呢？極坐標系下單位圓的表達式最簡單……帶入以後……你們看，化簡以後，這不就是那個你的報告裡已經提到的那個最簡單的公式？！”

果然，不到三五分鐘的功夫，薛震宇已經在那張草稿紙上刷刷刷地寫出來了五六個方程，而且還馬上驗證了它們都是對的！此時，不但黃炎驚詫萬分，朱丹也在旁邊佩服得五體投地。她心裡暗驚：看來傳說中的數理天才雖然少見，但確實還是存在的。軸對稱、極坐標，矢量內積、單位圓，這些她都學過，但為什麼偏他只看一下就能夠融匯貫通、手到擒來？！——由不得朱丹對眼前的這位天才欽佩萬分。 

其實，人常說天才世間罕有，但“博士屯”可是當今全世界DNA最佳製品薈萃的地方，所以這裡擁有各種各樣的天才人物卻也並不少見多怪。這不，當黃炎送朱丹回常青園的當天，石悅情正從灰狗站出來拜訪馬小明——“博士屯”里的另一位少年天才。其實，石悅情在灰狗大巴進站以後，就看到朱丹的男友正在灰狗站台送她走。悅情心裡着實吃了一驚。但她馬上把自己的風衣帽子拉低，低着頭，拎着箱子，隨着大隊人馬從另一側偷偷地逃走了。那天馬小明說他忙，並沒有到灰狗站接悅情。所以她只能按照他給的地址，直接到他的宿舍找他去。天剛下過大雪，路上很滑，出地鐵站以後，悅情一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她強忍着淚花，局促不安地在一個商店門口的反光鏡前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照了又照。好在清理掉身上的髒雪以後，發現自己的風衣並沒有被明顯地弄髒，方才放心，一路上走得更加小心翼翼。

馬小明見到石悅情以後果然顯得很高興。關切地說，她今天千里迢迢地趕來，一定勞累了，今天就不帶她出去玩了，好在以後有的是機會。先帶她到附近一個牛排屋吃了一頓，然後就將她帶回宿舍休息。囑咐她先洗個澡解解乏，然後好好休息，說完就自己出門，也不知道是幹什麼去了。

悅情見明明住的是最小型的單間公寓，客廳廚房一體的，也沒有起居室。居住面積也只和自己在上海時的那個逼仄的單間婚房差不多，但裡面卻被男主人布置得很規整。屋角放一個情侶沙發，前面是一個乾淨透明的橢圓玻璃小茶几，那兒也就算是廳了，連電視也沒有。廚房裡也只有一個小玻璃圓桌，兩把高腳凳子，灶台廚具都還是嶄新的。衛生間很小，只有淋浴，沒有浴池，旁邊掛着兩個乾淨的浴巾，明明是為她準備了一個。臥室角的書桌雖然半舊，但旁邊小書架里的書籍擺放地整整齊齊，桌面上的一盞暖色小檯燈也特意地為她點亮着。那個單人床上還圍了一副耦荷色的帳子，帳子裡面散發出淡淡的香水味，和剛才從明明身上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的。看來馬小明現在不僅是學習上的學霸了，還又變成了愛生活有情調的浪漫少年。悅情很是驚喜。這恐怕是因為她這個大姐姐提醒過他，除了接着好好學習當學霸以外，還要好好地學會生活、善待自己的原因吧。悅情一想到明明聽取了她的勸阻，由一個只會學習不會生活的書呆子變成了可以兩者兼顧的超級棒男孩，她的心都要化了。

悅情反鎖了大門，去浴室里好好地沐浴了一下。等晾幹頭發的時候，她在他的書桌邊坐了一會兒。打開明明上課用的筆記本，發現上面密密麻麻的筆記寫得像那印刷品一樣工整漂亮，看着就讓人舒服。想想她平常連自己的課堂筆記都抄不過來，悅情輕輕地嘆了口氣。這時她拿出那個給他準備的聖誕卡片。卡片裡焗着一個鮮艷的紅楓葉子。下面用英文寫着一個尋常的祝福：明明——祝你聖誕快樂、新年幸福！——情。可是在卡片的背面，悅情還小心翼翼地添了一行多情的漢語小字：送你一片紅葉，一片相思。紅葉落地即化塵，相思如煙卻不盡。——可是你否已經將我忘了很久很久……

馬小明回來的時候，石悅情正穿着睡衣，一個人坐在那裡回味着她曾經讀過的那些言情小說。而她當時的心情也和劇里的女主角一樣，心裡跳得慌張，但卻十分興奮。明明已經是過來人了，但明明的那頂藕荷色帳子，仍然弄得她像新娘子見了花轎一樣心神不寧。

馬小明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該睡了。”不一會兒又輕輕地對她說：“我去洗澡”。

等馬小明洗完澡再出來的時候，悅情裝着坐在床頭看雜誌。本來悅情好不容易斟酌出來的兩句詩，她想讓他看過以後讚賞她、表揚她，和她膩些甜蜜的知心情話。可明明僅僅看了看那張她送他的聖誕賀卡正面便就放下了，連句普通的感謝話都沒有說。一開始他只是規規矩矩地坐在床對面的椅子上和她閒聊天，然後便趁機坐到她旁邊問她在那裡看什麼。見悅情依舊低着頭不說話，便突然摟住她的脖頸瘋狂地親吻起來，兩個人便就勢滾進那頂藕荷色的香帳里了。……

那時候，悅情的心情很是恍惚，以她有限的理智，根本無法抵擋兩個香噴噴的異性肉體之間的巨大吸引力。以至於她以為這種肉體的愉悅感與偷情的刺激感便是她夢寐以求的真愛和真情了。以至於她的“情人”到底連一句情話也沒有對她說，她便被徹底地征服了。以至於她把她的全身心都那麼急切那麼毫無保留地投進去了。歸根究底，這便是她的人生悲劇之源。